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投入魔鬼的懷抱
1
三澤順子由川北局長領著,前往位於丸之內區域的東幫造紙總公司,去向海野辰平賠禮道歉。實際上,說得準確一些,是去請罪。川北良策為了向海野辰平表示自己的忠誠。他,真象帶著一個犯人似地去了海野的工作地點。
凡事都很謹慎的川北良策,沒有在R報社的大門口就讓順子上車。當然,這不是顧慮帶三澤順子去道歉不是因公外出,而是怕被與海野辰平有矛盾的自己報社社長看見。他擔心這件事萬一傳到社長耳朵里不好交待。因此,他讓順子在中途的一個路口等他。
三澤順子在川北良策指定的離一個路口500米處等著川北。沒多久,車子就停在她的面前。順子上了車。
「啊,讓你受累了!」川北良策大大咧咧地笑道:「你不用擔心,沒什麼關係,見了海野先生,你只要虛心坦誠地說一句『實在對不起』也就行了。以後的事由我來應酬。」作了這種安排以後,川北良策好像放心多了。他最怕的就是三澤順子不願跟他一同前往。如果真是這樣,既丟了身為編輯局長的威嚴,也不能向海野辰平表明自己的忠誠了。
川北良策極力討好的海野辰平,目前還是電視公司的經理。這個人以前擔任過東幫造紙公司的經理。經過一番磨打滾爬的摔打,具有一套豐富的經營經驗。說起海野辰平,確實是一員不可多得的幹將。30年前,他曾把一個小得可憐的造紙公司接管下來。現在這個造紙公司已成了具有相當規模的東幫造紙總公司,在社會上影響很大,評價也高。
海野辰平步入造紙公司時還很年輕。當時,戰後的日本掀起一陣驅逐董事之風。董事被趕走,海野被人們推舉,一躍而成了造紙公司的經理。海野被推舉前,是在造紙公司的工會裡工作的。那時,工會的權力也很大,各公司都是在工會領導下進行經營管理的。但時隔不久,各公司的資本家又捲土重來,工會這個組織很快就土崩瓦解了。而海野辰平的情況則大不相同。他從工會上來以後,憑著他那擅長經營的才能,不只是靠工資維持住了職工們的生活,就是在後來鬧翻天的股東戰役中,也絲毫沒有動搖他經理的地位。東幫造紙公司就是在其後的五、六年內,一步一步地發展起來的。當然,由於日本戰敗不久,紙張嚴重短缺,也是他大發橫財的原因之一。
那時,各報社為了搞到紙張,不惜代價地奔走,紙張價格一個勁兒地上升,就連那些重抄的粗糙西洋紙,也象長了翅膀似地猛漲。靠定量分配的紙張,遠遠不能滿足出版的需要,而且儲量又很小。雖然各家報社,由於戰敗從戰場上返回的職工人數日漸驟增,也還只能勉強維持著印刷一些小報。因為紙張缺乏,他們不能出版那種對開的大型報紙。
從1949年、1950年開始,紙張的使用狀況才逐漸恢復正常。那時,東幫造紙公司已經搶在同行業的前面,就要趕上和超過戰前的老牌大公司了。該公司在靜崗縣、千葉縣內又增設了分公司。總公司就建在現在的丸之內那宏偉壯觀的大廈內。戰前那些無法分紅,只能掙扎著維持生計的公司,由於海野辰平的經營方針的實施,現在,可按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潤上交給總公司。
海野辰平對宣傳工作開始產生濃厚的興趣也是在G報社的艱難時期。當時由於紙張嚴重缺乏,那些身兼董事、監事等重要職務的報界同夥多次找海野交涉,商談增加紙張的供應量。根據這些情況,海野從商業、從賺錢的角度出發,用他那獨持的方法進行細緻的調查研究,包括新聞、報紙在社會上具有的影晌力,然後對G報社的經營狀況作了徹底地了解,最後,下決心買收了G報社。
戰後,隨著新生事物——電視公司的不斷增設,海野辰平又把一個電視公司納入G報社的資本中接管買收下來。
這時的海野辰平,在實業界的威望越來越高。尤其在新聞、宣傳方面。其中特別是在規定用紙、編造計劃方面最有發言權,也是最高權威。因此,財界的經營團體很敬重他,在資金方面更是主動給予關照。
這樣一來,海野辰平在社會上被譽為掌握宣傳部門財政大權的代表,財界眾目所矚的寡頭。
據有關人員猜測,海野辰平遲早會把經營不振的R報社象G報社一樣吃掉。
不知什麼時候,海野辰平自己得到一大半東幫造紙總公司的股分,現在越發成了造紙行業不可動搖的獨裁者。總之一句話,這位當年的工會鬥士,30年後已是一個典型的不知腰纏多少萬貫的資本家。
不管怎麼說,海野辰平的實力、魄力仍然是一個無可估價的未知數。所謂未知數,就是說從他過去那勇往直前、勢不可當的歷史業績來看,將來的他,還會產生怎樣的飛躍、尚估摸不透。現在有財界做他的得力後盾,在資金方面他將有源源不斷的支持。假如R報拫社真的落入海野辰平之手,被G報社吃下消化掉,不久的將來,G報社就會一躍而成為日本社會第一流的大報社之一。從海野辰平的才幹和鐵腕看,這是完全可能的。
走進東幫造紙總公司的大門,川北局長對傳達員說:
「我們想見見經理先生。」說著,鄭重地通報了姓名。傳達室的女職員接通電話后說:
「請你們立刻到三樓。」
電梯到了三樓。一下電梯,川北良策和三澤順子就看見一個男青年等在那裡。大概是海野經理的秘書。「這邊請吧。」男青年說著,就在前面帶路。
「勞您的駕了。」川北良策道了謝。
川北局長和三澤順子被領到一個豪華的接待室里。這和普通的來客接待室不一樣。看樣子,像是海野經理專用的接待室。正面的牆上,高高懸挂著東幫造紙廠那壯觀雄偉的廠房照片。室內的布局和一般公司的大同小異。明亮的光線從大玻璃窗外泄進來。室內顯得寬敞舒適,軟靠墊椅子也更高級、豪華。
「對不起,談話請限制在15分鐘之內。」秘書微笑著對川北局長和三澤順子說。
「行啊!我們知道經理先生很忙。」只要一走出報社,川北良策無論在什麼地方,都這麼謙卑。
他們在接待室不到一分鐘,海野辰平那結實的身板就出現在接待室了。看見海野,川北良策慌忙起身:
「昨天晚上實在太對不起您了!」他一半親呢一半鄭重地對海野說。
「呀。」海野辰平卻看著站在川北身後的三澤順子說:
「請坐吧!」
他讓順子坐在椅子上。
海野辰平也坐下了。
川北局長卻不敢落坐。他回頭望著順子對海野說:
「經理先生,昨晚對您太失禮了。今天我帶她親自來向您道歉,請您無論如何別介意,寬恕了她。」說著,面對深深陷在軟沙發中的海野辰平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
海野辰平坐在沙發上。他大張著兩隻胳膊,嘴裡含著煙斗。此人粗粗的眉毛,大大的鼻子,厚厚的嘴唇,整個臉型就象用粗線條勾勒、雕刻的一般,顯得很粗獷。半白的頭髮亂蓬蓬的,總給人以動的感覺。他那紅紅的臉龐上掛著笑。炯炯有神的眼睛因為笑眯成了一條縫。從那細長的眼縫中射出的目光,一動不動地停留在三澤順子臉上。
「三澤君。……」川北局長小聲催促順子,暗示她向海野辰平去道歉。
三澤順子離開座位,向前邁出一步,對著海野辰平鞠了一躬說:
「昨晚實在失禮了!」除了這句話,她再也沒說什麼。
川北良策對三澤順子的道歉很是不滿。海野辰平照舊吸著煙斗,他那雙細細的眼睛直直地盯住順子。順子在道歉時,才發現他的眼角上明顯地聚集了許多皺紋。
「經理先生,她本人覺得對您失敬很過意不去,請求您能夠原諒她。」川北良策的這番話,算是對順子簡短歉詞的補充,同時也表明自己的虔誠。
海野辰平輕輕地拿開含在嘴裡的煙斗,微微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是喝醉了吧?」他看也沒看川北一眼,直接問三澤順子。他聲音很輕,眼睛里依然含著一種異樣的光,聚在順子臉上。他那寬寬的肩膀緊貼在沙發靠背上。
「……」順子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經常喝酒嗎?」海野辰平悠然問道。
「不。」三澤順子低聲否定道。
「這麼說,你是興趣派的啰?」海野辰平臉上的笑容綻開了,眼睛眯得更細。他那粗獷線條的臉型上一有了笑,顯得很有吸引力,讓人感到他很可愛。
「啊,請坐吧。」這句話顯然是對川北局長和三澤順子兩人說的,但是他的目光仍然朝著順子。
「謝謝了。」善於仰人鼻息、察顏觀色的川北良策,這時心裡才像是一塊石頭落了地,開始恢復他那從容的神色。「得到您的諒解,實在太感謝您了。」道了謝后,川北便鄭重地坐在椅子上。
順子還是站著,好像壓根就沒有坐下的意思。看到川北良策剛才那令人作嘔的表演,又使她想起昨晚的情景。她不想像川北那樣,為迎合海野,向他阿諛諂媚,低三下四地聽命於海野辰平,她甚至覺得和川北同時坐下來也是一種恥辱。
「在報社時間很長了吧?」海野叼著煙斗,像拉家常似地問順子。
「不。才不過一年。」順子回答。
海野又問了順子「現在住在哪裡?」「你和夜總會的真佐子是頂要好的朋友嗎?」等等。他隻字未提啤酒澆頭的事。從他那興緻勃勃的談話看,好象忘記了昨天的「浴佛」。也可能是故意避開這件事。因為這畢竟不是件光彩的事。但從他那悠然自得的架勢,和他那啤酒澆到頭上都沒有引起惱怒、依然處之泰然的態度看,兩者都是所謂的上層人物顯示自己超脫常人的虛榮和假象。
秘書來到門口,看看手錶,客氣地說:
「經理,到時間了。」
海野辰平沒說話。川北良策如釋重負地站起身。
「你,」海野心平氣和地對三澤順子說:「在報社干那些無聊的活,不感到厭倦嗎?喜歡不喜歡旅行什麼的?」
「喜歡。」三澤順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這直率而不客氣的回答,似乎使海野有點意外和反感。海野辰平待人的態度是取決於他的自我感受的。他一貫把自己凌駕於別人之上,無論什麼時候都是讓別人尊重自已。他這種意識,顯然是三澤順子所無法接受的。
海野辰平第一次笑出聲來:
「好咧!歡迎你以後再來!」說著,那魁梧的身軀離開了沙發,把客人送到門口。
「經理先生請留步。」川北局長說著,又恭恭敬敬地朝海野辰平鞠了一躬。
2
去東幫造紙總公司道歉的第二天傍晚,三澤順子從百貨商店買東西回來,收到一封快信。信封是東幫造紙總公司的專用信封。在總公司名稱旁邊,用鋼筆清晰地寫著「海野」兩個字。三澤順子吃了一驚。作為個人,海野會跟她有什麼要說的呢?她又把昨天去東幫總公司的情景回憶一下,想想海野辰平說的那些話,總覺得與信封上用鋼筆寫的名字統一不起來。
昨天,川北良策回到報社以後,心情格外高興。當然,這不是為了順子,而是為保全海野的面子,挽回了自己的損失而沾沾自喜。他盤算著以後再找機會去拜訪海野。
順子認為,如果海野有什麼事要說的話,他可以通過川北良策轉達給自己,為什麼他要直接寫信給自己呢?真是百思不解。
「本月14日我將去大阪出差。住在中之島的賓館內,喜歡旅行的你,如果樂意的話,請於當天晚上到我處來。可以為你提供各種方便。
又及:如果你願意來那就再好不過了。但是,我有權重申一次:類似前天用啤酒澆頭之事件不容許重演,如何?」看完海野的快信,順子不禁嗤嗤地笑了起來。
三澤順子把看完的信當場就撕了。那個財運亨通、叱吒風雲的海野辰平,驟然間,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映在順子的腦海里。不只使川北局長,而使整個R報社都為之懾服的海野辰平,如今,三澤順子卻覺得他並不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而是就在自己身邊的一般人。三澤順子想寫封回信狠狠地嘲弄海野一番,但又怕會被理解成其他意思。
那天晚上,順子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真是莫名其妙!在資料調查部的角落裡,整天默默無聞地整理著從報紙、雜誌上剪下的照片,然後再用漿糊粘到本子上的三澤順子,儼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例如,她已清楚地了解到在報社使人畏懼的編輯局長川北良策,竟然是那麼個一文不值的無恥小人,自己居然已對他毫不在乎,並且也敢於蔑視他了。以前看到局長,緊張得連氣都不敢喘,覺得他是那樣的神聖,那樣的高不可攀。通往局長室的走廊被叫做「青雲之路」。走在「青雲之路」上,真覺得川北局長就是那可望而不可及的雲中人物。同樣地,對川北良策的朋友——電視局的丸橋專務,她也覺得貶值了。以前她認為專務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儘管如此,但她向來認為,局長川北也好,專務丸橋也好,在做人的人格上,是和她在一個水平面上的。
由於海野辰平的快信,使順子身價倍增,處在一個更高的水平面上。那高高在上的海野辰平,被人譽為宣傳行業的怪傑、財政界的巨頭、事業上的魔鬼而令人戰慄的形象,也不過是一個偶像而已。此刻,她覺得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和自己在一個水平面上。從某種意義上講,那川北良策和丸橋等人,卻從這個水平面上下降了許多。
這或許是一種危險的意識吧!順子不由得想起了在夜總會上班的真佐子說過的話。每天光顧、雲集在夜總會裡的,一般都是社會上有地位、有權勢的人。但在那裡,他們又都是一個個離開了工作的普通男人。如果再說得透徹一點,他們又是一個個裸露了內心秘密、撕去偽裝的男人。而那些和他們接觸的女招待們,不知不覺地把自已和那些既是權貴、又是普通人的男人們等同起來,形成一種半麻木,半理智的情感。危險啊!三澤順子清楚地知道,川北等人對三原真佐子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客氣距離,不僅是對真佐子,就是其他光顧夜總會的客人,也對那些和達官顯貴較親近的女招待們懷有一種尊敬的心理。當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需求和利害關係。對女招待的崇敬心理不會改變,越是抱有政治目的的人,這種心理就越突出。難道自己也產生了真佐子她們那樣的優越感了嗎?
一到辦公室,三澤順子就把海野辰平的邀請丟得一乾二淨了。坐在對面的,依然是穿著男式服裝的河內三津子。她在剪輯報紙。其他人也在你追我趕地整理資料。這裡,是平凡的人們集中的地方。當三澤順子置身於這種場合時,那夜總會的事,海野辰平的快信,就像夢一樣,又離開了她的記憶。
本月14日就是後天。只有這個印象還淡淡地留在順子的意識里。
今天一大早,三澤順子就覺得河內三津子的表情有些不對頭。起初,順子還不在意,但是恍傯中,覺得三津子送過來的目光有些異樣。她怎麼也猜不透那其中的含意。直到河內三津子邀她一塊兒到食堂吃中飯的時候,才明白過來。
「三澤君,請等一下。」河內三津子說。
順子跟著三津子來到食堂一個人少的角落裡。三津子關切地小聲問道:
「你聽到關於你的謠言了嗎?」
「啊?謠言?什麼謠言?」
「你曾經和川北先生去過油炸郎餐館嗎?」河內三津子的問話,令人捉摸不透,似乎話中有話。
「哎,去了。」三澤順子答道。
「怎麼,還真有其事?」河內三津子的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住牆壁。
「到底怎麼了?」順子望著對方那心事沉重的樣子,預感到可能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嘛,現在謠言四起。」三津子說。
「什麼謠言?」
「說你和川北局長關係不正常。」
「……」三澤順子沒說話。但心裡想:果然不出所料怕鬼就有鬼了。
「川北局長平時一貫強調紀律,他不是因為工作需要邀請你,並且據說當時只有你們兩個人在一起。因此,報社的人議論紛紛。」
三澤順子想:進館子的事真不知是什麼人聲張出去的?當時進去的時候,並沒有人看見他們哪!
「我們聽到這種說法,也吃了一驚。那位局長大人是個不容人的人,他怎麼偏偏就把你一個人帶進了館子?」三津子無意中用了「帶進」①這個字眼,好像他們兩人在背後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①在日本,用「帶進」兩字,有時是指男人帶著情人出入於旅館、餐館什麼的。
「你聽誰說的?」三澤順子問。
「嘿,在這裡。」河內三津子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疊起的紙片,上面印有打字機打出的字樣。原文是這樣的:
「編輯局長川北良策曾於X日帶著資料調查部的三澤順子去天橋的油炸蝦餐館幽會。當時包的是兩人房間。不僅如此,局長大人還經常帶著三澤順子出入於市內的某一夜總會。不知一味強調紀律的編輯局長,干出這等事是否合適?請諸君明察。根據常規給以評論。」落款是「正義生」。
三澤順子拿著紙頭的手顫抖起來。
「這還不是用報社的打字機打出的呢。」河內三津子補充道:「如果用報社的打字機,大家立刻就能認出來。所以,這個人心虛,就用外面的打字機打出來油印。這紙條在報社散布得還不少呢。」
順子真是無法理解。在她與局長川北良策的幾次接觸,川北都很謹慎,並且多次叮囑順子也要小心從事,一言一行都要注意保密。因此,此事不可能從川北嘴裡泄露出來,就連他自己的行動也象是經過周密考慮而安排的。甚至也瞞過了他的女秘書。這究竟是怎樣傳出去的呢?
「這件事,表面看起來是誹謗你,其實,是陷害川北局長,估計是這個用意。」
聽三津子這麼一說,順子不禁暗暗吃驚。她忽然想起那次從餐館出來,在回報社的路上,撞上了前資料調查部部長末廣善太郎的事。當時,末廣善太郎從茶館出來,後面緊跟著一個有些面熟的女人。那女人一看到順子,立刻把臉扭向一邊。啊!……不用問,謠言就是來自末廣善太郎!傳單的口氣也像是他的。但是,僅僅一個末廣善太郎,怎麼把事情搞的這麼清楚?是否還有人為他提供情況。猛然間,那個有些面熟的女人顯現在順子面前。一下子,就像抹去玻璃上的灰塵一樣,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她,就是交換台的女話務員——江木郁子!
交換台的工作人員,平時一般很少和外界接觸交往。她們一上班,就關在二樓的總機室里。只有到食堂就餐的時候,才能偶爾碰上她們。並且她們幾個人還喜歡單獨集中在一起吃飯。
作為總機要了解到事實的經過就不難理解了。川北局長跟順子打電話時,雖然總是用的外線,但電話員江木郁子是可以偷聽的。但不知江木郁子利用工作之便,偷聽到川北局長的電話,為什麼要告訴末廣善太郎?順子又想起了末廣善太郎和江木郁子見到她時的驚慌樣子。
順子痛苦極了。她沒想到自己與局長的接觸會遭到如此誹謗和中傷,也沒想到自己竟成了別人陷害川北良策的工具。真可悲!
當天,三澤順子從走廊經過時,覺得往來的職員們都象觀察什麼怪物似地盯住她看。好像她就是那種狐狸精,勾引了川北局長,以達到自己的什麼目的。
順子對這些無中生有的中傷十分氣憤。雖然她清楚那是前部長末廣善太郎和電話員江木郁子搗的鬼,但又沒有證據,無法直接正面提出抗議。僅僅憑猜測是不能反駁他們的。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第二天,射向順子的目光更加敵視、更加露骨了。這充分暴露了報社的職員們對她與川北的「醜聞「已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和「關注」。順子再也忍受不了啦。但她又不想把打字機打出的傳單和謠言告訴川北。她想,反正他也會知道的。只是傳到他耳朵里,可能還要一段時間。就讓那些從來不用自己的腦袋考慮問題、人云亦云的傢伙們,為這些無聊的事,中傷和嘲弄自己吧!
河內三津子勸慰順子不要介意。一開始,順子對那些惡毒的語言打算置之不理,但那些無中生有的中傷,終於使她憤怒得無法安靜了。憤慨,卻又沒有發泄憤怒的對手,又看不到誹謗者的嘴臉。怒火強壓在心頭。順子實在是無法忍受了。
那天中午,報社職工收到了以社長名義寫的通告。原文是:「最近,就本報社的經營問題,流傳著一種惡劣的議論,諸位切不可受此蠱惑。本報社的經營方針是極為健全的,只是在策略上難免有些失誤。望大家更加團結,有理有節地為我們的共同目標而戰鬥。」
看了通告以後,順子清楚,那「惡劣的議論」肯定是指海野辰平揚言要買收本報社而言。現在,社長在發布「安民告示」了,想穩住陣勢。當然,這和有關她的謠言沒有直接關係。
傍晚,三澤順子接到了木內一夫直接用報社的內線打來的電話。電話中,木內一夫說:
「今天下班后,有件事約你,只要30分鐘就行了。」聽他那口氣,好像發生了什麼緊急事件。順子想,肯定與謠言有關。
「好的。」順子回答。
「那麼,就在有樂街車站等候。」簡短地說了這句話后,木內一夫就把電話掛上了。
順子完全能夠想象得出木內一夫的談話內容。
下班后,三澤順子走出報社,來到有樂街站。木內一夫已在剪票口一旁發獃地站著了。順子走到他跟前,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就徑自剪了票,往出門走去。表情都很冷淡。
走出有樂街,兩人默默地來到丸之內區一條較為僻靜的馬路上。順子落後木內一夫兩、三步。到了街角,木內停下來等順子。
「有幾句話想跟你說。」木內邊走邊說。
「要說什麼就說吧!」順子走在他旁邊。聽木內的口氣似乎不太客氣。她還從沒有見過木內一夫用這種態度跟她講話。以前,木內一夫一看見順子,總是高興地走近她。和她並肩行走也覺得很幸福。現在呢,則是「180度的大轉彎。今天的木內一夫,板著面孔,像是對待可憎的仇敵一般。
「想問你一件事。」木內一夫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低聲說。
「問什麼?」聽到木內一夫那質問的口氣,順子有些反感。
「關於報社內部流傳的那離奇的謠言,跟你有關。從昨天就開始了,議論很兇。」
「我已經知道了。」三澤順子淡淡地說。
街口紅燈亮了,要等下一次綠燈。兩人不便再說什麼,使默默地和等在路口的人群站在一起。
綠燈亮了。木內一夫邊走邊說:
「那我就直截了當地問吧。你和川北局長的事是真的嗎?」
「和他一起吃過中飯。這是真的。」順子毫不隱諱地回答。
「不僅如此,聽說他還帶著你去了哪個夜總會?」
「是的,確有此事。」
聽順子這麼回答,木內一夫的臉都扭歪了。他覺得全身的血液直往頭上涌,象要爆炸了似的。
「那麼,」木內一夫的聲音有些顫抖。他仍在極力地抑制住自己:「你和川北良策的真正關係是什麼?」
「對於你這種侮辱人格的質問,我拒絕回答!」順子生氣了,她真想再說一句:「對不起,告辭了!」轉身就走,不再理木內一夫。但她還是控制住了。
「是這樣嗎?」木內對順子的氣憤將信將疑。他真想相信順子和局長的事不是事實。由於心理作用,他稍微平靜了一些:「川北局長是個一味講紀律,講秩序的人。這麼一個人,竟然把你帶到餐館二樓去,傳單都印出來了。那是只有2個座位的房間。也就是說,只可能有你們兩個人在場,誰也看不到你們。譬如說,川北讓你幹什麼,你就是不願服從他,也沒人幫助你。在那種場合下,你只能唯唯諾諾地聽他支配。不知道你當時是怎麼想的?」木內一夫激動地用猜測加責難的口氣問順子。
順子也能夠理解木內一夫的心情。但對順子來說,木內一夫用這樣的口氣,他到底算是順子的什麼人?他跟順子什麼特殊關係也沒有!他不過和其他職員一樣,和順子同在一個報社工作罷了。
木內一夫此時的感情有些不正常。他那種對順子任性、憤怒的情緒,宛如一個被戀人背叛了的失意者。
以前,三澤順子對那個受了處分,卻去買書、買詩集悄悄自慰的木內一夫很喜歡。如果從這一點來看他的人品,儘管是孤僻些,但至少不是一根老油條。而眼前的木內一夫,當聽到有關順子的謠言時,卻如此氣憤,不能自已,好像他已經得到過順子的愛似的。順子覺得好笑。這實際上就是男人的嫉妒和小心眼,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解釋。當初,木內一夫因失誤受了處分,順子總認為他是個沉默寡言、性格內向的人。或許是因為受了打擊才表現出孤獨的性袼。沒想到,這是她的過慮了。從木內一夫那非難的口氣看,不僅暴露了一個男人的獨斷,而且還暴露了一個男人的自私和大男子主義。他和順子還談不上任何私人感情,僅僅聽到順子和局長去吃過飯,就如此暴跳如雷,認為無法忍受,甚至還相信那些中傷的謠言,這不能不使順子氣憤和難以理解。
尤其使順子氣憤的是,他還錯誤地認為順子趨炎附勢,高攀有地位的編輯局長,把他拋棄了。他和順子都是「照片事件」的責任人,而順子卻親近編輯局長,不僅沒有受到處分,還接受了局長的好意,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三澤順子覺得再也沒有必要和他談下去了。
「我認為,你沒有任何理由對我說這些!」順子看也沒看木內一眼,在黃昏的街道上拋出了這句話。這似乎也是對來自報社那些無中生有的嘲諷、辱罵的嚴正抗議!
「我有我的自由。因為一兩件事就懷疑我的人格,我也不在乎。和你的友誼就到此為止吧。今後再見面,就和其他職工一樣問好。再見!」三澤順子不等木內說什麼,轉身就快步走開了。
聽到木內一夫追趕的腳步聲,順子立刻叫住了正朝她開來的計程車,看也沒看後面一眼,就鑽了進去。
計程車奔駛著。飛速流逝的黃昏街道的景色映入順子眼裡。這街道景色好像與順子以前見到過的景色完全不同了。
真是不可思議。如果沒遇到川北良策和丸撟,三澤順子作為報社資料調查部的職員,一點特殊的地方也沒有,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她會和那些在平凡工作中的普通人沒什麼兩樣。如果不是在夜總會把啤酒澆到海野辰平頭上,她的思想和對生活的觀察,也不會有現在急劇的變化。對順子來說,今天的R報社,已是一個古老的天地,她已經窺視到了海野辰平那象徵著未來的新世界。
三澤順子決心明天就把辭職書從郵局寄到自己工作的報社。再也不用去麻煩川北良策局長了。現在的川北局長,在她眼裡不過是一個謹小慎微的偽君子。她心裡的天平砝碼開始傾向於三原真佐子的生活方式。雖然她對真佐子的生活方式還有些反感,但又覺得那種追求在自己的意識中佔有重要的位置。
三澤順子讓計程車子停下來。看了看錶,剛過6點。估計此時海野辰平還在東幫造紙總公司的經理室。據說他是一個精力充沛、不知疲倦的人。
順子打電話給東幫造紙總公司。總公司交換台的總機把電話接到公司秘書科。有人在電話里說:「經理回家去了。」
「他明天是不是要出差?」聽順子這麼一問,對方不敢怠慢似地問順子:
「請問,您是哪一位?」
「我姓三澤,前天來拜訪過經理。」
秘書科接電話的也是一個年輕女子。她認為既然是打給經理的電話,自己一定要負責任。就認真回答道:
「經理先生明天乘飛機去大阪。」
「好的,謝謝你。」
「喂喂,對不起,」對方又忙不迭地問:「請問,您是哪個單位的三澤?經理先生來上班時我想轉告他。」
「不用了,我還能再看見他。」順子掛上了電話,走出電話亭。
還能再看見海野——這將意味著不是等海野外出回京以後,而是在海野邀請她去的大阪。順子離開電話亭時就下了這樣的決心。這就是說,她已作出最後的決定,去赴海野辰平大阪之行的約請,她將步入另一條生活道路了。
「請問去哪兒?」三澤順子上了計程車后,出租汽車司機毫無表情地問她。
順子讓司機漫無目標地從丸之內到大手町、到神田、日本撟、以至銀座等地稀里糊塗地瞎轉了一通以後,最後,像是在自己命運上下賭注似地對司機說:
「請開到日比谷。」
東京航空公司就建在日比谷。三澤順子決定去看看明天飛往大阪的班機還有沒有空座位。就在這轉念的一瞬間,順子明白,她將放棄以前的生活,開始一種連她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新生活。為什麼會這麼想,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覺得自己像在茫茫大海中,奮力划著一葉孤舟,渺然無靠。她曾經嚮往過真佐子那樣的生活,但最好有別於真佐子的生活方式。木內一夫的臉此刻又浮現在她的眼前,這也無關緊要了。她現在對木內一夫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三澤順子在日比谷航空公司的事務所門前下了車。在機票預訂室里,她看見一對青年男女,在預訂去北海道的機票,並且在商談一個禮拜的旅行。啊,旅行!是誰說過這麼一句話:人生,決沒有預定的旅行。三澤順子至今還沒有體會到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事務員給那對青年男女預定好機票以後,來到順子跟前問:
「您是乘明天18點去大阪的客機嗎?請稍候。」事務員說著,查了查登記本。有無機票,幾秒鐘內就能知道。這幾秒鐘簡直就是決定順子命運的三岔路口!
「還有餘票。」梳著漂亮髮型的事務員抬起頭說:「這一班客機正好還有一個座位。」
明天18點飛往大阪的客機,19點到達伊丹,19點30分即可到達大阪市。順子填著機票預訂單,心裡想著,也就是在明天的傍晚,自己的身姿將要出現在羽田機場了!
3
這一天,順子算是無故曠工。因為準確地說,她今天才算正式提出辭職。辭職書是昨天晚上寫的,簡短的幾句話,一張信紙還沒用完。那薄薄的信封,卻起了非常重大的作用。三澤順子只要把這個信封投入紅色的郵筒就萬事大吉了。這,行動將迅速改變順子的人生道路。
信封是順子在去往羽田機場的途中,投進一個煙草店門口的郵筒里的。投信時的情景,在當時的順子看來,或許是不值一提的。但將來,肯定還會出現在順子的記憶里。這是順子人生道路上的一個轉折點啊!煙草店門口坐著一個老太婆,戴著眼鏡正在看雜誌。雜誌封面上印有一隻小貓……坐在飛機上,三澤順子一點特別的興緻也沒有。雖然很久沒在空中旅行了。坐在她那個位置上,可以充分領略皚皚雪原反照過來的雪光。雪景是多麼美啊!那種雪光,在臨近大阪的時候變成了紅色。地面上的景色也是非常誘人。但是,順子沒有心思去欣賞。
跟順子鄰座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那人看雜誌看得厭煩了,就跟順子搭話。他好像是個推銷員,也是一個很注重禮節的年輕人。但順子只是聽他說,一直默默不語。對方很生氣,也沉默起來。在飛機里的一個小時內,連話都懶得說的三澤順子,可以有充裕的時間用來思考問題,而實際上,連一個問題也理不出頭緒。在這種場合,還是什麼也別想,好讓自己的腦子變成一片空白,一切都聽其自然吧!
從伊丹來到大阪市內已經是夜晚了。以前,三澤順子曾兩次來過大阪,但是時間很久了。這片土地對她來說還是陌生的。三澤順子在機場乘坐的計程車,顛簸著奔駛過電車軌道,過了橋,繞過一條河就上了馬路。這條河順子還覺得有些眼熟。
中之島賓館很宏偉。三澤順子進了大門以後,穿過休息大廳來到接待室。她問接待人員有沒有空房間,人家告訴她:
「真不巧,已經客滿。」一下子就回絕了。
「能否設法再安排一個房間?」順子問。
「對不起,這裡一個星期前就停止預訂了。實在對不起。」接待人員很客氣地把她頂回去。
「我想順便問一下,海野先生住在這裡嗎?」
「海野?」
「對,就是東京的海野辰平。」
「啊,是海野經理嗎?」接待人員看著順子,好象要重新認識她似的:「對,他預訂了房間。」
「嗯——請問,他沒到這裡來嗎?」
「沒有。公司來人的話,到這裡一般要在9點半左右。」一提到海野,接待人員對三澤順子的態度就變得和氣多了。
「如果您找經理有事的話,要不要留個口信,我們代為轉達?」
「不用了,等一會兒我再來。」
「好吧,就這樣。」接待人員恭敬地朝順子鞠了一躬。
三澤順子僅僅把海野辰平的名字亮出來,就受到對方的如此敬重。
順子看看錶,正好7點半,離海野辰平到達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沒辦法,只好到市內先轉轉再說。
從賓館出來,沿小河走去,不一會兒來到橋邊。順子看見了一幢大樓。這幢大摟還似乎留在她的記憶里。但已辨別不出這幢樓所在的地理位置了。
「從這裡到熱鬧的地方去轉轉方便嗎?」順子向一位司機問路。
司機明白她想去市區遊覽,就說:
「最熱鬧的地方往南走,在心齋橋一帶,往大阪的銀座應該……」司機告訴了她該怎麼走法。
在日本,無論走到哪兒,都有叫「銀座」的街道。到了城市,凡是繁華的街道都叫「銀座」,而在農村,是把寬廣的馬路叫做「銀座」的。
三澤順子來到心齋橋,穿過道頓掘那長長的馬路,信步往市區走去。行人漸漸多起來了。然而,總不能把兩個鐘頭都用來散步吧。順子對當地的商店又不熟悉,獨自一人也沒興緻進去看看,只是遠遠地觀望一下,她不覺得飢餓,也沒感到乾渴。是不是思想緊張的緣故。三澤順子越是感到疲勞的時候,思想就越緊張。
進入一條橫街,順子的眼前出現了一家高級飯館。那些豪華型的車輛整齊地停在道路兩旁。順子似乎覺得海野辰平就在裡邊。既然他來大阪出差,本地分公司的代理人或各家廠商,一定會為他設宴接風的。這裡,夜總會、酒吧間和附設舞廳的酒館櫛次鱗比。宴會以後,他們再到夜總會去盡興也說不定。中之島賓館的接待人員說海野辰平預定了9點半的床位,等他回到賓館時,說不定該是深夜了。想到這裡,三澤順子覺得自己不能再在這些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街道上瞎轉了。她開始為自己的住宿擔心起來。她必須先住下來再說。
三澤順子走進一個挺引人注目的旅館里,打聽有沒有空床位。一個女服務員說:「有。」就過來幫順子拎起旅行包在前面帶路。
「剛到嗎?到大阪來過幾次了?」服務員寒暄著,把順子領到一個小院子的樓下房間里。鋪位不太乾淨。對面還有一個男客在通過套廊時,往這邊一個勁兒地瞅著。
9點半鐘的時候,順子從旅館往中之島賓館掛電話。
「您是哪一位?」中之島交換台的總機問。
「我是東京來的三澤順子。麻煩您,海野先生到達賓館后,請您告訴他。」
交換台的總機讓她稍等,緊接著就說:
「請講話。」
順子心想,可能是海野辰平已經到達中之島或者宴會已經結束了,也可能是他的秘書或者什麼人在守電話。三澤順子的推測,立即由話筒里傳出的聲音變得明了啦。
「呀,是你蚵!」海野辰平那低沉的聲音,從話筒里傳過來。由於用了話筒的緣故,像是標準的男中音。「你現在東京的什麼地方?」海野野辰平又問。
「不是在東京,是在大阪哪!」順子說。
「什麼?你到大阪來了?」海野宸平顯得很吃驚:「真是的,我一點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到的?」
「7點下飛機,到中之島賓館去過一次了。」
「不像話,接待室什麼也沒對我說呀!」
「不,是我沒留下什麼話。」
「你現在住在大阪的什麼地方?」
「就在心齋橋附近的一個旅館里。要了一個房間。」
「原來是這樣。你快到這裡來!」
「這個……」順子有點揣摩不透海野辰平的心思,猶豫了一下。
對方好像猜出了她的心思,乾脆說:「把你攜帶的東西拿來,住宿費付掉,你搬到這裡來住。」
「但是,您那邊的接待人員說,房間已經住滿了,一開始就回絕了我。」
「什麼?竟然是一開始就打算來賓館住的嗎?」海野辰平大聲笑著說。這興奮的心情是他平時不曾有的。「房間再想辦法。不管怎麼說,回到賓館后,立刻到我房間來。」
「你那裡還有別人住吧?」
「放心吧。……你來了我就把他轟走。只有秘書在。」
「那好,我馬上就去。」
三澤順子讓旅館里那滿臉詫異的女服務員結了賬。拎上隨身攜帶的旅行包,乘上計程車離開了旅館。大阪街道兩旁的路燈,一盞接一盞地往計程車後面流去。順子覺得,自己的命運也象這流逝的路燈一樣,就在今天夜晚會急轉直下……
賓館接待室的工作人員已經換班了。新換班的人員接到海野辰平的吩咐后,立刻關照服務員把三澤順子領到電梯跟前:「請把客人送到6樓的612房間。」開電梯的是一個身穿和服的姑娘。
下了電梯,當6樓的服務員給三澤順子打開612房門時,順子彷彿覺得,那敞開的門就是她的命運之門!進了這「命運之門」,順子被領進一個鋪著紅色地毯的房間。
一看見海野辰平,三澤順子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房間像是個接待室。沒有床,卻並排擺著幾把椅子。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海野辰平,抬起他那混雜著白髮的亂蓬蓬的腦袋,微笑著對順子說:
「啊,請坐吧!」
服務員把三澤順子的旅行包放下。海野辰平對服務員說:
「你給接待員打個電話,把旅行包送到剛才跟他說好的房間里。」
服務員又拎著三澤順子的旅行包退了出來。
「傻站在那裡幹什麼?」海野辰平問。語氣里充滿著愛撫。
「嗯。還有空房間嗎?」
「不用擔心。有我在怎麼都好辦。還是站客難招待呀!」
這間像是接待室的房間很富有情趣。順子坐了下來,在她與海野辰平之間是一張設計別緻的桌子。
「在心齋橋附近住宿,你也真想得出來。」海野辰平抽著煙斗,慢條斯理地說。
「伹是,這裡不肯給住嘛!」
「嗯。只是,孤身一個女子住到一個不熟悉的地方,可太危險了。」
海野辰平閉口不談他給三澤順子寫信的事。順子也隻字未提。實際上,三澤順子乘飛機到大阪來,不就說明了她是接受了海野辰平的邀請才來的嗎?
「吃飯了嗎?」
「哎。在旅館吃的。」
「噢,飯菜可口嗎?」
「不。」
「第一次來大阪嗎?」
「很早以前和母親一起來過。現在好像覺得還是第一次。」
「幾點了?」海野辰平象是在問自己。他看看錶,10點不到。「真不知道該怎樣款待像你這樣的千金小姐。這會兒,電影該放完了,戲劇也該散場了,音樂會我又不喜歡。」
「這事請你不要費心。」
敲門聲。服務員送來了日本茶。三澤順子起身走近窗戶。她拉開大窗帘,俯視大阪的夜景。她看到近在眼前的河流現在變成了一條長長的黑帶子,河的對面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路燈。
「跟報社請假了嗎?」
「哎。」順子支吾著。她想以後再慢饅談及辭職的事。就沒多說什麼。
「嗯,你好像很喜歡夜景。沒辦法,咱們只有去夜總會了。喜歡跳舞嗎?」
「跳不好,不過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大阪,倒也想跳跳看。」
「好,爽快!」海野辰平稱讚著。他站起身。
三澤順子來到門口在走廊等他。海野辰平熄了燈,關上門。
「秘書呢?」三澤順子問。
「秘書?他把這裡的房間讓出來搬到別處住了。」
「咦,別處還有房間?」
「哈哈,哈哈!其實,可以像變戲法似地變出房間來。不管什麼時候,中之島賓館也不能把我約請的客人趕走吧?」
電梯到了一樓,海野辰平走出電梯。看到海野跨出電梯的步伐,順子知道,他興緻很高。在旅館門口,他們沒有乘坐公司的小車,而是雇了計程車。海野辰平對計程車司機說了目的地。
車子跑開了。車燈熄滅以後,車內很暗。順子心想,海野辰平可能會趁著黑暗做出什麼越軌的動作來。但海野辰平卻一動也沒動。他一個勁兒地抽著煙。
乘車的時間並不長。不一會兒,就來到一個夜總會門前。
「這個夜總會在大阪還算是上流夜總會了。」海野辰平介紹說。
穿著紅色制服的守門人,看到海野辰平到來,連忙鞠躬。顯而易見,海野辰平也是這裡的常客。進去以後,夜總會的經理親自把他們領到大廳里,並寒暄道:
「什麼時候到的?」
大廳里雖也設有舞廳,但和東京赤坂一帶的夜總會稍有不同。譬如說,三原真佐子所在的夜總會,從設備豪華上說略勝一籌。但這裡,卻也別具情趣。大廳的外面就是庭園。透過玻璃門望去,被熒光燈照耀的庭園像白晝一般。大廳正面的牆上,懸挂著一幅畫有瀑布的巨畫。幾個外國人在觀看畫中的瀑布,離開時還不停地回頭張望。
「這跟在東京不太一樣吧?」海野辰平邊給順子斟酒邊說:「這個夜總會是一個高級廚師經營的。瀑布也被看作日本人的情趣。」
順子被勸說著,喝完了一杯可可伏以茲酒。
樂隊已經變換了三次曲子。舞場很擁擠。
「跳舞吧?」海野辰平邀請道。
在這以前,海野辰平望著跳舞的人群一直在發獃。他在想什麼呢?三澤順子接受他的約請從東京追到大阪,這事對他來說,不是件可以兒戲的事。這件事到底該怎麼理解?意味著什麼?他說不清楚。當他把邀請順子去大阪的快信發出以後,並沒有抱什麼希望。萬萬沒想到,三澤順子會自己飛到他的身邊來。該怎樣對待這件事呢,他有些不知所措,象在夢幻中一般。
跳舞的時候,海野辰平的舞步很文雅。他極其認真而輕快地帶著順子穿行在混雜的人群中。
「你的動作很優美。」海野辰平對順子說:「你經常在真佐子店裡跳舞嗎?」
「不。在那裡一次也沒跳過。我很討厭跟別人跳舞。」
「是嗎?」聽順子這麼一說,海野辰平似乎更加滿意。看來,還是他海野辰平有艷福哇!
—個舞曲終了以後,海野和順子回到座席上。海野辰平讓服務員又送來一些酒。三澤順子又悄悄地看了看錶,已是11點半了。接下來,海野辰平還會有什麼安排,順子不得而知,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往外看著。
「你從報社辭職了吧?」海野辰平突然問道。但語氣很平靜。
「哎。」三澤順子對海野辰平的洞察力浪吃驚。
這件事對海野辰平來說是絲毫馬虎不得的。他已看出了三澤順子來大阪的決心。對於順子,海野也是有責任的。但一個念頭瞬間出現在三澤順子的腦海里,那就是她自己心甘情願投進了海野辰平的懷抱。當樂隊奏起收尾的舞曲時,大廳里頓時一片黑暗時,順子被海野辰平緊緊地樓抱著,她順從地把臉緊貼在海野胸前。兩個人什麼也沒說。
海野辰平、三澤順子和其他客人一起走出夜總會。服務員跑來,為海野辰平和三澤順子雇了計程車。
「晚安!」服務員對三澤順子也道了安。
在返回旅館的車子里,海野辰平一直握著順子的手沒有鬆開。但仍然沒說什麼。
進了中之島賓館大門,海野辰平在接待室拿了鑰匙。
「把613房間的鑰匙也給我。」
海野辰平拿了612、613兩個房間的鑰匙。613號鑰匙是給順子拿的,房間就在海野辰平房間的隔壁。是讓秘書退出來的房間。
「晚安!」電梯上的夜班值班員目送他們往6樓的房間走去。
看到海野辰平在613號房間門口停下來,順子的心不由得撲通撲通地跳起來。
「這把鑰匙是你的。」海野辰平把那個房間的鑰匙交給順子,然後轉身去開自己的房門。
兩個人各自開著房間的門。海野辰平打開了612號房間以後,看到順子還沒打開,就急忙過來。
「我來幫你開吧!」海野辰平讓順子站開一點。他從門上拔下鑰匙。然後把鑰匙裝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裡,一隻胳膊摟住順子的肩頭,進了自己的房間。瞬間,三澤順子的腳也不聽使喚了。
4
窗戶上那重重的大窗帘放下來了。透過窗帘的邊縫可以看到泛著灰白色的夜空。由於室內的電燈熄滅了的緣故,外面路燈的光線也從邊縫中擠著透進來。從邊縫下面透過來的光線很明亮。由於房間地勢高,並不能直接看到路燈。那光線象個幽靈、象個旁觀者,它一刻也沒離開過順子,並目睹了房間里發生的「事情」的整個過程。
是的,就在剛才,象失去理智似的暴風雨般的猛烈襲擊的高潮時期,那條細長的灰白色的光線從沒離開過順子的眼睛,瘋狂的暴風雨過去以後,一個吃驚的聲音,從站在一旁的海野辰平的喉嚨里發出來。雖然是在黑暗中,仍可以分辨出他那由於吃驚而凝然呆立的祥子,也不難想象他那驚奇的表情。
「你,你是處女?!」
聽到這種聲音,最初停留在順子眼裡的光線消失了。她翻身趴在黑暗中,好像極力要把自己沉下去擬的。她想抱住什麼東西;獨想放聲哭叫。呼喊她的親人,呼喊她已經去世的母親。一種失去了人生的絕望感,一種冷漠的孤獨感……一齊涌到了三澤顧子的胸間。她曾緊縮著身子,一直承受著那發瘋似的晃動。
「都是我不好。」海野辰平的聲音像是從遠處飄來。那聲音極像從洶湧澎湃的海面上吹過的風聲:「我真的不知道……」海野辰平的手輕輕地撫摸著順子的肩膀。順子想把他的手扒開,但是現在,她那趴在床上的身子一動也不想動。
「對不起,我確實不知道。如果你事先跟我說明的話,我是怎麼也不會的……」
海野辰平的聲音落進了順子的耳朵里。順子還是沒有反應。她身子下面的床單被淚水浸濕了,冰冷潮濕的床單貼在她臉上。為什麼要流淚呢?三澤順子蔑視哭泣著的自己。
「我還不知道你沒有戀人,你……」海野繼續說:「真是對不起!」現在,這個男人對自己的莽撞好像很懊惱,不知該怎麼解釋才能彌補自己的過失似的。他大概象一個跪在床邊乞求饒恕的罪人吧。
海野辰平的手已悄悄從順子的肩膀上移開。他輕輕地從床上下來。緊閉雙眼的順子,可以從細微的聲響中辨別出他的動靜。她知道海野辰平在窗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打火機的聲音輕輕響了一下。房間里靜極了,甚至都能聽到他的呼吸聲。這呼吸聲該是充滿著苦痛悔恨的氣息吧。
沉默,沉默在這個房間里長時間地延續著。這是讓人窒息、痛苦的沉默。三澤順子把臉移到枕頭上,但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涌。
「三澤君,」海野辰平像是忍受不住那低低的啜泣。他悄悄地走到順子跟前:「你到底怎麼了?就是對一個你不愛的男人,也遠遠不是這種態度吧?」海野的聲音變得氣憤起來:「為什麼?請你能說明一下,」聽這口氣,好像三澤順子能明說了她那啜泣不止的理由,他就會從痛苦中解脫出來似的。
三澤順子竟忍不住痛楚地嗚咽起來。
「哭了嗎?」海野辰平站在那裡:「是後悔了?如果後悔的話,為什麼?對我……」海野辰平吸的香煙,飄過來一絲甜味。
「不!」三澤順子頭也沒抬地說:「不後悔!」
海野辰平凝視著順子,好象在問:
「那為什麼要哭?」
「如果後悔的話,我開始就不會來大阪了。」
海野辰平輕輕地嘆息一下:
「是這樣嗎?」他一隻手握著煙斗,走近趴在床上的順子,「你這樣說,我同樣不明白。我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了,而你呢,還是一個要考慮生活、考慮今後要結婚的年輕女子。在這以前,你和我只見過一面,你不會對我產生什麼愛情的。」海野辰平踱著步:「或者是……雖然難以張口,但我還是必須要問清楚。你考慮過向我提出什麼要求沒有?還是有別的打算?」
「難道我就是為了要求你的什麼才來的嗎?請放心!對經理先生,我什麼要求也沒考慮過!責任,完全由我自己來負。」
海野辰平又默默地走到窗前,他把窗帘稍稍拉開一點,從房間外面透進一束光線。那光線是延綿的路燈燈光反射在半空中的亮光。擠進房間里也是慘淡灰白的,有點象朦朧的月光。
「真是難以理解。」海野辰平面朝窗戶說:「看來,你謝絕了我的好意。可我已是50歲的人了,不用說,孩子也大了。而且跟我的女人固定的就有兩個。……一個是藝妓,我給她在別處安了個家;—個是飯店的女主人。當然,兩方面我都給了她們一定的援助。……但對你這個純真的年輕女子,一個姑娘,怎麼也想不出該怎麼辦才好。」
「你的顧慮我能夠理解。」三澤順子在海野辰平臉朝窗戶的時候,從床上下來,稍事打扮了一下。
「你坐吧!」海野辰平仍然臉朝著窗戶對順子說。
窗戶旁放有兩把掎子。三澤順子一聲不響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海野辰平就在順子的正對面坐下。三澤順子耷拉著眼皮,她不敢正視海野,而海野的目光也只停留在順子肩膀上。
「想明白地聽你說說打算。」帶著甜氣的煙味又飄了過來。
「我至今也沒有明確的打算。」
「你說什麼?」
「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想跟經理先生作一次旅行。不!。知道的!我認為確實是想跟您作一次旅行。這從一開始就非常明了。」
「……」海野沒說話。
「這樣,也好!」
「真是一個捉獏不透的人。」海野辰平嘟噥著:「你對我就是說有情感,我也不會太得意的。這可是件大事,因為你還是個姑娘。你說是沒有打算或者想法,但我還是想問清楚……也許是冒昧的詢問,請你原諒。你是不是失戀了?」
「沒有。」順子搖搖頭說。
「不是因為這個?」
「我還沒有戀愛過。」
海野辰平作出一個吃驚的表情。他點點頭,似乎表示相信這句話的真實性。說到底,眼前的這位年輕女子肉體上的笫一個戀人就是他海野辰平自己。
「那麼,我想再問你,你對什麼絕望過嗎?這個……例如就像小說里、電影里描寫的人物那樣,只是我沒有別的適當的語言來表達。總之一句話,像我這樣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對你這樣年輕姑娘的這種做法和心理無法理解。」
「說對生活已不抱任何希望,或許更接近我目前的心情。」三澤順子小聲說。
房間內還是漆黑一團。只有外面的亮光淡淡地映在天花板上。
「說對生括不抱希望,是指你的生活環境而言,還是由於家庭生活引起的什麼原因?」
「家庭也沒什麼。因為是個平平凡凡的象庭,談不上沒有希望,也談不上絕望。」
「那麼,是別的原因吧?是不是對現在的工作感到不稱心?」
「要說不稱心的話,大家的生活方式都不過如此。我在報社上班,報社的情況你還是了解的。」
「但是,僅僅在報社,還不是你的整個人生,天外還有天。是不是你最初的希望破滅了,因此就認為你的整個人生沒有希望、沒有意義了?」
「或許是的。至少,我認為這沒有太大的差異。」
「對結婚這件事,你也不抱什麼希望和幻想嗎?」
這個問題的提出,將跟海野辰平自己以及這個剛剛與海野辰平發生過性行為的年輕女人的人生道路有密切關係。
「結婚,對我來說,已經沒有特別的吸引力了。」
「真是難以想象。」海野辰平說,「一個女性,特別是在她年輕的時候,對人生總抱有一種模糊的、美好的幻覺。她們幻想的人生是未知的,又是充滿詩意的。總之,對未來充滿著憧憬。結婚也是幻想中的一個部分。結婚以後,自己心目中的那個未知才具體化了,具體成為丈夫、孩子、家庭、生活。而你呢,連這些都不嚮往,並且還把它們看得如此淡薄。」
「我是還年輕,也不能說沒有幻想,但是,這些空漠的人生幻想,又有什麼色彩。」
「真是一個帶著灰色眼鏡的傢伙呀!」海野辰平已漸漸恢復了平靜:「我真沒想到,你是一個這樣的女性。我總認為你應該為自己描繪一幅更有生氣、更有活力的生活藍圖。」海野辰平把煙斗放在桌子上。他走到順子身後,用雙手撫摸著順子的雙肩。
「我還要問你,你能寬恕我的不負責任的行為嗎?」
「用『不負責任』的說法,我認為不太合適。」三澤順子挺著那被撫摸的肩頭生硬地說:「作為我,還將有別的生活方式。對今天的事也沒有什麼可後悔的,我認為,即使被經理這樣的人物恥笑也沒什麼,這就是今後的我,在生活道路上下的一個決心。」
「你說的生活我還是不懂。」海野辰平動也沒動地說:「總之,你是不是想拿出一種勇氣,甩開支配、左右你的束縛?採取一種豪放的行動,走自己的路?在這條道路上,你希望撕掉一切偽裝,追求你心目中的生活和自由;你想踢開羈絆,想自立,是不是?就是由於這種思想的支配,你才不顧影響和輿論,接受了我的邀請?」
「……」順子沒回答。
「但是,三澤君,儘管那樣,當你把那些討厭的偽裝扔向路人的時候,大概想說:走自己的路,讓人家去說吧!但這對我來說,總覺得有點可悲。總之,你無求於我,我不能理解。我還想知道,你對我難道一點愛情也沒有嗎?」
第二天早上,海野辰平用房間里的電話叫出交換台總機,讓秘書接電話:
「今天,我打算自己支配全天的時間,不要來干擾我。你也可以自由活動。」
秘書回答些什麼!順子不得而知,只聽海野辰平提高了嗓門:
「那種會議在哪裡開不行?……什麼?駐大阪的董事、官員們特意集中起來了?……蠢貨!把他們都轟走!」
秘書大概很吃驚,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總而言之,你今天別到我的房間來,絕對不許敲我的房門。」海野辰平放下電話,對梳洗完畢坐在窗戶旁邊的三
澤順子說:
「都回絕了。今天全天我絕對自由,誰也不會來干擾咱們了。」他顯得興緻勃勃。
這位平時誰都敬畏的男子漢在順子面前,竟象孩子似地、雀躍著。他進了浴池,颳了鬍鬚。舒舒服服洗完熱水澡以後,又興沖沖地換上一套筆挺合身的西服。
「今天要行蹤不明了。他們休想知道我們的去向。」海野辰平用電話雇計程車的時候,對順子說。
大概服務台怕是聽錯了,又詢問了一遍:
「是要計程車嗎?」
海野辰平回答了他們。
「順子也從報社辭職了,隨便去哪兒也都自由了。跟我一起走吧!」海野辰平掛上電話,對順子招呼道。
「好的。」清爽的晨風輕輕撫摸著順子剛化過妝的面容。
「幾點了?」
「9點20。」
「今天誰也打聽不到我了!開小差啰!」海野辰平高興得叫起來。他把順子拉到跟前,親吻了一下。
打開房門,一張塞在門下的報紙被踩在腳下。
「今天跟外界也隔絕了,讓這張報紙進廢紙簍啰!」說著,把它扔在一邊。
其實,每天早上看報是海野辰平多年的老習慣了。看報,無論從他的性格、還是從工作需要,都是他生活中不可
缺少的一部分。每張報紙他都要仔細瀏覽一下。政治欄目的內容著看,經濟欄的過過目,大體的形勢粗略地掃一眼。不過,大都出不了他的估計範圍。從每天的報紙中,他可以了解到已經發生的事件,進而預測一下可能會出現的問題,然後作出決策,再為一天的布置、安排作準備。然而今天,海野辰平卻非常討厭它。
下了電梯,男女服務員們在電梯外面恭敬地目送他們。來到服務台,海野辰平在帳單上籤了字。
「車開來了。」一個服務員通知說。他又一次提醒海野辰平:「您要的是出粗車。」大概服務員們總認為,他外出時通常坐公司的車,這一次生怕是自己搞錯了。
從服務台到大門口,還要穿過寬敞的休息廳。休息廳的犄子上坐著幾個海野辰平的熟人。一看見海野,他們特意起身向海野行禮。這時的海野,看也不看他們—眼,傲慢地走過去。
「請上車吧!」海野辰平讓順子先上車。當他自己正要上車時,突然一輛外國車子嘎然停在他的車旁。從車子里跳下一個叫高野的人朝海野跑來。這個人曾經是海野辰平的秘書。海野辰平狠狠地瞪了他一跟,那個高野就呆立著不敢動了。呆立不動的另一個原因,也是看見三澤順子坐在車內。
「到京都!」海野辰平上了車,用命令的口吻對司機說。
「從現在起,一切都要聽從我的安徘了。」他對沉默的順子耳語道。
三澤順子點了點頭。
海野辰平的耳語,使順子腦子裡又浮現出那場「暴風雨」過後海野辰平熾熱的感情。受到那種感情的感染,順子覺得自己也投進了那股熱流中。她曾對海野辰平說,自己是一個對生活不抱任何希望的女子,其實,自己目前的行動和情感否認了這一點。是什麼原因使她有了這種想法的呢?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生活和工作中的制約和束縛嗎?還是社會的秩序和紀律?追求人生的自由,可以掙脫社會的秩序和紀律嗎?
秩序和紀律,大概就是要束縛那些生活在社會中的人們的。它不僅存在於小範圍中的人們中間,而且存在於大範圍中的人們中間。人們無時無刻都會感到有個約束。有些約束,人們或許認為不合理,想擺脫它,按照個人意願去為所欲為。那麼,如果這樣的話,什麼約束也不復存在了。試想,人們又將如何去生活?三澤順子就想把自己置於一種沒有制約、沒有束縛的秩序中,看來是脫離現實的。
計程車穿過極不整潔的大阪市,上了京阪公路,已經可以看到山崎一帶的山谷了。
「你在想什麼?」海野辰平小聲問順子。
「沒什麼,」順子嫣然一笑。
「我要多關心你。」海野辰平吸著煙,好象不介意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