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霍爾曼的新家位於卡爾弗城華盛頓路蔭大道上的一幢3層獨體路房中,兩側分別有一家汽車修理廠和一家便利店,彼此之間都用鐵欄杆隔開。當初在霍爾曼尋找出獄后的住處時,這家"太平洋花園汽車旅館公寓"是蓋爾·馬內利向他推薦的6處地點之一。這裡既乾淨又便宜,而且還有公交車直通他的工作單位。
威利一直把車開到門前,停下來。之前,他們又回到了社區矯正中心,讓霍爾曼最後簽好各項證明,取出他的行李。霍爾曼現在正式被監督釋放了,他自由了。
威利開口說道:"夥計,重新開始你的生活吧,不要背負著這樣的消息開始你新的一天。聽我說-你想在那裡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們出去以後可以繼續探討這個話題。你可以去看看你的監督人。"
霍爾曼打開車門,但卻沒有下車。他知道威利在為他感到擔心。
霍爾曼拎起他的行李從後座上起來,鑽出車門,然後向威利揮揮手與他道別。霍爾曼已經預訂好他的住處-太平洋花園汽車旅館的8套公寓中的一間房子。住在那裡的其他6個租戶中有5個是普通市民,還有一個跟霍爾曼一樣,也是監督釋放的身份。現在,霍爾曼很想知道,住在這裡的其他租戶是否會因為與曾經的犯罪分子做鄰居而感到不安。不過霍爾曼轉念又想,這些人既然也要棲身於此,說明他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或許頭頂上能有個擋風避雨的棚子就已經滿足了。
突然,一滴濕乎乎的東西落到了他的脖子上,霍爾曼仰頭看看。太平洋花園沒有中央空調。懸在過道兩側上端的窗子正往地上滴水。這時又不停有水滴打在霍爾曼的臉上,他連忙向前邁出幾步閃避一旁。
旅館的經理是一位上了年紀的黑人,名叫佩里·威爾克斯,在看到霍爾曼走進來後向他擺了擺手。雖然"太平洋花園"被稱作汽車旅館,可連個像樣的旅館前台都沒有。這路建築是佩里的私產,他就住在這裡的一層。他在公寓門口的拐角處放置了一張桌子作為櫃檯,坐在那裡能夠隨時看到出入這裡的人。
佩里打量了一眼霍爾曼手中的那個提包。
"嘿,那是你的行李嗎?"
"是的,就是。"
"哦,那好吧,你現在就是這裡的正式住戶了。這是你房間的兩把鑰匙。它們可都是純金屬質地的鑰匙,所以一旦你丟失了一把,我就要從你的鑰匙押金中扣除。"
霍爾曼此前已經填寫好了入住房屋租契,並且提前預付了兩個星期的租金、100美金的衛生費和6美金的鑰匙押金。當初霍爾曼第一次來看房時,佩里就向他宣讀了這裡各種各樣的規矩:不要大呼小叫、不要深夜擾民、室內不能隨意吸煙等,並且按照約定,房租要兩個星期一付,在每個星期固定的時間提前預付。每一條都規定得相當具體,所有這些霍爾曼都必須嚴格遵從才能搬進去,不過對於蓋爾·馬內利和監獄局方面,這也正合他們的心思。
霍爾曼上路去看了他的房間。那是一間很簡陋的屋子,黃色的牆壁骯髒不堪,一張陳舊的雙人床,兩把鼓鼓囊囊的椅子,上面套著俗不可耐的印花布罩。在這間公寓里,霍爾曼有一間單獨的盥洗室,一間被佩里稱為廚房的小屋,裡面只有一個加熱爐,擺放在一個只有一半空間可利用的冰箱上。霍爾曼把他的衣袋放在床腳下,然後打開冰箱,裡面是空的,但還算乾淨,空氣也還新鮮。浴室也很衛生,有股濃濃的甲酚皂溶液的味道。
"我是霍爾曼。我正在自己的房間里。"
"馬克斯,我很遺憾聽到你兒子的消息。你現在還好嗎?"
"我能承受得住。我們的關係沒那麼融洽。"
"可他畢竟是你的兒子。"
隨即是一陣沉默,因為霍爾曼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他還是勉強說了幾句,因為他明白對方的心思。
"我現在必須集中精力。"
"那就對了。你已經走過了一段漫長的人生旅途,現在沒時間再走回頭路了。你跟托尼通話了嗎?"
托尼是霍爾曼的新老闆,全名叫托尼·吉爾伯特,他經營著哈丁廣告牌公司。霍爾曼在過去的8個星期里一直在這家公司做兼職,接受公司的培訓,從明天開始他即將成為這家公司的全職員工。
"還沒呢。我剛剛才上路。威利帶我去了查特沃思。"
"我知道。我剛才跟他通過話了。那些警官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們什麼也不知道。"
"我一直在關注這條新聞。真是太恐怖了,馬克斯。我真的很遺憾。"
霍爾曼掃了一眼他的新家,但是沒看到有電視或收音機。
"我必須要查清事情的真相。"
蓋爾掛斷電話之後,霍爾曼打開了他那個衣袋。他把最上面那層床單撤去,然後取出他兒子的照片。他盯著里奇的臉。霍爾曼不想用圖釘破壞照片上兒子的頭部,所以一直用當初從隆波克木藝店買的一個楓木相框鑲著兒子的照片,照片用膠固定在一張硬紙板上。監獄里不允許犯人攜帶玻璃,因為玻璃有可能被當成武器。使用破碎的玻璃,你可以自殺或傷害別人。霍爾曼把這張照片放在那兩把破舊椅子中間的小桌上,然後下路去找佩里。
邁克·福勒警官是一位有著26年軍齡的老兵,曾經是戰場上的高級軍官,他死時,撇下了老婆和4個孩子。帕特里克·梅隆和查爾斯·華萊士·阿什兩位警官分別有著8年和6年的工齡。梅隆死時,撇下老婆和兩個年幼的孩子。而阿什則尚未結婚。霍爾曼盯著他們的照片:福勒面龐消瘦、膚色如紙;梅隆是個黑人,闊眉、寬額,看起來一副很能打的樣子;阿什則正好相反,長著花栗鼠一樣的面頰,纖細的頭髮黃得有些發白,還有一雙令人感覺神經質的眼睛。照片上的最後一位警官便是里奇。霍爾曼以前從未見過兒子成年以後的照片。照片上,那孩子有著與霍爾曼一樣的瘦臉龐和薄嘴唇。霍爾曼感覺到兒子與自己在監獄時所見到的那些警官的表情一樣的堅毅,他和他的獄友們正是整日在這種表情下飽受煎熬。霍爾曼突然感到氣憤,甚至覺得這是一種報應。他折起報紙掩住兒子的臉,然後繼續看著上面的報道。
這篇文章描寫的犯罪現場與利維此前向他描繪的大致相同,幾乎沒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信息。霍爾曼有些失望。他甚至在記者們匆忙趕回報社交稿前就已經知道了這些。
這些警官的車停在第四號公路大橋下的洛杉磯河道旁,他們顯然是遇到了伏擊。利維此前告訴霍爾曼,說4個警察的槍都還在槍套里,但報紙上說梅隆警官的槍已經拔了出來,儘管還未來得及開火。一位警方發言人透露,現場的高級警官福勒曾經在對講機里向總部彙報,他們當時正在茶歇,但此後便杳無音信,再無聲息。霍爾曼輕嘆一口氣-想不到4個訓練有素的警察,竟在這
樣短的時間內遭受如此重擊,甚至都來不及還擊或打電話尋求援助。文章中並沒有介紹開火的槍數以及這些警官身上中彈的數目,但霍爾曼猜測現場至少應該有兩名槍手。原因很簡單,一個人要想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結果4名警察,而且令他們毫無反應,其難度可想而知。
霍爾曼正滿腹疑雲,這些警察為何要跑到橋下,這時他讀到一位警方發言人否認了在現場的一輛警車中找到一箱已打開的6瓶裝啤酒。霍爾曼斷定,這些警察此前肯定是下車喝酒去了,但奇怪的是,他們怎麼會選擇在河邊開派對呢?話說當年,霍爾曼也曾駕著摩托車跌入到那條河裡,當時他仍是帶著滿身酒氣。河道的水泥擋板高得根本用手夠不到,所以他只能藉助岸邊的閘門門閂爬上更高的防護牆。霍爾曼猜想警察身上或許有開那扇門的鑰匙,可是他始終想不通,為什麼他們要費那個麻煩,僅僅為了找個清閑的地方喝酒。
霍爾曼看完了報紙上的這篇文章,然後撕下里奇的照片。他現在用的錢包還是當年因搶劫銀行而被逮捕入獄時身上帶的那個。在霍爾曼被轉到社區矯正中心時,獄方把它交還給霍爾曼,但是此時,錢包里的一切都早已過期。霍爾曼把裡面所有過去的物件全都丟掉,騰出空間以作新用。他把里奇的照片放進錢包,然後走上路回到房間。
霍爾曼又坐在電話旁邊,想了想,然後撥響電話。
"請問是洛城查號台嗎?"
"這裡是加州洛杉磯。"
"您要查哪裡?"
"唐娜·巴尼克,B-A-N-I-K"
"很抱歉,先生。號碼簿里沒有這個名字的記錄。"
如果唐娜已經結婚並取了另一個名字的話,那他就沒辦法知道了。如果她已經搬到另外一座城市,那他同樣也不可能知道了。
"那你再幫我查另外一個名字吧,理查德·霍爾曼!"
"抱歉,先生。"
霍爾曼在絞盡路汁想著一切可能的線索。
"當你說洛杉磯的時候,州碼是310,區號是213嗎?"
"是的,先生。"
"幫我試試查特沃思的818好嗎?"
"對不起,我在查特沃思的電話簿里找不到這個號碼,是不是其他地方的號碼呢?"
"好吧,謝謝。"
霍爾曼放下電話,既有些生氣又有些焦急。他又走進盥洗室洗了把臉,然後走到窗子旁,站在空調前。他想看看是否還有水珠滴下來。他再次打開錢包,裡面的積蓄還有300美金。他想去銀行開個戶頭,查一下賬戶以表明他又回到了正常人的世界,雖然蓋爾告訴他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內隨時都可以。他翻著錢包里的那些鈔票,突然在角落裡發現了被他撕毀的唐娜給他寄的最後一封信。那上面是他寄信的地址,為的是能收到她的回信。他看了看,然後又把它夾在了鈔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