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徹利·喬·貝茨
1971年7月4日,星期日
斯塔爾的臉無處不在。穿過燈火通明的展廳,他的圓臉映在黃銅羅盤上,他的粗壯身影整個映照在展廳的大落地窗上。終於,展廳?門了,節假日銷售結束了,所有的燈光滅了,羅伯特•霍爾•斯塔爾也離開了。他笨拙地朝著停車場走去,巨大的身影在夏夜裡格外顯眼。他邊走邊從兜里摸索某一輛車的鑰匙。並不屬於他的很多車子的鑰匙在他兜里叮叮噹噹的。
在停車場的盡頭,斯塔爾的身影變得模糊起來——沃爾沃車內的燈光驟然閃起,讓他有那麼一瞬間清晰可見。他滑進駕駛座,猛地發動引擎,熟練地融進了高速公路的車流里。很快,他到達了瓦列霍,一個和悶熱夏夜裡其他加利福尼亞小城並無二致的小鎮子。黑色油井架的影子呼嘯而過,戰艦和三層倉庫的輪廓依稀可見?海峽另一邊的馬島像一團巨大的黑影若隱若現,帆船們好似點點油污一般從聖帕布洛海灣駛過。時而焰火在頭頂上短暫亮起,斷斷續續響起的鞭炮聲彷彿砰砰的槍聲。空氣中瀰漫著火藥味。舊金山赫然聳立於30英里之外,奧克蘭則不到20英里遠。北邊是富饒的葡萄酒之鄉,地域一直延伸至陽光普照的納帕和索諾馬縣。
這個小鎮是一個擁有很多車的人的理想居處。連接西部海岸線的主要幹道80號州際高速公路乾淨利落地將郊區一分為二。加利福尼亞29號和37號高速公路以及680號州際高速公路像靜脈血管似的直達小鎮的心臟。瓦列霍佔據著舊金山和加利福尼亞首府薩克拉門托之間的一個戰略位置——聖華金河彎彎曲曲順薩克拉門托而下,恰好在這裡與灣區匯合——在此處,海水張開懷抱擁抱著淡水。這裡,一條用於出海交通的深水通道連接著薩克拉門托和聖華金河的各個港口。三面環水的瓦列霍是一個水城——也是痴迷於水的「十二宮」的老家——十二宮堪稱刀尖上的船員、槍支與繩索上的水手。
斯塔爾在一座栗色的兩層水泥小樓前剎住了車,小樓坐落於弗雷斯諾街東邊。入口台階左面的門廊里有一扇傳統的木門。透過一扇閃亮的觀景窗,一個女人消瘦的影子被可怕地拉得奇長,倒映在久經日晒的草地上。伯尼斯瞪著她的兒子。他常常這樣站在同一扇威尼斯式窗戶前,就像被拴在一根鐵鏈上似的一動不動長達幾個小時。
多年前的斯塔爾曾經是一名修長健美的運動員、未來的奧林匹克游泳選手、「普朗吉」游泳館救生員。如今,昔日得益於常年航行和游泳的精瘦的古銅色臉龐已變得肥胖。他那在夏天顯得微紅的淺色頭髮,看得出來已經日漸稀少,明顯的肚腩破壞了他曾經的運動員身材。年輕時活力四射的斯塔爾,健康狀況明顯不如從前。他那獵人一樣的眼睛黯淡了下來。他的平足和受傷的一條腿使游泳和蹦床以外的其他活動變得很困難,只能無所事事地把大把的時間都花在從夸脫罐里直接狂飲「康勝牌」啤酒,其惡果已經有所顯現。他經常將車子停在偏僻的農村地區,坐在車裡,蜷腿頂著儀錶板,邊喝酒邊觀察四周,直到腿痙攣得讓他再也無法坐著。他的暴力傾向一旦發作起來,讓伯尼斯都感到害怕。母子間的爭吵本來就很激烈,而自從去年3月斯塔爾的父親去世以後,母子倆在飯桌上的衝突更加升級了。她經常看到兒子打開後備箱蓋,聚精會神地往裡看,小眼睛還不時地往後瞟。她想:裡面一定是該死的花栗鼠。
斯塔爾,一個靈巧而沉默的射手座男人,總是在業餘時間帶著弓箭去捕捉花栗鼠。有時候他使用0.22英?口徑的槍,其他時間則使用陷阱。他活捉到的小松鼠很受鄰居小朋友們的歡迎,他們喜歡給他的小寵物餵食。
此時,斯塔爾猛地關上後備箱蓋,大步向房子的東北側走去。他沿著車道走向那輛在暮色中依然閃亮的白色賓士車。一座獨立的雙門車庫躲在後面,黑影若隱若現。常春藤好似一襲黑幕,瀑布似的從柵欄上垂下來。側面那扇紗窗門的咯吱聲驚動了伯尼斯,她趕快跑去準備晚飯。斯塔爾用他游泳運動員所特有的寬闊臂膀抓著花栗鼠。它不停扭動著,還在吱吱亂叫。斯塔爾沒有脫下真皮外套,鄙夷地瞥了一眼母親的背影,走下了他的地窖。伯尼斯最害怕禮子放在地下室里的東西。在那座可怕的墳墓里,什麼東西在滴答作響,那就是他曾經提過的「死亡機器」。
自從十二宮在舊金山謀殺了一個計程車司機以來,已經快兩年了——這比他槍擊和刺殺其他人的間隔時間要長。但是在這一段時間裡,兇殺案調查員比爾•阿姆斯特朗和戴夫•托斯奇並沒有忘記這個難以捕捉的十二宮。離弗雷斯諾街上那座吵鬧的樓房大約29分鐘的車程,經過荒無人煙的埃默里維爾泥灘,穿過海灣大橋,就是司法大廳所在地,比爾和戴夫這會兒還在這裡繼續工作著。樓下的街上,「可以保釋」的紅色霓虹燈標誌一天24個小時閃個不停。「十二宮實際上是在挑戰,」調查員托斯奇回憶說,「他向我們挑釁:『我比你們強,比你們聰明,有本事抓到我啊。』我們就打算那麼做。」
十二宮令整個灣區為之恐懼。他用充滿稀奇古怪流行文化符號的、令人不寒而慄的信件淹沒了當地報紙,同時也貶低?舊金山警察局,因為他們無力阻止他的一連串謀殺。十二宮把整個事件矛頭指向了警察,用狡黠的密碼來戲弄他們——其中一些極其難以破解,使得聯邦調查局、國家安全局和中央情報局最聰明的破譯者也頗受打擊。除了其中的兩起以外,十二宮作下的所有案件都涉及情侶——年輕學生周末在他們車子里或者車子附近被殺。他也暗示過去和目前都曾有過不為人知的其他謀殺。
某位心理治療醫生推測說:「十二宮在野蠻的憤怒中瘋狂攻擊那些炫耀他所渴望的親密的人們,他對那種親密的強烈渴望只有內心深深受挫的人才能夠想象。」在他貌似無明顯動機的攻?中,性從來就不是一個要素,虐待才是;他引起的痛苦越多,就越感覺有快感。每次實施攻擊以後,十二宮都忍不住幸災樂禍,毫無同情心地寫信給受害人的家人,或者打電話給他們,拿起話筒靜靜地呼氣——發出風一般的聲音。他每一次都使用不同的武器,並且在可能的情況下從受害人身上取走某樣東西——車鑰匙、帶血的襯衫、錢包……用來作為戰利品。他應該還把這些東西藏在某處。要是托斯奇和阿姆斯特朗能夠找到它們就好了。
十二宮的暴行多發生在黃昏,或者有新月或滿月的深夜。有時他會身著劊子手的裝束。水體或者以水命名的地方會像天然?石吸引金屬一樣吸引十二宮。也許十二宮是一個水手、游泳運動員或者船夫。不論究竟是什麼人,他對瓦列霍都非常熟悉——熟悉它那偏僻的巷子、鋪著碎石的近路、漆黑的鄉村路和有回聲的採石場。托斯奇相信,他一定是這個水鎮的老住戶。
托斯奇和阿姆斯特朗就這樣尋找著新的事實,在他們四樓辦公室一直亮著的日光燈下翻閱著記錄在黃色紙張上的檔案。托斯奇看著對面的比爾•阿姆斯特朗說:「我們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好的告密者。」時鐘的滴答聲中,某件事情發生了——探員們很快將在十二宮似乎無休止的恐怖統治中發現他們最為重要的線索。這線索將以書信的形式到來,這是殺手選擇的媒介。
1971年7月15日,星期四
曼哈頓海灘位於洛杉磯市中心西南部大約20公里的地方,擠在海灘上的是一排排色彩柔和的房舍,很多洛杉磯的有錢人住在這裡。下午2點50分,古銅色皮膚的衝浪者正在衝擊一天中最好的海浪,在這個城鎮最主要的街道——海蘭大街上,一輛沒有警車標誌的警車正沿著大街向南賓士。警車裡的探員是理查德•阿莫斯和阿特•蘭斯塔夫,他們正要去調查一條來自波莫納的線索——兩個住在托蘭斯的人聲稱掌握關於十二宮的信息。
空中煙霧濛濛,空氣悶熱潮濕,但交通卻很順暢。理查德向東加速行駛,從阿蒂西亞街拐上了長長的霍索恩大道。倒霉!遇到紅燈了。車子掛在空擋上,廢氣呼呼地排到微微發亮的柏油路上。理查德不耐煩地拍打著方向盤,腦子裡全是那個抓不到的、像蒸汽一樣來無影去無蹤的、多年來一直沒人能擺平的——十二宮!
阿莫斯停下車時,兩個舉報人已經在「科學原動力電子財務公司」門口等候了。舉報人之一的桑托•保羅•潘查里拉是朗代爾人,也是科學原動力電子財務公司的老闆,朋友通常親切地稱呼他為「桑迪」。另外一位線人是桑迪的員工兼大學室友,名叫唐納德•李•切尼,他比桑迪顯得更加焦急。兩位南部來的探員剛剛跨出車門,潘查里拉和切尼就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題——聲稱他們知道誰是十二宮。
稍加喘息后,他們道出了他們懷疑的對象——羅伯特•霍爾•斯塔爾。他們和斯塔爾的弟弟羅恩是同學,曾一同就讀於位於波莫納的卡爾波利學院,那時就認識了斯塔爾,從1962年至今快10年了。儘管打電話通知兩位探員的是潘查里拉,但是切尼才是真正講故事的人。
1969年1月1日我搬到了南加州,所以那肯定是在那之前的事。
最後一次見到斯塔爾的那天,天氣寒冷異常。那是一個新年的下午,我和妻子吵架了,實在不想待在家裡。於是,我從自己居住的灣區駕車到斯塔爾家,他家住在瓦列霍的弗雷斯諾街。我清楚地記得,是夏初的時候我幫斯塔爾搬到那裡的,搬家的原因是斯塔爾被學校解僱了,問起解僱原因,斯塔爾哼哼哈哈地隨便找了個借口敷衍過去了,其實我並不清楚真實的原因。
我們進了他的房間。當時他的房間是由一間只能停一輛車的車庫改建的。不用往下走,地下室是後來的事情。只要走進去就行了。房間有3面外牆——前面和側面各一扇窗戶,後面有一扇小窗,靠里的衛生間也有一扇窗,能讓光線透進來。當時剛過正午,除?他媽媽做飯的聲音,我不記得聽見過任何響動。斯塔爾讀過很多科幻小說,那天他的桌子上放了一本1967年8月號的《真相與科幻》,正翻到傑克•萬斯那篇長達15000字的小說——《來自十二宮的男人》。
斯塔爾和我一起去過幾次舊金山東北部的樹林,徒步旅行或者打獵。上次去打獵時,斯塔爾跟我分享了他漫長的、有時候甚至令人不安的話題——死亡。黑暗裡,他的身影顯得很巨大。當他在篝火旁滔滔不絕地講述他的奇談怪論時,他的雙眼閃閃發光,他習慣採用「如果這樣、如果那樣」的談話方式。在最後一次一起打獵時,斯塔爾曾經向我談起過科幻故事,但是,他忽然把話題從科幻故事轉向了完全無關的另外一個話題。他首先提起了打獵,然後又引向他在十一年級時讀過的一個冒險故事——理查德•康奈爾的《最危險的遊戲》,這本險象環生的經典小說講述的是用弓箭和槍支在森林裡捕獵人類的故事。
「你想過捕獵人類嗎?」斯塔爾問我。
「什麼?」我說。
「捕獵人類將是不錯的遊戲……如果這樣……如果那樣的話……」斯塔爾在黑暗中不停地打著手勢,用他特有的語言,斯塔爾式的表達方式,就像描述一本他將要寫的小說一樣。他是一個強壯有力的人,他的身體彷彿鋼鐵?結實。斯塔爾習慣用自己的方式把人帶入他的內心奇幻世界,我已經習以為常了。
切尼告訴探員們:「那天,斯塔爾的目光不停轉向幾天前他生日時得到的一塊獨特的手錶。他先是給我看了那塊表,我記得錶盤里的齒輪上方有個獨特的標誌。他?為那是一塊很好的瑞士表,於是我告訴他:『這是一塊質量很好的表。』事實上我並不認為那是一塊非常好的表。」
斯塔爾開始談論他的事業。他說:「是時候找份新工作了,我在考慮成為一名私人偵探,就像『邁克•哈默』那樣的神探。那將會很有趣。我在尋找不需要受雇於他人,自己就可以做的事情。」
切尼心想,這是因為斯塔爾工作總是碰到問題。切尼說:「你並沒有受過這種培訓啊,而且你也沒有認識的客戶群可以開展業務。」切尼對斯塔爾的想法並不感到吃驚,但是的確打心眼裡覺得他的朋友並沒有做好這樣的準備。斯塔爾好像很清楚切尼的想法似的。
斯塔爾說:「好了,也許我可以通過成為一名罪犯來給自己創造業務,假如我是罪犯的話,我將會這樣做。」
斯塔爾提議說,他可以在深夜裡到情侶幽會的地方尋找受害人——把一個手電筒捆在槍管上,開槍射殺情侶們。他說:「我可以用電筒光作為瞄準器,這樣就可以在黑暗裡走過去用槍把他們都撂倒。這些射殺完全沒有動機,所以想象一下吧,警察要破這些謀殺案將會有多困難。他們永遠也抓不到我。我可以寄一些令人迷惑的信件給警察」——切尼小聲地對阿莫斯和蘭斯塔夫修正說:「也許他用的詞是『權威機關』。」——「用來騷擾並將他們引入歧途的信件。並且我會在這些信上署名『十二宮』。」
切尼說:「『十二宮』!為什麼用那個名字啊?為什麼不用別的呢?那聽上去很傻。」切尼停了下來,對探員們補充說:「也許我用的詞是『孩子氣』。我記不得了。無論我說的是什麼詞,很明顯讓他受了很大的刺激。他變得激動起來,非常激動,我很遺憾自己多嘴了。」
斯塔爾厲聲說:「我不在乎你覺得怎樣,我想了很長時間了。我喜歡『十二宮』這個名字,這就是我將要使用的名字。是的,我將稱自己『十二宮』!」
當斯塔爾問他如何掩飾筆跡和如何化裝掩飾自己時,切尼四處打量著斯塔爾的房間:到處堆著亂七八糟的紙和地圖,靠牆的一排排有關飛行和航行的書籍,成堆的《瘋狂》雜誌。在這個陰暗的房間里,在那些堆得擁擠雜亂的東西中,切尼看到了斯塔爾的「魯格」6發左輪槍和「哈林頓-理查茲」長管槍。切尼回憶說,「哈林頓-理查茲看起來有點老舊了,彈匣可以裝9發子彈,那是我所知道的他的武器庫里的全部珍藏了,但是有一次捕鹿的時候他的確從某處弄來了一支來複槍,以及兩支0.22英寸口徑的左輪手槍。」
12天之前,也就是1968年12月20日,在瓦列霍偏僻的赫曼湖路,十二宮用一支0.22英寸口徑的J.C.希金斯80型半自動槍謀殺了兩個少年。這是十二宮在北加州犯下的第一起為人所知的謀殺。兇手使用了溫切斯特-韋斯頓生產的Super-X0.22英寸口徑銅覆膜長管來複槍子彈,這和1963年曾經在隆波克發生的雙重謀殺中使用的是同一牌子。切尼補充道:「那天早些時候,他帶我去了赫曼湖路,還指了指一條路邊的岔道。他沒有說這岔道有什麼重要性,但我覺得那是兩個孩子被謀殺的地方。」
斯塔爾談及把一輛校車的輪胎射飛,然後瞄準射死那些「可愛的小寶貝們」。當「他們從校車上蹦蹦跳跳地下來時」,他將掃射他們。「就好像我們在談論一本?的某個情節或者類似的事情似的,並不像是在討論真實的事件。他有點時幻時真的。我們就是在進行那樣的談話。即使是在當時,這也讓我有點不寒而慄。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我知道自己心想再也不要見他了。」
那天夜裡切尼回到家裡時,告訴他的妻子安,他的朋友「行事有些古怪」。切尼說,「那以後我很快就搬家了,我在洛杉磯有一個工作的機會。我搬家並不是因為斯塔爾,而是因為我找到了工作。」
房間里一陣沉默。探員們覺得切尼的話似乎足夠合理,像是一個誠實的人可能會講的事情。下午過得很快。探員們已經在這兩人身上花了一?多小時。離開時,切尼和潘查里拉都提醒阿莫斯和蘭斯塔夫:「他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但也是一個沒有耐心的人。我們認為他一直都帶著武器。」
兩位探員回到坐落在十五街的總部,要求薩克拉門托的刑事鑒定調查局快點用電傳向他們提供斯塔爾的「黃頁」,也就是他之前的逮捕記錄。在等「黃頁」時,他們有時間來思考一些問題。斯塔爾向切尼發表那通評論的時間非常關鍵。按照阿莫斯的計算,這些話是在已知的北加州第一起十二宮謀殺發生幾天後說出來的。另外,殺手稱自己為「十二宮」的所有信件都是在斯塔爾和切尼的新年談話之後寄出的。十二?直到1969年8月4日(但是托斯奇和阿姆斯特朗的記錄說是8月7日)才在寄給灣區一帶報紙的3頁信紙里給自己這名字施了洗禮。在那之前這個幽靈無形無名,不過是7月底寄出的3封信件和密碼末尾潦草畫上的一個帶十字的圓圈。這一點毋庸置疑。潘查里拉也支持切尼的故事,並且兩人似乎都是正直、敏銳而可信的。他們的話就像《聖經》福音一樣。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那麼羅伯特•霍爾•斯塔爾必定就是臭名昭著的十二宮。
阿莫斯和蘭斯塔夫考慮了兩個當地人可能有的撒謊動機。他們花了這麼長時間才把這些說出來,讓探員們甚為不解。十二宮的威脅已經存在多年了。之前1970年11月16日《洛杉磯時報》頭版頭條的新聞「十二宮涉嫌河岸縣謀殺」沒能把這兩位朋友引出來。基於某些理由,最近的一封信刺激了他們。
4個月以前(也就是1971年3月13日),這位「密碼殺手」從與舊金山隔灣相望的阿拉梅達縣一個沉睡的小城普萊森頓給《洛杉磯時報》寫信。如同他一貫的作風,十二宮多付了郵資——兩張倒貼的羅斯福頭像的郵票。按照他的老規矩,他在信封上用大字寫著:「請速交編輯。」「航空郵件」字樣佔據了信封三分之一的空間。十二宮是一個非常沒有耐心的瘋子。他的信佔據了《洛杉磯時報》頭版的大部分——好像宣戰一樣用了加粗的黑體大字。
他總是這樣開頭:「這是十二宮發話了!就像我一直說的,我是毫無破綻的。如果這些藍色怪物想要抓住我的話,最好挪動他們的肥屁股有點行動。因為他們越是?放空屁無所事事,我就越將為我的死後收集更多的奴隸。我的確不得不表揚一下他們,他們發現了我在河岸縣的活動,但這只是容易的,別的地方還有很多呢。我給《洛杉磯時報》寫信的原因是我不想他們把我和其他一些人一樣,埋在後面版面某個不起眼的地方。」在信的末尾,他列出了一張個人成績表:「舊金山警察局-0」,「十二宮-17」。
也許近日媒體的某樣東西,可能是某個顯著的詞語,提醒了切尼和潘查里拉。十二宮用了「藍色怪物」這個詞,阿莫斯猜測指的是警察。「只放空屁無所事事」這種奇怪而粗魯的表達方式,在密蘇里、賓夕法尼亞和得克薩斯的拉伯克等地區廣為使用。海員和水手都會這麼說。也許作為前海軍戰士的斯塔爾也這麼說。但是切尼說斯塔爾不這麼說,不過他想起他的朋友經常說「按我的意願行事」,這是十二宮在一封信里用過的一個流行術語。一開始的時候,十二宮隱瞞了他與南加州謀殺之間的聯繫(優哉游哉地準備晚些時候再利用這一點)。到此為止他的行動都還是可預測的——想要警察相信他是按照自己占星推算的日程活動,並且喜歡到與水有關的地方實施謀殺。之後,他不知疲倦地寫信給《紀事報》,誇耀自己的暴行,並且向警察挑釁。但是寫信給洛杉磯的報紙改變了他一貫的模式。為什麼呢?也可能他曾在南部犯了個錯誤。也許他打算用寫給《洛杉磯時報》的信來警告那裡仍然記得他的人們。如果他真是這麼打算的話,那麼這封信的實際效果正好相反。
這封信恰好提醒了切尼,第一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讓他看到了有關十二宮的合成畫像和身體特徵描述。某種東西使得切尼未能克服害怕立馬站出來。有沒有可能是這二人之間存在敵意,所以切尼才來指控斯塔爾呢?至少潘查里拉應該不屬於這種情況,因為他知道是什麼提醒了他。潘查里拉說:「突然之間,十二宮開始給我們附近的《洛杉磯時報》寫信。這本身並沒有什麼,但是我懷疑斯塔爾是作者,而切尼則是非常懷疑。斯塔爾符合我有關十二宮的所有想法。十二宮應該非常聰明,和任何類型的權威人士之間都有很多問題。斯塔爾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但也容易感情用事。」潘查里拉覺得斯塔爾在每一方面都符合有關十二宮的描述。在給《洛杉磯時報》寫信之後10天,十二宮又故技重演,寄了一張4分錢的明信片給《紀事報》,上面貼了一張畫著林肯的郵票,郵票上的林肯低著頭,彷彿在默哀一般,對面的人則在冰雪覆蓋的森林營地里挖著地。「不要埋葬我」的字樣似乎暗示十二宮生活中的某個人去世了。到5月時,這個瘋子很具有諷刺意味地打電話請求幫助——請求在他殺更多人之前阻止他。
按鍵斷斷續續的咔嗒聲和電傳電報機持續的響聲打斷了探員們的理論分析。阿莫斯把刑事鑒定調查局的報告放在幾小時前讓他們聞風而動的黑色電話機旁邊。列印出來的材料提供了基本的事實:文件號131151/社會安全號576-44-8882;出生日期,1933年12月18日——未婚——與母親同住在北加州。蘭斯塔夫注意到從1958年到1964年之間一連串的工作申請記錄,其中包括:「未/已註冊人員,沃森維爾公立學校。」還有一次被捕記錄:「1958年6月15日,瓦列霍警察局逮捕證號60278,擾亂治安,1958年7月8日?案。」沒有正在執行的追捕令。阿莫斯通過打電話逐漸增加了一些數據。他了解到嫌疑人斯塔爾的家裡人還是有點錢的,他的父親曾是一位多少有點名氣的海軍飛行員,3月剛剛去世——正是在那時,已經5個月未寫信的十二宮又開始寫信了。
而斯塔爾不是沒有可能到過南部波莫納以東的河岸縣某個大學生被謀殺的現場的,他可能到這裡探望他正在上大學的弟弟羅納德,還有切尼和潘查里拉。羅伯特•霍爾•斯塔爾曾在20世紀50年代晚期和60年代早期就讀於位於聖路易斯奧比斯波縣的卡波利學院,想成為一名小學教師,甚至曾在大學北邊的阿塔斯?德羅州立醫院教過心理失常的刑事罪犯。蘭斯塔夫收集了一些新信息,寫了一封信寄給了舊金山灣區——斯塔爾曾在那裡居住、工作和捕獵過。
1971年7月19日,星期一
蘭斯塔夫描述潘查里拉和切尼質疑的信件送到了阿姆斯特朗和托斯奇所在的坐落於布萊恩特街的總部。儘管外面夏日陽光強烈,但司法大廳卻是一座巨大而寒冷的建築——面積達750000平方英尺,有885個房間。早晨的陽光照耀著外牆上的金色大字「給所有人同樣的正義……」送信人拿著信通過了金屬探測器和帶槍的保安,進了一部電梯到了四樓——兇殺和性犯罪分部就坐落於此。他停在了一扇門前,門上的磨砂玻璃用黑漆寫著「454房間」。門上有個手工製作的銘牌:「城市動物園。」他看到裡面的房間非常大,地板鋥亮,豎立著灰色的文件櫃,擺著木頭的桌子。蘭斯塔夫的這封信最終到了舊金山聯邦兇殺案調查員約翰•麥克納的桌上。
聰明博學的麥克納以前曾是一位銀行家。?已經和探員阿莫斯通過了電話,得知會有這樣一封信。這會兒他正熱切地審視著這封信,然後給切尼打了電話,「我們想要你設法獲得斯塔爾的筆跡樣本,任何獲得的樣本或者新的信息都直接寄給調查員托斯奇。」次日,托斯奇的搭檔比爾•阿姆斯特朗打開了從曼哈頓海灘警察那裡來的第二封信。這封信提供了更多更有吸引力的細節。脈搏開始加速跳動。牆上的老式黑鍾似乎也滴答得更快了。
世界知名律師梅爾文•貝利很晚才從劇院回來,打開了自己在蒙哥馬利街那間華麗的辦公室。在蒂芙妮檯燈溫和光線的籠罩下,他的闊臉顯得憂心忡忡。「?訴之王」在想著十二宮和自己的朋友戴夫•托斯奇。托斯奇從未忘記他和這位律師第一次會面的情形。托斯奇回憶道:「電梯門一打開,就看見十幾個電視台的人和記者圍在那裡,然後貝利走了進來,頭上斜戴著一頂黑色的帽子,帽檐一邊緊靠右耳,一件長長的黑色羊毛衫外套從肩上垂下來。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長的圍巾,至少要到他的膝蓋,因為那圍巾在他脖子上繞了十幾圈。我告訴助理地方檢察官:『大人物到了。』這是貝利在作秀,進入挨肩擦背的法庭以後,他可能要花幾分鐘的時間來解下那條不可思議的長圍巾。」
十二宮在1969年聖誕節前夕給這位滿頭銀髮的律師寫信威脅道:「學校里的小孩子是不錯的攻擊目標,我認為我應該在某天早晨毀掉一輛校車。」貝利回憶說:「1969年,舊金山的報紙充斥著對十二宮個人犯罪的報道熱潮,這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在灣區情侶幽會的地方攻擊了3對情侶,還攻擊了一個計程車司機。他將其中5人殺死,並在犯罪現場留下了他的標誌。1969年10月13日(斯塔爾和切尼討論22個月以後),十二宮威脅說要射飛一輛校車的輪胎,然後『幹掉那些從校車裡蹦蹦跳跳出來的小傢伙們』。警察開始保護校車,一些父母用自己的車送孩子去學校。公眾都要發瘋了,警察們找到十二宮的壓力非常之大。」
基於某些理由,十二宮不僅在他的信里提到貝利,而且不止一次地打電話給他。從某種扭曲的意義上講,或許是崇拜貝利在法庭上派頭十足的聲勢(這種聲勢僅次於他自己),或許假定貝利也許能給他提供一根救命稻草。貝利曾經為米基•科恩(美國黑幫傳奇人物)和傑克•魯比(美國夜總會經營者,曾被指控謀殺了刺殺肯尼迪總統的疑犯李•哈維•奧斯瓦爾德)辯護。此刻,貝利沿著一架硬繩梯爬到了起居室里他那張15英尺高的獨具特色的床上。他睡得很不踏實,無法逃脫這樣一種想法:自己實際上掌握著可能破案的線索。
1971年7月22日,星期四
舊金山探員們未能讓切尼搞到斯塔爾的筆跡樣本。切尼在很久以後告訴我:「我沒有任何途徑,阿姆斯特朗多少有點暗示,問我能不能寫封信給斯塔爾,看他會不會給予某種答覆?如果那時候我還是單身的話,我會做任何他們想要我做的事情,但是我有妻子和兩個小孩,我不想招來任何的危險。他只要查一下電話簿就可以找到我了。」
接下來,司法部向斯塔爾曾經教過學的峪泉鎮小學的地方學監弗蘭克•英格利希博士要斯塔爾的筆跡樣本。英格利希博士立即答應了,斯塔爾的筆跡樣本被緊急送到了舊金山警察局。托斯奇開車親自把檢驗筆跡的申請送到了位於薩克拉門托的刑事鑒定調查局的梅爾•尼古拉手中。尼古拉很快把樣本交給了該署的一流文件檢驗員舍伍德•莫?爾。這位學者型的分析家在把樣本和十二宮的信件比對了以後,在下一個周四向尼古拉進行了報告。尼古拉的老闆,也就是該署的領導A.L.科菲於同日給舊金山警察局寫了信。
科菲如是說:「隨函所附為羅伯特•霍爾•斯塔爾的筆跡樣本,舍伍德•莫里爾比較了所提交文件上的字跡以及十二宮信件中的字跡,認為它們不是由同一個人所書寫的。」調查員們退回了斯塔爾的最初申請,它們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放回到了斯塔爾的就業檔案里。這個挫折並沒有阻止舊金山的探員們。十二宮是他們經歷過的最為聰明的罪犯。他應該知道如何偽造筆跡,以及如何對付莫里爾。答案一定是那樣的。他們不顧一切地往前,因為激動而不注重細節。
1971年7月24日,星期六
1970年,探員威廉•貝克加入了聖巴巴拉縣治安官辦公室重案組,被分派負責幾起未破的疑案。其中一起是在一個偏僻的海灘發生的雙重謀殺,被害人是隆波克高中的兩個高年級學生羅伯特•喬治•多明戈斯和琳達•費伊•愛德華茲。貝克告訴我:「該案發生7年以後我接手了它,幾個曾經負責該案的調查員仍然活躍在工作崗位上,所以我利用了每一個可能的機會就該案去麻煩他們。」一天早晨,貝克偶然見到?十二宮於1970年10月27日寄給《紀事報》的一張萬聖節明信片。這個殺手畫了一個神秘的「裁縫十字(SartorCross),」就是將兩個詞語——「奴隸(Slaves)」和「天堂(Paradice)」交叉成一個十字。但是,十二宮還在明信片的兩面都寫了其他的字。這些字吸引了貝克的注意。殺手很整齊地寫著,「用繩、用槍、用刀、用火」。而繩、槍、刀和火都曾是貝克那起未破案件的組成部分。
他說:「我立即在全州範圍內發出了一份電傳,詢問有沒有相似的案子,很快,比爾•阿姆斯特朗和梅爾•尼古拉相繼給我打來電話。長話短說,兩人都告訴?,基於我所提供給他們的描述,很可能十二宮應該對該案負責,我們的案子可以聯繫起來。但是,和其他歸責於十二宮的案子比起來,我們的案子有不一樣的地方,我們的被害人是在星期一被殺的。雖然我們不清楚謀殺是不是在黃昏或者更晚的時間發生,但是從死者所穿的游泳衣來判斷,不太可能。」貝克利用每一個可能的機會調查多明戈斯和愛德華茲案。他前面的路還很漫長。他開始出差,和大多數探員們都進行了談話,這些探員負責的地區都發生了可能與十二宮有關的案件。
1971年7月26日,星期一
調查員阿姆斯特朗也在旅途之中。這位相貌英俊、滿頭銀髮、面部線條硬朗、有著堅毅下巴的調查員來到了托蘭斯,並且和科學原動力公司的切尼以及潘查里拉聯繫上了。潘查里拉回憶道:「來了這樣一個相貌堂堂的人,簡直就像給聯邦調查局做廣告一樣,但是作為警察還是很敏銳的。」阿姆斯特朗把阿莫斯和蘭斯塔夫曾聽過的故事又聽了一遍。切尼準確無誤地重述了一遍他和他朋友的談話。但是不滿足的阿姆斯特朗開始追問了:「切尼先生,有沒有可能你讀了一些有關十二宮謀殺的新聞報道,然後把這些報道和你跟斯塔爾的對話聯繫起來了?」
切尼回答道:「情況不是這樣的,我記得談話的內容和時間。我也記得我對他說的話的反應。我可以就此在法庭作證。」阿姆斯特朗無法就談話發生的時間從切尼身上找出破綻。背景調查表明,切尼於1934年4月25日出生在貝克斯菲爾德,1959年秋天至1964年冬天曾就讀于波莫納的卡爾波利學院,想成為一名機械工程師。他目前與妻子和孩子居住在波莫納。他沒有犯罪記錄。
阿姆斯特朗接下來和切尼的老闆兼老朋友桑迪•潘查里拉進行了談話。潘查里拉也曾經在波莫納的卡爾波利學院就讀——1961年秋天開始,1964年春天畢業,獲得了一個電子工程的學位。潘查里拉對於切尼的評價是「一個非常實在的人,不會誇大其詞,也不會撒謊。也是一個有條不紊、考慮問題邏輯嚴密的人」。之後斯塔爾的弟弟和弟媳也證實了切尼的可靠性。斯塔爾的弟弟羅恩說:「如果唐•切尼是那樣跟你講的,我相信他講的一定是真的。」阿姆斯特朗趕快返回舊金山把最新情況反饋給托斯奇。
阿姆斯特朗和托斯奇煞費苦心地尋找切尼這麼做的根本動機。托斯奇問道:「如果不是真的的話,他為什麼要向警察做這樣的陳述呢?」在十二宮給自己命名很久之前,斯塔爾就稱呼自己十二宮,並且列出了作案的方法和謀殺的動機,這是非常容易讓自己顯得有罪的。這和「開膛手傑克」不一樣,因為他的名字很可能是拜哪個倫敦記者所賜,而十二宮卻是自己選擇了這個綽?。兇殺案探員們認為,如果切尼和斯塔爾的談話是真的,那麼斯塔爾就一定是十二宮。那該如何解釋為什麼切尼拖了這麼長的時間才向警察透露這一切呢?一段時間以後,切尼解釋了他為什麼突然想起了那個命中注定的1969年新年他和斯塔爾之間的談話。
切尼告訴我:「離開大學以後,我在舊金山的G.J.亞馬斯找到了一份工作,在那裡待了一兩年。後來,住在康科德時,我有段很不成功的賣保險的經歷,之後我搬回了波莫納,開始在福陸公司工作。一天晚上,斯塔爾的弟弟羅恩和弟媳卡倫在我位於南加州的家裡吃晚飯。我們圍坐在廚房的桌子四周閑聊,卡?談起了斯塔爾穿著西服去參加一個粉刷聚會的事情。羅恩也被邀請了。羅恩和哥哥都參加了這個聚會,斯塔爾就是那個穿著西服的人。卡倫想用這個例子說明斯塔爾是如何地不適應社會。她就此事不停地嘟囔。她有點害怕她的大伯子,因為她知道他並不是那種俯首帖耳服從這個世界遊戲規則的人。基於她在社工領域所受的教育,可能對這一類事情感觸比較多。
「某天早晨,我正在福陸公司被稱為『工作隊中心』的新餐廳里吃早餐。那時我在公司已經待了三四個月了。我的小舅子,羅恩•埃伯索爾,拿著張報紙指了指上面的一張合成畫像。『這看起來像你的朋友。』他說。我看了看,那張合成畫像畫的簡直就是斯塔爾——除了頭髮不一樣,並且沒有戴眼鏡以外。羅恩是福陸唯一之前見過斯塔爾並有可能認出他的人。我說:『是的,看起來的確像他。』但是我並沒有多想。」
這個素描獨特的地方在於它並不是在伯耶薩湖或者舊金山作案的十二宮的合成畫像,而是一幅托斯奇和阿姆斯特朗從未見過的素描。切尼繼續道:「我的小舅子把報紙遞給我,我讀了那篇文章,那時我已經忘記了我和斯塔爾談話的關鍵細節——那就是他將稱自己為十二宮。我甚至在偶爾看到關於十二宮的報道時也沒有記起這一點。我想,那個素描只是一個巧合,但是幾個月以後(1970年11月16日),我看到《洛杉磯時報》登載的有關十二宮要射飛一輛校車的輪胎,並且射殺從上面蹦蹦跳跳下來的孩子,這是斯塔爾曾經跟我說過的。我知道這不可能只是巧合。我無法說服自己。那就絕對是開竅的時候了。然後我想起了他說過的每一件事。我又過了一年才給警察打電話。1969年到1970年我在福陸工作。我們完成了一個大的合同,然後他們解僱了很多人,所以有大約一年的時間我在拉文的一個大型造紙廠工作,離我家只有幾英里遠。我沒有立即和舊金山的警察談話,我花了一些時間考慮了一下。我無法迴避這不可能是巧合這一事實。那個引用實在是太具體了。1971年發生在格拉斯瓦利的謀殺讓我的懷疑變得清晰了。因為那時候我住在波莫納,便去了波莫納警察局,和一位警察進行了面談。我在那兒待了一個小時,以為這樣就履行了我對此事的責任,但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很明顯我告訴他的從未被報告給上面,因為他們收到了成千上萬的線索。此後,1971年桑迪•潘查里拉叫我到科學原動力公司來為他工作。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然後有一天大家又提起了斯塔爾,我終於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了桑迪。之後,羅恩來到了托蘭斯,我們仔細探討了我們的擔憂。討?之後,我們決定採取一點行動。『我看警察基本上忽略你了。』桑迪說。他是個『真正能主持大局的人』。我從未跟曼哈頓海灘的警察聯繫過,但是基於某些理由,他們那天下午對我們提供的線索做出了反應。」
潘查里拉後來告訴我:「唐不停告訴我這個故事,並且他還說:『沒有警察會接我的電話的。』我說:『狗屎!讓我們這就打電話。』就是這麼開始的。唐在努力,但是沒有人認真對待他。他並不是一個很強勢的人。托蘭斯有位叫阿莫斯的警察,我知道如果我給他打電話的話,也許事情可以有所進展。『我知道你們會接到很多有關誰可能是十二宮的?狂電話。』我告訴他。然後阿莫斯給舊金山打了電話,問誰負責該案,他們把他轉給了調查員比爾•阿姆斯特朗。阿姆斯特朗建議說:『讓當地警察局給我們一個報告。』然後阿莫斯給我們回電了。『來這裡和我們談談吧。』我說。」
此時,在瓦列霍,另外一名調查員正在快速地成為研究十二宮的專家——他就是探員喬治•伯阿特,一個矮壯、強有力的男人,像尋血犬(一種大的警犬)一樣不屈不撓。伯阿特後來告訴我:「切尼已經和潘查里拉談起過他的懷疑,那時候切尼和斯塔爾還是朋友。然後他和斯塔爾不再是朋友了。有一種猜測說斯塔爾?能對切尼的女兒過於友好,切尼因為這個中斷了和斯塔爾的關係。我擔心這就是他可能編造一個故事的原因。我並不是真的很相信測謊儀,但是我們之後在華盛頓州對切尼進行了一次測謊,理由之一就是上面所說的原因。華盛頓州的警察給切尼測謊,而他通過了。他說的是真話。我傾向於同意測謊的結果,因為潘查里拉和切尼都聲稱,在切尼和斯塔爾關係惡化之前,切尼已經向潘查里拉委婉地提起過這一事件。」
1967年中期,斯塔爾和切尼、切尼的妻子,以及切尼才兩三歲的女兒一起到峪泉鎮附近的莫凱勒米宿營並且釣魚。切尼的女兒過來跟她父親說,「?爸,鮑勃(對斯塔爾的昵稱)叔叔摸了我的屁股。」切尼注意到女兒並沒有煩亂或者痛苦,沒有理由相信斯塔爾真的做了那樣的事情。但是,從那一刻起,切尼再和他的朋友在一起時,就不再帶他的家裡人了。有消息稱:「之後一年半他和斯塔爾還是朋友,當然他女兒不可能很好地表達自己。如果切尼生氣了的話,他不可能之後這麼長時間還和斯塔爾保持朋友關係,對嗎?畢竟之後很長時間他們還是夥伴。」
1971年7月27日,星期二
舊金山警察局兇案組的埃利斯中尉把阿姆斯特朗和托斯奇的發現告訴了瓦列霍的探長傑克•穆拉納柯斯,並提醒他兩位調查?可能會很快來訪。在穆拉納柯斯接手藍岩泉謀殺案及對十二宮的調查時,他的上司,傑克•E.斯蒂爾茲曾經作過一個評論。斯蒂爾茲痛心地說:「十二宮不停地給我們線索,向我們挑釁,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悔過心理。他是一個驚悚殺手,是我多年執法工作中碰到的最為危險的人物。」穆拉納柯斯表示同意。大家都知道穆拉納柯斯是一個會因為嫌疑人而頭腦極度發熱的人,當他掃了一眼舊金山警察局所了解到的信息時,立刻血脈賁張。他首先想做的事情就是儘可能多地了解十二宮的真實外貌特徵,並和新的嫌疑人進行比較。
他想:現在十二宮的描述在哪裡呢?這個兩年前的通告,編碼90—69,案卷號696134,埋藏在更新的通緝令底下,仍然釘在布告牌上。通緝海報上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十二宮的合成畫像。這一點本身很不同尋常,穆拉納柯斯想。一些新的信息使得警察改變了對十二宮的描述。曾目擊在舊金山普雷西迪奧附近發生的計程車司機與學生保羅•李•斯泰恩謀殺案的3個少年起初估計十二宮是一個「理著平頭的紅髮或者金髮的白人男子,年紀在25歲到30歲之間,戴眼鏡」。
第二張傳單如是說:「作為1969年10月13日87—69號布告的補充,我們收集了更多的信息,為被稱為『十二宮』的?殺嫌疑犯修改了畫像。」一份調整過的書面描述現在認為十二宮的年紀大約在35歲到45歲之間。他「身體粗壯,大約5英尺8英寸高。棕色短髮,可能帶一點紅色」。穆拉納柯斯查看了斯塔爾的特徵記錄。他是一名白人男性,有淺棕色的頭髮,清澈的棕色眼睛,37歲,重約230到240磅。穆拉納柯斯注意到斯塔爾的身高是5英尺11.75英寸——幾乎6英尺高——比通告的估計高了4英寸。穆拉納柯斯考慮到那些孩子是從二樓窗戶往下看的。這些孩子還注意到十二宮不惜浪費寶貴的時間,撕下死去的計程車司機的襯衫一角,並且繼續花費更多的時間繞著計程車擦拭它,明顯是?讓那塊布浸滿鮮血。
托斯奇解釋說:「十二宮自己也應該滿身是血。當頭部受傷時,一個人也許會或者不會流很多的血。如果流血不多,那是因為腫脹的大腦堵塞了彈孔。而保羅•斯泰恩的情況不一樣,子彈飛行的軌跡將血管撕裂得很厲害,並且破壞了他頭部的一根主要血管。他死於右耳前的(槍口緊貼皮膚)一處致命槍傷。這種類型的傷口通常會破壞頭部和大腦的很多血管,造成大面積出血。證人看到,十二宮在斯泰恩身上摸索時,把他的腦袋放在了自己膝蓋上,所以,當十二宮逃跑時,他的身上應該有很多的血。」
兩個里士滿區的巡警,來自里士滿警察局的唐納德•A.福克和埃里克•澤姆茲,在1969年10月11日哥倫布日那個狂亂的夜晚看得更清楚一些。十二宮總是以他最為邪惡的行動來為節假日做上記號。
當十二宮笨拙地往北面樹林密集的普雷西迪奧走去時,福克和澤姆茲在黑暗裡碰到了他。十二宮後來聲稱,自己狡猾地騙得兩個警察朝相反方向離去,然後全速跑過朱利葉斯•卡恩操場,在萊特曼醫院附近消失了。十二宮的僥倖逃脫一再地激怒舊金山警察局。托斯奇說:「我非常為福克警官感到難過,他害怕自己會挨批評,那就是為什麼他等了那麼久才說出來。我安慰他:『為什麼他們要批評你呢?不,你來報告是對的。這件事情遲早會被知道的,因為我們聽了通話錄音,我們試圖了解里士滿警察局的哪個小組在該區域巡邏。我們想跟他們談話,問問他們是否摸過那輛計程車。我們必須知道誰在那個區域。最終,他們過了很長時間才說了出來。這多少有些令人泄氣。
「警車那天晚上收到的信號斷斷續續的,老是停頓。在那個區域的巡邏小組不停地說:『幾個嫌疑人?幾個嫌疑人?』接線員們沒有反應。他們告訴警察們,『準備——我們在應對幾個少年——準備好!』這些孩子都嚇僵了,爭先恐後地對著電話里叫喚。接線員試圖了解嫌疑人究竟是何長相。他們在轉述位置,『被害人在救護人員到達時已經死亡……救護車回復……我們在努力獲取對嫌疑人的描述……』他們說了幾次『我們在應對幾個少年』。無線電通訊警車裡的警察想去抓人,問道:『嫌疑人是什麼樣的啊……我們聽到啦……我們很接近……我們在阿圭洛(阿弗紐)大道……嫌疑人是什麼樣的啊?』
「最終,電波那頭某個人錯誤地指出嫌疑人是黑人,完全誤導了福克和他的搭檔。信號非常嘈雜,因為每個人都以為是某個計程車搶劫犯搞過頭了。殺手應該是步行的,不幸的是,有幾個字巡警沒有聽清楚,並且把白人男性說成了黑人男性。他們現在假定嫌疑人是黑人男性。然後——『糾正……我們現在有進一步的信息了……白人……短髮、戴眼鏡、粗壯、大肚子、身著黑色或者藍色防風夾克……寬鬆褲子……攜帶手槍……要小心,嫌疑人非常危險,如果靠近嫌疑人的話一定要小心。』但是中間我們損失了寶貴的幾秒鐘或幾分鐘。真是讓人熱血沸騰啊。我想起來感覺就像上個周末發生的一樣。
「事後,我決定去找接電話的人談談。他說:『該死,戴夫,兩三個聽上去像青少年的孩子在不停地尖叫。一開始我以為他們受傷了。我試圖平靜地談話。他們不停地說:「我們的父母快回家了……這個司機看上去已經死在計程車里了,計程車里有盞燈亮著,他們在打架。噢,請快點來,請快點來!」我不停地告訴他們:「待在屋裡。」他們聽從了。你知道那些警察多著急要無線電信息。我們盡了我們最大的努力,但是當你面對的是孩子時……我自己有孩子我知道……他們害怕得要死,他們知道出問題了,他們可以看到這個司機的屍體躺在計程車旁邊,車門開著。』
「里士滿警察局小組和帕克警察局小組都回應了。他們都知道朱利葉斯•卡恩操場在那裡,並且知道那裡屬於普雷西迪奧。如果他跑到那裡面去了,我們很可能就找不到?了。福克和澤姆茲必須從阿圭洛右拐往北走,然後到華盛頓大街。他們很可能是唯一在那兒的小組,我確信他們實際上見到了十二宮。福克是比澤姆茲資深一些的老警官。作為資深警官,福克駕駛著警車,更清楚地看到了這個陌生人。很明顯澤姆茲並沒覺得有任何問題。如果無線電信息沒有誤報的話,福克很可能會對這個陌生人有所懷疑。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在那一刻你並不知曉,三天以後你才意識到,原來你面對的是這個國家最為危險的連環殺手。
「消防隊在那之後很久才到。其實我們所需要的不過是他們那些能夠消除煙霧的特別行動組搜索探照燈而已?從阿圭洛上山來的部隊開著安裝了探照燈的卡車。我們已經查看了每樣東西,我告訴吉姆•柯肯德爾和鮑勃•達吉茲:『把計程車移走。屍體已經抬走了。』鄰居們也開始想來湊熱鬧了。我不得不要求兩三個穿制服的人:『夥計,請不要讓任何人靠近計程車。』我讓達吉茲跟隨拖車到了司法大廳。他們把計程車扣押起來,次日早晨開始仔細檢驗它。」
警察們修改過的十二宮的第二幅素描把他畫得臉更圓,年紀更大些。但是一份修改過的書面描述從未被添加到追捕通告里去。其中包含了福克在1969年11月12日,也就是槍擊發生后一個月提交的一份?要的部門間備忘錄。福克更為準確的描述就這樣無精打采地混跡於舊金山警察局有關十二宮的八抽屜的檔案里。這一描述至關重要,在此全文引用:
我特此滿懷尊敬地報告如下:
在針對櫻桃街和華盛頓大街附近的情況趕赴現場時,福克警官觀察到了一個符合十二宮特徵的嫌疑人,他?著傑克遜街往東走去,然後在楓樹街往北走了。這個人沒有被攔截下來盤問,因為對講機里傳達的嫌疑人是一個黑人男性。當正確的描述傳達以後,報告的警官立即通知總機,說一個嫌疑人已沿著楓樹街往北而去,進入了普雷西迪奧,也就是朱利葉斯•卡恩操場一帶。搜索由此展開,但是並沒有找到嫌疑人。福克警官注意到的嫌疑人是一個白人男性,年紀35~45歲,大約5英尺10英寸高,180到200磅重。中等偏壯身材、胸肌發達、中等膚色、淺色的頭髮,後面有些灰白(也可能是燈光造成的)。平頭、戴眼鏡,穿著深藍色齊腰長的帶拉鏈的夾克(海軍藍或者寶?)。有彈性的袖口和腰帶,拉鏈拉上去一部分。後面帶褶皺的棕色羊毛質地的寬鬆褲子(鐵鏽色)。可能穿著低幫鞋子。嫌疑人大步疾行,顯得不慌不忙,身體微微前傾。嫌疑人的外貌總體特徵:有點像英國威爾士人的後代。那天夜裡我的搭檔是警號為1384的里士滿警官E.澤姆茲。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注意到了這名嫌疑人。特此提交。
唐納德•A.福克巡警,警徽號碼847
托斯奇告訴我:「我記得福克警官告訴我們,我們最初根據那些孩子們的描述而製作的合成畫像距離準確甚遠。在兇案組,追捕通告改成了『5英尺11英寸高』。並且說十二宮是圓臉,體型更壯。想想福克的口頭描述,像一個大猩猩似的『笨拙地』朝前走,上帝啊。」幾年過後,福克對十二宮體重的估計上升到了230~240磅,對身高的估計定在6英尺或者6英尺1英寸。他最終記起所謂的低幫鞋其實是某種工程人員穿的高幫鞋,夾克有些骯髒。他對一個電視節目製作人說:『十二宮用不疾不徐的步伐向我們走來,看到我們之後,他轉身走進了傑克遜大街上的一處私人住宅。』」
托斯奇不同意。他說:「十二宮消失在公園某處的樹叢里,是福克曾經說過的,而不是什麼住宅,根本就不是。福克估計看到他的時間不超過5到10秒。我們感覺澤姆茲和福克其實曾經攔下了十二宮,但是努力想隱瞞這一點,以免他們被警察委員會傷害,或者面臨尷尬處境。我記得我曾經跟唐•福克在一旁聊了幾句。他的眼睛看上去異常疲憊。他說:『上帝啊,大衛,我的上帝,就是他。』我說:『是的,就是他,但是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你。如果你毫無準備地從車上下來,他可以把你和澤姆茲都打飛了。你必須考慮到這點。』我們讓他們描述了嫌疑人的外貌特徵,把我們的素描專家叫去,畫出了合成畫像。」
喬治•伯阿特後來告訴我:「90年代的時候,我和那兩個警官當中的一位進行了面談,他仍然在為舊金山警察局工作,另一位已經去世了。他負責青少年犯罪或者類似的事情,並不太樂意接受採訪。也難怪,這並不是他職業生涯的亮點,他不想多談。」
瓦列霍探員約翰•林奇也對十二宮差點可以被捕獲這一點深感懊惱。他告訴我:「我聽說事情是這樣的,當他們正在跟他談話的時候,無線電呼叫說被追捕的是一個黑人男性,然後他們就讓他走了,這人消失在普雷西迪奧。我不太相信嫌疑人滿身是血。你知道的,在謀殺計程車司機這樣的案子里,你可以打賭,警察一定是拿著槍從他們的警車裡出來的。警察一定會這樣做的。他們等了這麼長的時間才告?他們的頭,他們一定是被整個事件給嚇住了。」
12天之前可能發生過一次斯泰恩槍擊案的演習。1969年9月30日晚上11點鐘,黃色計程車司機保羅•霍姆在馬克•霍普金賓館拉到了一個客人。這位乘客要求載他到華盛頓大街與洛克斯特街路口,離華盛頓大街與櫻桃街路口只有3個街區。在到達目的地以後,他要求霍姆繼續沿著華盛頓大街開到阿圭洛大道,然後沿著華盛頓大街朝北開進了普雷西迪奧幾百碼。突然,他掏出一支長槍管的左輪手槍,搶劫了霍姆的35塊美金。被迫鑽進後備箱的計程車司機請求搶劫犯不要殺他,後來被醫務人員解救出來,?有受到傷害。在斯泰恩謀殺案發生以後,馬蒂•李警長,基於「兩起涉及計程車司機的案件驚人相似的動機」,得出結論說他相信搶劫犯是十二宮。《紀事報》也是這麼認為的。《紀事報》聲稱:「在世的最幸運的人質,被十二宮要挾走了一程,但還能活著講述自己的遭遇。」但是有一個地方有出入,無法解釋。霍姆的搶劫者「只有24歲,約135磅重,有著黑色的頭髮和眼睛,身著藍色的粗棉布夾克和深色的休閑褲」。但是十二宮殺手無疑是一個更為粗壯、年紀更大的人。難道十二宮有一個更為年輕的幫凶來幫他偵查地形,為斯泰恩謀殺案進行預演?這是答案??
穆拉納柯斯將永遠不會看到舊金山警察局的內部通訊以及對十二宮身高體重上限的估計。他把錯誤的殺手外貌追捕通告換了上去,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覺得這?新的嫌疑人並不符合。這位瓦列霍探員也一直不知道斯塔爾大步走的時候其實行動有些古怪。斯塔爾的朋友後來告訴我:「他走路的時候非常笨拙,他有一個有趣的屁股(他的一條腿在1965年的8月被嚴重割傷,不得不施行了整形外科手術)。」一個共同的聯繫點就是有關十二宮非同尋常的圓臉的描述。我問一個護士:「有沒有可能,十二宮浮腫的圓臉是因為健康問題所導致的體內積液過多?例如腎功能差?」她回答說:「是的,很可能。」
穆拉納柯斯隨後得知,嫌疑人曾在1958年6月15日因違反加州刑法典第415條擾亂治安罪而被逮捕。這在他的記錄里不過是一個小的污點,但是對以後卻有災難性的影響。當穆拉納柯斯看完整個檔案夾時,發現斯塔爾曾是其他幾起事故的受害者或者證人。另外,有人懷疑他和孩子們有不正當的關係。
「不是一個好孩子。」穆拉納柯斯想。穆拉納柯斯想要在「十二宮雙子」——媒體如此稱呼阿姆斯特朗和托斯奇——到來之前做好準備。他打電話向刑事鑒定調查局索要了更為詳細的刑事犯登記表,然後又打電話給汽車監理所,要了一張照片。「蘇珊,我要的是加州駕照B672352號。」他向蘇珊•拉斯皮諾重複道。當她處理他的要求時,他離開辦公室去看斯塔爾和他的寡母共同居住的房子。那天比較涼爽。穿過金門海峽的盛行風讓這個小城比灣區的其他城鎮冬天暖和些,夏天涼爽些。穆拉納柯斯在田納西街上拐彎,很快到了弗雷斯諾街。
斯塔爾家位於弗雷斯諾街東邊,門前停著一輛1957年產的藍白色福特轎車,車后還勾著拖船,引起了穆拉納柯斯的注意。他放慢車速,匆忙記住了那輛福特車的車牌號:LDH974。汽車監理所確認該車登記在斯塔爾名下。他還擁有一輛兩座的大眾奧斯汀•希雷和一輛白色的別克車。一條車道通向一座獨立的雙門車庫,門口停著一輛1965年產的白色賓士220SB。穆拉納柯斯已經知道,嫌疑人之前?是哈利•沃根汽車服務站的一名工作人員。那樣一份與汽車修理有關的工作會讓斯塔爾接觸到很多因需要修理而留下過夜的車子。
穆拉納柯斯警官到了這一街區的盡頭,他在伊力諾依街掉頭,再次經過斯塔爾的房子。他最後端詳了一眼這房子,然後又去找哈利•沃根服務站的人談了談。服務站的所有者告訴穆拉納柯斯,斯塔爾1970年就辭職了。「他說他考慮回科塔蒂的索諾馬州立大學學習。」沃根說。這是真的。斯塔爾從1970年的秋天開始攻讀生物學的學位。儘管按照前老闆的說法,斯塔爾是一個高效的員工,但是他顯得對孩子過於感興趣了。?根自己有3個孩子,有時候他們會到服務站來。他說:「那讓我擔心,我並不遺憾他走了。」似乎斯塔爾的很多僱主都是這樣的感覺,穆拉納柯斯後來告訴我:「我覺得很憤怒,因為我覺得他應該被抓起來。」
夏日初始,斯塔爾來到沃根的家裡,接上了沃根13歲的女兒。「你覺得和我一起乘著我的船出去玩如何啊?」他問道。女孩未經她父母同意就答應了。回來以後,她說斯塔爾對她有「不適當的舉動」。這事以後,沃根再也沒有見到、也不想再見到他的員工了。
穆拉納柯斯警官認為很多戀童癖者對於小孩子的興趣都源於想擁有對他人的絕對權力,把他們都變成物體——這是十二宮和幾乎每一個連環殺手都有的特徵——他告訴我:「當十二宮在伯耶薩湖把他的受害人像捆豬一樣捆起來時,他擁有全部的權力,在他的心裡一定把他們都當成了物體,還特意為那一刻穿上自製的劊子手行頭。」也許十二宮希望某人會瞥見他那令人膽寒的服飾,在已經被嚇壞了的社區百姓中間激起更多的恐懼。但是他幾乎不可能希望受害人還會活著來講述他們的遭遇。他曾經在別人面前暴露過自己嗎,儘管這一點還不為人知曉?
十二宮要炸毀校車、射殺孩子的威脅同他的服裝一樣激起了無盡的恐懼。穆拉納柯斯記得荷槍實彈的警衛——包括下課以後的老師、司機和消防人員臨時安排來乘坐校車。對伯耶薩湖刺殺案有管轄權的納帕縣警察局派了70多個警察小組來護送這些校車,固定翼護航機就像老鷹似的跟著它們。人們躲在門后,不停地瞄著夜裡那些在高速公路和偏僻道路上行駛的車子。十二宮簡直就是20世紀版的魔鬼。
為了獲得更多斯塔爾的筆跡樣本,穆拉納柯斯駕車到了田納西街1660號,斯塔爾在那兒的克羅克公民銀行有個活期賬戶。穆拉納柯斯設法拿到了賬號為546—1685—48的賬戶取消支票的複印件。他曾經考慮過借用這些取消支票的原件(斯塔爾已經通知銀行不必返?原件),但是又改變了主意。他看到有一張支票是付給一個叫菲爾•塔克的人的。另一張日期為1971年7月20日,金額為9美元,開給R.G.布萊克伍德,是為了購買一個44加侖的冷藏箱。第三張支票顯示了6月4日向「高樹拖車場」進行的支付。註釋寫著「儲藏室租賃」。穆拉納柯斯把3個樣本都送給莫里爾去分析,沒有過多考慮斯塔爾可能會把什麼東西儲存在一個拖車場里。斯塔爾有很多的拖車。
下午1點30分,調查員阿姆斯特朗和托斯奇像出國旅行一樣去了索拉諾縣。他們和穆拉納柯斯約好了。滿頭濃密黑捲髮的托斯奇戴著標誌性的蝴蝶領結,他那富有表現力的臉上布滿微笑。他們帶了梅爾•尼古拉,托斯奇因為有這麼好的同伴而喜形於色。他對尼古拉評價很高。「非常專業,」他後來告訴我,「梅爾喜歡開懷大笑,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司法人員。留著平頭、戴著眼鏡的他很像是一位教授。當幾個縣都牽涉在內時,尼古拉作為司法部刑事鑒定調查局的人員,能夠把不同的案子捏到一塊。他是個中間人。我們可以聯繫他,然後讓他幫我們從薩克拉曼多弄到信息。」
至於穆拉納柯斯,他簡直就是男人的榜樣,一個強壯的、喜歡戶外活動的男人,一個就像十二宮一樣的獵人。「等我親自見了斯塔爾以後?我會跟你們聯繫,讓你們再來」,面談結束時穆拉納柯斯這樣向他們保證。穆拉納柯斯是可以信賴的那種人。托斯奇知道他不會空手而歸的。
1971年8月2日,星期一
穆拉納柯斯繼續對斯塔爾的過去進行仔細的調查,在他和嫌疑人進行直接接觸之前收集儘可能多的背景資料。他和別人一樣注意到了斯塔爾的生日是12月18日——和赫曼湖路雙重謀殺發生的12月20日只差兩天。穆拉納柯斯知道有些連環殺手會在對他們有特殊意義的日子發起攻擊。至此,十二宮已經在7月4日,接近萬聖節、哥倫布日的日子和聖誕節前幾天分別槍殺或者刺殺了情侶。但是,瓦列?警察局的幾個調查員認為,十二宮聲稱對赫曼湖路慘劇負責只是為了沽名釣譽和進一步迷惑警察。托斯奇說:「穆拉納柯斯告訴我,有一天,趁斯塔爾不在家,他去了斯塔爾的房子。斯塔爾的媽媽在家,他便只是轉了一圈,做了一點簡單的搜查。」
如果穆拉納柯斯那天和斯塔爾本人進行過談話的話(當然說的不是質詢),並沒有任何有關該談話的記錄留下來。穆拉納柯斯看到通往斯塔爾家地下室的門大開著,注意到地下室和廚房一樣漆成中度的灰綠色,但是比廚房的稍微淡一點。這會兒斯塔爾正在下面偷偷瞄著他嗎?伯尼斯注意到他在觀察地下室,於是說?「我的兩個兒子許多年來都拿這裡當卧室。」地下室角落的一個狹槽被用作信箱。「所有的信件一定都被扔進了那個藏匿處。」穆拉納柯斯一邊思忖,一邊想著那個對信件痴迷的殺手。十二宮曾經在一封信里說過他有一個地下室,裡面有炸彈。為了保持更多的隱私,斯塔爾已經從樓上的房間搬回地下室了。穆拉納柯斯想更進一步,但他的謹慎阻止了他。他撤退了,但是當周末結束,他準備和舊金山的探員再次開會的時候,他仍然在思考此次走訪的實質性收穫和伯尼斯的一些語焉不詳的評論。
1971年8月3日,星期二
弗雷斯諾街上的許多人從斯塔爾還是個孩子時就認識他了,都知道他對媽媽是多麼孝順。但是那種相互的感情不過是煙霧與鏡子?樣的假象而已——鄰居們經常聽到這兩位比賽誰嗓門更高。切尼說:「他的母親多少有些嚴肅,是的,她是嚴厲的。她個子很高,幾乎和斯塔爾一樣高。斯塔爾的父母都和羅恩一樣高而纖瘦。跟他的哥哥不同,羅恩和每個人都相處不錯。」
潘查里拉後來告訴我:「羅恩和他的大哥之間一直明爭暗鬥。羅恩有更多的女孩喜歡,他更具魅力,這讓斯塔爾很不滿。他媽媽很喜愛長得好看的弟弟羅恩,也更寵愛羅恩,而斯塔爾這時候已經發胖了。我曾在斯塔爾父母的家裡過周末。斯塔爾也過來了。那時候他住在自己的拖車裡。我看到他父親非常和藹,沒有架子。他?在50年代後期60年代早期的一次飛機事故中受傷,從那以後他就和以前不一樣了。他現在是一個繪圖員,我們送他去上班,然後再去接他下班。他是個好人,但是非常柔弱。他並非一直都是那樣的。羅恩告訴我是那次事故讓他變成那樣的。事故以後,伊桑(即斯塔爾的父親)再也無法讓兒子聽他的話了。他變得——怎麼說呢?安靜了。媽媽卻是控制欲很強的人。母子倆總是互相爭吵和嘲諷。他會真的咒罵她,對她大吼。我知道如果我這樣跟我父母說話的話,他們會把我殺了的。斯塔爾稱他媽媽為『C——』(可能指Cuss,意為奇怪而令人討厭的人)以及類似的東西。這很糟糕,而且是在晚餐桌上說的。」
切尼繼續細說:「斯塔爾的父親是一位獲得過榮譽的戰鬥機飛行員,我不知道他是被打下來了,還是飛機失事,反正他出了事故,受了很重的傷,因為身體原因不再做飛行員了。他還在海軍的時候我並不認識他。那時的他仍然是活躍的,不過明顯已經喪失了很多以前的精神頭。他不再是炙手可熱的戰鬥機飛行員了。他仍然去上班,還是馬島的一名繪圖員。他並不是徹底行動不便。他還能夠走路,所有功能正常。他是個好人。這一家人有軍隊補給特權和身份證件,他們可以在軍事基地購物。斯塔爾穿的『翼行者』靴子可能就是從馬島買的。這些靴子是專為飛行員和機組人員生產的。」
穆拉納柯斯讓車子的發動機減速轉動,觀察著斯塔爾凌亂的地下室寓所那扇和地面幾乎平行的污漬模糊的窗戶,努力想象裡面會是什麼樣子。他仍然很想偷偷瞥一眼。斯塔爾的母親描述說兒子的密室里堆滿了書,斯塔爾真可謂是學生,是他弟弟口中的「職業學生」。伯尼斯解釋說:「暑假以後,他打算返回科塔蒂的學院註冊秋季學期。」穆拉納柯斯回想起1969年的另一個暑假——對瓦列霍來說,那是一個騷亂而暴力的時期。
斯塔爾那時也是一個學生,而十二宮那時膽大妄為到了極致,讓整個水城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他掌握著作為瓦列霍居民的第一手知識,利用了警察和消防員全城範圍罷工這一機會。整個罷工期間,這個72000人的小城只有二十多個加州高速公路巡警在巡邏並執行交通法規。7月21日,談判者幾乎快讓罷工停止了,但是「阿波羅11號」令和談會議延了期,因為里根州長宣布了一個登月假期。
時至今日,1971年的暑假還比不上1969年那麼騷亂,穆拉納柯斯想。瓦列霍有一支高效的執法隊伍,而斯塔爾正忙於他在加州聯合石油公司的工作。穆拉納柯斯在午飯前回到了總部,立即打電話給聯合石油在皮諾爾的煉油廠,跟管人事的麥克納馬拉通了電話。他確認了斯塔爾從1970年9月8日以來一直是他們實驗室的一名初等化學師。但是在皮諾爾的斯塔爾不可能非常開心。去年4月20日,這個自認資質甚高的人曾試圖申請附近羅德奧的「聯合76修車廠」的工作。麥克納馬拉繼續說道:「他在煉油廠的夏天工作時間是早晨8點鐘到下午4點至4點30分,平時一般都是這樣。」
穆拉納柯斯解釋說:「我希望在工作時間和他面談。」這位人事領導說:「那有點不同尋常,而且一定會有些干擾。」干擾正是穆拉納柯斯心裡所想的。「好吧,我可以把我的私人辦公室給你們用。」麥克納馬拉妥協道。
探員說:「好的,在他被帶到辦公室來會面之前,不要把這事告訴他。」顯然穆拉納柯斯想給斯塔爾一個意外,讓他措手不及。他掛掉電話,把約會在本子里記錄下來,然後打電話通知托斯奇和阿姆斯特朗。忙碌了一早晨的他飢腸轆轆,便出去吃午飯了。
阿姆斯特朗和托斯奇也沒有閑著。托斯奇一邊研究兩頁潦草的筆記,一邊就著一杯福爾傑速溶咖啡嚼著動物餅乾。他剛發現,斯塔爾雖然天生是左撇子,但在孩提時被迫用右手寫字——這可能是導致嚴重心理問題的一個原因。
午飯以後,莫里爾就斯塔爾的取消支票的筆跡給了穆拉納柯斯反饋:「我把它們和十二宮的信件進行了比較,沒有發現相似之處。」他們遺漏了什麼嗎?穆拉納柯斯想。如果斯塔爾是十二宮的話,難道他設計了某種掩藏筆跡的方法?或者由一個同謀幫他寫那些信?一直到最後,這個「陰影里的第二人」一直是對十二宮的追捕中令人憂慮的一個因素。
1971年8月4日,星期三
托斯奇、阿姆斯特朗和穆拉納柯斯從瓦列霍沿著州際80號高速公路疾馳,咣咣噹噹地穿過卡基尼斯橋進入康特拉科斯塔縣。沿著?帕布洛海灣的海岸線,他們經過了塞爾比、托米、羅德奧和赫爾克里士。向西望去,越過陰雲密布下的碧水,遠處若隱若現的是哈密爾頓空軍基地。將近10點25分,探員們在一個大煉油廠的鐵鏈門前停了下來。皮諾爾的設施令人印象深刻。夜晚,當千萬盞華燈如鑽石般閃爍時,濃密的蒸汽煙霧使煉油廠好似身處另一個世界;白天,手指似的座座黑塔就像槍管般往上射出成百上千英尺高的濃煙。
鐵門滑開了,又開了三四個街區之後,探員們下了車。斯塔爾是個化學師,而這個煉油廠自身也像是個巨大的化學實驗室。錯綜複雜的管道彎來拐去地進入隧道,把原?運進巨大的存儲罐、催化室和真空過濾室。
突然響起的尖利哨聲嚇了托斯奇一跳。高處,人們正在起重機和鐵塔上忙碌著。一陣煤煙似的油膩霧氣朝他們撲下來,讓托斯奇有點作嘔。他今早和之前很多個早晨的早餐不過是用冷咖啡衝下去的阿司匹林。他們進了麥克納馬拉的辦公室,看著他打電話從一個實驗室招來這個毫無疑心的助理化學師。「稍微等會兒。」他說。斯塔爾的記錄就像一把扇子似的在麥克納馬拉的辦公桌上展開。比爾•阿姆斯特朗趁此機會飛快翻了一遍,他將主要負責這次詢問。調查員們沒有聽到嫌疑人在走廊里的聲音——只聽到電梯門「嗡」一聲打開——作為一個大個子,斯塔爾走路很輕,腳上穿著某種帶墊子的鞋。終於和他面對面了。托斯奇有些僵硬地坐在位子上,身子挺直。經歷了這麼多的嫌疑人,經過了這麼多年,品嘗了無數的失望,十二宮終於在這兒了嗎?觸手可及?托斯奇屏住呼吸。門開了,斯塔爾的外形恰恰是托斯奇想象中的十二宮的外形,也是托斯奇所知道的十二宮的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