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萊斯
15名保安沿著走廊巡邏。透過電梯的厚玻璃門看過去,每層至少有兩名保安。
這兒不是家。這是什麼地方?基恩能看到外面擁擠的交通,黃色的計程車很醒目。他還在城裡。可這是哪兒呢?
他滿腹疑問,曾經有人問過他的一個問題閃過心頭——你對你的生命都了解些什麼?真是個怪問題,他答不出來。
門開了,紅頭髮女人在前面領著路,她和下一道關卡的保安談了談,讓他們過去,沒講一句玩笑話,也沒有乞求保安。
一路走來,她注意著基恩的反應。從他的眼神里什麼也看不出來。「這裡沒有一件東西讓你覺得熟悉嗎?」
「沒有。我應該熟悉這兒嗎?」
她推開一扇厚重的鐵門,裡面是一間寬敞的屋子。她朝一邊走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悄悄地鎖上門,把他關在了裡面。
他怎麼會這麼笨?她太狡猾了,安排他穿上這身衣服。基恩試了試門把手,但是門鎖得很緊,紋絲沒動,甚至連響都沒有響一聲。
他轉了一個圈想找出口,卻是無功而返。屋子中間有一張很醒目的白色床,還有一張寫字檯,上面擺滿了計算機設備。
這是一間實驗室,一面是大的落地觀察窗,窗后坐著幾位技術人員正在忙,紅頭色女人走過去坐在他們中央,冷冷地看著他。
他把頭轉到一邊。沒必要再看她了。
「請躺在床上。」
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冷冷的。這個人又說了一遍,基恩找尋了一下說話的人,他可不肯輕易就範。
對面的牆上有幾扇門,這是他惟一的選擇了。他飛跑過去,可還沒等他到那兒門就開了,進來四名身材魁梧的保安和一位醫生,還有一個歲數大些的人,他們徑直朝他走來。
「站著別動!」一名保安命令道。
基恩對這個愚蠢的命令不加理睬。他想從旁邊繞過去,可他們手裡揮舞著趕牛的刺棒,還有一根趕牲口的長桿,長桿一端用一根鋼索打了一個套,他們想像對待一頭牲口那樣圈住他。
基恩迅速撲向離他最近的保安,掐住他的喉嚨,一把把他拽了過來,動作相當熟練,握住刺棒的頭兒刺向另一個保安的大腿,頓時火花四濺,七千瓦的電流穿過了保安的腿。
基恩動作很快,但是另一個人的速度更快。長桿的鋼索套住了他,並很快收緊。鋼索勒住了氣管,迫使他彎下了腰,他感到呼吸急促,跪在了地上。
「起來!」
突然一陣電流擊在他的後背上,他全身抽搐起來,血往上涌。
長桿重重地擊在他的后脖頸上,像趕著一隻動物一樣趕著她往前爬。
「上床去。」
基恩沒有動。他眼見著刺棒揮來,眼前一片模糊,但是一隻年邁的手擋住了刺棒,一雙斑斑駁駁的手,布滿了老年斑和疤痕,瘦骨嶙峋,青色的血管很突出。
「基恩,請照這些人的話做,否則他們就只能被迫傷害你。」
語氣很堅定,透著憐憫,但聽著讓人琢磨不透,並不令人感到信任。
這隻枯瘦的手伸了過來,捏住他的下巴,讓他抬起頭,兩個人互相看著,較量著,兩人都很倔強,誰也沒有退一步的意思。
「我們要繼續工作了,可是我們不能讓你亂跑。我們真的沒有時間了。嗯……你會聽話嗎?」
基恩冷冷地看著這個老頭,「我會殺了你,」他堅定地說。
奇怪的是老人緩和了一下,「我對此,」他說,「毫不懷疑。」
一位年輕的技術人員把最後一塊冰涼的電極板粘在基恩的頭皮上,又多塗了點膠,一塊粘了三十二塊,最後檢查一下是否都粘牢了,試著發了一個很強的低壓信號,「準備好了,勞萊斯先生。」
勞萊斯舉起一個小瓶,瓶里裝著一種暗紅色的液體。「你拿第二瓶做什麼用了?」
基恩儘力不瞪大眼睛,不過從他瞬間的神情看出,這個藥瓶觸動了他內心的某一個痛苦記憶。
他把臉扭向一邊,「我不知道。」他的手腕和腳踝都被綁在了床上,他掙扎了一下,「你們要把我怎麼樣?」
「回答我的問題。」勞萊斯走近基恩,他上了年紀,但動作仍然敏捷,雙手拄著一根很精緻的烏木拐杖。「第二瓶藥水哪去了?」
「我喝了。」
「從你最近的舉動看,這倒也不奇怪。我們有一套嚴格的制度。每次一瓶,一個月一次。你破壞了我們的合同。」
「我才不管你們的合同呢。」基恩又掙了一下,沒有絲毫用處。
勞萊斯舉起他的手杖,抵住基恩另一側的面頰,迫使他轉過臉來。「我和你說話的時候,你要看著我,你這頭不知感恩戴德,令人討厭的山羊。我要是用別人,就不得不重頭開始,可就太不好了。」
基恩朝老頭吐了一口痰,可只吐到了他腳邊的地上。
「我跟你說了,這不適合他。」
勞萊斯抬起頭,透過觀察窗看了看一個頭髮散亂的女人,她手裡拿著麥克風。
「梅格,你離開。」
「他不值得。他是個傻瓜。」
「梅格伊拉!不管他有怎麼的缺點,你永遠不配參與這個實驗。離開,馬上離開。聽著你唧唧喳喳我就沒法思考。」
他揮了一下手。不用多說,兩名保安進了觀察間,強迫著這個女人出去。
基恩又打量了一下這個乾瘦的老頭。他像國王一樣支配著一切。「勞萊斯,」他嘴裡念叨著這個名字,像在嘗一杯馥郁的紅酒。
「啊,你記得。」
「不大記得。聽人說的。」
老頭回頭注視著計算機屏幕,屏幕上的腦電波圖上下波動,可以看出基恩內心狂亂不已。
基恩焦躁地看著曲線圖。
「我們正在給你拍腦電圖,」勞萊斯解釋道,「這是你的腦波圖形。你以前也做過,記得吧?」
「你想得到什麼?」
問題問得很直白,勞萊斯不由得愣了一下。只能明白地回答他了。他把枯瘦的手放在基恩年輕、富有彈性的腿上。
「我要的,是賜給奧德賽,卻被他像一個傻瓜一樣拒絕的東西;是吉爾伽美什苦苦尋求卻無法獲得的東西;是為提托諾斯所竊取,而他也因此罪惡而變成一隻蟬的東西;是西芭莉答應了一個人卻最終沒有給他的東西;是復仇女神們賜予基克拉迪的禮物,讓他來懲罰我。是永生。
「你瘋了。」
「親愛的,你可真怪。瘋狂和古怪的區別在於這個人有多少財富,我嘛,只是極其古怪。現在告訴我,你對你的生命了解些什麼?」
基恩很詫異地看了勞萊斯一眼。又是這個問題。
屏幕上的曲線跳動了一下。老頭看了看他,「起作用了。」
「終於有進展了,」勞萊斯拍拍基恩的手,「很好,看來你這個小精靈就要給我們東西了。」
他舉起手杖,用頭戳著基恩的臉,用力壓著他,強迫他看電腦屏幕。
「這是γ射線,這些圖形會告訴我們你的真實想法。」
基恩恍惚聽到門開了,有人走進來。他抬起頭看到紅頭髮女人站在他頭頂,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實驗服,拿了幾隻小玻璃瓶,瓶里裝著清亮的液體,還拿著幾支棉球和一個吸管。
「梅格。」
她沒有回答。
她拿著吸管,開始用棉球吸瓶里的液體。基恩警覺了起來,他不顧疼痛掙扎了起來,手腕都被勒紅了。
「你不是讓她離開嗎?」
勞萊斯一臉困惑,「我可沒說。」
「她在幹什麼?」
「她在準備葯。」
「我不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所以我們在這兒。」
紅頭髮女人笑著看了看基恩,她拿起一個棉球輕輕地塞在了他的鼻子下面。一股辛辣的味道撲鼻而來,像是什麼調料,又像是什麼古怪的花,基恩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幽靈們只有通過這種氣味才能感受到我們的世界。」
基恩竭力摒住呼吸。
「陰間沒有任何固體的東西,只有影像、魅影、迷霧,陰影和夢境。無法目睹,也無法感知。它深埋於你意識之中的經驗,是記憶。吸進去。你必須把它深吸進去,這樣我們才能使你的靈魂再生。「
勞萊斯用手杖猛擊基恩的腹部,基恩忍不住咳嗽起來,唾液飛濺,被逼無奈地把藥水吸了進去,但是屏幕上的曲線並沒有波動,他的反應並不是他們所期望的。
「試另一種。」
那女人用另一個棉球吸了一種新的藥水,是幾種化學試劑混合成的。
勞萊斯走近了一步,用他那骨瘦如柴的手捋了捋基恩的頭髮。用一根手指用力劃過基恩的臉,竭力思索著。
基恩努力抵制這第二股刺鼻的香味。
「嗅覺是人類最古老、最基本、最原始的本性之一,可以不需要經過丘腦的加工,直接進入最深層意識的中心。」
紅頭髮女人又把一塊棉球塞進基恩的鼻子,基恩的人中已經冒汗了。
勞萊斯的手指在基恩的臉上和頭皮上的電極板之間捋來捋去。「一個人的嗅覺不是僅與內側顳葉的嗅覺皮層有關,它和大腦邊緣系統的所有器官都有關,直接和扁桃體——情感中樞——相聯,以及記憶存儲地——海馬——相聯。」
這個老傻瓜在說些什麼?純粹是胡言亂語。房間好像亮了一點。他們在做什麼?
「你的記憶機器一直是運動著的,就像一架望遠鏡,總是注視著時間。」
基恩感到呼吸緊張,眼前出現了幾個不想看到的影像,刺到了他記憶深處的東西。
「我說話的時候,你的大腦就正在識別這些氣味分子,進行著無數的化學反應,激活負責記憶氣味的印象網路。大腦很活躍,會照亮每一條與這個氣味有關的路徑,記憶大火將熊熊燃燒,並且無法被撲滅。你的γ射線正在減弱,你的片斷記憶正在激活。海馬正在發出β射線,努力闡釋這個新信息,將它與已知信息相聯。增強你的長期記憶,強化神經細胞之間的聯繫。氣味分子,整幅拼圖中丟失的一塊,終於參與了進來,參與到這一昏睡良久,久已被人遺忘的活動中來。它被網住了,被點燃了。你聞到了嗎?看到了嗎?
基恩感到窒息,大口喘著氣,淚水順著面頰流了下來,記憶被深深地觸動,而他則無能為力。
「你想起來了嗎?對你的生命你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