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前往蓋洛普的路上,老人醒過來。他咳了一聲,而後說:「我們到哪兒了?我們到哪兒了?」
「你感覺怎麼樣了?」莉絲問道。
「感覺?我有暈覺。沒事,真的沒事。」
「你叫什麼名字,」莉蘭問道。
老人朝她眨了眨眼睛:「昆騰電話,讓我漫遊。」
「你叫什麼名字?」
老人說:「名字同義。全怪遊戲。」
貝克說:「他說什麼都在押韻。」
「我注意到了,丹。」她說道。
「我在電視劇上看過這種情況,」貝克說,「說話押韻說明他有精神分裂症。」
「押韻是籌運。」說完他就大聲唱起老約翰·丹佛的歌,幾乎是在聲嘶力竭地狂喊:
「昆騰電話,讓我漫遊。
到那個屬於我的地方,
老布萊克洛基,偏僻的鄉村小道,
昆騰電話,正在漫遊。」
「哦喲,好傢夥!」貝克說了一句。
「先生,」莉絲再次問,「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金屬據可能壞得出奇。可怕的特點有遏制奇偶性的危險。」
貝克只是嘆氣:「親愛的,這人是個傻瓜。」
「是傻瓜不說是傻瓜,就像聞到了臭腳丫。」
可是他的妻子還不死心:「先生?你知道自己的姓名嗎?」
「給戈登打電話。」這人竟然大喊大叫起來,「給戈登打電話,給斯坦利打電話。家事不可外揚。」
「可是,先生……」
「莉絲,」貝克說道,「別理他了。讓他安靜下來,好嗎?我們還要開好長一段路呢。」
老人扯著嗓門唱起來:「到那個屬於我的地方,老巫術,真凄楚,鄉村泡沫,讓我不快活。」他緊接著又唱了一遍。
「還有多遠?」
「別問了。」
由於事先打過電話,所以他把梅塞德斯車開到麥金利醫院外傷急救科那大紅色和米黃色相間的門廊下的時候,護理員們已推出輪床在等候。他們把老人慢慢抬上輪床,他沒有什麼反應,可是等他們用帶子給他固定的時候,他發起火來,大聲嚷嚷道:「別碰我!別綁我!」
「為了您的安全,先生。」一個護理員說道。
「能說會道,不要擋道!安全是最後借口,總出自無賴之口!」
護理員們以輕巧麻利的動作把老人固定起來,這給貝克留下很深的印象。
跟他們一起走的那個穿白大褂、身材嬌小的黑髮女人也給貝克以很深的印象。
「我叫貝弗利·佐西。」她先做自我介紹,然後跟他們握了握手。「我是隨叫隨診的醫生。」
儘管被綁在輪床上推進外傷急救中心的那老人不斷大喊大叫,這女子卻非常鎮靜。
「昆騰電話,讓我漫遊……」
候診室里的人紛紛朝他看。貝克看見一個十來歲的男孩,手臂用三角巾吊著,跟他母親坐在一張椅子上,以好奇的目光看著這個人,然後對著母親的耳朵輕輕地說了句什麼。
老人繼續唱道:「到那個屬……於我的地……方……」
佐西醫生問:「他像這樣有多長時間了?」
「一開始就這樣。從我們把他抬上車的時候起。」
「除了睡著的時候。』莉絲說道。
「他有沒有暈過去?」
「沒有。」
「有沒有噁心、嘔吐現象?」
「沒有。」
「你們是在哪兒發現他的?是在過了科拉松峽谷之後?」
「大約過了五十英里。」
「那地方很荒涼。」
「你知道?」貝克問道。
「我是在那一帶長大的。」她淡淡一笑,「是在欽利。」
他們把老人推進一扇轉門。他仍在大喊大叫。
佐西醫生說:「你們先在這兒等候。我一旦了解病情之後就來找你們。也許還得有一會兒。你們不妨先去吃午飯。」
貝弗利·佐西在阿爾伯克基大學醫院供職,可是最近每周要到蓋洛普兩趟,來看望年邁的祖母。每逢這兩天,她就到麥金利醫院外傷急救中心來上班,也好多掙一點錢。她喜歡麥金利醫院那大紅和米黃條相間、頗具現代氣派的外觀。醫院是實實在在為當地人服務的。她也很喜歡蓋洛普。儘管它不像阿爾伯克基那麼大,但卻具有使她感到溫馨的部落情調。
在多數情況下,外傷急救中心是很安靜的。現在來了這麼一個非常激動、大吵大喊的老人,的確引起一陣忙亂。她推開門帘走進急救室,護理員已經脫去老人的咖啡色長袍和耐克鞋。老人還在使勁掙扎,所以他們只好還把他綁著。他們剪開他的牛仔褲和花格襯衫。
急救中心的護士長南希·胡德說剪了也不要緊,因為反正他的襯衣也不太好,襯衣口袋上有一道縫,縫合處的方格沒有對齊。「他在什麼地方把它掛破了,後來又把它縫上的。要我說,縫得很差勁。」
「不,」有個護理員把襯衫遞過來說,「根本沒有縫的印子,它原本就是一塊布。真怪呀,格子對不齊,因為一邊大,一邊小……」
「不管怎麼說,他不會在乎的。」南希·胡德說著把襯衣扔到地上,轉身對佐西說:「你想給他檢查一下?」這個人大狂躁了。「先不急。我們先在兩隻胳膊上同時進行靜脈注射。看看他的口袋裡有沒有身份證件。如果他隨身沒有帶指紋檔案,那就給華盛頓發個電傳,也許那裡的資料庫里有。」
二十分鐘后,貝弗利·佐西為一個摔斷胳膊而落到體育競賽第三名的男孩進行了檢查。這孩子戴副眼鏡,長相併不討喜,但對自己在體育運動中受傷似乎感到自豪。
南希·胡德走上前來說:「我們在那無名氏身上搜過了。」
「結果?」
「沒什麼線索。沒有錢包、信用卡或者鑰匙。只有這個東西。」她遞給貝弗利一張摺疊起來的紙。
像是一份電腦列印件,上面是由細點組成的網格狀圖像,底部有「mon.ste.mere.」幾個字母組合。
「Monstemere?你看會是什麼意思?」
胡德搖搖頭:「要我說,他有精神病。」
貝弗利·佐西說道:「晤,我們如果不知道他的頭腦里在想什麼,就沒辦法讓他安靜下來。最好先做腦顱透視用E除外傷和血腫。」
「貝弗利,放射科在改建,你忘了?X光片是拍不成了。你於嗎不替他做核磁共振?全身掃描一下,就什麼都知道了嘛。」
「做好準備工作。」貝弗利說道。
南希·胡德轉身準備離開:「哦,稀客,稀客。警察局的吉米來了。」
丹·貝克坐立不安。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們在麥金利醫院的候診室等了好幾個鐘頭。他們吃完午餐——辣醬驢肉——回來時,看見一個年輕警官在停車場檢查他們的車,還用手摸摸邊門上的護板。貝克見后不禁一怔。他想走到那警察面前去,可轉念一想還是不去為好。於是他們又回到候診室。他打了個電話給女兒,說他們可能無法按時到家,可能明天也到不了菲尼克斯。
他們在繼續等候。快到四點鐘的時候,貝克走到辦公桌前去詢問有關那個老頭兒的情況。
那個女的問:「你是他親屬?」
「不是,不過……」
「那就請你在那邊等著。醫生一會兒會來找你的。」
他回到老地方坐下,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接著站起來,走到窗戶旁邊朝自己的車看了看。
那警察已經不在了,可是在擋風玻璃的雨刮下面卻壓了一張紙條。他用手指在窗台上輕輕地敲擊著。
在這些小鎮上,你要是倒起霉來,什麼事都會發生。他越等腦子裡想得就越多。那老頭兒處於昏迷狀態,在他蘇醒過來之前,他們是不能離開小鎮的。如果老頭兒死了,他們就會被指控犯有過失殺人罪。即使不受到指控,四天之後也得去接受法庭調查。
終於有人來找他們談話了,但不是那個身材矮小的醫生,而是那個警察。他很年輕,才二十多歲,制服熨燙得筆挺,留著長發,胸牌上有「詹姆斯·沃尼卡」字樣。貝克也弄不清這是個什麼姓,也許是霍皮族人或者納瓦霍族人的姓。
「是貝克先生和貝克太太吧?」沃尼卡很客氣地做了自我介紹,「我剛從醫生那兒來。她已經檢查完了。核磁共振掃描結果已經出來。說明他根本不是被車撞的。我還親自查驗了你們的車。沒有絲毫碰撞的痕迹。我想你們也許碰到了路上的坑,誤以為撞到了他。這兒的路況很糟糕。」
貝克看了妻子一眼。莉絲沒有抬眼看他,只是說:「他不會有事吧?」
「好像不會。」
「這麼說我們可以走了?」貝克說道。
「親愛的,」莉絲說道,「難道你不想把找到的那個東西還給他?」
「哦,對了。」貝克把那隻小小的方陶瓷片拿出來,「這是我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發現的。」
警察把陶瓷片拿在手裡左看右看,看出了印在上面的「ITC」三個字母。
「你在什麼地方發現的?」
「離公路大概三十碼。我原以為他的車開出了公路,所以就四周查看了一下,但是並沒有發現汽車。」
「還有什麼別的東西?」
「沒有。就這個。」
「好的,謝謝。」沃尼卡說著把那個陶瓷片放進衣袋,然後頓了頓。「哦,我差點忘了。」他從衣袋裡拿出一張紙,小心地把它展開。「我們在他的衣服里發現了這個。不知道你是不是看見過?」
貝克看了一眼:紙上是一些呈網格狀的點。「沒有,」他回答說,「以前從來沒有看見過。」
「不是你給他的廣
「不是。」
「知道這可能是什麼嗎?」
「不知道,」貝克說道,「一點也不知道。」
「嗯,我想我知道。」他的妻子說道。
「你知道?」那警察問道。「是的,」她回答說,「呢,能不能給我看……」她從警察手裡把那張紙接過來。
貝克嘆了口氣。莉絲擺出一副建築師的姿態,這邊看了那邊看,顛倒過來看了之後又從側面看。貝克知道這是為什麼。她是想轉移視線,因為他們的車碰的是路上的坑,她先前的判斷是錯的。他們在這兒浪費了一天時間。她是想證明浪費這點時間是有道理的,這是她在故弄玄虛。
「我知道這是什麼。」她終於說話了,「這是個教堂。」
貝克看了看紙上的點后說:「這是教堂?」
「嗯,是平面圖。」她說道,「看見沒有?這是十字架的長軸,這是中殿……看見沒有?丹,這肯定是教堂。這張圖的其他部分,這些方塊里套的方塊,都是直線,看上去像是……你知道吧,這可能是座修道院。」
「修道院?」那警察問道。
「我覺得是。」她說道。
『那麼這底下的『mon.ste.mere.』會是什麼呢?mon是monastery修道院)的縮寫?我敢肯定。我跟你說了,這是個修道院。」她把那張圖遞還給警察。
貝克毫不客氣地看了看手錶:「我們真的該走了。」
「那當然了。」沃尼卡會意地說。他跟他們握了握手,「謝謝你們的幫助。很抱歉耽擱了你們。祝你們旅途愉快。」
貝克用手臂緊緊地摟著妻子的腰,和她一起走進下午的陽光里。現在已經涼快了些,東面的熱氣球正冉冉升上天空。蓋洛普是熱氣球活動的中心。貝克走到汽車前面。雨刮上飄動著的紙原來是當地一家商店綠松石大減價的小廣告。他把它拽出來,揉成一團,而後坐到駕駛位置上。他妻子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睛看著前方。他把汽車發動起來。
「好吧,」她說道,「對不起。」她沒好氣地說。貝克知道他只能得到這樣的道歉了。
他側過身在她面頰上吻了吻。「不,」他說道,「你做得對。我們救了那老頭一命。」
妻子微微一笑。
他把車開出停車場,徑直開上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