第三章 惡魔出山
一
牛的咆哮加劇了。
真的不可想象,牛的叫聲象是老虎或什麼動物的呻吟,短促的咆哮驚天動地,撕碎了黎明前的寂靜。
世鄉和彥急了,八頭牛的呻吟聲在夜空中回蕩。一種在這個世界上連想也想不出來的凄慘氣氛傳進他的耳中。
低速前進的小型汽車艱難地咬住路面,不!咬住路面只不過是剛起步的二十米左右,稍微有點坡度,車速就慢下來了。由於碾死了無數只老鼠,輪胎上糊滿了血肉,恐怕輪胎溝槽里塞滿了鼠肉和鼠骨,根本就不起作用了,輪胎開始異常打滑,汽車開到草地上打滑就是這種感覺。到牛棚還有一百米左右。這一百米距離使人感到無限長,好像是在波浪洶湧的大海上航行一樣,浮在波濤中的小島就在眼前,但卻使人有一種在到達之前就被惡浪吞沒的恐怖。
地面象地震一樣顫抖,到處都是這樣,兩道車燈照出蠕動的黑絨絨的地毯。
這簡直是一場惡夢,燈光中閃現出無數的鼠目之光,無邊無際的老鼠蓋住了地面,汽車懸浮在鼠群當中。
……大概不會沉沒吧?
輪胎失去控制了嗎?發動機要是一停,黑波呼地一下就會把汽車吞沒。眼前有幾隻老鼠不知是從哪裡爬上來的,緊緊地抓住發動機罩子不放。
輾軋老鼠,打著滑,汽車將被蠕動著鼠群馱向何處?恐懼涌到了嗓子眼上。老鼠被扎碎一層又一層,可鼠群卻越來越大。
汽車搖晃著,車燈照在旁邊的灌木上的時候,可以看見爬到灌木枝上的十幾隻老鼠緊緊抓住樹枝不放,好象是巨大的壁虱(臭蟲),眼睛望著汽車的燈光。世鄉和彥的恐怖加劇了,難道天地之間全是老鼠嗎?
這是令人發狂的感覺。
走到半路,車燈晃動的散光照見了遠處的牛舍。牛舍是間壁式的,八間並排在一起,裡面都是奶牛。白色的奶牛在燈光中狂跳,看情景象是在狹小的牛舍里團圓轉,亂竄亂跳。
「等著吧,馬上……」世鄉和彥呻吟著。
奶牛是馴順的動物,不知道拚鬥的方法。不!不僅是牛,就連猛獸也是如此,都不是能同老鼠之類爭鬥的動物。奶牛要撞開牛舍逃出去。可牛舍是用堅固的粗圈木建造的。老鼠從牛腿爬上去撕咬牛身上的肉,奶牛要抖落身上的老鼠,拚命轉磨磨。這情景出現在和彥的腦海里。
一焦躁,腳上用力過猛,汽車向前一竄嘎噔一下停住了,慌忙啟動電動馬達。世多和彥的大腦已經不是處於正常狀態了。電動馬達空轉起來,只是發出象是衷叫的聲音。給油過多?還是給油不足……
世多和彥繼續啟動電動馬達。漸漸地,電動馬達的聲音減弱了,照在牛舍上的汽車燈光也開始消失。世鄉和彥覺察到這一點,就把車燈關了。他陷入黑暗的包圍之中,黑暗中能聽到八頭奶牛的咆哮。此刻,咆哮聲變成了清晰而恐怖的慘叫,好象呼喊救命的哭訴聲。
「畜牲!」
世多和彥停住手,不再啟動馬達,繼續這樣啟動下去的話,蓄電池就完了。他總算注意到了這一點,蓄電池必須休息一下。動作停止,黑暗壓來,寂靜驟然而至。
在寂靜的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活動,發出象地鳴似的聲音。不能想象那單純是老鼠製造的聲音,它充滿了不可抗拒的某種東西的兇惡的意志,讓人準確地領會它能把山谷溶進那聲音里的決心。牛的慘叫就宣告了:整個村落就處在那兇惡的意志控制之下,它要把整個村落摧毀。
不知從哪裡傳來一種震動,在漲潮似的轟鳴中,這種細微的振動有節奏地傳到身上。
「輪胎?」
世鄉和彥發覺無數老鼠正嚙咬四個輪胎,嚙咬聲使他再次渾身起雞皮疙瘩。他開啟電動馬達,這一回,電動馬達一下子就帶著了引擎。他打開車燈,天哪!他呻吟著身體後仰。不知什麼時候,二三十隻老鼠悄悄地爬到了發動機罩上,汽車一起步,那些老鼠象波浪似的扑打在擋風玻璃上。
車輪開始再次輾軋老鼠,咕唧咕唧,傳來輾碎老鼠的顫動。
終於到了牛舍。
牛舍的情景令人慘不忍睹,地面被老鼠覆蓋,牛身上爬滿了無數的老鼠。看上去象是吸足血而惡性膨脹的臭蟲一樣的老鼠,咬掛在牛身上。令人噁心。牛肚子上也有幾十隻老鼠咬住不放弔掛在那裡。奶牛下垂的乳房被殘忍地咬碎,鮮血直流。奶牛象烈馬一樣用后膝站立起來,狂吼著把角胡亂地刺進壁板。兩隻牛角之間也有老鼠緊緊咬住不放……
世鄉和彥把車停住,從車窗探出身子拉開牛舍的門閂,怒吼:「快逃!衝出去!」他一顧一切把門閂一個個拉開,每間牛舍的情景都一樣,到處是血。
幾頭奶牛竄出牛舍,咆哮聲響徹夜空,逃出年舍的奶牛各自朝黑暗中跑去,也顧不上是什麼方向,咆哮聲拖著長長的迴音遠去了。
世鄉和彥放出最後一頭牛,他看見那牛身上象穿著鎧甲一樣,糊滿了無數的老鼠,它就那樣穿著「鼠鎧」衝出牛舍。和彥調轉車頭離開村子,必須依賴外界救援。
地面仍然鋪滿老鼠。儘管如此,也不必擔心路打滑,即使打滑也能離開,因為離開牛舍的路稍微有點下坡。汽車一邊走一邊咕唧咕唧地輾軋老鼠……
世多和彥猛然想起扭開汽車收音機的開關,大概正播放什麼重大新聞吧……鼠群此刻不是正在日車中部形成洶湧的惡浪么?不是正在冼劫一個又一個村莊么?
……下面關於早播的秧苗……
播音員正用悠閑的語調播送清晨農業節目。
世鄉和彥關上收音機,什麼早播的秧苗!他怒罵了一句。然而,在他那發怒的內心深處,有一種無論走到哪裡也沒著落的冷颼颼的悲哀,一種不能撇下雙親,無法離開年收入不到五十萬日元的山溝,哪怕它是個直到村子毀滅前連一部呼救的電話都沒有的偏僻之地的悲哀。世鄉和彥任憑身體隨著汽車輾軋老鼠而顛簸,思考著自己象是被世界遺棄了的命運。
出了村,汽車開上通向通向外界的山路。這時世鄉停下和彥了,道路中央出現了一座黑山,山還在動、痛苦地扭動。當世鄉和彥明白過來那是剛放出的奶牛的時候,他目瞪口呆。奶牛掙扎著四肢,拚命要站起來,同時揚起頭,雙角左右擺動。可是,它終於無力抬頭了,也發不出聲音了,好像是聲帶被咬碎了。世鄉和彥看見,老鼠緊緊咬在沒有力氣,但偶而擺動一下頭的奶牛臉上。奶牛溫柔的,圓圓的而又可愛的眼睛上,也有老鼠在噬咬。它已經完生成了瞎子。
這些牛都是各家各戶親手撫養的,人們費盡心血,從小牛犢一點一點餵養長大,成為奶牛。
眼前,魔鬼似的小生物為了繼續繁衍,正叮在那頭牛的身上吸血嚙肉……
二
十二月四日。
不動村所屬的白州鎮鎮公所正在舉行記者招待會。
台上以鼠害對策本部長即原林野廳指導部部長,副本部長即原環境廳自然保護局局長為中心,出席會議的還有:顧問右川博士、山梨縣副知事、山梨縣警備部長片倉警視,另外還有以觀察員身份出席會議的警察廳的井上警視、陸上自衛隊東部地區部隊第一師團參謀長龍村—等陸佐。
沖田克義坐在末席。
首先提問的是曲垣五郎。其他報社,通訊社同曲垣所在的報社,在採訪活動方面隔開了一段距離。
白州鎮鎮長做情況說明,受害情況如下:
死者——三人
牛——兩頭
雞——一百四十餘只
家犬——兩條
雞一隻不剩。剩下的六頭牛都受了重傷。死亡的三個人,都是要衝向牛舍而處於瘋狂狀態下踏進鼠群當中的男人。
根據世鄉和彥的報告,白州鎮警察署,消防隊員出動吉普車、卡車,消防車趕到那裡時,鼠群已經連影子都沒了。丟下牛的白骨一具和三個男人的白骨死屍。
「請問右川博士,您判斷的鼠群總數大約是多少?」曲垣問。
「大約七百萬隻吧。」右川用無精打採的勉強的聲調回答。
「七百萬?您根據什麼得出這個數據。」一聽到七百萬,擁擠在公眾集會廳內的記者們發出一片嘈雜聲。
「用我這雙眼睛,看見的!」
「您說是看見的嗎?可博士您來到這裡時已經是老鼠洗劫結束之後了,那麼說,我們也是看見的啦……」
「睜眼瞎怎麼能看見!」右川生氣地回答。
「右川博士!」曲垣提高嗓門說,「您採取自以為是的態度合適嗎?即使您是鼠類權威,在這個非常時期,也不容許用如如此傲慢的態度回答問題。」
右川的措辭每每觸怒曲垣。右川曾經非常冷淡地拒絕擔任曲垣所屬報社的採訪顧問。
「是么?」右川坦然地說:「睜眼瞎不但只是你們記者,林野廳、環境廳的官員也部是睜眼瞎。他們努力不夠,而且,象我多次講過的一樣,缺乏想象力。」
「您是說您有根據嗎?」曲垣提高聲調。
右川旁著無人的言辭,從一開始就使記者招待會籠罩著掃興的氣氛,連本部長、副本部長也開始現出不快的神色。
「當然有!」右川從有點骯髒的的風衣口袋裡取出香煙。
「那麼,請教一下可以嗎?」
「好吧。」右川緩緩地點了一下頭,說,「看看不動村周圍,老鼠的數目就會一目了然。鼠群從鞍掛山中部沿著尾白川溪谷到達不動村。從離開的蹤跡來看,鼠群蠕動的方向是朝東。鼠群的寬度在一公里以上,這個從這一範圍內草木被嚙啃的遺迹來看就知道了,一公里內草木皆無。而其密度,看世鄉和彥的汽車輪胎碾碎的老鼠就可以看出來了。另外,還有目擊者的敘述。所以,如果連這些也看不出來的話,那不是睜眼瞎又是什麼呢!」
「……」
「假如襲擊不動村的老鼠為七百萬隻,那麼您看整個中部山區鼠群的總數為多少呢?」代替曲垣提問的是另外一個記者。
「象那樣規模的鼠群大約有二三百群吧。」右川若無其事地回答。
「二三百群!這麼說,大概就是有二十多億隻老鼠!」那個記者張口結舌。
右川:「從富士的裾野開始,南阿爾卑斯、八岳、秩父山脈以至都境,是廣大的山區。在這整個山區,山白竹已經落下金黃的竹籽。襲擊不動村那樣規模的鼠群,用地圖表示的話,還沒有針尖扎個眼大。我所談的二三百群,還是個相當保守的數字。」
記者:「如此說來,將會怎樣呢?根據您的設想。」
「設想么?」右川望著走花板說,「就要根據已經出現的雞冠山林區道路和山中湖畔、以及鳥居嶺地區活動的鼠群來判斷,這些鼠群正在向集團地方向發展。但是,這些鼠群還仍然處於離合聚散、東奔西竄的階段。若干群彙集到一起,形成龐大的瘋狂的集團,將從現在開始。鼠群吃光落地的竹籽之後,進而一切食物都沒有了的時候,也就是狂濤怒瀾開始的時刻,鼠群開始走向自身毀死。但是,如果聽其自然的話,等到它全部死亡,大約需望一二年時間。在這期間,鼠群受惡魔支配,老鼠本身已經喪失了正常的動物本能。諸如如果有勇氣的話,到鼠群附近一看就知道了。那怕只是一隻,它也一定會吱吱叫著朝你撲來。」
「……」
「對策呢?右川博士。」曲垣問。他心裡雖然惱火,但講話是直言不諱的,承認事實。曲垣曾遭遇過鼠群的襲擊,對於那種瘋狂,他有真實的感受。
「對策是讓山裡的村民避難。」右川立即回答。
曲垣:「避難!整個山梨縣嗎?」
右川:「不只是山梨縣,長野、琦玉、神奈川、靜岡……總之,與中部山嶽地帶接壤的地區,那裡的所有山間村落必須實行避難。這已經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右川博士。」插話的是副知事。他說:「您做出的這個結論,是不是有點偏激呢?」
「怎麼講?」
「您一張口就是避難,山區到底有多少村莊?您知道嗎?」
「不知道。」
「大小合在一起,可以說有無數個村莊分散在各地。關鍵的是到什麼地方避難呢,也就是說哪裡能收容。您的說法是紙上談兵。即使用全縣的力量安排避難,光做計劃也得一個月啊。」
「右川博士的提案是不現實的。」藤堂本部長和副知事採用同一口吻。他說:「山村的遷移不僅僅是人的問題,牛、羊、雞、狗、貓……這一切也得避難,收容地區就很難解決,事實上是不可能的。」藤堂本部長惱形於色。
「既然不可能。那麼,本部長,您將採取什麼措施呢?」曲垣向藤堂發出質問。
本部長:「的確,我認為是發生了難以對付的事件。但是,我們沒有山區村落避難之類的想法。我認為,只能在全縣範圍內使各個村落處於防衛狀態,居住房間,家畜棚舍等,如果幫嚴密地堵塞起來的話,就有可能避免受害。」
曲垣:「為了消滅鼠群,要投放殺鼠劑嗎?」
本部長:「那是消極的作戰方法,敵人是極小的動物,即使人們向自衛隊或警察求援,也不能期待有多大效果。」
曲垣:「請問,第一師團參謀長出席今天會議的理由是什麼?」
本部長:「擔心存在鼠群包圍村落的可能性,以便在萬一的時候,請他們擔當救援工作。」
曲垣:「這麼一來,右川博士的提案就不該採納了嗎?」
「太不現實了!」藤堂口氣強硬。
曲垣:「您確信各家各戶自己防衛,就可以防止比前幾次更嚴重的災害嗎?」
本部長:「向沒有電話的村落出借無線電話,只要通訊不斷,按道理就沒有問題。請求陸上自衛隊東部方面部隊第一師團緊急進駐甲府市。做好車輛、直升飛機等的配置,使其處於二十四小時隨時出動的狀態。現在這些正進行交涉。」
曲垣:「據說,森林用殺鼠劑被東京消毒會社的中川康平氏控制起柴了。林野廳手頭上沒有存貨吧?」
本部長:「我們正在和中川氏交涉。」
曲垣有意與人為難地提出質問:「關於鼠群的總數,您是怎樣想的?」
本部長:「根據林野廳資料,將會出現二三億兄,然而,關於這個……」
曲垣:「在事件之前,以右川博士為首,我們敲響警鐘的時候,林野廳採取冷嘲熱諷的態度,從而造成十四人死亡,一人重傷的後果。關於這一點,您是怎麼想的?」
本部長:「所以發生那樣的事件,完全是由於我的工作不力,我正在進行深刻的反省。」
曲垣:「您有強化鼠害對策本部的打算嗎?」
本部長:「目前還沒有那樣的打算。估計長官也是這個意思。不過,這個結論……」
曲垣:「關於死者及其損失,您有給與補償的打算嗎?」
本部長:「關於補償,正在研究中。」
「請問副本部長。」曲垣把矛頭轉向環境廳自然保護局局長,「對鼠類的天敵——野生鳥獸,不採取禁止狩獵的措施,關於這一點,您不感到負有責任嗎?」
副本部長:「從後果來看,誠如所言。可是,狩獵行政是根據嚴密的計算之後制定的。我們所進行的是,科學的野生鳥獸經營事業,所以……」
曲垣:「這麼說來,現在野生鳥獸與國土面積相比是為數異常過多了嗎?」
副本部長:「您的意思是……」
曲垣:「聽說狩獵者有五十萬人左右,簡單計算一下,一個人殺死兩隻鳥獸,就是一百萬隻。一百隻天敵在一個月內消滅的老鼠數量,根據動物學家的計算,大約可達一億五六千萬隻。而且,由於會給老鼠造成心理上的抑制,因此說鼠群將竭盡全力維持現狀。可以說,現有的狩獵方案,從其結果來看,終究只是為了五十萬人的消遣娛樂。還有,如果從幾年前就開始全面禁止狩獵的話,就不會有這一次大鼠群出現。即使有,也將被控制在最小範圍內,我們也好不付出如此悲慘的代價。不是么?」
「您的質問的含義,怎麼也……」副本部長的回答語無倫次。
曲垣:「順便再請教一下,狩獵方案究竟是為了什麼?殺戮珍貴鳥獸到底有什麼好處?」
副本部長:「這個……為適當的動物數目……」
曲垣:「現在,我國的山野沉默了,很久沒有鳥歌獸吼了,這就是您所說的適當數目嗎?」
副本部長:「……」
「右川博士。」曲垣轉向右川,問:「博士,您要辭職對策本部顧問的職務嗎?」
「當然啦!和不通事理的人共事,我沒有興趣。」右川好象正等著這一問,他猛然站起身來。
沖田目送著右川消瘦的身影走出會議廳,已經沒有辦法挽留了。今天的右川,好象從一開始就要把某種事態險惡的想法悶在肚子里。那是為什麼呢?沖田並不明白。他給人的感覺是一個自封為鼠類權威的老頑固,臉皮挺厚。或著,鼠群集團的瘋狂將推向頂點,其難以想象的破壞力誰也不知道,而唯有右川能透視出來嗎?
過獨身生活的右川,有一個時期,曾把研究用的老鼠剝了皮放在冰箱里,偶而當飯吃。他還是個世界性的學者,曾應世界大多數國家的研究所之邀請,為研究老鼠而到處奔波……
右川發現了某種不可說明的東西了嗎?或者,是老朽的表現呢……
三
「真靜啊!」
杯子擺上來后,曲垣感嘆地說。
「唔。」
沖田克義含糊著應了一聲。
這裡是甲府市內的酒巴。也許是時間過早的原因,酒巴里只有沖田和曲垣兩位客人。
曲垣所說的靜不是指酒巴而是指鼠群。白州鎮鎮公所召開的記者招待會已經過去十二天了。鼠害對策前線本部遷移到甲府市內的縣廳,沖田作為常駐人員留在這裡,林野廳、環境廳各派來兩名下級職員,還有縣裡的五名職員,總共十個人,指揮權移交給縣知事接管。
陸上自衛隊第一師團也派來了普通科一個中隊二百人,暫住山梨縣體育館,配備有二十輛汽車,兩架直升飛機。
經縣知事勸說,山裡的村落正在完善自衛措施。
後來,就靜等著鼠群的出現。
鼠群總是不露面,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不會是全部消滅了吧?」曲垣擔心地問。
「哪能呢。」沖田輕輕搖頭說。
曲垣:「可是,這種狀態不是很奇怪嗎?要是想出動,怎麼一時毫無動靜。不是因為投藥吧。對了,那個中川康平……」
沖田:「可是大批投藥過後兩天,就下了一場大雨,怎麼能消滅呢?」
中川康平非常活躍。他還不知道藥劑由林野廳徵收的消息,他拒絕了本部長的勸說。中川是驅鼠專家,預見到鼠害產生的時期,所以預先準備藥劑。這就讓你不得不承認他那作為一個商人的機敏,而不能去責怪他。
中川康平同山梨縣訂了合同,拐了彎后又同林野廳訂了合同。租用了十架直升飛機和一架美製輕便飛機,計劃把手頭存貨兩千噸觸媒劑和磷化鋅投放在廣大的中部山區。第一次投放一千噸的兩天之後,下了一場大雨。
一下魚,觸媒劑就消失了,磷化鋅也是如此。也許會殺死幾百萬隻老鼠,但從整體上來看,不過是九牛一毛。總之,可以說等於零。
即便是不下雨,從整個中部山區的廣大範圍來看,一兩千噸藥劑也起不了什麼作用。要想全部消滅鼠群,須得投放幾十萬噸殺鼠劑,這簡直是不可能的。假設可能的話,由於這些藥劑的沉積,也會毫無疑問地破環生態系統,過幾十年後對人類的危害也是不可估量的。
「這種狀態再繼續十天半個月,山梨縣的經濟非崩潰不可。」曲垣因等待鼠群出現而焦躁不安。
整個山梨縣群眾都在焦躁不安。糧價暴漲,這是因為人們在瘋狂地囤積。報紙上說,二十幾億隻的鼠群要自然消滅,需要二至三年的時間。在這期間,耕地遭到洗劫,寸草不留。預先考慮這種殘酷的景象的人們取出存款,囤積糧食。
不僅僅如此,由於害怕鼠群的意外出現,沒有人到田裡了。就是出去,也頂多到家門口附近的菜園,其他事務都放棄不管。到遠處去,一遭到鼠群襲擊就無法逃脫。因此,躲在家裡不是沒有道理的。
蔬菜市場失去了控制,菜價每天成倍上漲。林業停頓了,木材價格劇烈上漲。沒有人到山裡去,溫泉旅館關閉了,一個遊客也沒有。
全縣經濟狀況急劇惡化。
鼠群雖然沒有動靜,但不知什麼時候會突然對人們發起猛烈攻擊。
「可是,敵人是老鼠,我們大概也沒有辦法把它攆出來。」沖田已經喝下去三大杯了。
曲垣:「我總覺得這事是雷聲大雨點稀。迅猛增殖的生物,迅速地絕跡,這是自然法則。浮塵子①就是這樣,蝗蟲也是這樣。就算是蝗蟲之類的和溝鼠一起出現,歸根結底,是短暫的生命現象。例如昭和十年至十一年,箱根一帶竹子開花結籽的時候。爆炸性增殖的老鼠在蘆湖入水,全部自溺而死。古時候天保八年,在如今的長野縣飯田市郊外小黑川入水而腐爛的老鼠,有好幾千萬。老鼠急劇增殖或增殖過度,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投進河裡或湖裡集體自殺。世界上最有名的是旅鼠,每隔若干年,就有幾千萬隻從挪威西海洋跳進大西洋集體自殺。無風帶魴鮄②這個詞大概就是從那兒來的。總而言之,急據過度增殖的生物,一定急劇地滅亡,這是神的意志。」
①昆蟲,形狀似蟬而小,吸水稻、小麥等莖葉的汁液。
②無風帶指南北緯度30—35°一帶。魴鮄:魚類的一種身體呈圓筒狀,後部稍扁,頭部有骨板,生活在海中。無風帶魴鮄在文中指旅鼠。
沖田:「我可不信什麼神……」
曲垣:「是啊,因為神一家子在很早以前就死絕了嘛。好吧,就算是這樣。不過我讀了幾本右川博士的著作,其上不是說懷孕的鼴鼠(小家鼠)一嗅到其它老鼠的氣味就生產嗎?老鼠在按幾何形式爆炸性增殖的時候,它在心理上也是極度厭惡其同類的增殖,因為過度繁殖的話,食物就沒有了。因此它十分焦躁,由於焦躁就會耗盡腎上腺素,副腎一空,必死無疑。人類也是如此,由於人口增長過度,會使心理上總是焦慮。最近,心臟如果早搏的話就使用腎上腺素……凡此種種,此消彼長。總之,我覺得,那些鼠群是不是也焦躁到了極點,於是就跳進哪裡的深山湖泊里,悄悄集體自殺了。」
「富有詩意的想象啊!」沖田笑道:「據說很久以前,也不知是誰曾讀過企鵝的墓志銘:在南極某處的湖岸上,站著一隻年老的企鵝,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湖水。不久,它低著頭歪歪斜斜地走進湖裡。湖水是透明的。在湖底它好象看見自己與永恆的企鵝重合在一起。」
曲垣:「企鵝那東西和老鼠是不一樣的啊。由於增殖就處處襲擊人類社會?想想看吧,這是一種多麼可憐而又弱小的生物,與人類社會發生的衝突是偶然事件。本來是保持生物和種屬之間的平衡,而通過集體自殺才可以切斷它們自己的生命。這就是動物爆炸性增殖的命運。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過去竹子也開過花,也發生過老鼠的爆炸性增殖,完全應該留下殘酷的人鼠之爭的故事。現在看來並沒有發生過那樣的爭鬥。因此,那些老鼠也同樣是在大爆發的時候,悄悄地在不為人所知的山中湖泊里集體自殺了……無論如何,這就好象是,把一敗塗地而憤而辭職的右川博士逼得走投無路一樣。這樣做雖然很不好,但我覺得右川博士的說法也許是錯誤的。所謂世界性鼠類權威的傲慢……」
「不對,大概並不象你說的那樣。」沖田溫和地打斷曲垣的話,他說:「過去是有過組織開花的現象,也發生過鼠類爆炸性增殖,這正如資料和古書所載。可是並沒有發生過同人類社會的殘酷撕殺的現象,那是因為當時出現的都是溫順而弱小的田鼠。溝鼠在那時的勢力很小,它們住在人家周圍,房子是它們爭奪的勢力範圍,因此叫家鼠。現在家鼠已從日本大多數地域被驅逐,從都市到郊外,再到山區,這樣一來,它們的活動範圍擴大了。它們的別名被稱為刮油鼠。所謂的刮油是指收稅官,據說是由於他們苛刻並且毫不留情地掠奪食物而得名。這次出現的溝鼠就是從前的家鼠。如果不是溝鼠的話,大概就不會襲擊人類和家畜。也許就會象你所說的那樣,悄悄地集體自殺。你剛才講到的全部葬身於小黑川的老鼠也好,跳進蘆湖中的老鼠也好,都是田鼠。我並不是袒護右川博士,而是不認為事情到此就算結束了。溝鼠不是那種值得稱道的老鼠。」
「的確不是值得稱道的老鼠啊……」曲垣想起了一開始遭到襲擊時的情景,儘管只剩下一隻溝鼠,它也敢公然爬到樹上來吃人。還有,眼前確有十四個男女變成了白骨……
「這樣說來,二位客人……」聽到他倆的談話,年輕的侍者插話說:「據說在韭崎市,大約是四天前吧,大個的溝鼠追趕家貓,家貓發出恐怖的慘叫聲拚命奔逃。地方報紙已經登出來了。」
「真的嗎!你說的?」曲垣吃驚地問。
「真的啊,客人您是對策本部的先生嗎?」
「是的,不過……」
「真所謂燈台底地下反而黑啊!」侍者笑著說,「最近市內溝鼠急劇增多,所以便秘症也多起來了。」
「啊?老鼠和便秘症……」
「大有關係哩!一個家庭主婦剛跨上便池,她的那個地方就被老鼠吭哧咬了一口。聽說溝鼠躲在U形管里,到時候就從便池管道里鑽出來。這話是從醫院裡傳出來的,女性患便秘症的急劇增多。真叫人『坐立』不安哪!」
「噢,U形管……」
侍者:「沒準是從腳上和後背爬過去的呢?因為這個地方便池的蓋子好象很重嘛。」
「那就不知道了。」曲垣不作聲了。自己光顧注意鼠群的動向,竟把身邊的新聞放過去了。
侍者:「那麼,豬人湧進城的事,二位也不知道嗎?」
「獵人?」
「我的老家在韭崎市郊外,這一陣子好象有幾十個獵人天天進城。」
「他們要打什麼?」問話的是沖田。
「打鼠啊!因為是一伙人打獵,只要是活物,恐怕不管什麼都要打殺吧。據說他們用的是十號散彈,一發就有上千粒彈丸。他們誇下海口說,打敗十萬二十萬老鼠對我們來說不在話下。他們若干人組織在一起,正在搜尋鼠群呢。」
「危險!那樣做。」
沖田用充滿不安的目光望著曲垣。
四
第二天,十二月十七日午後,農林省日光益獸繁殖場把二隻黃鼬送到鼠害對策前線本部,這是根據東京本部發出的指令。
「真讓人啼笑皆非啊!」沖田克義為放黃鼬而把它們裝著吉普車裡離開本部之事大發感慨,當時曲垣也坐在車裡。他附和說t:「是啊,真是啼笑皆非。」
沖田把吉普車開上20號公路。
黃鼬是最厲害的鼠類天敵。它一發現老鼠就極敏捷地撲殺過去,不只撲殺一隻。在體力能支持的情況下,它會把一個地方的老鼠全部咬死。與吃老鼠相比,它捕殺老鼠是因為更具有某種本能的憎惡感。就因它具有這種嗜血欲,在孤島等處一放上黃鼬,很快就會根絕老鼠。它不知道什麼共存共榮。由於黃鼬沒有老鼠可吃了,於是就產生了黃鼬喻吃家禽的怪事。
把黃鼬引進孤島是有害處的,但在其它地方,黃鼬的存在是極有意義的。
為了抑制國有森林的鼠害,農林省在日光(地名)創辦了黃鼬養殖場,當時是昭和三十四年(1959年)。到現在為止,好容易才增殖了一千二百隻左右,這些黃鼬被放送到國有林中,不光是國有林,地方自治團體也接連不斷地提出要求,希望得到幾隻。但是,這要求連百分之幾也滿足不了。黃鼬在繁殖方面是非常神經質的動物。人工繁殖很難成功,所以在繁殖場,黃鼬一般是近親交配,這樣一來就立刻引出弊端——早死。這是一種野生性很強的動物。
這種珍貴的黃鼬,由於被環境廳指定為狩獵獸類,從而橫遭捕殺。究竟為了什了,為了誰,非愛捕殺黃鼬不可?這些對沖田來說,並不清楚。僅次於黃鼬的鼠類天敵是狐狸、貂、狗獾等動物,然而這些也是狩獵對象,大規模地遭到殺戮。
一方面,僅僅為五十萬打獵者的消遣,就准許捕殺,另一方面則拚命地人工繁殖。產生這種奇特不平衡的滑稽現象是人類的恥辱,這種恥辱無論怎麼說都是令人厭惡的。國土的無節制開發,把野生鳥獸逼到了驟減的絕路上,好象是要加速野生鳥獸的滅絕而准許狩措者狂熱地捕殺。另一方面又希望它們增殖。這就是日本的政治,日本的行政措施。
「二十億隻老鼠,二十幾隻黃鼬,能起什麼作用呢?鬧不好倒被老鼠吃掉了,或者結果是被獵人打死。事到如今,本部主張放出黃鼬的那幫真傢伙?我不知道……」曲垣咒罵起來。
「所謂機關工作,就是這麼令人討厭的事情啊。」沖田自嘲地回答。
曲垣:「如果象你說的那樣,鼠類的天敵向東遷移,那將會發生什麼呢?」
沖田:「就那麼回事吧,天敵顯著的現象在最初的時候就消失了。不久就因為狩獵解禁而成為多餘的了。好象是被捕殺得四零五散,蹤跡皆無。」
曲垣:「要能抓住其本質的話,那倒是很有意思的東西啊!」
沖田:「是什麼東西?」
上了20號公路,汽車朝韭崎市開去。
曲垣:「當然是老鼠啦!在上次記者招待會上,咬了他們一口,當時如果能證明其動機,那就會徹底揪住環境廳不放。那些傢伙肯定得採納你們主張的全面禁止狩獵的建議。如今,二十二隻黃鼬不得不與二十億隻老鼠為敵。二十二黃鼬成了政治家和官僚們嘴下的犧牲品,成了可憐的唐吉柯德式的故事。」
沖田:「你的話好象沒有道理。不管怎麼樣,應付這個責任的是我的上司鈴江課長,要麼頂多是副本部長,即自然保護局長。切斷蜥蜴的尾巴有何用,狩獵照樣會接連不斷地繼續下去。」
山白竹一齊開花,鼠群的出現,白骨死屍等事件,加深了局勢的惡化,對此,鈴江課長無言以對。正因為是個官吏,大概能算計出影響到自己身上的禍患。
曲垣:「那也不見得吧。你和右川博士的推論是對的,反正,如果二十億隻溝鼠出動的話,立刻就會發生悲慘的人鼠決戰。以這個慘案為導火索,必將爆發社會運動,於是就會使長官們陷入困境。無視你沖田的建議,這個罪名是很重的。」
沖田:「你不管怎麼說,是沒有道路的啊。」
曲垣:「走著瞧吧。喂,是去韭崎嗎?」
沖田:「另外沒有別的什麼目的地。」
沒有別的目的地,沖田把車開向韭崎。從韭崎市進入八岳山麓有一條141號公路,如果從那條路上奔信州嶺,分手妻子的娘家——野上家就在那裡。
……廣美,還在嗎?
在東京用電話發出警告的時候,是廣美接的電話。「謝謝!」這句話還留在耳邊。廣美同叫什麼高見的律師的曖昧關係敗露了,那時潛伏在她心裡的,象水晶一樣冰冷的凝視,在電話里沒有了。沖田想,她大概純凈了。她那使人感到清爽的話音裡面,包含著某種思念的饑渴。這一點,沖田已經體會到了。是廣美的饑渴呢,還是自己的饑渴,心裡並不十分清楚。
不可逾越的障礙存在於自身之中,這對沖田來說是不幸的。
沖田:「從韭崎進山的話……你不想到前面某個山中事務所看看嗎?我想打聽一下,例如獵人們的情況。」
曲垣:「好嗎,聽你的。」
在事務所商量選擇放黃鼬的地點,這也是個好辦法。
大約用了一小時,汽車駛進韭崎市……
從14l號線進入明原村,就在那裡的村公所停下了吉普車。
村公所的院子里有警察的吉普車。
怎麼啦?情況有點不大正常。
一遞上名牌,他倆馬上就被讓進村公所。這裡有四個警官。
「你們來的正是時候。」六十歲左右的村長,布滿皺紋的臉上顯出不安的神色。
「出了什麼事?」沖田問。
「鼠群啊!剛剛給對策本部掛了電話。」村長揩拭了一下並沒有出汗的前額。
「出現在哪裡?」
「還沒有,還沒有看到影子呢。」
「什麼?您說什麼?」
村長:「您知道嗎?最近,以東京的為主,從大阪方面來了幾十伙獵人,他們進入八岳山麓。他們一聽說老鼠的事,覺得挺稀奇。不過是些溝鼠么,打死它就得了唄,於是就接連不斷地驅車趕來。我們村子各家各戶都實行了嚴密的戒備以防萬一。可那伙打獵者對我們的自衛措施不屑一顧,紛紛跑進山裡了。我們感到很為難,怕在我們村發生事故,於是就請警察來阻止他們進山。可那伙人持有山梨縣的狩獵許可證,說他們進山是合法的。唉,我們毫無辦法。」「究竟怎麼回事?」曲垣急不可待地問。
村長:「昨天早晨,住在本村商人旅店的九個獵人進山去了,可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聽說他們是三伙人,是住在旅店裡才認識的,於是就結伴進山去了……」
村長臉上的恐懼越來越深。
「不是露宿了吧?在車裡或是什麼地方。」
「不可能。」一個警官回答說,「應村公所的請求,我們查看了公路,知道他們進了茅岳山一帶。在汽車無法行進的地方,路上擱著兩台汽車。」
「然而……」沖田想,僅從這些情況來分析,也不一定就是所謂鼠群出現。
「可是,大約一小時前,他們帶出去的三隻獵犬,只有其中的一隻跑回了旅店,身上被咬傷十幾處,血肉模糊,好象是歷經磨難才跑回來。」村長的話語夾帶著濃重的不安。
「看來他們碰上鼠群了,怎麼辦?」
村長對沖田說:「那麼,怎麼辦呢?想向對策本部發出請求,請求自衛隊的搜索隊出動。不管怎麼說,這裡的警察好象沒有裝甲車一類的裝備……」
沖田:「明白了,請借電話用用。」
沖田用電話呼叫對策本部,報告了情況,然後他對村長說:「直升飛機立即趕來搜索,不過地面搜索隊要等明天,因為現在天很快就要黑了。」
「是這樣?……」村長嘟噥著望著沖田。
「對這種事態,作何感想?」曲垣問。
「令人絕望,太可怕了!」沖田答。
「是嗎?通過有線電話報警,得以傳遞信息。可是,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控制住這種騷亂呢?」
「我,我怎麼也……」沖田搖搖頭。
「小學生由各家各戶用汽車接送。人們不得馬馬虎虎到山裡和田裡。這樣一來,村子的經濟立刻給毀掉了。」
「是啊。」
經濟困難立刻開始噬咬人心,特別是山區尤為突出。縣政府始終對此束手無策。
只要銷聲匿跡的鼠群動向還沒有弄清楚,就不能放鬆警戒,如果說讓縣裡補貼其損失的話,縣經濟就得崩潰。縣知事向政府施加壓力,說因為是在國有村內發生的,那麼國家就理所當然地應該承擔責任。
「至少,那些獵人只是一些冒失鬼,但也不能立即制定出法規啊!」村長嘆息著。
「憑一個縣知事的許可權,能不能禁止入山呢?這要研究一下。要由環境廳制定出一個什麼辦法來。」
沖田能說出來的,也就僅此而已。
五
自衛隊的直升飛機搜索一無所獲。
第二天早晨,把基地設在體育館的那一個中隊自衛隊,派出四分之一,即五十人搜索。直升飛機也參加搜索。
搜索隊從照路的盡頭走進茅岳的中部腹地。他們沒有攜帶武器,帶上任何現代化武器也無法通過鼠群,只能把輕裝奔跑當作唯一的武器。
曲垣五郎加入了地面搜索隊。
一架直升飛機在空中監視鼠群。
沖田克義在前線對策本部。
本部設在2號會議室。正面牆上,掛著兩幅標示整個中部山區的大地圖。這是昨天好不容易才搞來的。沖田利用中的一幅,在上面用圖釘標明鼠群的情況。
紅、綠、黃,白的圖釘標得到處都是。紅色表示單位百萬,綠為十萬,黃為一萬。白圖釘所表示的是那些最近發來情報說老鼠開始異常增殖的的地帶。圖釘上分別設有箭頭,指示出鼠群的行進路線。已發現的鼠群:
七百萬——不動村
五十萬——雞冠山林道
五萬——鳥居嶺
五兩——夜叉神嶺
一萬——山中湖畔
約七百六十萬。
地圖上白色圖釘無數,以甲府市內為中心,布滿了分散坐落在20號國道(公路)沿線的村、鎮、市,擴展到整個甲府盆地。東面從鹽山市開始一直到富士山麓,波及到廣大的地城。
「真怪啊!這麼看來。」縣職員歪著頭說。
「什麼意思?」沖田問。
「我是說白色圖釘異乎尋常地多啊。通報這些情況的地區,他們看出老鼠是平常的幾倍呢。是不是布滿了整個山梨縣?」
「是呵。」沖田嘟噥了一句。
「這七百六十萬老鼠,要是三三兩兩地下山,總有一天會布滿整個甲府盆地,您說是不是啊?」
「要是那樣倒好了。」
沖田苦笑著說;「爆炸性出生的小動物會構成無限的鼠群,它們滅亡的時候也是保持著群體狀態而滅亡。不可能三三兩兩地分散活動。反之,在寧靜的深山裡,遭遇到一群以萬為單位的鼠群,這一萬就會變成十萬,十萬再聚集就達到百萬,進而繼續膨脹發展到千萬……」
密密麻麻插在鹽地上的白色圈釘顯示出:因市鎮村落周圍竹子結籽而增殖的老鼠,正在緩緩地流動、擴張。儘管如此,這樣整理出的地圖,令人一看也感到吃驚,鼠群多得異常。職員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的。白色圖釘告訴人們,僅僅在市鎮村周圍出現的一千萬隻老鼠,目前正在急劇增加。
另一張地圖歸林野廳派來的職員使用。也在圖上也圖釘表示。標示老鼠造成的傳染性病人的發生的狀況。
「要是就這樣結束的話,該有多好啊!」
那個職員按下的圖釘。現在還不到二十個,圖釘表示的全部是日本血吸蟲病。日本血吸蟲病是一種只發生在甲府盆地和廣島縣的疾病,被稱為不治之症。吸血蟲的中間寄主是叫做光釘螺的小型螺類,溝鼠吃了它,就帶著寄生卵到處傳播。這種卵通過人的口腔傳染,通過皮膚也會感染。從而引起赤痢、肝硬化,胰臟肥大、腹水等疾病。
光釘螺棲息在水田或溝渠里。盆地可以說是它的絕好的活動場所。如今,甲府市不斷地擴大住宅用地,因此,溝鼠造成的危險時刻存在。
儘管最近通過整頓環境,患病的人基本上沒有了,但從現在開始將急劇增加。
不治之症,再加上經濟恐慌還沒過去,恐懼在縣居民當中慢慢地蔓延開來。
「在那張圖上,如果把女性便秘症患者的出現也標上,那就可熱鬧啦!」
有人開起了玩笑。
沖田默默看著顯示圖,心想,真是愚蠢的玩笑。在山區里出現了各家各村的經濟瀕臨破產,十四十人遇難的災情,現在又有九個可以說是自作自受的人生死不明。
他猛然間想起右川博士。博士在那次記者招待會上拂袖而去,返回東京家中。沖田擔心靠對案本部是難以應付局勢的。
雖然辭去了顧問一職,但作為鼠類研究首屈一指的右川,不應該對這次鼠患無動於衷。事件如果象右川所預料的那樣,發展到難以收拾的地步,那麼,無論如何,對策本部還得請右川出馬。
……
沖田的視線被自己按在在圖上的圖釘吸引住了。除了白的,其它顏色的圖釘都帶有標示鼠群行進方向的箭頭。遇難者,目擊者所談,實地勘察的情況,這些都形成了箭頭,而這些箭頭的方向都指向東方。
「向東……」
不可名狀的戰慄使沖田脊梁骨發冷。
……所有的鼠群,全朝東?
為什麼?沖田想起。在山白竹花早開之前,鳥獸雪崩似的東移——草蛇、蝮蛇、黃頷蛇、鵟、鷹、梟、黃鼬、狐、貂、狸……這些動物從南阿爾卑斯,從八岳,從秩父山嶽,好象民族大遷徙一樣,向東……
現在留心一看,鼠群也全部向東。
……這難道?全部是天塌地陷所驅使嗎?
火山?不!火山爆發的徵兆已經被完全否定了。如果不是火山的話,那又是什麼呢?南阿爾卑斯周圍開始新的造山運動?或者,是地殼本身的活動?學者們也不知道的微妙徵兆,已經被鳥獸感知到了嗎?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中部山區竹類同時開花結籽,也就同所謂三倍數的周期沒有關係,而是地殼變動的前兆——地熱升高,或者是地下放出了有機氣體什麼的,不過,大概不會是這些原因吧。
……應該和右川博士取得聯繫!
脊梁骨竄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涼氣,沖田回到桌邊。是什麼呢?他帶得是一個無限巨大的怪物正在無形地行進中。
剛回到桌邊,電話鈴就響了。「這裡是鼠群對策前線本部。」沖田拿起電話回答。
「我是自衛隊!前線本部部長在嗎?」電話里傳出的聲音十分緊迫。
「本部長在東京。什麼事?」
「搜索隊遭到鼠群襲擊!」
「搜索隊!現狀呢?」
「是近千萬隻老鼠的大群!直升飛機發來無線電話說,搜索隊在山林地帶展開時,遭到突然湧出來的鼠群襲擊。鼠群覆蓋了整個地面。直升飛機發動緊急攻勢,但鼠群紋絲不動!」
「快救出他們!」
「剩下的一架直升飛機已經出動了!」對方怒吼起來,聲音打顫,「可,山林地帶無法著陸!而且,即便能著陸,也只能收容十幾個人!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直升飛機為他們指引鼠群不十分密集的方向。小隊長向全體人員發出命令:各自沖開血路!」
「我這邊,為你做些什麼好呢?」
「醫院!韭崎市,以及甲府市內的外科醫院緊急出動趕赴現場。救護車要總動員!分秒必爭!」
「明白!」
沖田掛斷電話,他的手在發抖。
「自衛隊的搜索隊,五十個人遭到千萬隻的鼠群襲擊!把外科醫生送到現場!分秒必爭!」沖田朝縣職員吼道。一聯繫到具體事情,沒有縣職雖的話,怎麼也不行。
職員跑著出去了。
……曲垣……
握電話的手沒有離開,並不是因為有向某處通話,而是無意識地緊緊攥著。
曲垣五郎參加了地面搜索隊。遭到千萬隻大群的襲擊,曲垣能逃出來嗎?……
「不行啊!」
沖田呻吟著。雞冠山林道上,五個年輕機敏的男女變成了白骨。茅岳就在那附近。推斷那一群為五十萬。就算是五十萬也逃不出來!
……千萬!
沖田無意識地直起腰。
襲擊地面搜索隊的鼠群,是離開141號線朝信州嶺方向移動途中的……
順那條路朝嶺上再上去一點,那裡就是分手妻子的娘家,野上家。廣美……
千萬大群!究竟從哪裡趕到茅岳的呢?
……廣美的娘家?
沖田放下受話器,用發抖的手翻開電話簿,查找電話號碼……
叮鈴鈴……什麼東西突然響了起來,把沖田嚇了一大跳。那是電話的鈴聲。
「是!這裡是鼠害對……」
「我是韭崎警察署!」嗓音很粗的男人大喊大叫,「中央線2號特快列車脫軌翻車!鼠群!兩三千萬隻的鼠群橫穿鐵路!鼠群正在襲擊從列車裡摔出去的乘客!你聽見了么!」
「是,是!」
「叫你那裡的自衛隊立即出動!火焰噴射器之類的東西有吧?」
「自衛隊現正在茅岳!」
「什麼!那塊呼叫松本駐地!對策本部啊!究竟是幹什麼吃的!」
電話掛斷了。
「中央線2號特快列車,遭到鼠群……」
沖田臉色蒼白,告訴本部人員。
六
曲垣五郎拚死狂奔……
最初發現鼠群的時候,曲垣走在搜索隊的中間。五十名隊員展開來成一橫列搜索前進,隊員們幾乎對鼠群毫無警惕。全體隊員都是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即使遭到襲擊也比老鼠跑得快。而且天上還有直升飛機在警戒。
向左翻上茅岳的四合目一帶,這一帶是針葉林中雜有闊葉林的混交林。樹下面生長著密密麻麻一丈多高的山白竹。山白竹開過花結過籽,現在已經枯萎。竹籽被當地人成為天然稻米,曾褐色后紛紛落地。走在竹林里穿過枯萎的高粱地一樣,比較好走。
走到哪裡也沒能發現九個獵人的蹤跡。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直升飛機從遠處搜尋回來,嗡嗡地在搜索隊上空盤旋,並用對話器呼叫:「鼠群!快退避!從北側的斜坡逼過來了!朝西或朝東跑吧!快逃!鼠群寬度達兩公里。鼠群走過的地方寸草不生。鼠群象巨蟒一樣蠕動著,速度極快。危險!快跑!」
在直升飛機發出警告的同時,小隊長下達了突圍命令。大家開始快跑。他們聚成一團朝來的方向撤退。
「喂!向左面三十度跑啊!現在這樣跑就衝進鼠群啦!」
直升飛機在怒吼。
曲垣跑著跑著就聽見了那個聲音,象金屬撕裂聲,從地底下滲出來,象沸騰的開鍋水,可怕的聲音,又象是大地在轟鳴。聲音從右邊飛速逼近。其異常的快速使人想起波浪翻卷奔騰而來的湖水。恐怖的叫聲,翻滾著,扭動著,澎湃而起,近在咫尺。
「快跑!鼠群正以可怕的氣勢逼近你們!」
直升飛機怒吼著飛右邊的樹林迅速下降,幾乎降到林梢上,飛行員要利用飛機那巨大的轟鳴驚退鼠群。飛機在猛轟。
「沒用!毫無效果!」
曲垣一迎聽著飛機的叫聲一邊跑。他鑽進灌木叢,被樹枝颳得滿臉是血,腿腳劇痛。
「左!左!向左逃!」直升飛機在喊。
然而左面是岩石地帶,樹林被中斷。大大小小無數石塊層層堆集,正堵住去路。進入那裡就跑不起來了。很明顯,自己已經被鼠群逼得走投無路了。
「快進岩石地帶!鼠群堵在前方,那條去路危險!突圍是不可能的!」
在直升飛機絕望的叫聲震懾下,曲垣朝岩場跑擊。他身邊圍著幾個人,然而多半人沒能跑進岩場。不知誰在喊,不在哪裡,到最後時刻就上樹!
「老鼠!」曲垣一踩腳,站住了。
「踩著跑!」直升飛機叫道,「這些不是鼠群的本隊!」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黑乎乎的溝鼠在腳下一蠕動著,有四五十隻。曲垣一邊連踢帶踩一邊拚命奔跑。那些看上去被踩傷的老鼠,用後腿支起尾巴站起來,齜出極度仇恨牙齒。
曲垣跑進了岩場。他穿過蜱岩的石縫,穿不過去的地方就爬上去。不知道有幾個人跑進了岩石地帶,誰都不吭聲地奔跑,因為焦急,怎麼也跑不快。嘴裡發出了慘叫?沒有間隙回頭看。曲垣的手套不知什麼時候失落了,用手一抓岩石,血就粘乎乎地粘在岩石上,連看一眼的功夫都沒有,跌下來,再爬。
曲垣不功了,全身僵硬,老鼠就在眼前的一塊岩石上面。曲垣看見,頂端平坦的岩石上有十幾隻溝鼠,好象在那裡等著自己。
曲垣看看左右,自己正在攀登的,這塊岩石周圍的溝鼠,老鼠正在來回奔跑,還有一些緊緊地貼在岩石上靈巧地向上爬。
「完啦!」
岩石已經擠滿了老鼠,曲垣用絕望的目光四下張望,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只聽見直升飛機的聲音在什麼地方響著。搜索隊員的叫聲現在也絕跡了。
山風吹過岩場,眼前的老鼠身上長著不可思議的長毛,長毛被風拂動,染上了冬日殘陽的血色。十幾隻老鼠依舊盯著曲垣。在它們背後大約五十米的地方,有一塊巨石,那巨石看上去有刺破青天之感。
「可惡的東西!」
曲垣站起來,跳上有鼠的岩石,狼狽地踢飛上面的老鼠。有一隻老鼠飛快地順著褲子爬上來。曲垣用右手揪下來摔到岩石上,在摔出之前拇指就感到痛疼,他知道手指被咬,但沒有空隙看傷口。從岩石上蹦下來,狹窄的溝里擠滿了老鼠,他踩著老鼠奔逃。幾隻老鼠順著褲子竄上來。他邊跑邊用雙手打掉。老鼠被打落時正在齜著牙齒。雖然還沒咬到皮膚,但衣服到處都被咬碎了。在岩石之間狹窄的通路上,老鼠越來越多。在許多狹窄的地方,老鼠竟一層壓一層重疊起來,把岩石表面都蓋注了。
恐懼不斷地撞擊脊粱骨。他只能想天和地已都被老鼠埋葬了,而且,老鼠也不僅僅是老鼠了,一隻只惡魔附體,一點也不害怕人類,不!它們根本就沒有對於死亡的恐怖的心理。小小的眼睛里發出瘋狂的目光,蹦蹦跳跳地撲上來。
曲垣叫了起來,媽的!該死!見鬼!他一邊嘰叫一邊踢鼠。喊叫往往是為了驅趕被襲擊時的絕望感。死的恐怖從背脊骨直衝頭頂,喊叫能勉強減輕一點死的恐懼。
好容易才衝到巨石跟前,這是一塊爬也爬不動但也得爬的有凹凸的巨石。曲垣踉蹌著用手扳住岩石,身體象鉛一樣重,他知道十幾隻老鼠在嚙咬自己的下半身,腳還埋在鼠堆里。如果連弄掉的間隙也沒有的話,體力也就沒有了。即使弄掉,還會有別的老鼠爬上來。
曲垣感到整個下半身象火燒一樣劇痛。老鼠咬碎了褲子,正在嚙咬肌肉。
曲垣往巨石上爬,脫手了再爬。老鼠在石壁上來回奔跑。
終於爬上去了。巨石上面的地方剛夠坐下一個人。曲垣揪下身上的老鼠,象摘取咬在肉里臭蟲一樣,粘粘糊糊的。他連揪帶摔,同時脫下上衣。
數不清的老鼠爬上來了。他用上衣扑打上來的老鼠,打著打著,一種無可奈何的徒勞感襲上心頭。在巨石上目光所及的地帶到處都是老鼠,看上去象瀝青一樣鋪天蓋地,一層厚厚的瀝青可怕地滾動著淹沒了岩場。
下半身被咬傷了幾十處,冒出來的血使褲子滑溜溜的。
老鼠接連不斷地爬上來,上衣甩成了碎片,胳膊象鉛一樣重。
直升飛機的聲音從遠處的樹林里傳來,看不見飛機的影子。曲垣後悔自己逃進了岩石地帶。要是被鼠群主隊圍困,還有樹好爬。在樹上的話,一次不可能爬上來幾十隻老鼠。
結果,誰也沒有逃進岩石地帶,闖進來的只有自己一個人,眼看體力耗盡而被鼠群吃掉。扑打的胳膊稍一遲鈍,那時就是自己的最後時刻。爬上來的老鼠瘋狂地竄到他身上膨脹起來,他就那樣弄掉,摔死。
曲垣發出慘叫,老鼠不知從哪裡順著什麼爬上來,鑽到了肚子上,牙齒刺進他的肋骨開始嚙咬。曲垣伸出手去揪,就在這當口,狹窄的岩場上聚積成群的老鼠爬上來了。他用腳去踢,不管怎麼踢,老鼠還是爬上來了。此刻,除了老鼠以外,什麼也看不見了。巨石被吞沒了。老鼠發出的金屬音響震山岩,彌天漫地。
鼠群吞沒了巨石,冬日映照著鼠群,曲垣感到了明亮的色調,輕風微微拂動鼠毛。那已經不是鼠群了,而是一個龐大的,不可名狀的邪惡生物。整個地面就是這樣。大地和自身生出來的老鼠融為一體,露出對人類的惡意,不,好象是大地的惡意要藉助老鼠的形態表現出來。
曲垣的手腳不動了。是絕望感麻痹了手腳的動作。無窮無盡的鼠群,天地間只剩下一個曲垣,已經無可奈何了。
由於他的動作遲鈍,鼠勢越發猖狂。有一隻咬住鞋尖不放,象發出信號似的,不住地吱吱叫著,其它爭先恐後往腿上爬。
曲垣慢騰騰地抖落老鼠。他知道,流血過多會引起貧血。他身子一歪再也站立不穩了。只見大地在傾斜,雖然直挺挺地站著,感覺卻崩潰了,好象是跌倒了,陷落了,跌下無底深淵。
什麼地方傳來直升飛機的聲音。是遠?是近?曲垣已經不知道了。
七
2導特快列車八點鐘從新宿發車,十點過後,行進在韭崎和小淵澤之間。鐵路線穿行於國道20號線和14l號線中間,與縣道交叉走向。鐵路左邊是釜無川,過了釜無川就是南阿爾卑斯山麓,險峻的群山巍峨峭立。
十點過後,時時有老鼠橫穿鐵路,還有一些老鼠蹲在枕木和鐵軌上,香上去象鳥一樣停在那裡。
司機最初以為是石塊擺在鐵軌上,一時臉色蒼白,連及時剎車的念頭也沒有。然而,沒有出現車輪衝擊石塊的震動。他立刻明白了那是老鼠,因為他看見老鼠在來回跑動。
發現老鼠的出沒是在列車過了甲府之後。於是司機就同小淵澤火車站進行聯絡。恐怕,老鼠剛一出現在鐵路沿線,就把通訊電纜咬壞了,從而造成斷線、混線故障。電纜鋪在U字形混凝土槽里。對老鼠來說,咬碎混凝士打洞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一帶的鐵路傍山而行、彎彎曲曲,視野非常不好。
司機凝視前方——
列車剛拐過一個彎,鐵軌就消失了。司機認為是什麼東西造成了錯覺,因為鐵軌是不可能消失的。他鳴響警笛,緊急剎車。雖然沒有剎車必要的距牟,但他只能採取這個措施。列車發出凄戾的磨擦聲,抖動著朝已經消失的鐵軌衝過去。在列車衝到鐵軌消失處之前的一瞬間,司機才知道蓋在鐵道上的是黑乎乎的鼠群。鐵軌枕木、碎石,什麼也看不見了。周圍的地面也是一片黑色。整個前方的線路全被埋住了。司機閉上了眼睛。黑色絨毯迅猛地撲向列車。視野被徹底封住了。
列車被慣性推向虛空,地平線斜著擠近車窗。九節車廂的列車在一瞬間翻車了。
磯邊直子和鹿野博子坐在第二節,即2號車廂。他們倆都是職業女性,乘車去白根滑雪場。
由於緊急剎車的反作用,磯邊直子從座位上飛出去,朝對面的鹿野博子撞去,真不走運,剛好頭碰頭。磯邊直子頓時人事。但猛烈的衝擊又使她恢復了知覺。列車翻了,乘客在狹小的空間里亂跑。慘叫……
磯邊直子由於恐懼再次失去知覺。不知是誰踩在她的臉上,疼痛又使她蘇醒過來,鹿野博子倒在旁邊,她昏迷不醒,臉蛋上裂開一道七八厘米長的大口子。那可能是車窗璃破碎后割開的,不可思議的是沒有出血,只見白色的傷口向外翻著。
車廂里充滿呻吟聲,好象沒有不受傷的人。小孩和婦呂的慘叫聲,哭喊救命的嚎叫聲、憤怒粗野的咒罵聲,混雜在一起。磯邊直子扶住破碎的坐椅試著站起來,好歹可以站起來。她的全身遭到碰撞,好像受了外傷。她從死人身上,從因受傷而呻吟著的人身上爬過去,撲向車門。
人們只知道,列車一翻,不管怎樣,只能往車外掙扎。
不知是誰叫了起來,是個女人在叫,叫聲極其尖利,充滿恐怖,是一種發狂的聲音。
磯邊直子停止爬行。
不知是什麼東西正從車窗口流進來。
重油流進來了嗎?在最初的一瞬間,人們這樣想。
老鼠!
老鼠以迅猛之勢從破碎的車窗侵入車廂,層層迭迭無盡無休。說時遲,那時快,眨眼間老鼠就塞滿了。車門外也有鼠疙瘩擠進來。礬邊直子用痙攣的聲音叫起來。她邊叫邊往回爬。有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抓住進入車廂的老鼠,要從窗口扔出去,但他立刻就發狂了,一叫喊一邊揮動雙手。他臉上、頭上,以及所有的部位都遭到老鼠的啃咬。他抓撓臉上的老鼠。滿臉已經血肉模糊,鮮血從他的兩隻眼睛里冒出來。磯邊直子全身僵硬。鹿野博子倒在那裡,有一隻老鼠正在咬她臉上的傷口,其他老鼠已經把她的鼻子咬碎了。鹿野博子緩緩地抽動胳膊,胳膊上也有老鼠在啃咬。不知是鹿野博子在動還是老鼠在動。別的老鼠咬開鹿野博子雪白的勃頸,血噴出來把老鼠染紅了。她的腹部、乳房還在動。直子知道,那也是老鼠。鑽到毛衣裡面的老鼠正在啃咬博子的乳房,眼看著血從白色的毛衣里滲出來……
磯邊直子出於半昏迷狀態,象夢遊病患者一樣踉踉蹌蹌地走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被吃掉了半邊臉還在掙扎著……
鼠、鼠、鼠……
磯邊直子蹲下了,覺得全身爬上來無數的老鼠。她被老鼠壓倒了,站起來也是滿身只有老鼠。她要爬,但已經不會動了……全身被咬碎了,大腿、腹部、乳房、屁股、臉上以及所有的地方,都傳來皮膚被撕裂、肌肉被咬掉的劇痛。儘管如此,磯邊直子還活著。她覺得乳房差不多被吃光了,兩天胳膊也變成了骨頭,老鼠從胯間咬進去了嗎?咬開肚子了嗎?正在內臟裡面來回跑動嗎?……
脫軌翻倒的是前面兩節車廂。
後面七節車廂平安無事。
后七節車廂里的乘客把車門封閉了,默默地看著地域的慘景。脫軌翻倒的兩節車廂位於鼠群的中心,一翻倒就被鼠群吞沒了,根本看不見車廂。當時摔出去的男女有二三十人。拜託鼠群逃出去的一個也沒有。他們變成了爬動的瘤子,但很快就不動了,眼看著就象化了一樣,人形的瘤子消失了,剩下的只是白骨。
「這是怎麼回事!我再也受不了啦——」有人發出悲痛的叫聲,但是一點反應也沒有,最後連聲音也沒有了。
是幾百萬還是幾千萬?老鼠的數目無法估計。黑色的地毯連綿不斷,一眼望不到頭。鼠群中心是翻倒的兩節車廂,鼠群潮水般湧上去,連車輪都被埋起來了。
呼救的慘叫聲,現在聽不見了。
冬天的斜陽從關閉的車窗射進來,很明亮。
翻車十幾分鐘之後,縣警察的訓邏車趕來了。趕來是趕來了,但警官沒有下車,只是靜靜地看著……
四十分鐘后,自衛隊第十二警備區松本基地派出V107型直升飛機,空運來兵員十五名。火焰噴射器兩台。這時已經是鼠群移動之後了。
鼠群的前隊渡過釜無川,撲向20號公駱。
火焰噴射班乘巡邏車趕奔20號公路。
20號公路出現了大混亂。鼠群的前隊衝上公路的時候,被大型載重汽車軋散了。司機認為這是國道,有安全感。但是,很快車輪就開始打滑,鼠群的主隊湧上來了。司機由於恐怖而想使汽車脫離鼠群。他失掉了。鼠群的覆蓋面大得無法想黎,汽車被席捲而去。
交通斷絕了,從公路兩頭開過來的汽車被鼠群擋住了去路,大型載重汽車阻在路上,連調頭回去都不可能,汽車就那麼拋在那裡。
巡邏車開不動,叫來了直升飛機。直升飛機把火焰噴射班運到鼠群通過地區……
20號公路上放起火焰。
燒焦的老鼠惡臭衝天。
鼠群根本不怕烈火,連隊形都不亂,向著騰騰烈火衝過去,源源不斷。
火焰噴射器空了,加之又害怕被鼠群圍困,直升飛機趕忙救出火焰噴射班。救出他們之後,已經有幾萬老鼠被燒焦了。
真是個可怕的集團。無法想象,它們和那種非常膽小,非常謹慎的老鼠是同一種老鼠。那種老鼠只通過連道路都得規定好了的地方。是什麼東西引導著這個集團呢?目光極端近視的老鼠,吃光兩節車廂的人肉之後,象是有連續的既定目標似的,有條不紊地聚集成群,向山中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