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凱瑟琳·約翰斯
1970年3月15日,星期日
在桑塔羅薩,凌晨3點到4點之間,有三個女人在開車途中先後受到一名男子同樣方式的恐嚇。5點10分,警察攔住了一名男子的去路,因為他的車和車牌號正好與那三個女人的描述一致。
經查,該男子居住在瓦列霍,他的車是1962年到1964年間生產的白色雪佛萊。這名「大約23歲」的男子剛剛跟蹤一個女人進入了郵局停車場,在他開車回到第四大街時,遇上了警察。他自稱迷路了,正在尋找出城的方向。
於是警察放走了他,並送他離開了這個城鎮。
1970年3月17日,星期二
在瓦列霍,一名女子正在去往特拉維斯空軍基地的路上,這時一輛白色的雪佛萊緊緊跟上了她。那個開車人一直朝她這邊看著,接著開始「開關車燈,按響喇叭」,竭力想使她停下車。
她加快車速,徑直朝前開去,最終將那輛車遠遠甩在了後面。
1970年3月22日,星期日
凱瑟琳·約翰斯太太家住聖伯納迪諾。這天晚上7點鐘,她給十個月大的女兒詹妮弗穿好了衣服,便出門了,她們將前往一個叫作佩塔盧馬的乳業區,她的母親就住在那兒。夜間出門有一點好處:孩子一般會睡覺而不會讓你操心。
凱瑟琳的車沿著塵土飛揚的5號州際高速行駛,繼而轉入99號公路,接著經過貝克斯菲爾德、弗萊斯諾和莫西迪,來到莫德斯托,從這兒左拐開上132號公路,這段路很少有車經過。她看了一眼後視鏡,注意到一輛車正緊隨其後,她覺得那車在莫德斯托那裡就跟上她了。「它不像1968年產的車那麼新,」她後來告訴我說,「那是輛快要報廢的舊車。」
將近午夜時,凱瑟琳減慢了車速,想讓那輛車從她旁邊開過去。突然,那個人開始在她後面開關車燈,按響喇叭。凱瑟琳沒有理會,於是他加速開進旁邊的車道,與她的那輛1957年產的栗白色的雪佛萊旅行車並肩行駛。他的叫喊聲從打開的車窗里傳了過來,意思是說,她的左後車輪鬆了。
凱瑟琳已懷有七個月的身孕,她很怕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停下車來,何況還有一個陌生的男人。
「那條路有雙排車道,」她後來回憶說,「那個男人的車燈不停地閃爍著。我的車確實已年久失修,我當時還怕它真出了什麼問題。
「但是我沒有停下來,因為那個地方太危險了。直到我駛入高速公路后,才在5號州際高速旁邊停下了車。」
凱瑟琳的車駛進五號州際高速旁邊的馬澤路,靠著路邊停了下來。而那輛淺色的車也在她後方停了下來。
那個「鬍鬚剃得很乾凈,穿著也十分整潔」的男人走下了車,左手握著一個鐵鉗。他走到她旁邊,朝旅行車後部指了指。「那個男人年齡大概30歲。」她回憶說。
「他貌似是個可以信賴的人,」凱瑟琳告訴我,「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事實上我記得,當時我還以為他是個服務生呢,看起來是那麼整潔利落。他從車裡出來時,手中還拿著一把鐵鉗。」
「你左後方那個車輪鬆了,」他輕聲地說著,倚靠在她的車門上,向車內張望。「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把螺母擰緊些。」
凱瑟琳伸手給熟睡著的孩子蓋上了毯子,然後頭伸出窗外,朝男人所指的方向望去。
「不用擔心,」他邊說著,邊走到她的車后。「我很樂意幫你修好它。」凱瑟琳能聽到他的鐵鉗觸碰車輪的聲響,但他的身影卻在她的視線之外。
過了一會兒,男人站起身來,繞回到她的車窗旁。「好了,應該沒問題了。」說完,他擺了擺手,回到了他的車裡。
「他開動了車,回到高速公路上。」凱瑟琳告訴我說。
在僅僅移動了五到六個車長的距離后,她的整個左後車輪旋轉著飛了出去,跌跌撞撞地落入路旁的雜草叢中。
她關掉引擎,沒顧得上拿鑰匙,就從車裡跑出來,不知是怎麼回事。就在這時,那個陌生人的車又出現了,並在她的車前停了下來,接著那個男人走下車來到她面前。在他的身影從車燈的光線中穿過時,她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樣子。
「哦不,比我想象的還糟!」他說。「不如我開車送你去服務站吧。」陌生人當時站在她與她的車之間。
凱瑟琳朝男人身後望去,發現路邊不遠處有一絲光亮。在距此處不到250米的地方是燈火通明的ARCO服務站。她覺得可以去ARCO,因為她身上沒有錢,只有信用卡。
「來吧,」男人懇求說,「我送你過去。沒問題的。」
「如果我當時預感到事情不妙,肯定是不會坐他的車的。」她後來對我說。「我告訴了他我要去的地方,我以為他會與我同路。」
凱瑟琳抱起詹妮弗,坐進男人的車裡。車剛開動,她發現自己的車燈還沒關,點火鑰匙還在車裡。男人笑了笑,把車倒回去,停在她的車旁。她關了車燈,把鑰匙揣進衣兜。然後,陌生人便帶著她離開了這裡——但他們並沒有去ARC·服務站。
「當他從服務站旁開過去的時候,我真的沒有多想什麼。我什麼都沒說,」凱瑟琳告訴我,「可到了下一個出口,他仍舊照直往前開,這時我猛然意識到情況不妙。但只要他不張口,我也就不出聲。我們又經過了幾個出口,才駛下高速公路。直到那時,我仍舊一言不發。他就一直開著車。」
男人驅車駛入了一條崎嶇不平的偏僻的鄉間小路。很長一段時間,車裡寂靜無聲。他的風衣敞開著,她能看到在他白色襯衫上流淌著清冷的月光。男人突然將車靠近路邊,接著又加速向前,就這樣重複了多次。凱瑟琳認為他想要挑逗她。
最後,是她首先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經常在這種地方兜風,向人提供幫助?」她戲謔地問道。
「當我幫了他們之後,他們就不需要任何幫助了。」男人回答說,音調陡然有了變化。此時他凝望著遠方那一片片幽暗的樹林。
凱瑟琳注視著窗外。陰森的樹影從車窗旁飛速掠過,偶爾出現一座農舍,瞬息即逝。三十分鐘過去了,陌生人突然轉過頭看著她,說:「知道么,你會死的。知道么,我會殺了你。」
「接著他又說,『我要把這孩子扔出去。』」凱瑟琳告訴我說,「在那之前我還嚇得魂飛魄散的,可就在那時,我從恐慌中清醒過來,開始不斷地想,我該怎麼做呢?我想,在需要你做出反應的時候,你就應當採取主動。他希望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知道,有時你不得不痛哭或是哀求什麼的。就在那條漆黑的鄉村公路上,他開車開了兩、三個小時。」
男人的車載著他和這個受驚的女人遊盪在如迷宮般曲折錯雜的車道上。一路上,男人只是沉默不語,除了偶爾轉過頭來看她一眼,並重複著那句話:「知道么,我會殺了你。」或者「知道么,你會死的。」
凱瑟琳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他的眼睛,」她心想,「冷漠,無情的眼睛。」
她只覺得天旋地轉,但仍努力把一切細節記在腦中。當車慢速行駛時,她注意到,男人的鞋擦得錚亮,車內的黃色燈光從鞋面上反射過來。「那不是普通的靴子,像是海軍款式。仔細想來,他全身上下都是海軍風格的裝扮。」
他穿著一件深藍黑色的尼龍風衣,一條毛料的黑色喇叭褲。一副黑色粗框眼鏡穩穩地架在鼻樑上,還用一根從腦後繞過的細橡皮筋加以固定。他的臉頰上還有過去留下的痤瘡疤痕。
「他的鼻子沒那麼小,」她告訴我,「下頜並不瘦削。他不是那種單薄柔弱的人,前額也不是很寬大。頭髮是棕色的,剪著海員式髮型。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我才在一開始以為他是個服務生。他塊頭不大,約166磅重。」凱瑟琳本人身高5英尺9英寸。
「我有一種清晰的感覺,他可能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麼。我覺得他甚至可能就住在我們家的旁邊,也許此時他都不清楚自己是誰。很明顯,他是個精神病。」
一輪滿月懸在空中,月光照著凱瑟琳金色的頭髮和灰色的眼睛。她在竭力記住每個細節。
他開的是一輛美國產汽車,淺色車身,雙門,款式較新,掛著黃底黑字的加州車牌。車內一片狼藉,前、後車座上甚至是儀錶板上都散落著書報和衣物。那些衣物大部分是男式的,但其中也混雜著幾件小號T恤,款式像是8到12歲的孩子穿的那種。
「他穿的像模像樣的,可車裡卻是一團糟。」凱瑟琳心想。在儀錶板上放著兩塊彩色的塑料百潔布——「本來是家居用品,卻出現在車上,真奇怪。」她又看到,在百潔布旁邊,是一支裝四節電池的有橡膠握柄的黑色手電筒。
這是一輛有控制板的運動型汽車,在兩個黑色的凹背摺椅之間是自動排擋變速器,其右側特別內置了香煙打火機,前端還有一個煙灰缸。「似乎是這輛車的一部分。」
陌生人繼續自言自語,聽不出任何口音。「沒有感情,」凱瑟琳告訴我。「既不憤怒,也不帶感情,什麼都沒有,只是在叨念著那幾個詞。儘管他的語速不是異常的慢,但他把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無誤,那些詞就那樣冒出來,就那樣。他只是說著,沒有任何感情。
「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決定趁他下一個好萊塢式停車時,從車裡跳出去。好萊塢式停車,你知道吧,就是在遇到紅燈時不完全停下車而溜過停車線。」車陡然停住了,男人不小心開進了高速公路的一個駛出匝道。
凱瑟琳抱起小詹妮弗,跳到車外,衝到路的另一邊。在那片田野的中央,有一條草木環繞的灌溉渠。凱瑟琳縱身跳了進去。
「那是葡萄園裡的一個小集水溝,我趴在那兒,盡量放低身子。」她怕詹妮弗會大哭起來,便將她藏在身下。
她的心怦怦直跳,太陽穴處的脈搏也劇烈地跳動著,呼吸沉重而急促。而那輛車則停在原地,紋絲不動。現在她看見那個男人了,他握著的手電筒射出一道光,掃遍了田野的各個角落。他希望在某個角落可以瞥見她和孩子,他叫喊著要她回來。四周一片死寂,只能聽到蟋蟀發出的鳴叫聲。男人晃動著手電筒光,慢慢逼近。
「就在那時,」凱瑟琳後來對我說,「一輛舊雙輪拖車從高速路上開過來,車燈射出的光線可能照到了那個男人,因為司機恰好將那笨重的車停在了那裡,跳出來,喊道:『該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於是那個男人衝進車裡,飛快地溜走了。」
陌生人的車在漆黑的公路上加速遠離,車后留下盤旋著的灰色煙塵。卡車司機朝凱瑟琳的方向走過來,她驚恐萬狀。
「又來了一個男人!他從坡頂往我這個方向走下來。我一直沒敢出聲,直到一個女人路過,讓我搭了她的車。但是接下來,當我們來到了這個偏僻的小鎮之後,她把我撂在了警察局門前。我於是走進了那間骯髒破舊的小辦公室,見到了裡面的老警官。我把事情經過講給他聽,他霎時臉色慘白。我估計在這麼一個小鎮子里,這種事不是每天都能碰得著的。嗯,接著他拿了個表格給我填,讓我詳細描述一下那個男人和他的車。」
就在與警官談話的時候,凱瑟琳環顧四周,發現牆上貼著許多張通緝令,都是長時間積攢下來的。突然,她的目光鎖定在了公告板上,她大驚失色,尖叫起來,
「哦,我的天啊!是他!就是他!」
在公告板上,貼著殺害保羅·史坦恩的兇手的合成素描像——十二宮殺手的合成素描像。
「當我告訴警官那人就是畫像上的那個傢伙時,他一陣惶恐,慌慌張張地要帶我離開那兒,因為他猜想那個人可能會找回來,然後把我們兩個都幹掉。那天只有他一個人值班,最後他把我帶到一個已經打烊的餐車飯店,讓老闆開了門,然後我就可以待在那兒,而不必待在他的辦公室里。我有點惱火,心想他應該是覺得和我待在那兒不安全吧。
「我坐在昏暗的餐館里,向他解釋我停車的位置,」凱瑟琳說,「就是ARCO服務站那個地方。治安官去查看過,但卻發回報告說那裡沒有車。他們於是繼續尋找,不久之後,有報告說車找到了,但是在另一條路上,而且已經燒得不成樣子了。」
他們發現,陌生男人為了將凱瑟琳的車移到132號公路的拜爾德路段上,不得不將車輪重新裝回車上。
「車裡面已是一片灰燼,我來到被燒毀的車前,因為我寶貝女兒的所有東西都在那兒。我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搶救出來的。沒有,車裡的東西全被毀掉了。」
接下來的幾天里,托奇讓凱瑟琳看了一組嫌疑犯的照片,他們的年齡都在28到45歲之間。後來我問過凱瑟琳此事。
「是啊,他通過斯坦尼斯勞斯郡的治安官把照片送到我手上。但我覺得嫌疑犯應該比這些人年輕,不在那裡。不過,如果我再次看到他,我會馬上認出他來。」
兇手在將近午夜時試圖對凱瑟琳和她的女兒行兇,那天是周末,又趕上月圓之夜,並且那個男人穿著海軍模樣的衣服,梳海員式髮型,所有這些事實都使我相信,她的確是從十二宮的魔爪下逃脫的。除此之外,陌生人戴著黑框眼鏡,說起話來聲音單調冷漠,這兩點所有倖存者也都提到過。
如果凱瑟琳真的遭遇到了十二宮殺手並得以逃脫,那麼,在所有受害者中,她是近距離面對殺手真面目時間最長的一個。
而且,她還活了下來,把整件事情講給我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