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第三話四疊半的甜美生活
大學三年級春,至今為止的兩年間,我能斷言說自己沒有做過任何一件有實際好處的事情。健全的異性交往、勤奮學習、鍛煉身體等等這些為了將來能成為有用的社會人才的準備都全部錯過,被異性孤立、荒廢學業、身體衰弱,這些最好不要惹上的麻煩卻盯著我不放,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有必要追究責任人,但責任人又在哪裡?
我並不是生下來就是這幅德性。
剛生下來的時候,我是天真無邪的化身,那是如光源氏的嬰兒時代般的可愛,據說那份毫無邪念的笑容,把愛的光芒灑遍了家鄉的山野。而如今如怎樣了?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股怒氣油然而生。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的啊?難道對現在的你的清算嗎?
有人說,現在還年輕,一個人要想改變總是能變的。
天底下哪有如此荒謬的事情。
俗語說三歲定八十。今年二十又一,很快就要活過四分之一個世紀,要長大成人了。事到如今去改變自己性格這種折騰人努力還有什麼用?要是強行地去扭曲這個已經僵硬地屹立於虛空中的人格,最壞的情況,噗地一下子折斷了。
即使現在強行改變自己,人生也絕不會變得美好,這是一個必須正視的事實。
我絕非那種自欺欺人之輩。
不過,這樣的慘狀,自己也不忍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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碌碌無為地過了兩年後,我成為了三年級學生。
本來打算寫一下五月底的時候,我與三位女性之間發生的如李爾王般的戲劇性事件的,那並非悲劇亦非喜劇。假如有人讀過後會流淚,那麼這個人要麼是過於的感性,要麼是在眼鏡上撒了咖喱粉,總歸錯不了。而讀過後捧腹大笑的人,我會從心底了憎恨這個人,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要追上他,把他視為父母的仇敵往他頭上倒熱水持續三分鐘。
某個偉人說過:只要有恆心,鐵柱磨成針。不過,這句話對於這一連串的事情當然是不適用的。
我也算是學富五車,也因此,無法一一列舉自己究竟會什麼。硬要說兩樣的話,那就是不輕易把主動權讓給Johnny,不站在賀茂大橋的欄杆上。
欲知詳情,請從本文中領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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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最後一天的靜夜,丑時三刻。
我住在下鴨泉川町的一棟叫下鴨幽水庄的宿舍里。聽說,這裡在幕府末期燒毀重建后,就一直保持那樣。假如沒有從窗戶照進來的陽光,這裡就等同是廢墟。剛入學的時候,經大學生協會介紹來到這裡是,還以為自己在九龍城(意喻HK的貧民窟)里迷路了。這棟三層危樓,看著就讓人焦躁不安了,其破爛程度即是說已經足夠申請重要文化財產的地步也毫不為過。假如突然一把火燒掉的話,誰都不會覺得可惜,甚至住在東面的房東,大概也會樂得個乾淨利落。
正座在110號室的四疊半里,我盯著頭頂上的日光燈。昏暗,而且一閃一閃地,很早以前就想換掉,卻又嫌麻煩一直沒動手。
正要拿本猥瑣書籍翻翻的時候,那位被我唾棄的好友小津很唐突地到訪,像打鼓一樣猛敲我的門,我鍾愛的寧靜時光被粉碎。我裝作不在,靜靜地看書,然而小津卻發出有如被虐待的小動物的聲音,催促我開門。不管別人死活而行動,這是他的十八般武藝之一。
我打開門,就看見小津那例牌的滑瓢式的笑容浮上臉,說了句「打擾了」,「進來吧,香織小姐,雖然地方比較邋遢」,他對著昏暗的走廊說道。
時間是連草木都睡去了的丑時三刻,這傢伙居然跟女性一起在下鴨神社附件徘徊,沉迷於此等淫蕩的桃色遊戲真是讓人無語。話說回來,既然有女性到訪,那些猥瑣書籍就得收拾收拾了。
慌慌張張地收拾著猥瑣圖書館,我的餘光看到小津背著一位身形瘦小的女性進到屋裡。她有著一頭隨風飄揚的秀髮,這樣一個可愛的女性居然依偎到這個妖怪小津身上,這無需辯護就能認定是犯罪行為了。
「這個人怎麼了?喝醉了?」
我關心地問道。
「沒什麼,這不是人。」
小津給了我一個奇怪的答案。
小津讓那位女性靠著書架坐著。看上去挺重的,他的額頭上都滲出了汗珠。他給女性整理了下頭髮,讓我看到了隱藏在下面的臉容。
她非常可愛,肌膚顏色與人類的肌膚幾乎一樣,輕輕碰一下彈性十足。頭髮仔細地梳理過,身上的衣服也穿得很整潔。簡直就是一個出身高貴的女子。然而,她一動也不動。看上去就像是目視遠方的瞬間被冰封一般。
「這位是香織小姐。」
小津介紹道。
「這是什麼?」
「LoveDoll啊。我的房間里放不下了,所以想暫時先放你這裡。」
「丑時三刻闖進來,你還真夠任意妄為的了。」
「嘛嘛,也就大概一周的時間而已,不會妨礙你的。」
小津又露出他那滑瓢式的笑容了。
「而且,你看,這間邋遢的四疊半一下子就像開了花似的,房間也稍微明亮了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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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和我同年級。雖然是工學部的,但是電氣電子工學一概討厭。一年級期末時取得的學分還有成績驚人地低空掠過,這種險境讓人懷疑他還留著大學學籍究竟還有什麼意義,然而其本人卻毫不在意。
討厭蔬菜,只吃即食食品,臉色有如月球背面居住的人一般十分可怕。假如在夜路上遇到了他,十個人中有八個人會以為自己碰上妖怪了,而剩下的兩個人則豪不懷疑。欺軟怕硬、任意妄為、狂妄自大、懶惰成性、天生魔鬼、從不學習、毫無自尊、能視他人的不幸為小菜大吃三碗飯,沒有一絲的優點值得稱讚。假如我沒有跟他相遇的話,我的靈魂一定會更加純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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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還是閃閃發亮的一年級新生。在我眼裡,花瓣已經完全掉落的櫻花樹也是蔥鬱青翠,給人很清爽的感覺。
一個新生走在大學校園內,就會有各種傳單塞到手裡。當我抱著數量遠超過我的情報處理能力的傳單時已經是傍晚了。傳單的內容各異,而我感興趣的有四個。電影協會「禊」,異想天開的「招收弟子」,軟球俱樂部「本若」,,還有秘密機關<福貓飯店>。不管哪個都散發著濃濃的可疑氣息,不管哪個都是通向未知大學生活的大門,我的好奇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以為不管選擇哪個都會開啟有趣的未來的我,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痴。
上完課,我走向大學的鐘樓。那裡是各個社團的新生說明會的聚集地。
鐘樓的周圍,是滿臉希望之色的新生們,還有把新生們視作餌食的磨拳擦掌的社團招募員們,好不熱鬧。迷迷糊糊地,眼裡映出無數個通往夢幻之寶「薔薇色的校園生活」的入口,我踏出了步子走過去。
在那裡,我看到了電影協會「禊」的幾個學生拿著招牌在等待著。他們是為新生們引導,參加新生歡迎上映會的。然而,不知道是什麼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使我無法下定決心走過去。我在鐘樓前徘徊。突然,我看到了舉著「本若」的牌子的幾個學生。「本若」,是一個在周末借用操場的角落打軟式棒球的社團。隨自己安排去練習,偶爾去參加一下舉行的比賽,其他就是自由支配。「本若」這個安詳的名字,還有其悠閑的運營方針,我被深深地吸引了。聽說女性成員也很多。
高中時代,我沒參加過運動相關社團,也沒有參加過文化活動。總之,就是偃旗息鼓盡量不參加活動,只是跟與我一樣的那些宅男們悶在家裡。
我考慮到「參加運動本來也沒什麼壞處」。雖然參加運動會的話,會熬不住,但是這只是個社團而已。而且,我的主要目標是要跟人友善地交流,本來就沒想過以全國優勝為目標沒日沒夜地追著球練習。再見了,憂鬱的高中時代。參加集會,流下青澀的汗水,盡量多地交朋友,這樣的生活也不錯。不斷修行的前路,就如接投球一般,最終定能習得與美女們毫無障礙地交流的社交性機能。這是為了將來能投身社會所必須的技能。我絕不是為了與美女交流,只是為了習得一技防身而已。不過,要是因此引來了狂蜂浪蝶的話,我也並不會拒絕。無需顧慮,安心投入我的懷抱吧。
我自顧自地幻想著,興奮得顫抖。
事實再一次證明了我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痴。
加入了「本若」后的我,就算不願意也要承認,想和氣地說話開朗地交流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情。完全超乎我想象的這種溫開水氣氛實在太過於奇怪了,我沒有辦法融入其中,總覺得非常地難為情。雖然想習得靈活的社交技能,但是我卻沒法打入別人談話的圈子。當我意識到必須先擁有能加入說話圈子的社交性技能已經為時已晚,我在社團里已經沒有立足之處。
夢想就這般簡單地被打破。
然而,社團里有一個男人,他讓束手無策的我感受到了人間的情誼。
那就是小津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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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說幹了體力活后非常餓,在貓拉麵的強烈的誘惑驅使下,我們離開了下鴨幽水庄,向著隱藏在黑暗的麵攤走去。據說,貓拉麵使用貓來熬湯,這究竟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不過其味道是無與倫比。
小津一邊吃著冒著熱氣的拉麵,一邊解釋說他是奉師父之命,到某人的宿捨去盜取那個人偶「香織小姐」的。
「你這不是犯罪嗎?」
「我不知道呢」,小津歪頭表示不解。
「這是當然的,而且我還成了共犯。」
「不過,師父和那個人已經是5年的朋友了,大概會明白我們的。」
小津以「而且」來阻止我辯解,露出猥瑣的笑容繼續說道。
「你當然也會有想跟那個人偶生活的想法吧。我明白的。」
「你這混蛋!」
「不要用那麼恐怖的眼神看著我啊。」
「喂,別靠過來。」
「人家很寂寞啊,夜裡的風又冷。」
「你這耐不住寂寞的傢伙。」
「嘎——」
為了打發時間,在貓拉麵攤前模仿這種意義不明的男女間私語的我們,最終也感覺到了空虛難耐。而且,總覺得這樣的事情以前有做過,更是讓我生氣。
「喂,我們,以前也做過這樣的事情嗎?」
「怎麼可能做過,你這個笨蛋。那是既視感,既視感。」
說著這樣的傻話,恍惚與不安在貓拉面無與倫比的味道中不斷的搖擺晃動。此時,來了新的客人坐在我旁邊,一副奇怪的打扮。
悠然地穿著一件深藍色的浴衣,腳穿天狗木屐,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我從碗里抬起臉,側眼看過去,我認得這個怪人,在下鴨幽水莊裡見過幾次。登上咯吱咯吱響的樓梯的背影,在陽台上邊曬太陽邊讓女留學生給他剪頭髮的背影,在公用的水池裡清洗神秘水果的背影。他的頭髮有如八號颱風過境般蓬亂,有如茄子般凹陷的臉上嵌著一對安詳的眼睛。年齡不詳,看上去像是個大叔也像個大學生。
「啊,師父您也來了啊。」
小津一邊吃面一邊低頭給他行禮打招呼。
「嗯,有點小餓。」
這個男人坐下來點了碗拉麵。這個奇怪的男人看來就是小津的師父了。師父的拉麵錢由小津付了。對於吝嗇的小津來說,那可真是稀罕啊。
「這下子,城崎先生肯定會受到嚴重的打擊。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從咖啡店回來后,香織小姐會離家出走。」
小津聲色並茂地說著,師父皺著眉點了煙。
「剛才明石同學來過,說誘拐香織小姐的事情做得太過分了。」
「為什麼又說了?」
「她堅持,如此踐踏他人的愛並非只是開玩笑惡作劇的行為,即使對方只是個人偶。她準備自主脫離師門了。」
師父刮著長滿鬍渣的下巴。
「她平時明明也是強硬派,卻在奇怪的地方抱有同情。不過師父,這時候師父您應該有自己的主張堅決反對啊。即使對方是女性也不應該有所顧慮。」
「強硬不是我的作風。」
「不過,我已經從城崎那裡拐來了,事到如今要送回去我可不幹。」
「那麼,香織小姐放在哪裡了?」
「他的房間。」
小津指著我。我無言地低下頭。穿浴衣的男人一副「哦呀」的表情看著我。
「這不是下鴨幽水庄的住客嗎?」
「是的。」
「這樣啊,有點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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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麵攤回到了下鴨幽水庄,小津駕著運送人偶的汽車回去了。小津的師父默默向我行了個禮,走上二樓。
回到自己的房間,這個大型的人偶還是靠在書架上,雙眸如注視著夢境般。
回來的途中,小津和師父小聲商量,最終得出結論「既然都搬回來就沒辦法了,暫時就這樣吧」。然而,把人偶放在我這個局外人的四疊半了,世上可沒這個道理啊。小津把師父說服了一臉得意,而師父也一臉東西放在我那裡是理所當然的表情。這兩人就像是狸貓和狐狸化成的組合。
一起退出了軟球部「本若」后,我和小津一直保持聯繫。他就算退出了一個社團,似乎還有很多事情忙活。從屬與某個秘密組織,在電影協會有敬仰的對象之類的,總之每天都忙個不亦樂乎。
而到下鴨幽水庄來拜訪住在二樓的人也是小津的重要習慣。他稱那個人為「師父」,一年級開始就在這幽水庄出入了。說起來,之所以無法跟小津斬斷孽緣,除了因為我和他都曾在同一個社團又一起退出以外,他頻繁地來下鴨幽水庄也是個原因。一旦問到他師父是什麼人,他就只會猥瑣地笑而不語。我想十不離九猥瑣之談有關的師父了。
「香織小姐,雖然地方比較臟,請自便吧。」
說著,我也像個傻瓜般鋪被子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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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自從這個不動美女香織小姐闖入我的四疊半,我的生活就脫線了。本應是寧靜的私生活,短短數天,各種怒濤般的奇異事件蜂擁而至,我有如一葉捲入激流的小舟,不由自主地被衝到了某個角落去。這都是小津的責任。
第二天,我在被窩裡稍稍睜開眼睛,大吃一驚地看到一位秀麗的女性坐靠在書架上。
我的四疊半里居然會有女性,這可是古今未有的奇聞啊。
難道是我跟哪個大小姐玩戀愛遊戲惹火上身,最後她留在我的房間過夜,而她先醒過來后驚愕於昨夜的荒唐事,以致靠在書架上獃滯不動?責任、商討、結婚、退學、貧困、離婚、極度貧困、孤獨而死,一連串的場景在我的腦內如走馬燈般掠過。這是我完全無法處理的狀況啊,有如剛生下來的小鹿般在被窩裡打顫,最後我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來,她是一個人偶。
事實太讓人吃驚了,我也已經清醒過來。
香織小姐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動不動。向她道了聲「早安」后,我煮了咖啡,把剩下大約1/3的魚肉漢堡烤得恰到好處,解決早餐問題。一邊吃,一邊不自覺地向香織小姐搭話。
「說起來啊,香織小姐你也夠多災多難了。呆在這個充滿男人汗臭味的四疊半里很難受吧。小津真是個壞蛋。那傢伙一直以來都是任意妄為的。想著別人的不幸就能大吃三碗飯。也許是孩童時代缺乏父母愛吧。……你也真是寡言,難得這麼清爽的早晨,在哪裡慪氣多不好啊。來,說兩句吧。」
她當然是不會說話了。
我吃完魚肉漢堡,喝了咖啡。
到底不是假日的早上與一個人偶說話來排遣寂寞的場合。我也有自己的現實生活。這幾天變幻不定的天氣也好起來了,難得早起一回,到附近的投幣洗衣房把衣服洗了吧。
洗衣房就在下鴨幽水庄出來幾分鐘路程的街里。
把衣服放進洗衣機里攪拌,出去買了罐咖啡。回來后,投幣洗衣房還沒有人影,只有我一直在用的左邊的洗衣機在工作。在明媚的陽光下,我喝著咖啡,點上煙。
衣服洗完,我在打開蓋子的瞬間凝住了。
我喜歡的內衣都不見了,而放進洗衣機洞里的,是一個小小的海棉熊偶。我盯著這個可愛的熊偶好一會。
世上事千奇百怪。
洗衣房裡有人盜取女性內衣倒可以理解。然而,把那陪伴了我這樣苦守貞節的男子二年的灰色內褲偷走應該沒什麼意思吧。反而會背上不必要的悲哀。而且,犯人偷走了內衣后,還留下了一個可愛的熊偶,謎底就更加難以揣摩了。犯人放下這個布偶是什麼意思呢。這是表達對我的愛嗎?不過,對於偷走我的內衣的犯人的愛,我可不想消受。要我選的話,就想要那種飄飄然地,如纖細微妙的夢一樣,腦袋裡只有美麗事物的黑髮少女的愛。
我抱著海綿小熊踏上回家的路。兩手空空地回家真是鬱悶,但是又不能大發脾氣。我只能揉捏這個海綿小熊來出出心中怨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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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洗衣房盜竊事件,我一點心情都沒有,有如一個魚肉漢堡般怒氣沖沖地回到了四疊半。
雖然在午後的眼光照射下,四疊半會很悶人,不過在中午前還算涼快。香織小姐書架旁邊等著我回來。怒氣沖沖的我看到了香織小姐平靜的臉容,心情似乎平伏了一些。小津說,香織小姐是從某個人那裡盜回來的,現在,那個不幸的人是兩眼充血地在追尋她的行蹤了吧。香織小姐那清秀的樣子,讓人只能聯想到蝴蝶、花朵和愛惜。
只是那樣漫然地坐著的話,沒什麼活人的氣息。我把從下鴨神社的舊書市買到的「海底二萬里」放在她的膝下放下翻開。這樣一來,她看起來就像一個借了我的房間的一角,在海洋冒險小說里揚起夢想之帆的睿智的黑髮少女。很好地把她的魅力表現出來。
沒有其他人,我也不想有人進來這四疊半里。
在這裡,她是只屬於我的女友。雖然有點淘氣,但是不會有人來指責我的不是。我只是發揮連自己都要佩服自己的自制力,非常彬彬有禮地對待她。首先,她是小津寄放在我這裡的東西。讓小津在意外之處非難我的話,是我的自尊心所不可容忍的。
然後,我面向桌子,壓下因為內衣被盜的心煩意亂,把前兩天收到的信打開來讀。寄信人是一位女性。
各位讀者請不要慌張,我是一直有通信的行為的。
她一個人住在凈土寺,名叫樋口景子,是一位年輕的女性,在四條河原町的英語學校做行政工作。興趣是讀書和園藝。她在心裡很歡喜地寫著在陽台上種花的事情。她寫的一手好字,信中的文章也很美,無可挑剔。
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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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種方式非常古老了,但是我很喜歡寫信,很久以前就憧憬著這種通信方式。對方是妙齡少女就更不必說了,不過除了妙齡少女,誰能忍受跟其他的智慧生命體通信呢,我心裡對於「通信」這事情就是抱著這種堅定不移的想法。
這裡,重要的是,必須手寫「信」,不管發生什麼事,就算是地獄開門之日(七月一日的釜蓋朔日),又或者是世界末日,也不能與對方見面。特別是最後一點,一定不能打破。知道對方是妙齡少女后,心痒痒想去見面對於男人來說也是很自然的。然而,這種情況下應該忍耐。一個不好,辛辛苦苦培養的典雅的關係就會一瞬間化為泡影。
某日,天賜良機,我夢到想展開典雅的通信后心裡痒痒的。不過,與素不相識的妙齡女性開始通信比想象中要困難。胡亂寫個地址把信寄出去,期望能送到一個妙齡女性手上,這不但是很無趣而且會被當成變態。然而,因為想跟誰通信,而特意拜訪「日本通信愛好會京都支部」的話,這是違反我的美學的。
當我向小津透露這個藏在心裡的想法時,被他狠狠地大呼變態。他絲毫不給辯解機會,兩眼上翻做鄙視狀說道。
「以這種方式向素不相識的女性發送猥瑣的話語而興奮,這種無可救藥的工口作為這讓人為難啊。你這個好色作家。」
「我可不會那樣亂來。」
「又來了又來了。我明白的,你的另一半就是工口做成的。」
「啰嗦。」
儘管如此,因為小津的緣故,我得到了一個「通信」絕好機會。
二年級的秋天,平時只讀猥瑣書籍的小津竟然讀起了普通小說,並且把那本書交給我。說是今出川路的舊書店裡百元一本放了一箱又一箱,他隨便撿了本買回來的。自顧自地說反正都讀過了而且書頁很臟,不要了。
綿綿地描述沒有女人緣、與時代脫節的學生的苦惱的書,不要說典雅,連有趣都說不上。而我的目光釘死在了最後一頁上,那裡以美麗的筆跡寫著住所和名字。一般來說,把書買到舊書店去的時候會把寫在上面的名字消掉的,為了不必要的麻煩,舊書店也會消掉。然而,這本書似乎剛好被忽略了。
突然靈光一閃,「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啊」。這不正是天賜良緣嗎?這是與素不相識的女性開始通信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冷靜地思考下來,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資料斷定這是為年輕的女性。就這樣就斷定她是個喜歡讀書稍稍內向還沒意識到自己的美麗的妙齡女性,這種想法只能稱之為變態。然而,我正是那種在這樣的情況下依然能不惜負上此等污名的男人。
匆匆忙忙地出門到出町商店街去,買進了美麗而且足以支援這種變態行徑所溢出的誠實的信紙。(譯註:我真不知道作者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譯出來的又是什麼意思。)
冒昧地給人家寄信,我還是很明智不會去寫觸犯到別人的內容。一開始就把滴著不知所謂的汁液的信送過去的話,肯定會被報警抓走的。冒昧寄信,首先要禮貌地道歉,果斷地寫明自己是一個認真學習的好學生,老實交代自己很早以前就憧憬著跟別人通信,再加上不褒不貶的讀書感想,最後大膽寫上希望能收到回信。寫得太長的話,就讓人嗅到變態的味道,一再推敲后止於一頁半紙。寫完重新讀一遍看看,全篇里透露著真誠,看不見一絲的邪念,連我自己都陶醉不已。信果然是要用心來寫的。
在這個道德敗壞的社會,給素不相識的他人的來信回信,是需要相當的決心的,更不用說那位如蝶如花活在深閨里的大小姐了。雖然我做好準備,「就算沒有收到回信也不必傷心」,不過回信真的到來了讓我狂喜亂舞。
就這樣,因為這個簡單的契機,我們進行了半年的通信。然後在五月,卻迎來了預想不到的最壞的結局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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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啟
沒想到葵祭典(京都賀茂神社在每年五月十五日舉行的祭典)結束后,天氣一下子就悶熱起來了。在進入梅雨季節前,彷彿迷失在夏日的領地里。
我是很怕熱的,真希望梅雨快點到來呢。雖然很多人因為潮濕而不喜歡梅雨,但在我在那些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的日子地卻過得特別的平靜。祖父母的家裡種有很多的紫陽花,在走廊里往迷濛的雨中眺望盛開的鮮花,仿似回到了孩童時代。
我現在正慢慢地讀著你前些日子推薦的JulesVerne的「海底二萬里」。以前我一直認為這是面向小孩子的書,但讀下來卻很有深意。很喜歡尼莫艦長(Nemo)那神秘的氣氛,不過我更喜歡魚叉手的尼德·蘭(NedLand)。在封閉的潛水艇里無用武之地的他真是很可憐。一樣是關在封閉區域里的教授和康塞爾(Conseil)明明活得很自在,為什麼就只有尼德·蘭一個人要遭罪呢,無意中地就想為他鳴不平了。又或者因為我也像尼德·蘭那樣是個貪吃鬼吧。
我會推薦Stevenson的「寶島」。也許你已經讀過了,我是在小時候讀的。
我的工作還是老樣子,沒什麼大事情。
前些日子,在日本待了三年的老師要回國去,我們在御池通的愛爾蘭酒吧給他開歡送會。雖然我不能喝酒,不過愛爾蘭菜讓我吃的很盡興。那道炸白身魚非常的美味。
要回國那位是三藩市出身的男子,邀請我們說假如到三藩市去的話,記得去找他玩。雖然已經是三十過半了的人,但仍然在大學進修。我也想到國外留學,不過單是現在過日子已經是盡全力了,真是沒機會實現這個願望呢。
也許我說這話會比較啰嗦,大學是自由學習的地方,我認為那是非常美好的。你一定能好好地利用這個上天給予的機會,盡情地充實自己。今年春天你就要上三年級了,我想學業一定會很忙吧,請拿出自信努力吧。
不過,無論做什麼,身體第一,絕對不能勉強自己。
你說過魚肉漢堡很好吃,不過別因此偏食而只吃魚肉漢堡,要多吃各種的食品,愛惜自己。
那麼,這次就到此為止吧。
等你的回信。
此致敬禮
樋口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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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四疊半變得悶熱起來。在炎熱的煎熬下,對洗衣房內衣被盜事件的犯人的怒氣又再次湧起。我看著靜靜在四疊半形落看書的香織小姐,揉捏這與內衣調換而得的布偶。
試著開始學習來轉換心情。
然而,對著教科書,不禁想很不成體統地貪婪地取回這兩年被耽誤了的時間。這麼狹窄的氣量違反我的美學。於是,我乾脆放棄學習。我對於自己的果斷還是很有自信的。這就是所謂的紳士。
這樣一來,要交的報告就只能拜託小津了。有一個叫<印刷所>的秘密組織,只要在那裡下訂單就能拿到偽造的報告。由於所有事情都依賴於<印刷所>這個可疑的組織,我現在已經無法不通過小津來得到<印刷所>的幫助以度過各種急難。身心都被侵蝕的殘破不堪。這也是我與小津斬不斷孽緣的一個原因。
現在才是五月底而已,但是天氣有如夏天已經到來般悶熱。即使被人投訴屋裡陳列的各種猥瑣物,也不禁要打開窗透透風,不過空氣依然沉積下來。沉積的空氣里所含的各種神秘成分慢慢地混合起來,逐漸成熟,宛如山崎蒸餾所的桶里注入的琥珀色威士忌般,所以踏進這四疊半空間的人都無一例外地要熏得酩酊大醉。儘管如此,要是把走廊的窗口打開的話,幽水莊裡閒蕩的小貓就會自顧自地進來可愛地發出喵喵的叫聲。可愛得讓人想一口吃掉,不過這等野蠻行為我也實在做不出來。即使只穿著一條內褲,也要保持應有的紳士風度。我給小貓擦了擦眼屎后,就把它趕出去了。
然後橫躺著的我不知不覺地就呼嚕呼嚕地睡著了。今天難得早起了,所以有些睡眠不足。驚醒過來時,太陽已經西下了,我的假日就這樣虛度了。這個無為的假日唯一有意義的就是「英語會話教室」,現在已經沒什麼時間了。我起來準備出門。
在軟球部「本若」遭到非人待遇的,我已經完全不相信社團這東西了。當然,我的空閑時間很多。受樋口景子來信里寫的「在英語會話學校工作」的刺激,我去年的秋天開始到河原町三條的英語會話學校上學。順帶一提,我開始上的這個英語會話學校並沒有一位叫樋口的女性在工作。
「那麼,香織小姐,有勞你看門了。」
雖然我留下這樣一句話,但是她專註於「海底二萬里」而並沒有抬起頭來。專註於讀書的女性的側臉真是太美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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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上自行車離開下鴨幽水庄。
已經進入傍晚時分了,被飄雲覆蓋的天空呈淺桃紅色。一陣冰涼的夜風吹過。
我從下鴨神社邊騎過去,越過御蔭通,從參拜道里出來。眼前是和合橋與出町橋的連接點,自西而下的賀茂川和自東而下的高野川在這裡匯合。這個地帶一般被稱為鴨川三角洲。這個時節,鴨川三角洲正充滿著大學生們新生歡迎會的歡聲笑語。我還記得,一年級在那個奇怪的軟球部「本若」時,還在鴨川三角洲上燒烤,不過都是些摻不到別人的話題里,一個人往賀茂川扔石的悲哀的記憶。
出町橋的西橋頭到賀茂大橋的西橋頭,走在清涼的堤壩上,我不由得被自虐的心態驅使,盯著對岸鴨川三角洲那些和氣歡樂的大學生們,卻好像在河灘上那些熱鬧的年輕人力看到了小津。那種不快的感覺絕對不會錯的。我無意識地停下了自行車。
小津被一群看上去是新來的學生圍住,心情很好的樣子。我碌碌無為地過了一天,這傢伙卻在這裡跟知心夥伴們一起快活。這真是以賀茂川為界光明與黑暗啊,我憤怒了。那種噁心的妖怪,居然被那些擁有新鮮靈魂的年輕人們熱情的圍住,這也該是世界末日了。靈魂污染的進程無法阻擋。
我憤怒地盯著對岸的小津一會,不過這樣做也只是徒增飢餓感。打起精神來,騎著自行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