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旅店

峽谷旅店

峽谷旅店

安房直子

對不起。

這麼晚了還來打攪,這望是茶店吧。歇息一會兒行嗎。

啊,水,給點水喝。一直在爬山,嗓子眼兒幹得都冒火了。

什麼?你問我從什麼地方來的,是從芹谷來的。

連口氣也沒歇,一直跑上來的。光著腳,也沒有行李。

昨天晚上,在那個嚇死人的小旅店裡一夜沒睡,天一亮,就沒命地進了出來。

讓我講給你聽吧。

昨天,我為了畫花草的速寫。進了這座大山。

還是中學生時,我就喜歡畫畫。為了畫這一帶盛開的小花,才到這裡來的。

走進那條山谷時,已經三點多了。光顧得站在一個地方畫畫了,等到發現四周暗下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該走了,收拾好畫具,突然發現有一戶亮著燈的人家。

這地方還會有人住?

一邊想,我就一邊走了過去。

那燈光驚人的漂亮,是一種說不出來的藍色。

藍色的燈光中,有人活動的跡象,還飄來一股飯香。

當時我餓得發慌,對食物的氣味特別敏感。

我提著行李,朝那個房子走去。

它就建在懸崖的邊上。

仔細一看,是座小旅店。

木頭造的房子的門口,有一塊寫著「峽谷旅店」的木頭招牌。

看上去,有點像帶有鄉土氣息的溫泉旅店。我不由得覺得親切起來,休息一會兒再走吧。當時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已經這麼晚了,坐一會再走不就天黑了嗎……

我還是拉開了那扇格子門。

——對不起我喊道。

從閃著亮光的走廊上,傳來了擦著地面走路的聲音

——請進

穿著紫色和服、系著黃色腰帶的女店主,舉著燈,為我打開了門。屋子裡好像正在大掃除,擦得鋥亮。

噹噹當,古老的大座鐘威嚴地走著。

——喂我招呼道。

女店主稍稍抬了一下頭,嘆了口氣說:

——真是不巧,今天客人特別多,總店客滿了。

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住到分店去。

咦,還有分店?這麼說,這是一家相當大的旅店哪。

我的心情變得輕鬆起來。

——有什麼吃的東西嗎我問。

——有啊女店主點點頭。

——晚飯馬上就好

我不再擔心了。好吧,不管怎麼說,先在這裡吃頓晚飯,然後再說別的……

我脫下鞋子。

——分店在這邊

女店主帶我朝走廊深處走去。想不到這家旅店有這麼大。

擦得鋥亮的走廊里,帶白色拉門的房間一個接著一個。

我覺得有點奇怪,這麼多房間旅客全住滿了?

整個旅店怎麼這麼安靜,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剛才你說已經客滿了

聽到我這麼一說,女店主頭也不回地說:

——客人馬上就到。總店的房間全都預定了

啊,原來是團體客人啊。我明白了。可我還是有點奇怪,這座山上什麼也沒有,哪來的團體客呢?因為去分店,要在後門換上木屐。走到外面一看,吃了一驚,外面已經是漆黑一片了。院子里連盞燈也沒有。還算好,能看清走在前面的女店主的那根黃腰帶。

穿過園林間的一條小路,到了一座亭子似的四方形房子跟前。

——就是這裡

脫鞋的石板上,傳來了脫木屐的聲音。

女店主走進了房間。

她伸出雙手打開了電燈。

屋子裡一下亮了起來。這是一個四方形的房間,榻榻米看上去有點發藍。房間正中,是一個黑檀的桌子,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了。

一個既乾淨又安靜的房間。

我脫下木屐走了進去。

——夜裡蟲子多,還是關上紗窗吧

女店主把房間的紗窗關上了。這時我才注意到,這個房間四面都有紗窗。也就是說,它四面都開著的,就像一個亭子裝上了紗窗。

——通風相當好的房間啊我說。

女主人笑著說:

——是啊,夏天風涼極了

是呀,四面來風,簡直就是仙境。

我坐到了桌子面前,突然覺得有點累了。

——我這就把晚飯端來

這樣說著,女店主拉上紗窗,就往總店那邊走去。

不一會兒,她就把晚飯端上來了。有油炸野菜、燒河魚,還有涼拌青藤、燒茄子以及油炸豆腐,還有什麼來著啦,反正擺了一桌子。這麼豐盛,讓我吃了一驚。

我正一隻手握著筷子,不知吃什麼才好時,就聽到「啪」的一聲,抬頭一看,正面的紗窗上停著一隻大得驚人的蛾子。

是被房間的燈光吸引來的吧。

蛾子緊緊地貼在紗窗上,一動也不動。它的翅膀是黑色的,長著黃色的花紋。這讓我感到討厭。我夾起了一塊油炸野菜,這回是從背後傳來了聲響。回頭一看,背後的紗窗上落著

一隻黑色帶黃色花紋的蛾子。

是因為這裡是山谷吧。

一邊想,我一邊吃起了魚、野菜和豆腐。味道真不錯!

自己又盛了一碗飯,還喝了一碗漂著水芹的熱湯……

我的心情好極了。吃完飯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哈、哈、哈、哈。

有人在偷偷地笑。猛地抬眼一看,怎麼回事,紗窗上擠滿了黑壓壓一片的蛾子。全是黑色長著黃色花紋的蛾子!不下,那不是黑顏色,那或許是

一種紫色吧。總之,幾十隻蛾子把房間團團圍住,盯著我在笑。

的確是蛾子在笑。

請相信我。

就像蟬、蟋蟀在叫一樣,蛾子真的發出了聲音。

我身子突然哆嗦起來。我站了起來,想把窗板關起來,可是這個房間不要說窗板了,連個帘子也沒有,只有紗窗,就像一個蟲籠。

我忽然覺得自己彷彿被關到了蟲籠里。

被蟲子看——就像人看蟲子似的,蛾子看著我發笑……

蛾子「哈哈哈哈」地笑著,我被這笑聲給包圍了。

蛾子一邊笑,好像還一邊說著什麼。

我豎起耳朵一聽,原來它們在說著這樣的話:

——快要羽化了吧——早點睡吧——是呀,早點睡好羽化呀

什麼叫羽化……我一想,終於明白了。

羽化就是指毛毛蟲變成了蛾子或是蝴蝶呀。

我不由得打量起自己的身體來了。但沒有什麼異常。

哈、哈、哈

蛾子還在笑個不停。

——吃完飼料,早點睡就好了——早點睡,才能羽化啊

我嚇得出了一身大汗。不該吃呀,我後悔不該把旅店的飯吃個精光。

這下沒辦法了。

只有不合眼等到天亮了。我下定了決心,坐在桌前,盯著一點目不轉睛地看。要是懂得一點經文的話,就會念出來。

但山裡的黑暗是可怕的。我頭一次知道,在這黑暗中,野獸也好蟲子也好,不止是它們,連樹和草也會像人

一樣放聲歡歌、說笑。蛾子們就低聲唱了起來。

那歌聲是夠難聽的,像什麼呢,就像古咒語,一會兒高一會兒低,嗡嗡的,聽一會兒身子就會發抖。蛾子似乎是想讓我睡覺!

決不能輸給它們,我想。我也唱起了歌,會唱的歌一首接一首地唱了下去。小學時學的歌、中學時學的歌、連爵士樂和歌謠以及大學的聲援歌都唱了起來。

就這樣,一個晚上也沒睡。

東方發白了。蛾子們還在嗎?四下這麼一看,我嚇了一大跳。紗窗不見了,我坐在河谷邊上長滿綠苔的地上。

根本就沒有什麼亭子似的分店,那座旅店也不見了。我光著腳,鞋和行李不知放在了什麼地方。

小鳥突然叫了起來。

在尖叫聲中,我穿過了山谷。這是什麼鳥呢?

我又是一哆嗦,跳了起來。

然後我就是一陣猛跑,總算跑到了這裡。看到茶店,我想,總算是得救了。這麼早就來打攪,真是對不起了。

請再給我一杯水,我的嗓子還是幹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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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的旱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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