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丹朱。」
「德爾塔?我不清楚什麼時候……我想我在任何地方都聽得出你的聲音。」
他說出來了!這名字已被說出來了。這個名字對他毫無意義,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又意味著一切,丹朱知道!菲利普·丹朱是他忘卻了的過去的一部分。德爾塔代表該隱。德爾塔代表該隱。德爾塔!德爾塔!德爾塔!他從前認識這人,這人掌握著答案!阿爾法、布拉沃、該隱、德爾塔、回聲、狐步舞……美杜莎。
「美杜莎,」他輕聲說了一遍這個在他耳里無聲地尖叫著的名字。
「巴黎不是三關,德爾塔。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債務了,別再想償還的事了,我們現在為不同的僱主做事。」
「雅格琳·拉維爾死了。不到三十分鐘前卡洛斯在塞納河畔納伊殺了她。」
「別騙人了,兩小時前雅格琳已經登程離開法國了。她本人從奧利機場給我打的電話,她去同貝熱隆碰頭——」
「在地中海找衣料的樣品嗎?」賈森打斷了他的話。
丹朱停了一下:「那個在電話上找勒內的女人。我已猜到了,這改變不了什麼。我和她通過話,她在奧利的電話。」
「是別人要她對你這麼說的,她說話平靜嗎?」
「她心慌意亂,但誰也不會比你知道得更清楚為什麼。你在這裡幹得真了不起,德爾塔或者該隱,不知你現在自稱什麼。當然,她心煩,所以要離開一陣子。」
「所以她死了,你是下一個。」
「過去二十四小時對你是很值得的,現在可不是了。」
「有人跟蹤她,你也有人跟蹤,每時每刻都在監視。」
「如果有人跟蹤我,那是為了保護我。」
「那麼為什麼拉維爾會死?」
「我不相信她死了。」
「她會自殺嗎?」
「決不會。」
「打電話給在塞納河畔納伊的聖體教堂所在教區,詢問那個在懺悔時自殺的女人。你損失不了什麼吧?過後我再打電話給你。」
伯恩掛上電話走出電話亭,到人行道上另找計程車。再一次給菲利普·丹朱打電話至少必須在十個街區以外。來自美杜莎的人是不容易相信的。在他相信之前,賈森不願冒著被電子掃描器找到哪怕只是電話的大概位置的風險。
(德爾塔嗎?我想我在任何地方都聽得出你的聲音……巴黎不是三關。三關……三關。三關。該隱代表查理,德爾塔代表該隱。美杜莎!
停止!別想那些事情……你不能想那些,集中考慮現在。現在。你自己,不是別人說你是什麼——甚至不是你自己認為你是什麼,只是現在,現在有一個能給你答案的人。
我們現在是在為不同的僱主做事……
這是關鍵。
告訴我,看在上帝份上,告訴我!他是誰?誰是我的僱主,丹朱?)
一輛計程車簡直就在他腿旁緊急停了下來。賈森打開車門進去:「旺岱廣場,」他說,知道那地方靠近聖奧諾雷。把正在迅速成形的策略付諸於行動,必須儘可能挨近些。已經掌握了優勢,問題是要把這優勢用於雙重目的。應該使丹朱相信那些跟蹤他的人是他死刑的執行者,但是那些人不知道另外有個人在跟蹤他們。
旺岱廣場和往常一樣擁擠,交通也和往常一樣混亂。伯恩看見街角有個電話亭,就走下計程車。他走進電話亭撥了古典服裝的號碼,從他在塞納河畔納伊掛電話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四分鐘。
「丹朱嗎?」
「一個女人在懺悔時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我知道的不過如此。」
「算了吧,你不會就此罷休的。美杜莎是不會就此罷休的。」
「給我一分鐘讓我把交換台的線路停一下。」靜了大約四秒鐘以後,丹朱的聲音又響了,「一個頭髮灰白,身穿昂貴服裝,手拿聖勞倫手提包的女人。形容的這個樣子的女人巴黎有上萬個。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抓一個女人殺了以後又給我打電話?」
「嘿,當然,就象聖母瑪麗亞抱著基督屍體那樣,我抱著她走進教堂,她創口的血一滴滴灑在走道上。理智點,丹朱,讓我們先說顯而易見的事:手提包不是她的,她拿的是一隻白皮包,不大可能為一家競爭對手做廣告。」
「這更使我相信,死的不是拉維爾。」
「也更使我相信。手提包里的證件證明她是另外一個人,很快就會有人去認領這具屍體,沒人會觸動古典服裝店。」
「就因為你這麼說?」
「不,因為這正是卡洛斯在五個我能說得出的殺人案里所使用的方法。」他真的說得出來。可怕就可怕在這裡,「一個人被幹掉了。警察相信他是某一個人。死得象個謎,兇手不知是誰,後來他們發現這人是另外一個人,此刻卡洛斯已到了另外一個國家,已完成了另一個契約。拉維爾是這種方法的一個變異,僅此而已。」
「空話,德爾塔。你從不多說話,可是真的開了口,空話總是很多。」
「假如你三、四個星期後還在聖奧諾雷——這是不可能的——你就會看到事情是什麼結局。在地中海一架飛機墜毀了,也許是一條小船失蹤了。幾具燒焦的屍體,根本無法辨認,或者乾脆找不到了。然後屍體是誰查明了,拉維爾和貝熱隆。其實只有一個是真正死了——拉維爾。貝熱隆先生享有特權——這種特權比你知道的更多,貝熱隆又回去做生意至於你呢,你是巴黎屍體認領所的一個數字。」
「那麼你呢?」
「根據計劃我也得死,他們期待著通過你來抓住我。」
「符合邏輯。我倆都來自美杜莎,這一點知道——卡洛斯知道。他們估計你認識我。」
「你認識我嗎?」
丹朱停頓了一下:「是的,」他說,「我對你說了,我們現在是為不同的僱主幹活。」
「這就是我要和你談談的。」
「不談,德爾塔。但是為了舊時交情,為了在三關你為我們大家做的事——接受了一個美杜莎的忠告:離開巴黎,原則你就是剛說過的那個要死的人。」
「我辦不到。」
「你應該離開。假如有機會,我會親自開槍,領一大筆賞金。」
「那麼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原諒我,如果我覺得這大有油水的話。」
「你不知道我想什麼,也不知道我為了得到它願意冒多大的危險。」
「無論想要什麼都得為它冒風險。但是真正的危險是你敵人方面的。我了解你,德爾塔。現在我必須繼續接線。祝你狩獵有收穫,但是……」
現在到了使用他剩下的唯一武器的時候了,也只能有這個威脅能使丹朱繼續通話:「既然蒙索公園已經失去作用,你找誰去請示?」
丹朱的沉默使氣氛愈形緊張。當他說話時,他的聲音如耳語般低:「你說什麼?」
「要知道,這是她被殺的原因,你也一樣。她去了蒙索公園,所以給殺了。你也去過,照樣也得死。卡洛斯不能讓你活下去,你知道得太多了。他為什麼要讓這個安排遇到危險?他要利用你來把我誘入圈套,然後幹掉你,再另開一家古典服裝店。作為一個美杜莎對另一個美杜莎說話,你能懷疑我所說的嗎?」
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氣氛也更緊張。顯然這個從美杜莎來的年紀大點的人正在問自己許多難題:「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除了我這人。你應該知道,人質是沒有什麼意義的,然而你用你掌握的情況來挑動我、嚇唬我。我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對你都沒用,因此你想要什麼呢?」
「情況。假如你有的話,我今晚就離開巴黎,不論卡洛斯還是你都再也不會聽到我的消息了。」
「什麼情況?」
「如果我現在要你說,你會撒謊。我要問的,在我跟你見面的時候再問,那時你會把真話告訴我。」
「把根鋼絲套在我脖子上?」
「在人群中怎麼樣?」
「人群?大白天?」
「過一小時,盧浮宮外面,靠近石階,在出租汽車站。」
「盧浮宮?人群?你認為我有能打發你走的情報?想明白些,別指望我談我僱主的事。」
「不是你的,是我的。」
「紋石?」他知道,菲利普·丹朱知道答案。保持冷靜,別露出焦急。
「七十一號,」賈森補充說,「只有一個問題,問完我就遠走高飛。只要你回答了——要說真話——我能給你一些東西作為交換。」
「我又能從你那兒得到什麼呢?除了你這個人?」
「可能使你活下去的情報。不是保證,可是相信我,沒有它你是活不成的。蒙索公園,丹朱。」
又是沉默。伯恩能夠想象灰頭髮的前美杜莎成員正盯著面前的電話交換台發獃,巴黎富人區的名字在他耳邊越來越響地重複著。蒙索公園有死神,丹朱知道,如同他知道死在塞納河畔納伊的女人是拉維爾一樣肯定。
「什麼情況?」丹朱問。
「你的僱主的身份。名字和充分的證據把它裝在一個信封里交給律師一直保管到你的生命自然終止。如果你死於非命,即使是意外事故,律師將按照你的委託,開啟信封,把內容公諸於眾,這是一種保護,丹朱。」
「明白了,」美杜莎輕聲說,「可你說有人監視我,跟蹤我。」
「要掩護你自己,」賈森說,「要把實情告訴他們。你有個聯繫的電話號碼,對嗎?」
「是的,有個電話號碼,一個男人。」這個比他年紀大的人的聲音由於驚訝而提高了點。
「和他聯繫,把我剛才對你說的話全部都告訴他……當然除了交換條件。說我找上了你,要和你見面,地點在盧浮宮外面,時間是一小時以後,照實說。」
「你瘋了。」
「我明白自己在幹些什麼。」
「你一向是這樣。你是自己在給自己設圈套,自投羅網。」
「這樣你能大大立功領賞。」
「或者說自尋死路,如果你說的是這個意思的話。」
「究竟如何,看吧。我將通過某種方式和你聯繫,相信我的話。他們有我的照片,我和你聯繫的時候他們一定知道。見面時心裡有數比心裡無數要好些。」
「現在我聽見德爾塔說話了,」丹朱說,「你不是自己在給自己設圈套,不是在束手就擒自己找死。」
「對,他不是,」伯恩同意,「你沒有選擇餘地,丹朱。一小時后在盧浮宮外面。」
任何圈套的成功在於它歸根結底十分簡單。由於其簡單,反圈套必須迅速,而且更簡單。
當他坐在計程車里在古典服裝店所在的聖·奧諾雷大街上等候的時候,這些話出現在他的腦海里。他叫司機帶他在這個街區繞了兩圈,自稱是美國來的遊客,妻子在這條高級時裝林立的街上買衣服,遲早從其中一家商店走出來,那麼他就能找到她。
他找到的是卡洛斯的監視。一輛黑色轎車上的頂尖有橡皮帽的天線就是證據,也是危險的信號。如果那無線電天線收縮回去,他會感到安全些,但無法辦到這一點。另一個辦法是提供假情報。在未來的四十五分鐘內賈森將盡自己的能力讓錯誤的信息從那無線電里送出去。他從後排隱蔽的位置上仔細觀察街對面車子里的兩個男子,如果說他倆和聖·奧諾雷大街上一百多個和他們想象的男人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倆互不交談。※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菲利普·丹朱來到人行道上,一頂灰窄沿帽蓋在灰發上。他的目光掃視了大街,意在告訴伯恩他已經如計行事。按那個號碼打了電話,已報告了自己的驚人情報,而且他也知道已有人在一輛汽車裡準備跟蹤他。
一輛出租汽車,顯然是通過電話叫來的,在路邊停下。丹朱對那司機說了一句話,鑽進汽車。大街對過一根天線不祥地從天線座里升了起來……
追捕開始了——
轎車開了出來跟在丹朱的計程車後面,這是賈森需要的核實。他向前傾過身子對司機說,「我忘記了,」他焦急地說,「她說上午是在盧浮宮,下午購物。天哪,我已遲了半小時。請你把我送到盧浮宮,好嗎?」
「當然可以,先生。盧浮宮。」
到塞納河畔那座宏偉建築的路不遠。在短短的路上賈森的計程車兩次超過了黑色,然而都又被它超過了。車子擦過時伯恩有機會看清他需要看清的東西。坐在司機旁邊的男人不斷對著手中的無線電話筒說話。卡洛斯決心不讓陷阱有任何漏洞,其他人正向刑場逼近。
他們來到了盧浮宮寬闊的入口:「排在其它計程車後面,」賈森告訴司機。
「但是他們是在等客,先生。我已有乘客了。你是我的乘客,我把你送到——」
「聽我的好了,」伯恩說,扔了一張五十法郎的票子在他的位子上。
司機把車子拐進車隊里。黑色轎車在左邊二十碼遠的地方,使用無線電的男人在座位上轉過身從左後窗向外窺視。賈森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他預料可能看到的東西。西面幾百英尺外,在廣場上,停著一輛灰色汽車,就是它在跟蹤威利爾的妻子陪拉維爾去做最後的懺悔之後接她離開了塞納河畔納伊。可以看到車上的天線正在縮回底座。右邊那個卡洛斯的打手已不再手提話筒了,黑轎車上的天線也已縮回去了。聯繫已經完畢,目睹的情況也已相互核實:四個人,他們是卡洛斯的劊子手。
伯恩注意觀察盧浮宮門前的人群,很快就看到了衣冠楚楚的丹朱。他正慢慢踱著步子,在左邊大理石台階旁的一塊大花崗石旁邊來回走著。
現在是製造假情報的時候了。
「離開,不要排隊了。」賈森吩咐。
「什麼,先生?」
「我怎麼說你怎麼做,給你兩百法郎。開到排頭,然後兩個左轉彎,往回開到下一排去。」
「我不明白,先生!」
「你沒必要明白。三百法郎。」
司機把方向盤打向右邊,開到排頭,在那兒連打兩個轉彎,開向左邊一長列停著的汽車。伯恩從皮帶上撥出自動手槍放在雙膝中間,他檢查了消音器,上緊旋轉槍膛。
「您想到哪裡去,先生?」當他們開上重回盧浮宮入口處的通道時,有點糊塗的司機問。
「開慢點,」賈森說,「前面那輛大型的灰汽車,朝著塞納河出口的那輛,看到了嗎?」
「當然。」
「慢慢開過去,到右邊。」伯恩把身子挪到座椅的左邊,把窗子搖下來,藏起他的腦袋和武器。五秒鐘后他會把腦袋和武器都露出來。
計程車靠近轎車了。司機又快速轉動方向盤。兩部汽車平行了。賈森把他的頭和槍都顯露出來。他瞄準灰轎車的右側後窗開槍了。五顆子彈一顆緊接著一顆擊碎窗玻璃。車內的兩個男人大吃一驚,尖叫著東倒西歪伏在窗框下面前排位子的底板上。但是,他們已看到他了,這就是假情報。
「離開這裡!」伯恩對嚇壞了的司機喝道。一邊把三百法郎扔到前座,然後把自己的軟沿帽塞進後窗沿。計程車如離弦的箭直衝向盧浮宮後門。
賈森在座位上挪到門邊,打開車門,一翻身落在鵝卵石的人行道上。他朝司機最後喝了一句:「如果你還想活命,儘快離開這裡!」
計程車突然往前猛竄,引擎響得象放炮,司機尖叫著,伯恩躬著身子躲在兩輛停著的汽車之間,灰色轎車完全看不見他。然後,他慢慢抬起身子,從玻璃窗之間望過去。卡洛斯手下人不愧是內行,動作迅速,不失分秒開始追蹤。他們眼睛緊盯著那輛根本不能同他們的大馬力轎車相比的計程車。他們的目標是在這輛計程車里,坐在駕駛盤後面的人把車掛上擋,飛快地往前沖。他的夥伴則拿起話筒,天線又從車尾升起來了。命令吼叫著傳達給了靠近大石階的另一輛轎車。高速前進的計程車拐進了塞納河旁的大街,灰色汽車緊跟在它後面。當他們從賈森附近經過時,兩人臉上的表情說明他們已盯住該隱了。陷阱已經封口,他們在幾分鐘內就能得到他們的報酬。
由於簡單,反圈套必須迅速,而且更簡單……
只有幾分鐘時間……如果他估計得不錯,那麼他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丹朱!這個聯繫人已經扮演了他的角色——小角色——所以現在他是可犧牲的了,就象雅格琳·拉維爾是可犧牲的一樣。
伯恩從兩輛汽車之間跑出來,朝黑轎車奔去,車子就在前面至多五十碼的地方。他看到那兩個男人正全神貫注地盯著菲利普·丹朱。後者仍在短短的大理石台階前漫步。兩個男人當中任何一個只要打槍,一槍就能叫丹朱沒命,紋石七十一號也就隨他而去了。賈森跑得更快,手放在外套裡面,緊緊握著沉重的自動手槍。
卡洛斯的打手離他只有幾碼遠了,他們加快往前奔。處決必須要快,在定了死罪的人明白髮生了什麼之前就把他幹掉。
「美杜莎!」伯恩吼叫了一聲,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叫出這個名字而不叫丹朱,「美杜莎——美杜莎!」
丹朱的腦袋猛地抬起來,滿臉驚恐之色。黑色轎車的司機霍地轉過身來,把武器對準賈森,他的同夥繼續朝丹朱靠近。槍口對準了前美杜莎成員。伯恩往右一矮身,伸出自動手槍,用左手當托架懸空射擊。他瞄得異常準確,靠近丹朱的男子身後彎曲,雙腿隨即癱了下去,摔倒在鵝卵石上。兩顆子彈在賈森頭頂上炸開,嵌在他身後的汽車上。他向左翻滾,再一次穩住了槍,瞄向第二個男人。他連扣兩下槍機,司機尖叫起來,滿面血漿倒了下去。
人群亂成一團,男男女女尖叫著,做父母的用自己的身子擋住孩子,還有些人跑上石級衝進盧浮宮大門,警衛人員則試圖衝到外面來。伯恩站起身來尋找丹朱。這個年紀較大的人已衝到一大塊白色花崗石後面,為了避難,由於害怕,他瘦削的身子很不自然地趴在地上。賈森衝過驚慌的人群,一邊把自動手槍插進皮帶,一邊把擋在他和那個能夠給他答案的人之間歇斯底里的人群分開——紋石!紋石!
他到達灰頭髮美杜莎的身邊:「站起來!」他命令道,「我們一起離開這兒!」
「德爾塔,那是卡洛斯手下的人!我認識他,我曾經用過他!他想殺我!」
「我知道,來吧!快!其他從很快就會回來,他們會來找我們的,走!」
一塊黑影掠過他眼前,落在他的眼角邊,他身子一旋本能地把丹朱推倒在地,就在這時,一個站在計程車隊旁的皮膚黝黑的人影手上的槍響了,四顆子彈飛來,花崗石和大理石的碎片在他倆身旁亂蹦。是他!端正的又寬又厚的肩膀,合身的黑色套裝把狹窄的腰部的線條全部表現出來了……褐色的面孔在窄邊黑帽下扎著一條白絲圍巾——卡洛斯!
(抓住卡洛斯!把卡洛斯誘入圈套!該隱代表查理,德爾塔代表該隱!
假的!
找到紋石,找到一個信息,給一個男人的!找到賈森·伯恩!)
他要發瘋了!從往事中湧來的模糊形象與現時可怕的現實會聚在一起,使他精神混亂。他內心的門扉打開又關上了——砰地打開又砰的關上,一會兒眼前光線閃射,一會兒又一片黑暗。他的太陽穴又疼痛起來,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鳴般刺耳的、不和諧的聲音。他開始去追穿著黑色套裝,臉上圍著白絲巾的黑皮膚的人。他看見了這人的眼睛和槍管。三顆黑球象三束激光向他衝來。貝熱隆?……是貝熱隆嗎?是嗎?還是蘇黎世……還是……沒時間了!
他往左虛晃了一下又閃向右邊,躲過了子彈的射線。彈頭接連噼噼叭叭打進石頭裡。尖銳刺耳聲尾隨著每一聲爆炸。賈森在一輛大汽車底下轉過身來,從車輪間看到黑衣人跑遠了。太陽穴的疼痛在繼續,但雷鳴聲停止了。他從車底下鵝卵石地上爬了出來,站起身往回朝盧浮宮的石階跑去。
他都幹了些什麼?丹朱不見了!事情怎麼會這樣發展?反圈套成了無圈套。他自己的策略被人利用來對付他,竟讓唯一能給他答案的人溜掉了。他跟蹤卡洛斯的打手,哪知卡洛斯本人在跟蹤他!從聖奧諾雷開始。一切都是白費勁,一種令人厭惡的空虛感傳遍他的全身。
就在這時,他聽見有人說話,是從附近一輛汽車裡傳出來的。菲利普·丹朱小心翼翼地走進他的視野。
「三關似乎總是離我們不遠。我們去哪裡呢,德爾塔?我們不能留在這裡了。」
他們坐在皮隆路上一家擁擠的咖啡館里的一間遮著帘子的雅座里。這是一條偏僻的街道,還不如蒙馬特的一條衚衕。丹朱啜飲著自己要的雙份白蘭地。他的聲音很低,顯得憂心忡忡。
「我應該回亞洲去,」他說,「或者新加坡、香港,甚至塞席爾群島。法國從來就不是很適合我呆的地方,更別說現在,呆下去沒命。」
「你也許沒必要走,」伯恩說道,咽下一口威士忌,火辣辣的感覺很快傳遍全身,引起了一陣短暫的、飄飄蕩蕩的平靜,「我說到做到。你把我想知道的一切告訴我,我就給你……」他停了下來,心裡升起疑慮。不,他會說的,「我就把卡洛斯是誰告訴你。」
「我一點也不感興趣,」前美杜莎仔細地看著賈森回答道,「我把我能夠告訴你的一切都告訴你。我何必要保留什麼?顯然我不會向當局投案,可是如果我知道的情況能幫助你抓到卡洛斯,這世界會變成對我比較安全的地方,不是嗎?可就我個人來說我不想卷進去。」
「你甚至不感到好奇?」
「空口說說也許可以,因為你的表情告訴我,我將會大吃一驚,所以提你的問題吧,然後讓我大吃一驚。」
「你會大吃一驚的。」
不料丹朱平靜地說出了那個名字:「貝熱隆?」
賈森不動,也不言語,兩眼緊緊望著這個年紀比他大點的人。
丹朱繼續說下去:「我一直都在反反覆復想這件事。每次我們交談,我看著他,心裡懷疑著,可每次我最終否定了這個想法。」
「為什麼?」伯恩問,不願承認這個美杜莎判斷的準確性!
「請注意,我並不肯定,只是覺得不對頭。也許是因為我從勒內·貝熱隆那兒聽到的有關卡洛斯的情況要比別人多得多。他迷上了卡洛斯,他已為他幹事多年了。為自己得到的信任深感驕傲。我覺得問題是他談得太多了。」
「是自我通過假設的第二者說話?」
「有可能,我想,但是這不符合卡洛斯的謹慎。卡洛斯一向防範嚴密,毫不誇張地說,他在自己的周圍建起了一道穿不透的保密的牆。我當然不能肯定,可我不大相信此人是貝熱隆。」
「說這個名字的是你。我沒有說。」
丹朱微笑了一下:「你沒必要擔心,德爾塔。問你的問題吧。」
「我原認為是貝熱隆,對不起。」
「用不著,因為他可能是。我告訴過你這對我來說無關緊要,過幾天我就回亞洲去了,去掙法郎、美元或者是日元。我們這些美杜莎總是有辦法的,不是嗎?」
賈森不太明白是為什麼,但是安德烈·威利爾憔悴的臉出現在他腦海里。他曾答應替這老軍人了解到他所了解的一切,他不會再有機會了。
「威利爾的妻子又是怎麼回事?」
丹朱的眉毛揚了起來:「昂熱烈克?是啊,你說過蒙索公園對嗎?你是怎麼——」
「詳情現在已不重要了。」
「當然,對我說來。」
「她是怎麼回事?」伯恩又問了一句。
「你就近看見過她嗎?皮膚?」
「在夠近的地方看見過她,曬得黑黑的。很高、很黑。」
「她使自己的皮膚保持那種顏色。里埃維拉、希臘群島、索爾海岸、吉斯塔德。她總是被太陽曬得黑黑的。」
「很好看。」
「也是一個有效辦法。它掩蓋了她的真相。她從來沒有秋天或者冬天的蒼白,無論臉、手臂或者長長的腿,總不缺顏色。她皮膚的吸引力總是不變,因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這種吸引力都會存在,不論去不去聖特魯珀茲或者布拉瓦海岸或者阿爾卑斯山。」
「你在說什麼?」
「雖然迷人的昂熱烈克·威利爾被人當作是巴黎人,其實不是。她是拉丁美洲人,準確地說是委內瑞拉人。」
「桑切斯,」伯恩喃喃說道,「伊里奇·蘭米雷士·桑切斯。」
「是的,在為數極少的幾個談論此事的人中間,有人說她是卡洛斯的堂妹,也是他從十四歲起的戀人。據傳說——也是在那少數幾個人中間——除了他自己,她是這世界上他唯一關心的人。」
「那麼威利爾是只不知情的雄蜂?」
「相信美杜莎說的話嗎?德爾塔!」丹朱點點頭說,「是的,威利爾就象是只雄蜂。是卡洛斯的傑作,一條通向法國政府許多機要部門的線路,包括卡洛斯本人檔案在內。」
「傑作。」賈森一邊說,一邊回想。因為這是想不到的,「完全想不到。」
伯恩身子向前傾,突然改變了話題:「紋石,」他說,雙手緊緊握著面前的玻璃杯,「對我說說柱石七十一號的情況。」
「我能告訴你些什麼呢?」
「他們所知道的一切,卡洛斯所知道的一切。」
「我看我無法做到。我聽說過一些事,七拼八湊知道一些,可是除非是和美杜莎有關係的,否則是不同我商量的!更談不到把我當親信。」
賈森只能控制自己,忍著不去問有關美杜莎、德爾塔和三關的事,不去問夜空的寒風和黑暗以及每當他聽到這些話時主使他感到眩目的一陣陣突然的光亮。他不能夠問,某些事情只能假裝知道,他本人的迷失無跡象地過去了。要分個主次。紋石,紋石七十一號……
「你都聽說了些什麼?你拼湊出了些什麼?」
「我聽到的和我拼湊起來的不完全合得上。可是,我認為有些明顯的事實一目了然。」
「比如說?」
「當我看出是你的時候,我明白了。德爾塔同美國人簽定了有利可圖的協議。又一個有利可圖的協議,同以往的不一樣,也許。」
「請你講得具體點。」
「十一年前,從西貢傳出謠言說冷酷心腸的德爾塔是我們中間報酬最高的美杜莎。當然,你是我認識的最能幹的人,所以我推測你這次談成功的是筆難做的買賣,照你現在的干法看來一定比以前難做得不知多少。」
「是什麼交易?你在說些什麼。」
「我們所知道的紐約方面已經證實了。『和尚』在他死之前確認了這情況,我只知道這麼多,它從一開始就符合格局。」
伯恩手裡拿著酒杯,避開丹朱的目光。「和尚」!「和尚」!別問!「和尚」已經死了,他是誰,是什麼人,已不相干了。「我重複一遍,」賈森說,「他們認為他們知道我在幹些什麼?」
「聽著,德爾塔,我是要離開的人,沒有必要——」
「求求你,」伯恩打斷他的話。
「好吧。你同意充當該隱。這個謎一樣的殺手接受的契約不計其數,其實根本不存在這些契約。每一份契約都編造得頭頭是道,都能通過各種可靠來源得到證實。目的,是向卡洛斯挑戰——用貝熱隆的話來說是在每一關鍵時刻損害卡洛斯的聲譽——壓低他的價錢,散布他無能的消息,宣傳你比他高明。實際上是要把卡洛斯引出來抓住他——這就是你和美國人的協議。」
幾束陽光衝進了他心靈內的黑暗角落。在遠處,門正在開啟,但仍離得那麼遠,而且只開啟了一部分。但是,從前只有黑暗的地方現在已有了亮光。
「這麼說這些美國人是——」伯恩沒有把話說完,在瞬間的煎熬間希望丹朱會為他把話說完。
「是的,」美杜莎說,「紋石七十一號。自國務院的領事活動以來美國情報機關中控制最嚴密的部門,與美杜莎出自同一個締造者,戴維·艾博。」
「『和尚』,」賈森輕聲地、本能地說,遠處又有一扇門開啟了一些。
「當然。除了來自美杜莎的名叫德爾塔的人,他又能找誰來扮演該隱這個角色?我說過了,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了。」
「一個角色——」伯恩欲言又止,內心的陽光越來越亮,溫暖但不刺眼。
丹朱探過身來:「的確,正是在這一點上,我聽到的和我拼湊的對不起來。我聽說的賈森·伯恩接受這個任務的原因據我知道不可能是真的。我當時在那裡,他們都不在,所以他們不可能知道。」
「他們說了些什麼?你聽到了些什麼?」
「說你是美國情報官員,可能是軍事情報官員。想象得到嗎?你德爾塔!一個對這麼多東西,尤其是對大部分美國東西抱鄙視態度的人。我告訴貝熱隆那不可能,可是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相信我的話。」
「你對他怎麼說?」
「我過去相信的和我現在仍然相信的情況。不是為了錢——多少錢也買不動你做這件事——一定是由於其它原因。我想你所以干,原因同十一年前許多人參加美杜莎一樣。勾銷某處的一筆舊賬,讓你能夠消除障礙,重新得到你以前有的某種東西。當然啦,我不知道也不指望你證實,可這是我的想法。」
「你可能是對的,」賈森說,屏住呼吸。內心得到解脫的涼爽清風吹進了霧靄,有道理。有人發出了一個信息,情況可能就是這樣,找到那信息,找到發信息的人。紋石!
「說到這裡,」丹朱繼續說,「我們又要回過來說德爾塔的事。他是誰?他是什麼人?這個受過高等教育,話少得奇怪,能在叢林中把自己變為可怕武器的人。這個人會無緣無故要自己和他人竭盡全力賣命。我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
「也從來不需要你們明白。你還有其它能告訴我的嗎?他們知道紋石的準確地點嗎?」
「當然。我從貝熱隆那兒聽來的。紐約市內的一所住宅,在東七十一號街。門牌139號,對嗎?」
「可能……還有嗎?」
「別的你顯然已經知道,就是那種策略。我承認我不懂。」
「哪種策略?」
「美國人以為你變節了,說得更確切些是他們想要讓卡洛斯相信他們認為你變節了。」
「為什麼?」距離又近了一些,快到了!
「因為很長一段時間該隱無聲無息,加上款子被竊,但是主要是該隱無聲無息。」
這就對了——信息、沉默、在諾阿港的幾個月、在蘇黎世和巴黎的瘋狂。誰也不可能知道出了什麼事。有人正在叫他進去,叫他露面。你是對的,瑪麗,我的愛人,我最親愛的愛人,你從一開始就是對的。
「沒別的了?」伯恩問道,試圖控制自己不耐煩的口氣。他現在急著想回去見瑪麗了,他從來沒有這麼迫不及待過。
「我知道的已盡於此——可是請你明白,從來沒人對我講過這麼多。叫我參與這事是由於我知道美杜莎的事,而他們普遍認為該隱來自美杜莎——可我從來不是卡洛斯的核心分子。」
「你和他夠接近了。謝謝你。」賈森放了幾張鈔票在桌上,起身準備走出雅座。
「有件事,」丹朱說,「我不敢說是不是與目前的事有關,可他們知道你的名字不叫賈森·伯恩。」
「什麼?」
「3月25日,你難道不記得了,德爾塔?離現在只有兩天了,這日子對卡洛斯非常重要。已經傳下話了,他要在25日這一天見到你的死屍,在這一天把你的屍體送交美國人。」
「你想說些什麼?」
「1968年3月25日那天,賈森·伯恩在三關被處死,處死他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