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飛機離去以後,羅伯特。喬丹和普里米蒂伏聽到槍聲開始響了,他的心似乎又隨著槍響而猛跳。一片煙霧飄過他能望到的高地上最遠的山脊,飛機在空中變成了三點穩定地越來越小的斑點。

「說不定他們狂轟濫炸了自己的騎兵,根本沒炸到『聾子』一夥,」羅伯特-喬丹自言自語。「那些該死的飛機嚇得你要死,卻不一定把你炸死。」

「還在打哪,」普里米蒂伏聽著猛烈的槍聲,說。炸彈每次砰的爆炸都使他戰慄,他這時舔著乾燥的嘴唇。

「幹嗎不打」羅伯特-喬丹說,「那些玩意兒根本殺害不了誰。」

接著槍聲完全停息了,他再也聽不到射擊聲。貝侖多中尉開手槍的聲音沒傳得那麼遠。

槍聲初停時,他倒不覺得什麼。然而持續的癍靜卻使他心裡感到空洞洞的。他接著聽到手榴彈的爆炸聲,心裡頓時振奮起來。接著又是鴉雀無聲,就此一片寂靜,他知道,戰鬥結束了。

瑪麗亞從營地帶來了一鉛皮桶湯汁很濃的蘑菇燉兔肉,袋麵包,一瓶酒,四隻鉛皮盤子,兩隻杯子和四把湯匙她走到槍邊停下了步,給奧古斯丁和埃拉迪奧容了兩盤兔肉,拿出麵包,旋開角質的酒瓶塞,斟了兩杯酒。埃拉迪奧代替安塞爾莫在看守著槍。

羅伯特-喬丹望著她輕捷地朝他的觀察哨爬上來,肩上挎著麵包袋,手裡提著桶,一頭短髮在陽光中閃亮。他爬下幾步接過鉛皮桶,扶她爬上最後的一塊山石。「飛機來幹什麼了?『她眼神驚恐地問「轟炸'聾子』。」

他揭開桶蓋,往一隻盤子里舀萊「他們還在打嗎?」「不。結束了。」

「啊。」她說,咬晈嘴膊,望著對面的田野。「我沒有胃口,「。」普里米蒂伏說。「總得吃一些」羅伯特『喬丹對他說,「我咽不下,「

「喝點這個吧,夥計,」羅伯特-喬丹說,把酒瓶遞給他豸「然後吃飯。」

「『聾子』的事叫我不想吃了,」普里米蒂伏說。「你吃。我不想吃。」

瑪麗亞走到他身邊,兩臂摟住他的脖子,吻他,「吃吧,老朋友,」她說。「人人都得保重自己的身體啊。」普里米蒂伏轉身避開了她。他舉起酒瓶,仰起了頭,讓噴出的酒直灌進矂子眼裡,咕咚咕咚地咽了下去。他接著從桶里舀了菜,盛滿盤子,開始吃起來。

羅伯特,喬丹望望瑪麗亞,搖搖頭。她在他身旁坐下,一條胳膊摟著他的肩膀。兩人心照不宣地坐在那兒,羅伯特-喬丹從容不迫地細細品著蘑菇燉兔肉的滋味。他暍著酒,大家都不說話。

「你願意的話,漂亮的姑娘,可以待在這兒,」過了一會兒,他吃完了東西說。

「不。」她說。「我得到比拉爾那兒去。」「待在這兒很好嘛。我看現在不會發生什麼事了。』「不。我得到比拉爾那兒去。她正在給我上課。」「她給你上什麼課?」

「上課。」她朝他微笑,接著吻了他一下。「你從沒聽說過宗教課嗎?」她臉紅了「就是那一類東西。」她又臉紅了。「可是不一

「去聽你的課吧,」他說,拍拍她的頭,她又對他撖笑,接著對普里米蒂伏說,「你需要什麼東西從下面給你捎來?」

「不要,好姑娘,」他說。羅伯特-喬丹和瑪麗亞都看出他心裡仍舊不痛快,

「好,老朋友,」她對他說。

「聽著,」普里米蒂伏說。「我不怕死,可象這樣不頰他們死活一」他說不下去了。

「沒別的辦法。」羅伯特-喬丹對他說,「我知道。不過還是叫人受不了啊。」「沒別的辦法。」羅伯特『喬丹又說了一遍。「現在還是別再提它的好,「

是啊。可是在那兒孤軍作戰,我們一點也不支援一一」「最好還是別再提它了,」羅伯特-喬丹說。「你,漂亮的姑娘,去聽你的課吧,「

他看她在岩石中間爬下去。然後,他望著那片髙地,坐在鄭兒想了很久。

普里米蒂伏對他說活,但他不回答。太陽底下很熱,但他感覺不到,只顧坐著眺望山坡和延伸到山坡頂端的那長長的一片松林。一小時過去了,太陽落到左邊遠處,他這時看到有隊人馬翻過坡來,就拿起望遠鏡。

頭兩個騎馬的人出現在髙山的長長的綠坡上的時候,馬顯得又小又清楚。接著又有四個散開的騎兵越過寬。」的山坡下山來,接著在望遠鏡里清清楚楚地看到兩行人馬來到他的視野里。他望著他們,覺得胳肢窩裡的汗水淌到腰上。有一個人帶領著這夥人馬。接著來了更多的騎兵。接著是沒騎人的馬匹,鞍上橫捆著東西。接著是兩個騎馬的。接著是騎馬的傷兵,旁邊有步行的人伴隨著。最後又是一些騎兵。

羅伯特-喬丹望著他們騎下山坡,消失在樹抹里。距離這麼遠,他看不見有個馬鞍上擱著個兩頭紮緊、中間捆了幾道的用披風捲成的包裹,這包裹被繩子勒得象個內含飽鼓鼓的莧子的豆莢,橫捆在馬鞍上,兩頭結在馬鐙的皮帶上。「聾予」用的自動步槍和這包裹並排放在馬鞍上,顯得威風瘭凜。

貝侖多中尉騎在那伙人馬前面,兩翼各派出了護衛,前有尖兵,在老遠的前方,伹他並不覺得威風。他只感到戰鬥之後的空虛。他在想。」砍頭是殘酷的。伹是驗明正身是必要的手續。事情到這個地步已經夠麻煩了,誰管得了這麼多?這次把首級帶-回去,可能會使他們高興。他們中有些人是喜歡這種玩意兒的。說不定他們會把這些首級都送到布爾戈斯去。這是件殘醱的事。用飛機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但是用一門斯多克斯迫擊炮①,幾乎一點傷亡也不會有,我們就能解決這一仗,兩頭騾子馱炮彈,―頭騾子馱兩門迫擊炮,一邊一門,那就成一支象樣的軍隊啦

加上這些自動武器的火力。再來一頭騾子。不,兩頭騾子來馱彈藥,他對自己說,別想下去啦。這祥可不象支騎兵隊啦。別想下去啦。你在為自已編製軍隊啦。你下一步就要一尊過山炮啦。

他接著想到死在山上的胡利安,如今在第一隊人馬中橫捆在馬背上。於是他撇下身後陽光普照的山坡,騎馬穿進幽暗睜寂的松林,又為胡利安念起禱文來。

萬福,慈悲的聖母,」他開始禱告,「我們的生命,我們的歡樂,我們的希望。在這眼淚之谷,我們向您嘆息、哀悼、哭泣一」

他不停地禱告,馬蹄踩在柔軟的鋪著松針的地上,陽光從樹身和樹身的間隙處投下斑斑光影,就象從大教堂的庭柱之間射下那樣。他一邊禱告,一邊望著前面,看兩翼的部下在樹林中騎行。

他穿出樹林,,來到通往拉格蘭哈的黃土公路上,馬蹄在他們周圍掀起陣陣塵土。塵土落到橫捆在馬銨上、臉面朝下的死者身上,那些傷兵和在旁邊步行的人們都被裹在彌渙的塵埃

安塞爾莫就是在這裡看到他們風塵僕僕地騎馬經過的。他數著死者和傷員的人數,認出了「聾子」的自動步槍。那隻用披風包成的包裹隨著馬鐙皮帶的晃動,碰撞著帶頭的馬的側腹,他不知道這裡面是什麼玩意兒,可是等他在回營的路上換黑走上了「聾子」戰鬥過的山頭,他立刻明白這一長卷東西裡面藏的是什麼了。他在黑暗中分辨不出山上躺著的人是誰。但是他把這些?「體數了一下,就越過山嶺回巴勃羅的營地去了。

那些撣坑使他震驚,那些彈坑以及小山上的情景,使他心裡涼了半截,他這時獨自在黑暗中走著,心裡一點也不在考慮第二天的事情了。他只顧加快腳步回去報告。他一邊走,一邊給「聾子」一夥禱告。自從革命開始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禱告。「最善良、最親愛、最仁慈的聖母啊,」他禱告。他最後還是不禁想到了第二天的事情。他想:我要聽英國人的,完全照他說的去做。可得讓我跟他在一起,主明,願他的指示講得明確,因為在飛機的轟炸下,我覺得自己是難以控制住自己的。保佑我,主啊,明天讓我象個男子漢在他生命最後的時刻那樣干吧。保佑我,主啊,讓我弄清楚那一夭該怎麼干。保佑我,主啊,讓我兩條腿聽我使喚,免得在危急的時候逃靼。保佑我,主哬,明天打仗的時候讓我象個男子漢那樣行動。既然我祈求您幫助,就請您答應吧,因為您知道,不是萬不得已我是不會求您的,我也不再有別的請求了。

他獨自在黑暗中行走,覺得禱告之後舒坦多了,他這時深信自己會表現得滿好的。當他從高地下來的時侯,又給「聾予」一夥做了一次禱告。不一會兒,他就走到了營地上面的哨崗,費爾南多要他回答口令。

「是我,」他回答,「安塞爾莫「好。」費爾南多說。

「你知道『聾子』的情況嗎,老弟?」安塞爾莫問費爾南多,他們在黑暗中站在山路口。

「怎麼不知道。」費爾南多說。「巴勃羅告訴我們了。」、「他到過山上?」

「怎麼沒到過?」費爾南多聲色不動地說。」騎兵一走,他就上山去看了。』 ,

「他告訴了你們一『

「他全告訴了我們,」費爾南多說。"這幫法西斯分子真是野獸!我們一定要在西班牙把這種野獸全消滅乾淨。」他停了一下,沉痛地說,「他們心裡啊,哪裡懂得什麼人的尊嚴。」

安塞爾莫在黑暗中咧嘴笑了。一小時以前,他沒法設掇自已竟能再笑。他想。」這個費爾南多真叫人敬佩。

「對,」他對費爾南多說。「我們一定要教訓他們。我們一定要奪走他們的飛機、自動武器、坦克、大炮,教訓他們該怎樣尊重人,「」」一點不錯。」費爾南多說。「我髙興你有同樣的想法。」安塞爾莫一直下坡朝山洞走去,撇下他獨自站在那兒感到義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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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鐘為誰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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