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的主啊,真奇怪,汽車一開始搖搖晃晃地啟動,突然我就像小的時候坐上馬車時那樣變得激動起來,但是不一會兒我就想到了你們,你們這些躺在墓地里的可憐人,我以為自己會哭起來,但法蒂瑪,還不到時候,因為汽車正穿過一道道門駛到街上,而我坐在車裡從窗戶往外看去,雷吉普現在在家裡,我想,他要一個人呆在家裡嗎,就在這時車停了下來,等著,不一會兒,侏儒便過來了,他從車的另一側門上了車,坐在了後排,
「門都鎖好了,是吧,雷吉普?」
就在車要上路的時候,
「是的,法魯克先生。」
我緊緊地靠在我的座位上,
「奶奶,你不是聽到了么,雷吉普把門鎖好了。呆會兒別又像去年一樣不停地說門沒關……」
我開始想起他們來了,當然,我記得在他們稱已經關好了的那花園的門上,塞拉哈亭你還掛上了一個「塞拉哈亭醫生」的銅牌子,就診的時間裡是這樣的,法蒂瑪,我不收窮人的錢,他說,我想和民眾多接觸接觸,當然我們現在還沒有太多的病人,我們不是在大城市裡,而是在這偏遠的海邊,除了一些可憐的村民之外就沒有其他人了,的確,那時還沒有,現在,我的主啊,抬頭看看那些公寓、商店、擁擠的人群、半裸著的人,就在海灘上,不要看,法蒂瑪,那有多吵,簡直是人摞人,你看,塞拉哈亭,他們已經降臨到了你這可愛地獄的地面上,你成功了,當然如果你想要的就是這個的話,你看看那擁擠的人群,或許你所要的就是這個。
「奶奶是不是很好奇地在看著?」
不,我根本就沒有在看,但是,塞拉哈亭,你的這些被寵壞了的孫子們,
「奶奶,要不我們多繞些路帶您逛逛?」和你一樣看你清白的老婆,是啊,你讓這些可憐的孩子們怎麼辦呢,他們就是這麼被培養出來的,塞拉哈亭,因為你讓你的兒子像了你,多昂也不關心他的孩子們,媽媽,他們的姨媽會照顧他們的,我沒有精力,讓他們姨媽照顧他們就會成這樣,在他們奶奶去墓地的路上看所有這些醜惡的東西時,他們卻認為是好奇,你們不要這麼認為,你們看,我現在連看都不看,我低下頭,打開包,我聞到了裡面散發出來的老人的味道,鱷魚皮包裡面黑漆漆的,我用我乾枯瘦小的手從包里找著了我的小手絹,擦拭著我那乾澀的眼睛,因為我滿腦子都是他們,只有他們,
「現在有什麼好哭的呢,奶奶,不要哭!」
但是他們不知道我有多麼愛你們,他們不知道在這陽光明媚的日子裡想到你們已經死去我就忍受不住;可憐的我又一次拿起手絹擦試眼淚,好啦,夠了,法蒂瑪,我一生都在痛苦中度過,所以我知道我還是能夠忍受的,好了,現在已經過去了,什麼事也沒有了,你們看,我抬起了頭,正在欣賞著:那些公寓、牆壁、塑料製成的文字、廣告、櫥窗、各種各樣的色彩,但是很快我就開始厭惡起來,天啊,我的主啊,多麼醜惡,別看了,法蒂瑪,
「奶奶,以前這裡是個什麼樣子?」
我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和痛苦中,沒有聽到你們的話,我又怎麼來講給你們聽,怎麼來告訴你們說以前這裡有很多花園,其中有的花園是那麼的美麗,而現在這些花園都在哪裡,在剛開始的那些年裡,在魔鬼帶走你們爺爺之前,這裡什麼人也沒有,傍晚的時候,他總是會說,來,法蒂瑪,我和你一塊兒散散步吧,你千萬別見怪,我陷在了這個地方,不能帶你去別的什麼地方,我的百科全書把我弄得太累了,我一點時間也沒有,但我不想自己因此而表現得像個東方的專制男人,我也想讓自己的妻子開心、幸福,來,至少讓我們在花園裡走一走,我們還可以聊聊天,你瞧我今天都讀了些什麼,我覺得科學知識是一種不可或缺的東西,正是因為我們的無知,在我們這兒一切才會如此不幸,我已經完全明白了我們需要一次文藝復興,需要科學技術的復興,一項應該為人所知的任務正擺在我面前,它既可怕又偉大,塔拉特帕夏把我流放到了這個空無人煙的角落,但事實上我要為此而感謝他,為我能閱讀並思考這些而感謝他,因為要是沒有這種孤獨以及這些空閑的時間,我就無法產生所有這些想法,也就永遠無法理解這項歷史性任務的重要性了,法蒂瑪,事實上,盧梭也是在鄉下、在大自然中得出他所有的思想的,這是獨自遊逛的人的夢想,但現在我們是兩個人一起在逛。
「萬寶路,萬寶路!」
我抬頭一看,嚇了一跳,好像他就要把胳膊伸進車裡來,孩子,你會被軋到的,謝天謝地,我們終於從混凝土叢林中出來了,已經進到了花園之間,在坡的兩邊,
「今天真熱啊,是吧,哥哥?」
在剛開始的那幾年裡,零零星星一兩個可憐的村民見到我和塞拉哈亭一起散步,就會停下腳步,向我們問好,在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開始感到害怕。大夫,我老婆病得很重,您能來看看么,真主會保佑您的。因為他也沒有胡鬧,他們很可憐,法蒂瑪,我很同情他們,就沒有收錢,我能怎麼辦呢,但是實際上當他缺錢的時候他們也不來,那樣一來,我的戒指,我的寶石,我把柜子關好了嗎,關好了的,
「親愛的奶奶,您還好吧?」
但是這些人不停地問這類無聊的問題,不讓人安寧;我又用手絹擦了擦眼睛,人們在到去世了的丈夫和兒子的墓地去時怎麼會感到很好,我對你們
「快看,奶奶,我們正經過伊斯瑪依爾的家。就是這兒!」
有的只是同情,但是你看,他們都在說些什麼,我的天啊,那跛子的家就在這兒,但我不看,你的私生子,他們知道么,我
「雷吉普,伊斯瑪依爾過得怎麼樣?」
不知道,就認真地
「不錯。在賣彩票。」
聽著,不,法蒂瑪,你聽不見,
「他的腳怎麼樣?」
只是為了讓我自己、我的丈夫還有我的兒子遠離罪孽,有誰知道
「就像以前一樣,法魯克先生。一直瘸著。」
我在這事兒上的罪過嗎,侏儒
「哈桑怎麼樣?」
去告訴過他們了嗎,他們也像他們的爺爺和父親
「他的功課很差,因為英語和數學而留級了。也沒有工作。」
一樣比較注重平等,所以,說吧,奶奶,有人說他們是我們的伯伯。奶奶,我們一直都不知道,該死的,法蒂瑪,快別想了,你今天是為了想這些事情才來到這兒的嗎,但我們還沒到地方,我要哭了,我開始用手絹擦眼睛,其實,在這個我十分悲傷的日子裡,坐上他們的車就像是去遊山玩水一樣,有一次,四十年中只有那麼一次,他叫了輛馬車去遊玩,和塞拉哈亭一起,我們坐著馬車,在沒有盡頭的山坡上,踢噠踢噠地爬著,這真是太好了,法蒂瑪,因為忙著寫我的百科全書,我沒有時間來做這樣的事情,要是我再帶上一瓶葡萄酒就好了,還有煮雞蛋,我們可以去野外坐坐,但不僅僅是為了呼吸新鮮空氣,不僅僅是為了欣賞大自然,也不僅僅是為了像我們國家的那些人一樣狼吞虎咽地吃一頓土耳其大餐,從這裡看大海是多麼漂亮,在歐洲,人們把這稱為野炊,他們做什麼都很有分寸,法蒂瑪,但願有一天我們也能這樣,也許我們的兒子趕不上了,但是我們的孫子、孫女們可以,但願
「我們到了,奶奶,您看,我們到了!」
到那時候,也就是我們掌握了科學知識的時候,我們的國家和那些歐洲國家就沒有了差別,我們的孫子們將會在我們的國家裡幸福地生活,我的孫子們會來到我的墓前,還有塞拉哈亭你的墓前,汽車的發動機一停下來,我的心就怦怦跳起來,這裡太安靜了,大熱天里只有蛐蛐,以及我這九十歲的活死人,他們下了車,打開車門。
「來吧,奶奶,把您的手遞給我。」
從這個塑料東西上下來比從馬車上下來還要難,真主保佑,我要是摔了,肯定馬上就會死掉,他們會馬上把我埋掉,也許他們就高興了。
「太好了!奶奶,攙著我的胳膊,靠著我。」
也許他們也會難過,該死,現在我為什麼還要想這些,我下了車,兩邊各有一個人攙著我的胳膊,我們慢慢地從墓碑群中走過,這時候,主啊,請你饒恕,這些墓碑讓我感到恐怖,
「奶奶,您還好嗎?」
大熱天里,在荒無人煙的枯草氣味中,有一天我也會進入這些墳墓
「是在哪兒來著?」
當中,法蒂瑪,現在別想了,
「法魯克先生,我們要走這邊!」
你看,那侏儒還在說,為了證明對於他們躺的地方他比他們的孫子們都知道得更清楚,你是想說我也是他的兒子嗎,但是當其他人看到他們父親與母親的墳墓時,
「是這裡!」
「奶奶,我們到了,是這兒!」
我現在就要哭了,你們就在這裡,可憐的人們,你們都不要扶我,讓我跟他們單獨呆一會兒,我用手帕擦著眼睛,在這裡一看到你們,主啊,你為什麼還不要我的命,該死,其實我知道,我一次都沒有聽從過魔鬼,但我來這兒不是要指責你們,我現在就要哭了,我擦了擦鼻涕,屏住了一會兒呼吸,就聽到有蛐蛐的叫聲,我把手帕揣到兜里,攤開雙手,為你們向真主誦經,誦讀完畢之後,我抬起頭一看,不管怎麼說,他們也都攤開了雙手,好極了,倪爾君把頭好好地包住了,但是我討厭那個侏儒偽裝的不安,主啊,請你寬恕,我無法忍受一個人以自己是個私生子為傲,塞拉哈亭,就好像他比我們都愛你更多似的,做著比別更多的祈禱,你以為你這麼做能騙得了誰,我要是拿著我的拐杖就好了,它在哪兒放著呢,他們關好門了嗎,但是我不是來想這個的,而是來想你的,在這被獨自遺棄的墓碑中,哎,你以前想到過嗎,有一天我會來這裡,對著豎在你身上的一塊石頭誦經,
塞拉哈亭?達爾文奧魯醫生
18811942
願靈魂安息
塞拉哈亭,剛才我已經誦過經了呀,事實上你本來就不信這些了,所以你的靈魂在地獄的痛苦中備受煎熬,主啊,我不願意想這些,但這是我的錯嗎,我跟他說過多少次了,該死,塞拉哈亭,你沒有嘲笑過我嗎,蠢女人,笨女人,你也跟其他人一樣被他們洗腦了,既沒有真主,也沒有陰間,另一個世界是被編造出來的一個可惡的謊言,為的是讓我們在這個世界上誤入歧途,除了我們手中那些經院式的謬論,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神的存在,只有事實和事件,我們可以了解它們以及它們之間的聯繫,我的任務就是向整個東方說明真主是不存在的,法蒂瑪,你在聽嗎,該死,別想這些了,我願意去想想早些的那些日子,那時候你還沒有把自己交給魔鬼,因為並不僅僅是為了要好好紀念死去的你們,因為你那時候的確就是個孩子,就像我父親說的,有一個光明的前途,你要問他是不是經常文文靜靜地坐在診所里,他的確是那樣,要不然天知道他和那些可憐的病人們在一起幹什麼,但是那些不包頭巾、塗脂抹紅的法蘭克女人也會來看病,他們一起關在那裡,但她們的丈夫們也會來,我在旁邊的房間里覺得很不舒服,法蒂瑪,你別誤解,是啊,是啊,也許一切本都是因他們而起,他完完全全就在這裡安頓了下來,有一兩個顧客,也就是他所謂的病人,我們已經讓病人很習慣來這裡了,因為這是件很難的事情,塞拉哈亭,這一點我承認,某人的海岸上有幾個漁夫,還有幾個遠方村裡的懶漢閑坐在廢棄碼頭上咖啡館的角落裡,在這種潔凈的空氣里他們是不會生病的,即使病了他們也不會知道,即使知道了他們也不會來,本來嘛,有誰會來呢,幾戶人家,幾個愚昧的鄉巴佬,但儘管如此,他也名聲在外了,有些病人還大老遠地從伊茲密特過來了,從蓋布澤來的人最多,有從圖茲拉坐船來的,他正兒八經開始賺錢了,這回是他糾纏患者了,主啊,我在另一個房間里聽著他們說話,你在這個傷口上抹什麼了,醫生先生,我們先是敷上煙葉,然後用牛糞包住,天啊,怎麼可以這樣,這是土辦法,還有一種被稱為科學的東西,那這個孩子怎麼了,醫生先生,他都發燒發五天了,你們為什麼不早點帶他來,醫生先生,您沒看到海上起風暴了嗎,天哪,你們會害死孩子的,真主要是這麼安排我們也沒辦法啊,咳,說什麼真主啊,就沒有真主,真主已經死了,主啊,塞拉哈亭,快懺悔吧,有什麼可懺悔的,蠢女人,你別跟那些愚昧的鄉巴佬一樣胡說八道,我為你感到臉紅,但是我想讓那麼多的人真正地做個人,但我還沒能把這種思想灌輸到我妻子的腦袋裡去,你是多麼愚蠢啊,至少你相信我,知道自己很愚蠢,但是塞拉哈亭,你會失去這些你找到的病人的,我越這麼說,他好像就越堅持那麼做,我在旁邊的房間里聽著,一個可憐的女病人和丈夫一起大老遠跑來看病,聽聽他開藥之前都說了些什麼,他說讓那個女人把頭巾摘掉,他快把我弄瘋了,愚蠢的鄉巴佬,你將成為她的丈夫,那你來跟她說,她不摘嗎,好吧,我不看病了,滾出去,我不會向你們的這些愚蠢盲目的信仰屈服的,天哪,醫生先生,別這樣,給開點葯吧,不,你妻子不摘頭巾的話什麼葯都沒有,滾出去,你們全被真主的謊言給欺騙了,該死,塞拉哈亭,當時你真該閉上嘴,至少別這樣跟他們說,不,我誰都不怕,但聽聽,誰知道他們在我背後都說了些什麼,這是一個不信真主的醫生,你們別去,這傢伙本身就是個魔鬼,你們沒看到他桌上的那個骷髏頭嗎,他的房間里到處都是書,還有一些帶有巫術的奇怪器具,有可以把跳蚤放大成駱駝的透鏡,有冒煙的管子,有用針固定的青蛙屍體,別去那裡,不到萬不得已,有哪個正常人會主動過來把自己的性命交給這個毫無信仰的人呢,這個傢伙,真主保佑,他會讓健康的人生起病來,會使跨過他家門檻的人中邪,前段時間他曾對一個大老遠從雅勒姆加來的病人說,你像是一個有理智的人,我看中你了,拿上這些文章,到村裡的咖啡館里念念,他說,我在裡面寫了一些防治傷寒和肺結核的必要措施,另外沒有真主這事我也寫上了,去吧,你就去救救你們的村子吧,事實上我要是能往每個村子都派去一個像你這樣有理智的人就好了,而這個人每天晚上把全村的人都集合在咖啡館,給他們讀一個小時從我的百科全書中截取下來的小冊子的話,那這個民族就得救了,但是首先,嗨,我得先完成這部百科全書,它也拖得越來越久了,該死的,也沒有錢了,法蒂瑪,你的鑽石,你的戒指,你的珠寶盒,他們把門關嚴了嗎,肯定沒有,因為,病人已經不再來了,當然了,除了幾個已經無所畏懼的絕望病人以及幾個一走進花園大門就後悔了,但是又怕返回去會觸怒魔鬼的無奈的人,但是塞拉哈亭,這和你沒關係,也許是因為我的那些鑽石,病人們已經根本不來了,他們做得很好,他說道,因為一看到這群傻瓜,我就很生氣,就會陷入絕望,要相信這群牲口會有出息是多麼困難啊,前段時間閑談的時候我曾問過一個人,我問他一個三角形的內角和是多少,當然,我知道這個平生從沒聽說過三角形為何物的可憐的鄉巴佬他不可能知道,但是我拿出紙筆給他進行了講解,我想要看看他們數學方面的智力是多少,但是法蒂瑪,錯不在這些可憐人身上,政府從沒有向他們伸出過手來,沒有讓他們接受良好的教育,天啊,我講了好幾個小時,為了讓他明白,我費了多少口舌,但他還是傻愣愣地看著我,而且還很害怕,咳,蠢女人,他就像你現在看我這樣看著我,你幹嗎像看見了魔鬼似的這樣看著我,可憐的東西,我是你的丈夫啊,是的,塞拉哈亭,你就是個魔鬼,現在你看,你在地獄里,地獄之火里有地獄看守,有沸騰的鍋,或者死亡就像你說的那樣嗎,他曾說,法蒂瑪,我快要死了,聽我說,這比什麼都重要,死亡是如此可怕,我忍受不了了,越是想墳墓里的情形,我就越害怕,
「奶奶,你還好嗎?」
突然我開始頭暈,我以為我要摔倒了,但塞拉哈亭,別擔心,即使你不原意,我也要最後再念一遍
「奶奶,您要是願意的話,請在那邊坐著休息一下吧!」
「願靈魂安息」,你們別說話,他們閉上了嘴,我聽到一輛汽車從路上開過,然後是蛐蛐的叫聲,這就結束了,阿門,我掏出手帕擦著眼睛,然後走了過去,我的兒子,我真的一直都想著你,但是我想先把你爸爸從那兒弄出去,唉,我那可憐、不幸而又糊塗的兒子啊,
多昂?達爾文奧魯縣長
19151967
願靈魂安息
好吧,我要念念,我那無奈、不幸、不快、不幸福、孤獨的人,我要為你念念,阿門,你也在這裡,天哪,我的主啊,有一瞬間我突然覺得你似乎沒有死,我的手帕哪兒去了,但你們看看,在我掏出手帕前我是怎麼開始號啕大哭的,
「奶奶,奶奶,您別哭!」
要不是他們趕過來了,我以為我會渾身顫抖、號啕大哭著栽倒在地,天哪,我是多麼不幸啊,我註定了要到我兒子的墳墓上來的,我作了什麼孽呀要受這種懲罰,該死的,但是我已經竭盡所能了,我怎麼會想要這樣呢,我的兒子,我的多昂,我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嗎,你這一生中可以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別聽你父親的,為了不讓你看到他而以他為榜樣,我不是把你送到寄宿學校了嗎,孩子,就在我們已經身無分文的時候,就在我用首飾盒中那些你已故的外公外婆給我做嫁妝的戒指、鑽石首飾和鑽石來支撐這個家的時候,我不是把這些都瞞著你,還把你送去最好的學校了嗎,星期六的下午你總是要很晚才回來,你那醉醺醺的父親也從不去車站接你,他就像一個子兒都掙不到似的,一個勁兒地想從我這裡弄點錢來出版他的那部從頭到尾都在褻瀆真主的荒謬的書,寒冷的冬夜裡,我只有想著兒子至少正在法語學校讀書來自我安慰,在這種情況下,一天我一看,啊,你也跟他們一樣,本來可以成為工程師或者商人的,你卻去了那兒讀書,你要當政治家嗎,我知道,只要你想,總理你都能當上,但對於你這樣的人來說不是很可惜嗎,媽媽,只有政治才能讓這個國家井然有序,我糊塗的兒子啊,治理國家的事情輪得到你來操心嗎,在我說出這話之前,假期的時候,當他既疲憊又心事重重地來這兒的時候,天啊,我是多麼不幸啊,他和他爸爸一模一樣,甚至馬上就學會了憂心忡忡地走來走去,瞧,才多大你就抽起了煙,我的兒子,這麼痛苦,這麼憂鬱是為了什麼,我問道,你說媽媽,是因為國家,當你這麼說的時候,我想,兒子,也許你會調整過來的,我不是在你兜里塞滿了錢嗎,去伊斯坦布爾逛逛,玩玩,和姑娘們一起轉轉,開心點,別想那麼多了,我瞞著你爸爸,拿出了那些粉色的珍珠,拿著,到伊斯坦布爾賣掉吧,好好玩玩,我沒這麼說過嗎,我怎麼會知道後來你馬上就會和一個乏味蒼白的小姑娘結婚,還會把她帶回家呢,我沒有對你說過嗎,兒子,心放寬點,至少就堅持做這份工作吧,也許他們會讓你當部長呢,別辭職不當縣長,你看啊,兒子,有人說馬上就輪到你當省長了,不是嗎,不,媽媽,我已經受不了了,媽媽,都是那麼噁心、醜陋,哎呀,我可憐的孩子,你為什麼不像其他人那樣單位、家裡來回跑呢,但是有一天我說我明白了,我很氣憤,因為你很懶惰,又很懦弱,不是嗎,跟你爸爸一樣,你沒有勇氣去生活,去跟人們交往,不是嗎,而怪罪他們以及對一切表示厭惡會更容易些,不是的,媽媽,不是的,你不明白,一切都很噁心,就連當縣長我都受不了了,他們在那裡對可憐的農民和窮人們做那樣的事情,如此地欺壓他們,我老婆也死了,孩子們就讓他們的姨媽們來照顧吧,我要辭職,然後來這裡住,媽媽,求你了,別打攪我,多年來我在這個安靜的角落裡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奶奶,快走吧,已經很熱了。」
我想一個人坐下來把真相都寫下來,不行,我不允許這樣,
「麥廷先生,請您再等一下吧……」
你不能坐在這兒,你要去融入生活,雷吉普,千萬不要給這個人端飯,讓這個大男人去自食其力吧,求你了,媽媽,別這樣,我都這麼大了,
「誰來打掃一下那些墓吧。」
別讓我蒙羞,沒禮貌的傢伙們快閉嘴吧,我不能和你們的爸爸單獨呆一會兒嗎,我也看到了那些動物糞便,一切都本該如此嗎,但那時我就跟他說過,你喝酒嗎,我問他,我的兒子,你不做聲,為什麼,你還算年輕,我可以再給你娶一個,好吧,你打算一天到晚在這裡幹什麼,在這個空無一人的地方,你不說話,是嗎,唉,天啊,我知道,你也會像你爸爸那樣開始坐下來寫那些胡說八道的文章,你不說話,是這樣嗎,唉,我的兒子,我怎麼才能讓你明白,所有的罪過、罪孽還有不公正都不是你的責任,我是一個無知的可憐女人,你看,現在我無依無靠,他們都嘲笑我,兒子啊,但願你看到了我過的這種可憐日子,我不幸的兒啊,看我都哭成什麼樣子了,我用手帕捂著臉,縮成了一團,
「夠了,奶奶,夠了,您別再哭了。我們還會來的……」
主啊,我有多麼不幸啊,他們想要帶我離開,不要打擾我和我那已故的丈夫與兒子,我想單獨和他們呆著,讓我躺在他的墳墓上面吧,但我沒有躺,不,法蒂瑪,看啊,你的孫子們在同情你呢,他們看到了我是多麼的不幸和可憐,他們是對的,這麼熱的天,至少我要再最後誦讀一遍《開端》,但是一看到那醜陋的侏儒傻瓜一樣無禮地看著我,他們一刻也不讓人安生,魔鬼無處不在,似乎他為了挑撥我們,正伏在那面牆後面看著我們,好吧,最後再念一遍
「親愛的奶奶,您看您現在樣子很不好,快走吧。」
《開端》,我打開了雙手,他們就放開了我,也打開了雙手,我們最後一次誦讀著,讀著,有一些車輛從旁經過,天是那麼的熱,幸虧我裡面沒穿毛衣,最後一刻我把它扔在柜子里,我肯定鎖上了,家裡一個人都沒有,當然了,真主保佑,但願沒有遭小偷,人的思緒是多麼的散亂啊,對不起你了,阿門,我們要
「奶奶,您靠著我吧!」
走了,再見了,咳,真的,還有一個你呢,人還有腦子嗎,
玫瑰?達爾文奧魯
19221964
願靈魂安息
但他們就這樣把我帶走了,事實上在這麼熱的天氣里,我已經沒有力氣停下來再讀一遍了,他們讀的時候,我會把那算做是為你讀的,虛弱蒼白的一個嬌小的姑娘,我的多昂也喜歡你,他把你帶來,讓你吻了我的手,然後晚上他悄悄地來到我的房間,媽媽,你怎麼樣,我的兒子啊,讓我說什麼呢,我說過這是個虛弱蒼白的姑娘,我馬上就知道她活不太久的,生三個孩子對你來說足夠了,你馬上就耗盡了力氣,可憐的人,你常常像只貓一樣從盤子邊上吃東西,我常常說,孩子,讓我再給你加一兩片餡餅、一勺菜吧,她會絕望地睜大眼睛——這是一個怕吃東西的蒼白的小新娘,事實上你會有什麼罪孽需要我的祈禱呢,他們不懂得品嘗美味的食物,不懂得全身心地去投入生活,只知道為別人的痛苦流淚而死,可憐的人們啊,瞧,我要走了,因為他們攙起了我的胳膊,
「奶奶,您還好嗎?」
謝天謝地,我們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