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曾是丁香滿庭時
美國著名詩人沃爾特?惠特曼於1871年寫了一首紀念林肯的輓詩,題為《曾是丁香滿庭時》。作者這裡引用此詩題來悼念羅斯福逝世。——譯者
我們前此談到進攻義大利的美國大兵時,他們還在蒙特卡西諾山下褐黑的泥漿中艱難掙扎,巴望天氣轉暖,突破德軍防線。那是1943年的事。到了1944年,情況並沒有好轉。德軍還控制著義大利2/3,羅馬也在其中。1944年1月22日,盟軍企圖進行一次兩棲攻勢,在敵軍後方安齊奧登陸,由側翼包抄敵人防線。但是這一妙著的指揮官卻庸碌無能。他在出奇制勝之後,沒有乘勝前進,反而在灘頭上步步為營,遲遲不前,結果又陷入凱塞林元帥的重圍。安齊奧反成了美軍的陷阱,他們欲進不得,欲退不能,在四個多月中,被困縮在灘頭陣地上,傷亡日增,一籌莫展,而德軍卻把他們當做靶子,提高了槍法。有個新聞記者說:「美軍在這裡就像原始人那樣生活,他們那副樣子,揮舞木棒也許比使用機槍還更像樣一些。真難想像他們是怎樣挨過那個凜冽的冬天的。」
春天來臨,大雨沖走了活動便橋,原來路面的車轍已經冰硬如鐵,現在又是泥濘難行。然而盟軍仍然毫無意義地堅持困守。不論是美軍的第五集團軍,還是英軍的第八集團軍,在義大利的靴腰部分的亞平寧山脈東西兩側,都在向敵軍正面進攻,損失慘重。他們所能指望的,充其量不過是拖住一些德軍師團,消耗其實力,使之不能充實希特勒大西洋沿岸防線——不久盟軍就要跨過海峽朝此猛攻,以試其鋒。但這種消耗戰,對兩方都造成損失,更糟的則是進攻一方比之防禦一方代價更大。盟軍傷亡增加,士氣下降,盟國之間的摩擦,也在發展,而這總是危險的信號。這時在義大利,除了被反法西斯的義大利人軟禁起來的墨索里尼,馬克?克拉克中將要算是最不得人心的人。他把轟炸蒙特卡西諾的責任歸咎於紐西蘭伯納德?弗賴伯將軍,後者是享有盛譽的英雄。這種做法,說得再好,無非也是不體面地推諉責任,而且在當時,看來轟炸在軍事上還是必要的。
安齊奧的盟軍亟待解救,而盟軍統帥部只想到一個辦法,就是向羅馬大舉進軍。1944年6月4日下午7時半,克拉克親率先頭部隊,指揮美國第五集團軍一些部隊,開進這座不朽名城的威尼斯廣場。人們以鮮花、歡呼、狂吻和紅酒來歡迎勝利者,使他應接不暇。面對這種場面,任何戰將都難免感到揚揚得意,可是克拉克不知道適可而止。第二天,他把軍團級司令官們都召來開會,原來克拉克是要他們在記者招待會上充當配角。在攝影記者的要求下,克拉克擺出各種威武的姿態,照了又照,使他手下的美國和盟國將軍們都為之汗顏,甚至有些隨軍記者也羞紅了臉。可是克拉克一概視若無睹,反而準備發表簡短講話。「今天」,他開始說,「對第五集團軍說來,是個盛大的日子。」
記者們面面相覷。第五集團軍!那麼第八集團軍呢?英國記者頗為氣憤,相互嘀咕,第八集團軍不是從開羅一步一步地打到羅馬么?還有波蘭人的部隊呢,其他國家的部隊呢?埃里克?塞瓦賴德認為還不止這樣:難道對希特勒的每次勝利,不就是歐洲被奴役民眾的勝利,不就是在納粹殺人工廠里等候屠戮的猶太人的勝利?不就是在這戰爭的絞肉機中已經做出巨大犧牲而且仍在忍受折磨的人們的勝利?可是克拉克並不這樣看。他充分滿足攝影記者和新聞記者的需要,並且廣開通訊電路,務使新聞圖片和稿件在第二天早晨都能到達報館編輯手裡。一切都如期到了,可是克拉克倒霉。原來第二天是1944年6月6日,是盟軍在諾曼底開始登陸的日子。
在朴次茅斯船塢正北,有座富麗堂皇的英格蘭宅第名為索思維克公館。公館附近榛樹林里,有一部陳舊的拖車,其特殊陳設中,包括一架紅色的電話機,是專供同華盛頓直接通話的變頻率保密電話;還有一架直通唐寧街10號電話機則是綠色的。就在這拖車裡,在歷史上規模最大的兩棲攻勢發起前風雨交加的一周中某一時刻,這時已佩帶四顆將星的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在那裡草擬了兩份電報。第一份電報是準備部隊在諾曼底登陸成功時祝賀用的。這個早已成為著名的文獻(《你們即將開始從事『聖戰』》)。另一份則是準備萬一重演敦刻爾克撤退時,交給報界發表的公告:
我軍在瑟堡—阿弗爾地區登陸,未能取得適當立足點,我已下令撤回部隊。我決定在此時此地進攻,是根據我們掌握的最可靠的情報做出的。陸、海、空三軍都曾恪盡職守,英勇奮戰。如有任何缺點錯誤,全由我個人負責。
歷史事件發生既久,人們就會認為這種發展似乎是勢所必然的。我們回憶歐洲登陸時,總以為在法國的德軍已是窮途末路——艾森豪威爾大軍雲集,供應源源不絕,海峽上又有英美龐大艦隊掩護,空軍機群在上空盤旋,這場聖戰早已穩操勝券了。甚至了解當時情況的人事後也免不了這種怪誕想法;蒙哥馬利後來寫道:「這場戰役完全是按照進攻前各項部署進行的。」實際上並非如此。
人們說了很多天氣惡劣的話,說是如何影響登陸作戰。其實這倒是天賜之便。正是因為天氣壞,所以戰鬥打響時,主要的德軍將領都不在司令部里。希特勒最有才幹的元帥隆美爾那天休假,去烏爾姆慶祝他妻子的誕辰。本來德軍有十個高度機動的裝甲師,可以把入侵的軍隊趕下英吉利海峽,但登陸那天,只有一個裝甲師投入戰鬥。雖只是一個師,它也在卡昂衝破了英軍戰線,一直推進到海邊。當然這股力量太小,要是十個裝甲師中有三個投入諾曼底戰役,「盟軍的立足點來不及連成一片,鞏固下來,就會被趕下海去。」這是英國著名軍事戰略家利德爾?哈特在他書里說的。
如果隆美爾不是對妻子這樣一往情深,他本來會留在法國,盟軍也可能被消滅掉。當然,這位元帥也得先向希特勒電話請示,但元首本來就主張對越過海峽來攻的部隊,應該拒之於海岸之外;而且他認為:這就使羅斯福不能重新當選,於是羅斯福就算「幸運」,也「會在什麼牢獄里了卻此生」。說來奇怪,希特勒從一開始就直覺地認為,登陸地點是在諾曼底。但後來他卻聽信他左右親信的意見,改變了看法。「加來市,」他說,「那裡才是主力登陸的地方,諾曼底不過是佯攻目標而已。」這一來,艾森豪威爾可說是交了最好的運道。本來他部隊面臨的任務已夠艱巨。前此一年來,德國人沿著海岸線布下水雷,把防禦坦克的鋼筋三腳支架樁在地里,築起了六英尺厚的混凝土碉堡群,加固水泥隧道,使各式各樣的軍事屏障聯結交織起來,形成天然的防禦工事。他們驅使各受奴役的苦工,來完成這些防禦工程。英軍在朱諾海灘和劍灘登陸,從一開始就能按預定進程進行。可是,美軍進攻奧馬哈灘與猶他灘,則是在付出巨大代價之後才得手的。接著,戰士們向內地挺進,碰上諾曼底到處縱橫的灌木樹籬,這對頑固據守的一方原是非常有利的。
在大西洋彼岸,1億美國人在收音機前坐立不安,等候法國那邊的最新消息。羅斯福也是其中的一個。他對這次規模巨大的作戰準備,連每一細節,都親自過問。他了解所用登陸艇在密執安湖建成以後,沿著伊利諾伊和密西西比河順流出海,涉洋東駛,然後在英國港內載上美國士兵。他從每天的報告中知道,在加利福尼亞州製造的坦克登陸艇(L?S?T),以及它們如何裝載坦克、推土機和卡車進行試航。他對艾克推遲登陸日期和軍中氣象學家們種種傷透腦筋但又不得要領的天氣預測,都及時掌握。艾森豪威爾如何在拖車外的煤渣路上躑躅徘徊,手中把弄著從進攻北非與西西里島戰役中帶回來的表示吉祥的銀幣,這種情況也有人向總統彙報了。最後,這位將軍喉頭似乎有點哽塞地說:「我確實認為,現在該下達命令了……我不想這樣做,但是,就得這麼辦……」接著,他把右拳往左手掌心啪地擊了一下:「好吧,開動吧!」這一切,羅斯福也從遠征軍最高司令部那裡得到了彙報。
艾森豪威爾講完那幾句話,向希特勒佔領下的歐陸大舉進軍隨即開始。埃德?默羅當時在英國,他是個講究實際、不愛幻想的人,但發出隆隆吼聲的轟炸機群飛向法國,他站在底下,就似乎聽到「共和國戰歌」的調子,回蕩半空。至於作為最高統帥的總統,他不像默羅那樣臨近現場,只好遙遙禱告祈福。是的,他那時真的就在祈禱。那個周末他在副官沃森「伯伯」在夏洛茨維爾村的家裡,重讀《公禱文集》《公禱文集》是英國教會在愛德華六世時編的禱文集,供教友守「禮拜儀式」時齊聲朗誦之用。——譯者,準備找一段為登陸祈禱之用。6月6日星期二晚上,他在電台上率領全國人民同聲祈求上帝祝福「我們的孩子……我們祖國的精華。帶領他們,使他們忠貞不渝。」他又祈求說:「讓他們身體強壯,內心剛勇,信仰堅定。上帝呀,他們需要您的祝福。因為他們要走的路漫長崎嶇。敵人是強大的,可能擊退我軍。或許不會迅即成功,但我們將反覆揮戈再戰。」然後他祈求上帝指引那些遠處國內注視戰局的人們(他本人是其中的一個)。「請賜給我們信念——對您的信念,對我們祖國的兒子們的信念,對我們國人的信念,對我們共同作戰的盟友的信念……」
與此同時,決戰則在諾曼底的縱橫樹籬間和罌粟花叢中進行。經過11天作戰,布雷德利公布首批傷亡數字:死3283人,傷1.26萬人。但是,他損失不小,戰果不大,而倫敦卻又有新的理由要求戰績;因為6月14日,韋爾納?馮?布勞恩布勞恩於1955年加入美國籍,成為宇宙航行規劃的領導人之一。有15所美國大專院校授給他榮譽學位。已經開始使用V-1飛彈,從法國和比利時的納粹基地發射,屠殺了不少英國老百姓。在這一情況下,盟國領導要求取勝,前線將領要求佔領較大的港口運送物資,而大家都要求結束橋頭陣地的戰鬥。但是瑟堡港要到星期二才攻克,而德國人卻已想盡辦法把這個港口破壞無遺。他們破壞了防波堤,搗毀起重機,在各個碼頭遍布水雷和餌雷。工兵們要到8月份才能把這個亂攤子收拾好。而這時,在歐陸的遠征軍只能靠代號「桑葚」的人造港運輸物資。這是由遠征軍攜帶來歐,在法國北部阿羅芒什村下水敷設的。
儘管這樣,登陸人員和物資還是源源而來。7月4日,艾森豪威爾向華盛頓報告,在法國登陸的軍隊已達100萬人,物資566648噸,車輛171532輛。而且,橋頭陣地之役儘管曠日持久,倒也成了好事。由於戰鬥慘烈,把西線德軍的大部分兵力都吸到科唐坦半島上來了。為了堵塞防線的缺口,德軍把裝甲師打破建制分散投入戰鬥,結果被美軍逐個殲滅。在這半島後面的法國腹地是開闊平原,納粹不久將最需要使用機動力量。但半島之戰卻使德軍機動力量盡失。同時希特勒又下達了寸土不讓的命令,使前線司令官們受到鉗制,無法實行戰術退卻。於是,英軍在7月9日攻陷卡昂,美軍於7月25日攻陷聖洛,後者是諾曼底與布列塔尼區之間的交通樞紐。這時,巴頓將軍親臨前線,督戰甚急。7月25日,他率領強大的裝甲部隊奔襲阿弗朗什,衝進布列塔尼地區。至8月10日,美軍已遍布布列塔尼地區,並切斷同其他地區的聯繫。比弗布魯克勛爵的倫敦《快報》說:「事實證明,美國人是一個驍勇善戰的民族,堪居各國軍隊之前列。」
8月25日星期五,自由法國的勒克萊爾將軍的車隊進抵巴黎城郊。翌日星期六,戴高樂將軍凱旋進入法都。於是,在大西洋的對岸,穿著聯合服務團軍裝的女歌唱家莉莉?龐斯莉莉?龐斯生於法國,后入美國籍。——譯者,在曼哈頓區的洛克菲勒廣場,高唱《馬賽曲》。巴黎解放了,人們這時歡喜若狂。然而在巴黎的觀察家們卻發現巴黎光復的餘波,竟比料想的還要複雜。戴高樂派和地下法國內地軍列有黑名單,說有七十萬人通敵。和德軍睡過覺的法國姑娘要交代,然後把頭髮剪掉,把頭剃光。可是很多通敵的人卻逃避受辱,花錢運動買得了自由。巴黎的情況使有些美國人感到很不舒服。它完全不像個慘遭蹂躪的國都,比之倫敦,巴黎簡直是繁華興旺。街道上衣服華麗的女人很多,使埃德?默羅也感到驚訝。不但法國紡織工業在戰爭期間一直生意興隆,而且法國人還首先製成了可供實用的電視發射台和電視機。過去著名的服裝店,如莫利諾、朗萬、夏帕雷莉等,都照常營業,女顧客穿的裙子還是全幅多褶,袖子的上部還可以肥大寬闊,受到衣料配給限制的美英婦女,早就談不上這樣的時裝了。一個巴黎服裝設計師和英國記者談到巴黎解放時唉聲嘆氣,用典型的法國人姿勢把兩手一攤,說:「現在這樣鬧下去叫我怎麼辦?我的老主顧都在集中營,當然,都是因為他們曾為維希政府效勞的緣故。」
倫敦的處境,仍比巴黎危險。9月8日,在經歷了1843個燈火管制之夜以後,英國首都的燈火又亮起來。那時年僅八歲的朱莉?安德魯斯,在她記事以來這是第一次看見城市燈火通明。但重見光明並未持久。因為就在那天晚上,馮?布勞恩又向英國發射了V-2飛彈。英國管它叫做鮑勃?霍普彈鮑勃?霍普(BobHope)本來是美國著名電影明星。但這裡另有含義,見括弧內解釋。——譯者(「撲倒在地,但願別出事」)。看來還是恢復燈火管製為宜。在法國的盟軍部隊,在英國的老百姓,有好幾個星期都是一相情願地奔走相告,以為戰爭已經基本結束。重創的德軍好像已經完蛋;人們認為連希特勒也一定意識到他是輸定的了。9月12日美軍越過邊界在歐本和特里爾附近進入德境,開始向齊格菲防線的外圍工事進行試探性進攻。至此德國本土的西部也已遭受進攻。那年秋天,接二連三進展較快,加拿大軍把斯凱爾特河灣的德軍趕走,美國第一集團軍又攻克亞琛,從而突破了齊格菲防線主體。巴頓的第三集團軍攻佔了梅斯和斯特拉斯堡,其他美軍也到達了羅爾河。這是12月3日的事。但是接著不到兩個星期,希特勒突然大舉反攻,使盟軍措手不及。一些德國精銳部隊向美軍猛撲過來。格爾德?馮?倫德施泰特元帥親自吶喊助威:「這是你們生命中光榮的時刻。強大的部隊今天正向著英美進軍。此時此際,我無須多說,你們心裡都一清二楚,這是危急存亡的重要關頭。為了祖國,為了元首,你們一定要完成這個一般人力所不能及的神聖職責。」
這就是所謂「突出地帶之戰」「突出地帶之戰」是德軍投降前最後一次大舉反攻的俗稱。地點是比利時東部與北部,進攻方向是阿登森林,曾在英美盟軍防線突破寬達60英里的缺口。於1945年1月被盟軍擊潰。——譯者的序幕。接著就發生了操著英語穿著美軍服裝的德軍在比利時進行的蹂躪;第101空降師在巴斯托尼的英勇阻擊;德軍的最後通牒,麥考利夫准將回敬以「放屁!」;巴頓將軍馳援巴斯托尼的著名戰略包抄,其間第四裝甲師30歲的克賴頓?艾布拉姆斯中校曾親自駕駛先頭坦克進攻……如此等等,都已是美國膾炙人口的軍事佳話。這是美軍在歐洲戰場的全盛時期。有人問蒙哥馬利是怎樣扭轉戰局的,他回答說:「是由於美軍驍勇善戰。我向這些健兒致敬!向這些英勇的美軍戰士致敬!我從未想到能與比自己更優秀的軍人並肩作戰,我甚至想,我如能當上一名美軍也感自豪。」
「突出地帶之戰」是希特勒最後的孤注一擲,接著就土崩瓦解了。1945年1月,俄國人開始最後總攻擊。2月初,盟軍完全解放荷蘭,攻佔了薩爾區,在雷馬根奪取了一座德軍來不及炸毀的橋樑,然後在萊茵河上架設便橋,比之戰爭初期德軍臨時架設的還要多出九座。然後又包圍了魯爾區,俘獲了32.5萬名俘虜,接著奪取了曼海姆和美因河畔的法蘭克福。戰局已接近尾聲,這點歐洲人都意識到了。雖然倫敦還繼續進行了一個月的燈火管制,巴黎在4月初的第一個星期已經是徹夜燈火通明。柏林、漢堡、德累斯頓、埃森、杜塞爾多夫、紐倫堡和法蘭克福都已炸成一片瓦礫。還有兩個星期,就是希特勒的56歲生日,但沒有任何慶祝計劃。
1945年4月11日中午,美軍第九集團軍抵達易北河。12日早晨6時,羅斯福在溫泉一間僻靜寢室睡覺。他頭天晚上睡時料想一早就能閱讀到戰局發展的新消息,可是郵件到遲了。他經常閱讀的是《紐約時報》、《紐約先驅論壇報》、《巴爾的摩太陽報》和《華盛頓郵報》。可是這天他只看到當地的《亞特蘭大憲章報》。報章的標題是:
第九集團軍距離柏林五十七英里
一日前進五十英里,
美俄兩軍可望早日會師
太平洋方面,
海軍陸戰隊在沖繩取得進展
戰況劇烈
一百五十架超級空中堡壘
白晝空襲東京
轟炸兩小時
在喬治亞州這裡,今年4月初的天氣真是暖得不合時令。山朱萸和野紫羅蘭都已開花;有位鄰居準備為羅斯福安排一頓烤全豬的露天聚餐,在一棵老橡樹下放張椅子,讓他坐在那裡欣賞一下這個溪谷的驚人美景。既然郵件遲誤,他每天要批閱的大批文件也沒有按時收到,這樣,除了讓人繼續給他畫像以外確也無事可干。兩年前,露西?拉瑟弗德曾邀請畫家為他畫過水彩像,現在他本人又叫這位畫家再畫一幅,準備作為禮物送給露西的女兒。
總統移居此地,比爾?哈西特和布魯恩醫生也鬆了一口氣。他們對總統恢復健康已經開始喪失信心。3月30日隨從們把他從火車抬到溫泉站的月台時,他們都聽到人群中驚訝之聲。把他放到輪椅上推向汽車時他有氣無力地半躺著,頭部隨著輪椅動作俯仰已不由自主。他病情稍有緩和,得以驅車來此,但他們對這種短暫好轉早有經驗,不再存有信心。晚上,總統休息以後,他們面面相覷,感到極為憂慮。哈西特說羅斯福已是危在旦夕。他那強勁瀟洒的簽字已經大不如前,看上去比偽造筆跡的巧手還不如。他是美國總統,而連自己名字也簽不了。布魯恩作為心臟病專家,則診斷說:除非使他擺脫工作壓力,否則他的病情已經無望。哈西特說這是辦不到的,總統不能與世隔絕。兩人無計可施,幾乎掉下淚來。哈西特在日記中說:
他樣子真使人吃驚——憔悴、困頓、精疲力竭。早上見他時似乎還可以。他體重不斷減輕,他說輕了25磅。有氣無力,沒有胃口,極易疲乏。午間一過你看他那樣子,情況就非常明顯了。我已再將情況向布魯恩醫生反映。他認為情況是很令人擔心的。
但是,他們都認為他這天早晨的氣色好得多。戰況順利,這對他情緒有幫助。郵件又未到,這也是天賜之便。他們再一次互相安慰,說他也許竟然能夠挨下去,儘管一切跡象完全相反。過去幾個星期內,他們已經這樣說過多少遍了。
在華盛頓的總統辦公桌上,有待處理的文件很多,其中有艾伯特?愛因斯坦的一份急件,內附利奧?西拉德的意見書。兩人都要求總統立即停止研製原子彈。他們說世界形勢已經大為改觀。過去他們想當然的事,現在已證實並非如此,而且這也不再能成為理由。原子武器可能會使美國取得一時的軍事好處,但在政治上和心理上所失和對美國威望的損害,將會抵消這種好處。愛因斯坦還認為,美國這樣做,可能會觸發一場世界性的原子軍備競賽。
顯然,希特勒帝國里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或者剛相反,該發生的事沒有發生。總之,實際情況是,納粹並沒有原子武器。這情況盟國科學家們認為難以理解,最初甚至懷疑,這是德軍擺出的假象。在諾曼底隨同登陸的、代號為阿爾索斯(「小叢林」)情報小組負責人塞繆爾?古茨密特,認為納粹有三位最卓越的物理學家:卡爾?馮?魏茨澤克、馬克斯?馮?勞厄、維爾納?海森貝格。后兩位是諾貝爾獎金獲得者。在德國政府支持之下,就是這三個人也可以製成原子彈。這一點古茨密特一直到70年代還是如此相信的。情報小組問德國的科學家: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時,德國人不管什麼問題都歸罪於希特勒。但是,在這個問題上,他們的說法是蠻有道理的。元首的排猶主義,把德國物理學家中出類拔萃的人物都逐出國外,納粹的官僚政治對要花長時間的軍事研究不感興趣,技術設備又短缺;而且,納粹機構重疊,不擇手段地你爭我奪,這也是個典型例子。原子的研究竟然並不協同,教育部、陸軍部、甚至郵政部都在各搞各的。1942年6月6日,美國科學家接近突破的時候,德國人也到達了轉折點。那個星期六,海森貝格向希特勒的軍需部長阿爾貝特?施佩爾彙報了帝國關於鈾的研究進展情況。他說有確鑿證據,可以認為德國人在技術上可以建成鈾反應堆,獲得原子能,並且,從理論上說,由此可以生產原子彈爆炸原料。下一步就該是研究製造技術問題,比如說臨界質量問題和鏈式反應有無可能的問題。那時,他和馮?魏茨澤克所談論的問題已不僅僅是將反應堆本身作為武器使用的問題,而且是以反應堆推動武器生產的問題。施佩爾表示初步同意,可以繼續進行試驗,但規模要小些,目標應是使反應堆用來產生原子能。施佩爾僅僅是重複希特勒的想法。元首確信勝利在望,除了在六個星期內可以用於戰場的武器而外,他已下令把一切新武器的研製計劃都停了下來。
施佩爾後來在紐倫堡被判為戰犯,服刑20年。他說,希特勒曾對他提到製造原子彈的可能。1942年5月6日他同元首談話的時候,曾提出全力以赴製造原子彈的問題。他建議請戈林任帝國研究委員會主席,以示重視。後來也是這樣做的。
1942年6月23日,施佩爾又向希特勒彙報。這時元首對這計劃還感興趣,但他對物理基礎理論毫無所知,因此規劃就被暫時擱置起來。德國物理學家們向施佩爾談到在三四年內生產原子彈的計劃。但是,據他回憶:「我命令研製以鈾為能源的發動機,用作艦艇推進器,海軍對此很感興趣,因為他們想用在潛艇上。」施佩爾說得很清楚,要是他當時想像得到美國在進行曼哈頓計劃,他就是上天入地也要設法趕上美國人的。他後來還不時過問一下這方面情況,但希特勒已經對他潑冷水了。元首在黨內的老親信們,對美國以效率見稱這一點,不斷冷嘲熱諷,他也人云亦云,把整個物理學叫做猶太物理學。但是假如當時這個德國獨裁者讓他的科學家們放手大幹,像羅斯福那樣做法,歐洲的版圖,甚至西半球的版圖,也許會大不一樣。
但上述情況,直至1944年11月23日巴頓將軍攻克斯特拉斯堡之前,絲毫也沒有為國外所知。那個阿爾索斯情報小組當時直奔斯特拉斯堡大學,進入新建的實驗室。薩姆?古茨密特的搜索對象是魏茨澤克,他是該大學理論物理學教授。但這個情報對象早在三個星期之前就逃之夭夭了。古茨密特原考慮應否詢問大學里的其他物理學家,但德國科學家們拒絕同敵方打交道,只得作罷。
於是在情報小組的搜索下,斯特拉斯堡一時鬧得滿城風雨,最後居然找到了魏茨澤克的私人文件。這時,萊茵河東岸炮聲還歷歷可聞,古茨密特和助手憑著燭光,把文件邊看邊譯,儘管同室內一群美國大兵玩著紙牌,他們卻在那裡揣摩著這個線索、那個提示,搜尋著學術性引文,或是無意留下來的但卻可能有關的提法。突然他們高興縱身叫嚷起來。旁邊神經緊張的美軍一時莫名其妙,慌忙伸手去拿M-1步槍和手榴彈。原來這兩位科學家發現了厚厚一疊打得密麻麻的文件——這是帝國鈾計劃和鈾學會的完整案卷。當然,其中有幾張缺頁,而且也沒有最近三個月的記載;但從一切跡象看來,這份東西就是歐洲有關納粹對鈾研究的最完全的檔案。
直到那晚上之前,盟國的科學家還以為,德國物理學家遠遠走在他們前面。但現在,古茨密特在搖曳的燭光下眯著眼睛讀著魏茨澤克文件時,就明確知道納粹比之洛斯阿拉莫斯中心的科研人員要落後兩年。德國沒有提煉鈈—239和鈾—235的工廠。看來他們連堪稱鈾的燒爐也還沒有。他將調查結果發電向華盛頓彙報,那邊提醒他,魏茨澤克文件說不定是個騙局。他回答說就文件內的論據看是真實的,文件是嚴肅認真的。陸軍部提醒說,也許還有別的科學家在帝國其他地方製造原子彈。古茨密特尖刻地回答說:「一個使用假支票的人也許會自以為足智多謀,一夜之間竟成為軍事天才。一個香檳酒的推銷員也許可以冒充外交家。但是,諸如此類的門外漢卻絕無可能獲得真知實學來製造原子彈的。」
儘管這樣,搜查還得繼續進行。德國有個熱衷於製作原子武器的海森貝格。如果他和其他同樣熱衷的科學家一起,不顧官方對裂變物質的裂變可能性所持冷漠態度,自行從事秘密試驗,那也是完全可能的。事實確有過類似這樣的情況。1943~1944年冬天,海森貝格及其助手們,不顧空襲,在達赫拉姆學院用三噸鈾和重水製成一座小型反應堆。為了躲開盟軍轟炸機的注意,他們將實驗室搬到一座很高的倉庫里。這個倉庫屬於斯圖加特一家啤酒廠,在德國西南部斯威別亞區阿爾卑斯山的丘陵地區。他們把啤酒桶搬走,把倉庫內部用銀箔裱糊起來,然後配上一座功率強大的電廠,並在一家紡織廠的側樓中設立了車間。
但是,在希特勒的歐洲堡壘開始土崩瓦解的情況下,連這一隅也不夠偏僻。海森貝格和盟國人員一樣,也擔心保密問題。於是他們又搬了家,搬到蒂賓根在斯圖加特市南17英里。——譯者附近在岩石中挖出來的一個大山洞裡。就在這裡,德國人在1945年2月真的幹起來,建造了一座大型的反應堆,其規模和盟國科學家在芝加哥斯台格運動場一個廢舊軟地網球場所建反應堆差不多少。到了春天,就建成了一座原子燒爐,重水、鈾塊和石墨降速套都已具備。德國人在積累臨界質量方面,進展很快。一批批的鈾塊每天都從圖林根森林地帶運來,卡爾?迪布納博士在那裡建立了第二座原子燒爐。應該說海森貝格和奧本海默在進度上還有很大的差距,但這個差距也正在迅速縮小。古茨密特主張把一切實驗結果都保存下來,但阿爾索斯小組有個名義上的負責人,他是一個上校,卻派了一個突擊隊去山洞裡,命令他們破壞德國人的設備,這使古茨密特很是為難。但是派去部隊還是個好主意,因為海森貝格的工作人員在忙亂中原想把鈾塊放在牛車的乾草垛里偷運出去;而黑欣根農民原來根本不知道鈾塊是什麼東西,但猜想必然值錢,可以賣給法國人,他們把其他的鈾塊偷了出來,現在都找回來了。過了不久,所有納粹物理學家都給盟軍監護起來,連那善於躲閃的海森貝格也不例外。古茨密特這時大喜過望。他對一位派出來當小組聯絡員的陸軍少校說:「德國人沒有原子彈,那不是太好了么?現在我們的原子彈也不必使用了。」少校面露詫異之色,回答說:「薩姆,你當然明白,如果我們有這樣武器,我們就會使用的。」
從那時起,參加曼哈頓計劃的軍官和科學家,就分成兩派。一派主張一旦製成原子彈,就投擲;另一派一想起要使用原子彈,就毛骨悚然。這種分歧不能都說成是軍方和文職人員之間的分歧。比如說,愛德華?特勒就一直是主張強硬路線的;但是最初主張禁止使用原子彈的卻是核物理學家。甚至在德國已有原子彈的傳說還未澄清以前,他們中間有些人就已認為美國該和各國科學界分享這方面成就。在他們促請下,尼爾斯?博爾於1944年8月26日下午4時去見總統,就是討論這一問題。找他去並不合適。他啰嗦得很,花了半個小時才談到正題,而羅斯福的時間又非常寶貴。不管怎樣,羅斯福並不同意博爾的意見,把他送走了事。於是博爾又去見丘吉爾。這位首相聽了半小時以後,就厲聲問介紹他來見的徹韋爾勛爵說:「他究竟談的是什麼呢?是談政治,還是談物理?」
事實上他談的是二者兼而有之。許多科學家——可能是他們中間的多數——都認為:他們在研製原子彈的問題上,對全人類負有道義上的責任。和擁有原子彈的希特勒作戰是一回事,但和日本作戰又是另一回事;因為日本人在1945年在理論物理學和技術上,都沒有那麼先進。反對派認為,既然日本人自己製造不了原子彈,那麼用原子彈來對付他們就絕不應該。這樣提出問題,就把政治和物理,都提高到科學的治國才能的水平。這個問題沒有先例可援。這時太平洋上戰事方酣,也顯然不宜對這問題進行思考。特別是這方面的敵人當時曾平白無故地以毀滅性的空襲突然發動了戰爭。博爾見羅斯福沒有結果,亞歷山大?薩克斯又去見總統。他是總統的密友,在說服羅斯福方面較為有利。五年以前,就是他勸說總統開展這個耗費達20億元的研究。現在他和博爾看法相同。於是,1944年12月,他到白宮去見總統。據說他們進行了長時間談話,但內容不詳。羅斯福去世以後,薩克斯說當時羅斯福曾同意說:如果試驗成功,就應請盟國和中立國的科學家參加,再進行第二次試驗,並就使用原子彈可能引起的後果做出詳細書面報告,讓盟國和中立國的科學家傳閱;同時應使敵人從指定區域撤出,然後,在顯示炸彈的實際威力以後,再向敵人發出最後通牒:不投降就加以消滅。
薩克斯在一年後向陸軍部長羅伯特?帕特森送去的這份記錄,乃是一份異乎尋常的文件。裡面沒有羅斯福的簽字,談話時又沒有其他人在場。當時史汀生是陸軍部長,他總把曼哈頓計劃稱做X計劃,他也是總統這方面的聯絡員。但羅斯福卻沒有和他提及此事。當然,薩克斯為人正直,不會憑空編造。但總統最善於揣摩別人的心理,講他們覺得中聽的話;但又留有餘地,恰好避不承擔責任——比如假設一些前提,或者巧妙地使用虛擬語氣等等。在這次談話中,他可能對這問題還是舉棋不定。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的:非到萬不得已,很少做出決定。薩克斯的記錄似乎不如史汀生在1945年3月15日所寫的日記更為可信。那一次是羅斯福和陸軍部長最後一次討論X計劃。史汀生寫道:「我和他討論,如果原子彈實際可用,對戰後控制原子彈研製,現在就有兩派不同的意見。一派認為由當前掌握原子彈的國家,實行秘密的、不讓他國參與的控制,另一派則認為應根據科學自由的原則,由國際共同控制。我對他說,在執行這個X計劃之前,必須解決上述問題。他必須準備好一份聲明,待這計劃一執行,就向人民公布。他同意我的看法。」
瓜達爾卡納爾島的爭奪和斯大林格勒的決戰同時進行,從1942年8月中旬至1943年2月,在六個月內都是勝負難分。海軍陸戰隊在人力懸殊的情況下英勇作戰,深得眾望,但是,實際上決定勝負的則是兩國的海軍。兩方的海軍將領在六次交戰中拼力爭奪制海權。19世紀的水兵,會把這種鏖戰稱為「猛打呀,法蘭那根」的這是英國諺語。法蘭那根是人名。源出於S?華倫所著《一年一萬磅》,這裡引用,是猛打猛衝之意。——譯者。雙方損失都極慘重,各自損失了12艘艦隻。海員稱瓜達爾卡納爾、圖拉吉和薩沃島之間的海域,是「鐵甲海峽」不易通過之意。——譯者,陸戰隊員則稱之為「不眠的鹹水湖」日夜作戰之意。——譯者。以損失的艦隻噸位計算,可以說是打個平手。但實際並非如此,因為戰役結束時,海軍陸戰隊仍然控制著瓜達爾卡納爾及其簡易機場,而日軍則陣亡2.5萬人,撤離該島。他們那時還自詡為天下無敵,並在新喬治亞島上,把蒙達基地加固,這樣,「零」式機和「塞克」式機飛向斯洛特狹道轟炸美國海軍陸戰隊,有個停留點。但是,局勢已經轉折,日本在太平洋戰爭中已開始轉入守勢。
問題還不止此。當時在太平洋同時進行著兩個戰役,都是為了保衛澳大利亞,兩個戰役也都是成功的。瓜達爾卡納爾戰役只是其中之一,另一個戰役是在麥克阿瑟戰區的新幾內亞進行的。日軍在珊瑚海戰敗后並未氣餒。1942年7月,他們又在新幾內亞島尾端佔領了沿巴布亞北岸的一系列村莊,想發動一個海陸鉗形攻勢,包抄南岸莫爾茲比港。英國的殖民官員帶著無線電發報機躲在密林中對海岸情況進行密切監視。他們向美國人報告說日軍的海上攻勢正指向這個半島尾端的米爾恩灣。美軍艦隻首先搶到那裡,打退日軍的海路威脅。敵人的陸路進攻則從布納村出發。那裡和莫爾茲比港的直線距離不過100英里。但是中間有個使人望而生畏的1.3萬英尺高的歐文?斯坦利山脈,日軍要翻越此山,只能靠兩條腿。於是澳軍在離莫爾茲比灣20英里的地方把日軍阻截,並協同美軍第32師,開始反攻。
敵人在山中節節後退,艾克爾伯格將軍於1943年1月2日進入布納村,這場苦戰便告結束,但傷亡較之瓜達爾卡納爾還大。兩個星期後,澳軍佔領附近的聖納南達,但日軍又復糾集援軍,用八艘運輸艦載來反攻部隊,企圖登陸。3月3日,B-25機群在俾斯麥海發現日軍護航艦隊,就進行了低空海面轟炸,把八艘運輸艦和四艘護航艦全部擊沉。七千日軍在海里淹沒,能泅水上岸的,又被島上土著按當地習俗砍掉腦袋。後果可稱慘不堪言。東京於是鄭重宣布,莫爾茲比港並無軍事價值。
但是拉包爾則是有軍事價值的,敵人想保住它。事實上,他們要控制南太平洋,也非把它保住不可。拉包爾固若金湯,強攻難破,於是美軍就把它擱一邊。1943年夏天,美國陸軍和海軍陸戰隊開始開進新喬治亞島,猛撲蒙達基地。他們的進攻需要通過叢林、涉過泛濫的河流,面對躲在碉堡內、穿上鋼甲背心的日本鬼子。但是到了8月,他們還是把簡易機場佔領了,美軍在斯洛特狹道上取得了立足點。他們越島進攻,佔領韋拉?拉維拉島和科隆班格拉島,肅清了中索羅門群島。到了哥倫布日即10月12日,哥倫布發現美洲的日子。——譯者,第三海軍陸戰師開進了布干維爾島的奧古斯塔女皇灣布干維爾島是索羅門群島的最大島嶼,奧古斯塔女皇灣是當時日軍重要要塞。——譯者,就在新月初上第三天的晚上登陸了。從當年太平洋戰局發展的情況看來,這是邁進一大步。只要海軍工程兵和陸軍工程兵能在這綠色黏土地上修建一個大型機場,拉包爾便在美國空軍殲擊機攻擊範圍之內了。
敵人認為這是不大可能的事。他們從海上和空中對美軍進行阻擊,但是他們總以為美軍之所以利用奧古斯塔女皇灣是有其他目標,所以把最精銳的部隊保存下來,暫不出動。到了聖誕節那天,美國工程兵在比瓦河岔口上游建成了大型簡易機場,稱之為「比瓦大叔」,由「亞美利喀」師這支部隊是在新喀里多尼亞島組編成,故以「亞美利喀」取名。威廉?小卡利在25年後在這師任下級軍官。和第37師用重兵把守。後來日軍精銳第六師團氣洶洶地撲向這個機場時,竟被美軍死死頂住。到了這時,拉包爾已快要陷入重圍。埃米魯和格林群島已被美軍佔領;第112騎兵師已經到達阿拉瓦,第一海軍陸戰師已攻佔新不列顛的格洛斯特角,第五騎兵師(這是支歷史悠久,由內戰時期美國南部邦聯總司令羅伯特?E?李將軍親自建成的騎兵師)部分部隊和卡斯特將軍的第七騎兵師也已在阿德米勒爾提群島登陸。規模巨大的機群從「比瓦大叔」向拉包爾頻頻出擊,使這個基地的日軍無處藏身。日軍無計可施,只好把拉包爾放棄。他們把所謂「慰問團」即朝鮮妓女撤走。美國轟炸機如入無人之境,無需戰鬥機護航,每日飛抵拉包爾上空,把彈倉里的炸彈全部扔下,留下來的日本守備部隊就只好活受罪了。
與此同時,戰爭的特點也在起變化。形勢迫人,非變不可。至此為止,美國不過是在日本擴大了的帝國的外圍進行蠶食。他們花了九個月的時間,才在中索羅門群島中推進了250英里,而距離東京則還有五千英里。但是,新式裝備這時已源源運來。原來為了優先照顧歐洲戰場,這裡應付急需的都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的各種火器。現在代之以火箭、水陸兩用牽引車,帶輪子的汽艇(DUKW,代號稱為「鴨子即水陸兩用的,重兩噸半,有六個輪子,又有推動器、有防水外殼的汽車。——譯者」)和能繞射的火焰噴射器。海軍的各式新裝備就更多,由「埃塞克斯」級艦率領的、由巡洋艦船身改裝的運輸艦就有50艘,只要尼米茲指揮的艦隻更靠近日本,他的潛艇就可以摧毀日本的商船隊伍。這些潛艇當時已把敵人100萬噸的補給物資炸沉海底。日本和英國同樣是個島國,使用潛艇攻擊,和當年德國潛艇在大西洋戰役大捷時所起的作用是一樣的。只要基地更加靠近,就可以空襲東京;而航程達1500海里的B-29超級空中堡壘,不久就將出擊。因此,解決的辦法是在中太平洋開闢一個新戰場。這個任務於1943年11月20日由第二海軍陸戰師擔任。人們早知道這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因為吉爾伯特群島日本守軍密集,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人們無從意料的,則是塔拉瓦塔拉瓦是吉爾伯特群島的首府。——譯者之戰。
這場戰鬥美軍幾乎失利。敵軍指揮官曾吹噓說:就算用一百萬大軍打一百年也沒法把這個環形珊瑚島群的主要島嶼貝提奧島打下來。塞繆爾?埃利奧特?莫里森歷史學家。曾受羅斯福委託寫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美國戰史。——譯者說:「比之貝提奧島,科雷吉多爾簡直是不設防城市。」除了敵人頑強而外,進攻的海軍陸戰隊還有其他難題:海軍炮擊火力太弱,對潮汐漲退估計不準,錯過了發動進攻的時刻。這樣,進攻的第一天,佔領了寬度僅為20英尺的灘頭陣地。軍官們站在深可齊腰的水裡,用無線電指揮作戰,並祈求上帝不要讓日本人反攻。事實上日本人之所以沒有反攻,只是因為通訊系統出了故障。第二天,美軍海軍陸戰隊衝殺過去,把敵人防線切成兩截,但這次進攻損失了三千人。接著下個月,佔領馬紹爾群島中的誇賈林島和埃尼威托克島,付出的代價小些。然而,從開闢中太平洋戰區起,每次戰鬥都為時較短,但戰況慘烈。在誇賈林島浴血戰鬥的第四海軍陸戰師,在整個戰役中作戰不過61天,但傷亡人數卻達全師兵員的75%。
傷亡人員驟增有幾個原因。敵人在瓜達爾卡納爾島曾受到美軍的突然襲擊,要他們再措手不及就不可能了。另外,美軍強攻的馬紹爾群島和馬里亞納群島,從第一次世界大戰以來就由日本託管,他們在這裡築壘挖壕,已有1/4世紀之久。然而,太平洋戰區傷亡之所以較大,最主要是由於日軍戰術的突然改變。這些東方人原是兩棲進攻的老手,現在轉而進行堅壁防禦。帝國大本營電令前哨各陣地,必須作好準備,戰鬥到最後一個人。有個前哨做到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形如鳥狀的新幾內亞島的尾部,有一個名為比阿克的小島,駐有敵軍1萬人。司令官葛目直行上校覺得:葬身灘頭固然不壞,但戰死內陸豈非更好,於是他把岩洞和峭壁都巧加利用,這樣,得以拖延時日,結果多殺了些被一個日本兵在日記里蔑視為「得天獨厚的美國人」。
葛目這個做法,是逐島戰爭期間迫使美軍付出傷亡代價最大的一個創舉。事有湊巧,比阿克島是在麥克阿瑟向菲律賓推進的路線上,不然的話,東京倒可能沒有注意到他的這一做法。麥克阿瑟把新幾內亞島的尾部掃蕩以後,於1944年春正向腹部躍進,採取了一種「交互躍進」式的新戰術。其實這種戰術不過是美軍的偶然發現。在中途島之戰時,山本曾佔領阿拉斯加群島中的阿圖島阿圖島是阿留申群島西端一島嶼。——譯者和基斯卡島基斯卡島是在阿拉斯加以西的一個島嶼。——譯者,企圖以此轉移尼米茲的注意力。當時美軍要奪回這兩個島,但又沒有力量兼顧,於是指揮作戰的軍官們就把基斯卡島繞過不管。但奪回阿圖島之後發現,日軍已悄悄地自動撤出了基斯卡島。這一下使麥克阿瑟恍然大悟。4月下旬,他跳過其他島嶼,向荷蘭蒂亞荷蘭蒂亞是西新幾內亞的首府。——譯者躍進。一個月之後,第41師又攻下了比阿克島。在這以前所發動的攻勢,傷亡並不大。但是由葛目率領的躲在峭壁與岩洞里的守備部隊,卻迫使美方付出慘重代價。在完全佔領該島以前,傷亡人數已接近塔拉瓦之戰的數字。
傷亡數字本來還會更大。日本海軍已躲藏了一年,現在正準備升火出動,增援該地駐軍。這些艦隻本來早已啟航。但是,6月中,海軍上將小澤次三郎接到情報,說尼米茲在中太平洋發動的進攻,現正準備撲向馬里亞納群島中的主要島嶼——塞班島、提尼安島、關島。這個威脅更大,只好把艦隻調向那邊。接著在菲律賓海的那場戰鬥,又是一場雙方遠程戰鬥轟炸機的決鬥。慣於艦隻列隊作戰的老練水兵們,沒有發揮到作用,未免失望。但是,美軍的勝利卻是了不起的。「鬼婆」式飛機把敵人以關島為基地的空軍摧毀。在八小時的連續空戰中,日機四次向美國艦隊進行密集攻擊,都被擊退。這是戰爭以來使用航空母艦至為壯觀的一次戰鬥。小澤的第一線作戰機群本來有430架,到了第二天日落西山時,就只剩下了35架。美國海軍的飛機駕駛員稱這次作戰為「馬里亞納群島活靶子大演習」。「演習」完畢,小澤只好掉頭北撤,塞班島的日軍就被包圍了。
日本鬼曾發誓一定要美軍在塞班島付出最大的代價。島上守軍,比美軍情報部門的預料要多出一倍。美軍傷亡慘重,華盛頓亦為之愕然。3000名日軍發動了一次高呼「萬歲」的拚死衝鋒,把美軍趕到驚濤駭浪的岸邊。剩下來的陸軍和海軍陸戰隊戰士最後把敵人消滅,或者更為省事,乾脆等日本人自殺了事。兩星期後,另外一些海軍陸戰隊又進攻關島,在暗礁中散開登陸。這次損失不大,傷亡只及塞班島的一半。部分原因是「萬歲,沖呀」沒有那麼奏效。到了進攻提尼安島時,日軍沒有想到美軍會在北岸登陸,美軍的傷亡就更少。儘管這樣,馬里亞納群島之戰,還是使美軍傷亡共2.5萬人。然而這個群島卻是無價之寶。B-29從此有了第一個能直飛日本本土的空軍基地。美國在塞班島指揮作戰的司令官霍蘭?「大聲佬」史密斯,說這是太平洋戰爭中的決定性戰鬥。東京也有同樣看法。德國在東京的海軍武官向柏林報告說,該島「這裡認為關係生死存亡」。東條內閣倒台了。美國在太平洋戰役中,開始看到通向勝利的道路,現在是信心倍增了。
麥克阿瑟一開始就反對海軍陸戰隊進攻瓜達爾卡納爾。這時,在中太平洋這樣往北直插,和他本人指揮的西南太平洋戰區距離這麼遠,就更不合乎他的口味。他對這種戰術很蔑視,稱之為「跳島戰爭」,認為這是白白浪費時間。其實,這和他自己那種「交互躍進」戰術,很難說得出有什麼區別。1944年夏天,他更大發雷霆。原來金海軍上將建議,美軍應該暫時繞過菲律賓。麥克阿瑟堅持說:美國必須對菲律賓人言而有信,這是榮譽攸關的問題。金上將反駁他說:這是他個人感情問題。兩人相持不下,只得提到羅斯福那裡解決。
那時,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就要在芝加哥舉行,總統的黨務顧問們要他親自出席。可是,總統卻去了夏威夷。他必須解決那個戰略問題的爭論。7月26日,關島激戰方酣,總統的座機飛抵希卡姆機場。尼米茲和麥克阿瑟都從澳大利亞來到,向總統陳述自己的看法。麥克阿瑟在一次和總統私人談話中,竟然威脅總統說,如果他的戰略計劃被束之高閣,他就要對總統實行政治報復。要是他本人要重返菲律賓的諾言不能實現,他說:「我敢說美國人民定必群情激昂,到了今秋大選,就會在投票中對你表露出極其不滿。」這種說法是無禮的,大概也不真實。但羅斯福已經預見到這個問題會出現,在離開白宮前早就已經做出決定。他答道:「我們不準備繞開菲律賓,按你原定計劃執行罷,願上帝保佑你。」
但是參謀長聯席會議對此並不滿意。他們在華盛頓爭論了兩個月,才同意麥克阿瑟反攻菲律賓。與此同時,哈爾西又提出一個驚人的建議。按照向菲律賓進軍的原計劃,是要先在佩勒留、雅浦島和棉蘭老島登陸。但是哈爾西認為從空中出擊的情況看來,敵人的空軍已經是元氣大傷。他建議乾脆撇開外圍,直搗萊特島。這個建議被接納了。但對佩勒留島的進攻,已是萬事俱備,來不及取消,則仍按原計劃進行。戰鬥結果極其慘烈。東京已把比阿克島戰術看成是克敵制勝的妙藥靈丹。他們把葛目的經驗向佩勒留島的指揮官傳達,於是他也命令部隊挖洞。他們藏身於天然石灰岩洞里,用隧道溝通,上面又有層層珊瑚砂和混凝土的掩護,竟把美國第一海軍陸戰師打得潰不成軍。但這還只是美軍初嘗的苦頭。
到了美軍把佩勒留機場北面的形如鋸齒的山嶺的敵軍都掃蕩乾淨的時候,已有四個美軍師湧上萊特灣的灘頭。1944年10月20日,美軍的主力登陸以後還不到一個小時,第38步兵團就升起了星條旗。又過了四天,沃爾特?克魯格將軍也在岸上設立了的第六集團軍指揮部,而日軍將領山下的第35軍正朝他們進攻。此後,克魯格將軍似乎毫無進展,於是,就使得萊特灣成為進行前所未有的規模最大海戰的戰場。
山本雖然已經去世,但日本海軍還是繼承他的宿願,要和美軍在海上決一雌雄,而最好是趁著美國艦艇忙於掩護登陸的時候。這時,難得的機會真的到了。日本派出四支特遣艦隊駛向哈爾西的正忙於掩護萊特灣登陸的主力艦隊以及托馬斯?金凱德將軍率領的由舊式戰列艦和小型航空母艦組成的較弱的艦隊。日本海軍將領知道,他們和美國新建成的海軍力量是無法匹敵的。因為美國有戰艦218艘,而日本則只有64艘。於是他們就想出一條妙計。原來通向萊特灣有兩條海峽,北面是聖貝納迪諾海峽,南面是蘇里高海峽。由海軍上將栗田健男率領的中路艦隊準備開進聖貝納迪諾,南面兩支特遣艦隊開進蘇里高海峽,同時,小澤的第四支特遣艦隊則把哈爾西的艦隊誘到北面。這一來,金凱德的艦隊就會成為瓮中之鱉。於是可以再來個「萬歲,沖啊!」
南翼的兩支特遣艦隊運氣不好。傑西?奧爾登多夫將軍早把蘇里高海峽堵著,並用魚雷和炮火消滅了第一支日本特遣艦隊。另一支艦隊撤退中朝著熒光屏顯示的圖像炮轟了一陣,後來才發覺這些只是島嶼而不是敵艦。栗田最初運氣似乎也不好。他在開往聖貝納迪諾途中,就有兩艘重型巡洋艦被美軍潛艇擊毀,最大的戰列艦也給美國空軍炸沉。但實際上,損失了這些艦隻卻給栗田帶來了好運。哈爾西知道日本艦隊的損失,以為栗田艦隊已經完蛋,於是看見小澤艦隊,就全力出動,向著這個誘餌猛追過去。這一來聖貝納迪諾海峽就沒有美國艦隊防守,10月24日黑夜,栗田率艦隻遂得以通過海峽潛入。翌日破曉,他就向著毫無掩護的金凱德的航空母艦猛撲過來。
這些航空母艦的惟一屏障,就是幾艘驅逐艦和護航驅逐艦。這些艦隻本來一般只是用來反潛之用,防禦能力很差,而且艦上人員多是婚後應徵入伍的新兵。這些驅逐艦竟然向栗田的戰列艦反攻,接著那些英勇的護航驅逐艦,儘管連作戰隊列也未演習過,卻迎著日本的巨炮炮口駛去。有些護航艦已在下沉,濃煙滾滾,霎時之間,栗田的那些龐然巨物,反而陷入一片混亂,在灣內兜來轉去。而美國航空母艦上的各式飛機,能飛出來的都全部飛到空中參戰。於是,栗田率領的這支本來是從中途島戰役以來最強大的日本艦隊,反而掉頭逃跑。這一次,日本海軍被徹底擊潰。因為哈爾西並不知小澤的特遣分隊是誘餌,全力以赴把這支艦隊也全部吃掉了。總計起來,萊特灣這一役,使日軍損失了三艘戰列艦,四艘航空母艦,和20艘其他各種戰艦。天皇的海軍也就完蛋了。
美軍第六集團軍和第八集團軍在萊特島把敵軍圍攏起來,愈收愈緊。山下那時在馬尼拉,在聖誕節時就認為萊特島已經無望。實則萊特島到了翌年聖帕特里克節即3月17日。——譯者才告解放,而那時山下已是山窮水盡,無能為力。12月12日,美軍襲擊了棉蘭老島。三個星期後,又有美軍四個師在呂宋的仁牙因灣登陸,幾乎毫未遇到敵軍的反抗。美軍繞過山下防線的北部防禦工事撲向巴丹,然後又進攻科雷吉多爾,最後於三月上旬解放馬尼拉。
正像一個陸軍軍官當時苦笑地指出的,回到了巴丹和科雷吉多爾半島,局勢對美國說來,不過和戰爭爆發時不相上下,真可說是「從頭開始」。誠然B-29已經開始轟炸日本本土,但這個目標還是遠隔重洋,可望不可及。迫近日本本土這個任務,就要靠中太平洋美軍的進攻,從塔拉瓦通過馬紹爾群島,再挺進到塞班,這是鉗形攻勢的另一翼。下一個目標,就是火山積沉的硫黃島,即金海軍上將所說的,「通向小笠原群島的階梯。」B-29從塞班島出發,可以空襲日本首都,但也不過是剛剛夠得上。超級空中堡壘的炸彈裝載量,只能限於兩噸,如果在空襲中被擊傷,就無法飛回來。如果美軍佔據硫黃島,離日本的就只有660英里。B-29就可以載七噸炸彈,而且東京就不再可能從硫黃島獲得空襲警報。
硫黃島只有八平方英里,敵人卻十分重視。進攻以前,海軍對島上進行了74天的轟擊,但日軍防軍似乎處之泰然,因為他們在地面根本沒有營房。大部分岩洞上面都有35英尺以上的覆蓋物。而敵人的一切火器卻可以射擊到海灘上。美軍登陸以後的頭兩個小時,還可以說比較平靜無事。接著日軍迫擊炮就鋪天蓋地向灘頭陣地打來。儘管如此,美軍還是在戰鬥的頭幾天就佔領了磨缽山和元山一號機場。如果是在戰爭的頭一年,佔領這些地方,本來也就算是得手了。美軍都等候日軍來個「萬歲,沖啊」,讓他們前來送死。但是,他們沒來這一套。現在敵軍都受過比阿克島戰術的全面訓練,老在碉堡和峽谷里堅持。到了三月戰事結束時,無情的數字說明:海軍陸戰隊傷亡達1.9萬人。
至於敵人,傷亡數字就更無情。俗話說:「倒霉就步步倒霉」。日本人有句俗話與此類似:「壞事不打一處來」。這時蜂擁而至的超級空中堡壘在日本本土上低空盤旋,對日本80個城市開始進行系統摧毀。3月9日,在對東京進行一次大空襲中,一天之內就炸死了10萬人。哈爾西的航空母艦已經進入中國南海,把敵人汽油和糧食的運輸線切斷。昭和的商船隊伍剩下寥寥無幾,而美國潛艇擊沉敵人的船隻很快就要到一千艘了。橫濱和大阪在大轟炸之後,到處搭起了簡陋小屋。日本老百姓飽受肺病和瘧疾的折磨。他們有配給證卻買不到食物。在滿洲的日軍的指揮官又發來可怕的消息,說俄國部隊正在邊境移動。真可謂是「壞事不打一處來」了!
然而,日本人的士氣,並沒有瓦解跡象。老頭和婦女都用竹制長槍武裝起來。「來打我們罷!」「東京玫瑰」還在那裡挑釁。要應戰,美軍還需要一個進攻基地,那就是沖繩島。該島指揮官牛島光利將軍早在3月份就預料到敵人在4月1日會在陽丹機場附近光臨。他不但猜對了,而且對這些不速之客來了個措手不及。4月1日剛巧是復活節,但對涉水登陸的美國陸軍和海軍陸戰隊戰士說來,還好像是愚人節。那裡好像闃無敵兵。誰都沒有猜到征服這個島嶼幾乎要三個月,也未想到這個島是太平洋戰爭中最殘酷的一場戰鬥。實際上,牛島在這個島南面1/3的地方,集中了10萬大軍。到了4月12日,情況擺得很清楚,沖繩島又是像硫黃島那樣的一場艱苦血戰。島上的地下墓穴都已改裝成為碉堡,山洞裡安裝了鐵軌,重炮可以在軌上移進移出。牛島也還想要打勝的。他的策略是讓美國全部上岸,用神風機把美軍艦隊全部摧毀。然後美國海軍陸戰隊和陸軍就像砧上之肉,可以不慌不忙地宰割了。
那時羅斯福在喬治亞州溫泉療養,他衣著整齊,舒舒服服地坐在皮面扶手椅上。從這裡看,世界形勢要好得多。他笑容滿面,信心十足,坐在那裡和露西?拉瑟弗德和兩位來訪的表親瑪格麗特?薩克雷和勞拉?德拉諾閑談。從戰略上看,美軍在各個戰場上都是勝利的。德國已被切成兩半,除了少數幾處頑抗的被包圍地區而外,德國國防軍已經土崩瓦解,各地向盟軍投降的往往數以萬計。當然,解決日本的問題要難些。硫黃島已經攻克,沖繩島早晚也會解決;勝局已定,這是毫無疑義的。但截至4月12日為止,在和軸心國的戰爭中,已斷送了196669人。傷亡總數達899669人。只是過去一個星期,就損失了6481人。情況如此,顯然不能忽視。他對周圍的人說過:在這樣大的犧牲之後,世界和平一定會有絕對的保證。
快到中午的時候,比爾?哈西特拖來了從華盛頓來的郵件皮袋。郵件到了。他建議總統吃完午飯後再批閱,但羅斯福要立刻動手。哈西特把一份國務院要他批示的公文放在他面前,羅斯福臉露微笑,對在座的婦女說:「看,典型的國務院公文,什麼都沒有談。」接著他批閱其他的文件,有一批郵政局長要任命,有些日常信件,有些向傑出的盟國政治家授勛的證書,都需要他那不再是強勁有力的簽名。那時白宮仍然不喜歡用圓珠筆,認為這不過是時髦一時的小玩意。但用自來水筆又易蹭掉,會把文件弄髒。於是,總統一邊簽名,哈西特就一邊把簽好的文件攤放在長沙發、空椅子和地毯上。當他批閱到參院第298號法案,決定把農產品信貸公司法農產品信貸公司於1933年成立,旨在支持農產品價格。——譯者延長,他對露西眨了一下眼說:「你看,這兒是我制定的一項法律。」這時,外面走廊有人聲,原來是畫肖像的伊麗莎白?舒馬托夫夫人來了。她往裡一瞧,到處鋪滿文件,感到進退兩難。「進來吧!」羅斯福說,「比爾的東西還沒晾乾呢!」
哈西特很快就把東西收拾好,連瞧也不瞧她一眼。他對舒馬托夫夫人並無好感,認為她對總統干擾太大,不是量他的鼻子,就是要他轉過這邊、側過那邊,甚至穿什麼衣服也要管。今天,他穿的是一件背心,打一條哈佛領帶,而哈西特對這兩件都不喜歡。在哈西特看來,這是「不必要地折磨病人」。他甚至認為她也不是個了不起的藝術家。但露西喜歡她,羅斯福也對她有好感。哈西特把一批國務院的彙報交給羅斯福就走了。那位夫人把她的畫架豎起來,幫他把海軍斗篷披在肩上。他立即就專心致志地埋頭於文件了。
那些都是外交文件。整個一星期,羅斯福都對俄國表裡不一感到心煩。(兩個小時以前,他還給丘吉爾去電報說:「我們必須堅定。」)因此,羅斯福在他的生命最後的時刻,可能是在反省兩個月前在克里米亞舉行的雅爾塔會議,這樣猜測並不是異想天開的。他去參加會議,是因為他的軍事顧問們告訴他非去不可。無論麥克阿瑟將軍,艾伯特?魏德邁將軍和三軍的參謀長們都異口同聲,主張要蘇聯對日宣戰,並認為付出什麼代價,也是值得的。六個月以後,原子武器使得戰爭和地緣政治的性質,起了永久性的變化。但在此時,了解曼哈頓計劃的人,都不認為值得一提。羅斯福總統的參謀長李海上將就寫道:「原子彈絕對爆炸不了。我是以爆炸專家的身份說這話的。」
在雅爾塔,羅斯福和丘吉爾從斯大林方面所得,超過預料。他們以前認為,這個蘇維埃獨裁者是個難以對付的談判對手。他總似是不露聲色,說的又是無人理解的斯拉夫語言(他的英語語彙,只限於「那又怎樣?」「那是你說的!」「盥洗室在那邊!」和「這兒搞的是什麼名堂?」),而就他目前的處境來說,他滿可以幸災樂禍,冷眼旁觀。近三年來,他一直都是三方中最弱的,乞求英美在歐洲開闢第二戰場,又提不出什麼交換條件。這時他們則不得不移樽就教。不過,他還是老練通達的。他秘密地同意建立反日的聯盟。條件是蘇聯要取得在「滿洲」的某些特權(特別是對西伯利亞鐵路東端取得一半股權)、千島群島、庫頁島北半部(日本北方的另一個島)、朝鮮的佔領區、大國在聯合國的否決權等。後來在美國國內引起很大爭議的另一條秘密協議,那就是同意烏克蘭和白俄羅斯在聯合國組織中取得席位。此外,美英兩國還同意外蒙古的自治。
波蘭的邊界要重新劃定,原屬於德國的部分土地要划進波蘭。斯大林和盟友們一道,鄭重保證東歐各國,包括波蘭在內,通過自由選舉選擇自己的領導人和政府。很久以後,人們還在攻擊美國總統和英國首相過分天真。人們責問說:對這樣一個民主制度的死敵,怎能相信他的諾言呢?實際情況則是:他們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他們在和日本打仗,而俄國不是。不管蘇聯有無許諾,蘇聯紅軍都可以自己決定行事。當時這位俄國獨裁者,看來因為在歐洲的勝利揚揚得意,心情很是慷慨。至於會議的最大受益者則似乎是蔣介石。斯大林和蔣簽訂條約,承認他是整個中國的統治者,並答應說服毛澤東一方的中國人,同蔣介石合作。
帕特?赫爾利和亨利?盧斯都讚揚雅爾塔協定,英美報刊也一致好評。兩位老練的克里姆林宮問題專家艾夫里爾?哈里曼和喬治?凱南則對協定持懷疑態度。但在1945年初,這不是普遍流行的觀點。丘吉爾曾經要求艾森豪威爾「同俄軍會師的地點在易北河以東愈遠愈好。」艾克不同意。他把原來要巴頓將軍把美軍開進布拉格的命令撤回,還命令易北河以東的美軍撤回河西,讓俄軍解放捷克、東德和柏林。後來他在訪問莫斯科以後,發表談話說:「俄國政策的決定因素,首先是他們對美國的友誼。」
在溫泉,羅斯福在靜坐中活動了一下,看了看錶。下午1時了。他對舒馬托夫夫人說:「我們只有15分鐘了。」
她這時也畫不了幾筆。羅斯福剛才全神貫注看文件,她不敢請他擺好姿勢,只好利用這個時間在畫上著色。
白宮那位上了年紀的黑人女僕利齊?麥克達菲在門口停下來,朝客廳里瞧了一眼。她見露西?拉瑟弗德面向總統。他剛講了一句俏皮話,她聽了正在微笑。後來利齊對人說:「這就是羅斯福先生給我最後的印象。我記得他最後的情景,是他注視著一位美人的笑臉。」
羅斯福把一支煙放進煙嘴兒里,把它點燃。他這時已經從給人繪像的姿勢出溜下去,畫家也知道再要他坐好已不可能。她看著他,見他舉起左手摸摸太陽穴,按了一下。看來他想在前額捏一下,但那隻手垂了下來,手指抽搐著,好像想摸索什麼東西。薩克雷小姐把鉤針放下,向羅斯福走過來說:「您掉了什麼東西么?」他用左手在脖子後面壓了一下,閉上眼睛,低聲說——聲音極微,只有她聽到——「我頭非常痛。」他的手臂垂了下來,頭倒向了左邊。前胸彎陷下來。那是下午1時15分。
戴西?薩克雷立即給布魯恩去電話,並叫舒馬托夫夫人把就近的特工人員找來。這位畫家找到以後,就朝著她的汽車走去。露西?拉瑟弗福接著也急步跟著走出,一定不能讓埃利諾?羅斯福知道她在這裡。當然,他會康復的。消息在白宮裡傳開,大家也都覺得他會轉好的。沒有羅斯福在白宮掌政的美國,這怎能叫人受得了呢!國外作戰的青年們在記憶中,美國總統一直就是羅斯福。他這個病況是暫時的,醫生們會把他醫好的。大家你安慰我,我安慰你,對他的康復都深信不疑。只有醫生們看法不同。
根據麥金太爾醫生的命令,布魯恩醫生這時實際已成為總統的隨從。他總是在總統近旁,一呼即來。早上9時30分,在總統進早餐之前,布魯恩醫生對他進行過檢查。心臟未見異常,血壓則頗高——高壓180,低壓110~120。但這並不可慮,他的血壓這樣高已有一個時期。而且他精神也沒有緊張。一周來,他和醫生談話時,對斯大林從雅爾塔會議以來的表現曾一再痛加批判,但這天早上沒有提到這個問題。這時布魯恩跑進別墅來,見羅斯福歪倒在椅子上,靠著扶手支托著。羅斯福的表親們,則坐在長沙發上呆若木雞。
總統的呼吸時而中斷,並變得短促嘶啞。他的舌頭阻塞著喉嚨。脖子已僵硬,高壓達300,左眼張得大大的。原來他的一條腦動脈可能因為老化,脆弱易破,這時出現了穿孔。血從孔里滲進大腦周圍的顱腔。大腦對任何異變都很敏感,於是正發齣劇烈痛苦的信號。病人雙目已變形,覺得天旋地轉;呼吸粗啞,似在打鼾,周圍的人都可聽見。在醫生看來,這些病徵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病人發生嚴重腦溢血。布魯恩當時還不能確斷嚴重程度,但他可以先行急救。他迅速剪開羅斯福的衣服,在總統手臂上注入罌粟鹼和亞硝酸異戊酯,又給他穿上帶條紋的藍色睡衣。然後在一個男僕和每天給總統按摩的海軍理療醫生協助下,輕輕地把他抬到他那槭木床上。房外的人只能聽到粗啞的喘息和憋悶的鼾聲。
布魯恩立即向在華盛頓的麥金太爾醫生彙報,他對他的診斷和治療表示同意。要是在今天,醫生們會不敢貿然注射亞硝酸異戊酯,因為此葯降低血壓,並減少流入大腦的血液。但是總統當時反正已經回生無術。他已經昏迷了50分鐘。布魯恩又報告麥金太爾說病人血管急劇收縮,出現局部癱瘓。麥金太爾向亞特蘭大市的著名專家詹姆士?波林醫生去電話,請他儘快趕去溫泉。波林抄小路,走捷徑,全速駛向溫泉,不到一個半小時便趕到(後來他對人說:「隨時都準備被交通警拘留。」)。他向麥金太爾彙報說:「我到達的時候,總統已經是奄奄一息,他渾身冷汗,臉色灰白,呼吸困難,胸部雜音很多……我到他的房間不到五分鐘,他的生命跡象就已全部消失。那時是3時35分。」
總統的小狗法拉一直靜悄悄地蹲在卧室里。這時它似乎感到發生變故,突然從角落裡跳出來,衝出紗門,瘋狂地汪汪大叫,竄上附近的一個山頭。然後它靜下來,木然不動,就像守靈似的。
在總統的寢室里,第一個向遺體告別的是他的秘書格雷斯?塔利。「對在場的人沒有望上一眼,也沒有吭一聲,我就走進他的寢室,彎下身來,在他的前額輕輕地吻了一下。」按照禮節,應該先向總統夫人和副總統(即新總統)報告,然後向新聞界透露消息。哈西特和布魯恩請麥金太爾醫生轉撥總統新聞秘書史蒂夫?厄爾利的電話。史蒂夫?厄爾利強忍住悲痛,要他們在他通知到埃利諾?羅斯福之前,先不要外傳。
總統夫人這時在華盛頓西北區的馬薩諸塞大道1801號的薩爾格雷夫俱樂部。那裡正舉行年度茶會,她準備在會上講話。下午3時剛過,那時總統已昏迷了45分鐘,勞拉?德拉諾從溫泉來電話,措辭謹慎地告訴她總統已經「昏迷」。幾分鐘后,麥金太爾又來電話。他說用不著驚慌失措,但他已通知海軍派專機送夫人和他自己去喬治亞。她問要不要把原定的講話取消。他說沒有必要,因為這會引起外面傳說紛紜。她接受意見,按原來計劃發表了一篇關於聯合國問題的演說。接著,鋼琴家伊華琳?泰納,彈奏了一些選曲。後來,羅斯福夫人又被叫去接電話。這次是史蒂夫?厄爾利打來的。用她的話說,他「很失常」,要她「馬上回家」。她心煩意亂,感到「事情不妙,但是不能不注意禮節,所以又回到會場」。她等泰納小姐一曲奏罷,就上前去告辭,說:「有電話通知我回白宮,請原諒我在這個精彩的音樂會未結束之時,提前告退。」
總統的轎車在外面等著她。她「上了車,一路上雙手緊握,回到白宮。我心裡明白出了什麼事。不過像那樣的事,非到別人說出來,你是不會讓這種可怕想法具體形成的。」她回到總統府二樓的起居室,就派人叫厄爾利來。事後,他告訴新聞界,她聽到消息時說:「我很難過,但我為我國人民、全世界人民更為難過。」這樣講當然很得體,但事實上她沒有說過這話。這是厄爾利的主意。埃莉諾當時只是對他說,她想馬上見杜魯門。
這位60歲第34任的副總統那時正在參議院議長席位上,背後掛著鑲金邊藍色厚天鵝絨的掛毯,兩邊是鮮紅色的大理石半露柱,他正儼乎其然地主持著參議院會議。其實他卻信筆寫著:親愛的媽媽和瑪麗:
今天,我是在參議院議長席位上給你們寫這封信的,因為一個夸夸其談的參議員正在發言,而他對所講的問題可說是一竅不通。亞利桑那州一位資歷不高的參議員就這個問題先發了言,他倒是言之有物的。
他希望家鄉天朗氣清,在華盛頓正是「雨霧迷濛」。他還說星期天早上他會飛往普羅維登斯市去。然後又說:
明晚9點半(你們當地時間)請打開收音機,你會聽到哈里為紀念傑弗遜誕辰向全國發表講話。全國各廣播網大概都會轉播,應該很易收聽到的。我講話后還要致介紹辭,請總統發表演說。
祝你們好並永遠平安,向你們致以親切問候
有空請來信。
參議員亞歷山大?韋利發言以後,奧爾本?巴克利建議休會,次日再復會。4時56分,這位副總統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完全不知道他當上第33任的美國總統已經一個多小時了。他信步走到眾議院議長薩姆?雷伯恩處喝上一杯酒。他正喝著摻水威士忌時,白宮的電話總機找到了他。厄爾利說:「請你馬上來這裡,從賓夕法尼亞大道正門進來。」杜魯門有點莫名其妙。他以為總統提早從溫泉回來,有什麼小事要找他談。但到了樓上從埃莉諾?羅斯福臉上一眼就看出,絕不是無所謂的事。她輕輕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平靜地說:「哈里,總統去世了」。杜魯門一時茫然,問她說他可以幫她什麼忙?她說:「不,我們可以幫你什麼忙?現在有困難的是你。」
17分鐘以後,即下午5時47分,白宮總機通知美聯社、合眾社、國際新聞社兩社後來合併為合眾國際社。在電話里收聽緊急新聞發布。這三家通訊社的記者拿起聽筒,聽到下列談話:「我是史蒂夫?厄爾利。現有急電一則。總統於今天下午突然逝世,時間是……」
這就夠了,赫斯特的國際新聞社第一個發出電訊說:
國際新聞社華盛頓急電(4月12日5時47分)華盛頓——羅斯福逝世
30秒鐘后合眾社跟著發電:
華盛頓急電:羅斯福總統今天下午逝世。
兩分鐘后(即下午5時49分),美聯社發電:
華盛頓急電——羅斯福總統下午在喬治亞州溫泉逝世。
合眾社華盛頓分社的一個新聞改寫員,將厄爾利口述的消息用記者習慣用的速記法記錄下來。
在喬治亞溫泉——死於腦溢血——杜魯門副總統已獲通知,在白宮由羅斯福夫人面告——國務卿已獲悉——已召集內閣開會——在部隊的四個兒子已由母親去電通知,內容大致是——總統下午長眠。他鞠躬盡瘁,守職至終,亦望你們盡職守責到底。上帝保佑你們。親切致候。羅斯福夫人署名「母」。電文實際是:親愛的孩子,父親下午長眠。他鞠躬盡瘁,守職至終,亦望你們能盡職守責到底。上帝保佑你們,親切致候。母。
羅斯福夫人、麥金太爾中將、史蒂夫?厄爾利下午乘機離京飛溫泉——(史蒂夫說)我們預計明晨離溫泉乘火車回華盛頓——弔唁於星期六下午在白宮東廳舉行——星期天下午在海德公園安葬——具體安排及時間尚未確定。
詳情向溫泉詢問。
紐約大道與西北第14街拐角的WRC廣播電台辦公室里,24歲的戴維?布林克利正在值班。他聽見國際新聞社的電傳打字機鈴聲響了四下,忙把急電撕下來,持交上級。電台正在播送兒童節目,全國廣播公司連續廣播長篇兒童故事《轟動一時的法雷爾》,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播送《茫茫大路》,美國廣播公司是《米德乃特船長》,共同廣播公司是《湯姆?朱克斯》。但是,到了5時49分,各個廣播網和地方電台都換上了播音員。接連四天,所有商業廣告都停下來。其他都不值一播了。有人問紐約布朗克斯區的一位主婦聽到了廣播電訊沒有。她哭著說:「我要收音機幹什麼?看看每個人的臉色就清楚了。」人們不管相識與否,都互相轉告,或打電話告知朋友,或用長途電話告知親戚。溫泉的人大都還未知道出了什麼事,倫敦、莫斯科就已廣播了這個急電,甚至東京和柏林也已廣播。在德國,夜幕已降,艾森豪威爾和巴頓、布萊德利正在開會。會議結束后他們都已休息,巴頓突然記起手錶忘記上弦,就扭開收音機對時。突然聽到英國廣播公司播音員聲音哽咽、悲痛地說:「我們沉痛地宣布,美國總統已經逝世。」巴頓立刻把布萊德利叫醒,然後兩個人又把艾克叫起來。差不多同一時刻,在喬治亞州靠近梅肯市的公路上,露西?拉瑟弗福正同舒馬托夫夫人坐在同一汽車裡,問她可否把收音機打開。畫家點了點頭。她們先聽到一陣輕音樂,然後突然中斷——「我們把節目中斷,向聽眾們報道一則特別電訊……」露西感到透不過氣來,用雙手把臉捂上。
埃莉諾?羅斯福給兒子們去電告訴他們,父親鞠躬盡瘁,守職至終,「亦望你們盡職守責到底」,的確是由衷之言。她責任感很強,有維多利亞時代的遺風。她離開薩爾格雷夫俱樂部時,也是力求不打亂會場程序,不讓人家為難。她認為處事必須得體,兒輩們也都了解。美國海軍後備役上尉約翰?羅斯福正在沖繩島外海域上的「黃蜂」號航空母艦的指揮台上守望。這時他聽到美國海軍後備役少校富蘭克林?羅斯福從他指揮的「烏爾維特?L?穆爾」號驅逐艦發來的報話聲。在敵軍海域里,要說明發話人是誰是不行的,但也沒有這個必要。因為畢竟用格羅頓中學和哈佛大學的口音講話的人並不多。「夥計,你準備回去么?」來自驅逐艦的聲音問道。「不,」「黃蜂」號指揮台上的人回答說,「你呢?」小羅斯福向他說:「不,把這裡收拾乾淨再說罷。再見,夥計,我說完了。」約翰?羅斯福說:「再見,不必回話了。」
美國人聽到羅斯福逝世的消息,既難以相信,又感到震動,但壓倒一切的情緒是害怕。他領導那麼久了,現在誰來領導呢?《紐約時報》的卡貝爾?菲利普斯後來回憶說:羅斯福逝世究竟意味著什麼?當這個問題逐漸深入到人們腦海里時,白宮的新聞記者團都不禁呆若木雞。「我們都說,『老天爺,杜魯門要當總統了!』」但是,在那個時候,還沒有必要去想到杜魯門,也確實沒有這種可能。羅斯福去世的陰影還籠罩全國。後來埃莉諾承認說,直到那個時候,她才了解到羅斯福與美國人是怎樣心心相連。安妮?奧黑爾?麥考密克在《紐約時報》上寫道:「12年來他所擔任總統的職位,他本人德高望重,兩者融會一起,使別國人民,對他也以『總統』相稱,彷彿他是全世界的總統。他不亢不卑,在別人面前既不必妄自尊大,又毋庸假作謙虛,是個完全泰然自若的人。他這種偉大的素質,到他逝世時,表露得特別明顯。」
有些人的反應是始料所不及的。羅伯特?A?塔夫脫倒很感情激動,他聲音顫抖地說:「蓋棺論定,他是個戰時英雄,他為了美國人民,確實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紐約時報》發表的訃告式社論,作者悲痛之情,溢於言表。「正當強大、殘忍的野蠻勢力,威脅著要蹂躪整個西方文明的時候,幸有羅斯福坐鎮白宮。百年以後,人類也會為此俯伏而感謝上帝。」紐約交響樂團取消在卡內基音樂廳舉行的音樂會,這是1865年林肯逝世以來的第一次。在倫敦,丘吉爾正要步入唐寧街十號書房時聽到這個消息,他說:「真是晴天霹靂,我彷彿身上挨了一拳似的。」英國白金漢宮的《宮廷通報》發表訃告,外國元首而又非皇室成員的喪耗登在這報上,也是破例的事。莫斯科下了半旗,旗邊圍上了黑邊。《紐約時報》的記者來電報道說,人們一再相告:「我們失去了一個朋友!」
在華盛頓,廣大人群聚集在白宮周圍。當時在隔壁政府大樓辦公的迪安?艾奇遜,後來在回憶錄中寫道:「其實沒什麼可看的。我相信他們也並不打算看到什麼。他們只是默然佇立,若有所失而已。」在柏林,俄國人的炮彈已在地下元首府邸外面落地開花,而戈培爾還喋喋不休地說:「我的元首,我向您致賀!羅斯福已一命嗚呼。星相顯示:4月下半月我們將時來運轉。今天是4月13日星期五了。轉折點已經到來了!」希特勒也頗信以為真。但是,東京廣播電台的廣播卻出人意料,它引述首相鈴木貫太郎海軍上將的話說:「我得承認,羅斯福確是領導有方,美軍今天優勢地位莫不有賴於羅斯福之領導。因此,他的去世對美國人民是個巨大損失,這點很可理解,我也深表同情。」然後播音員接下去說:「為了對這位偉大人物的去世表示敬意,我們現在特別選播幾分鐘的音樂。」
至於默默無聞的人,則以其特有的方式,寄託哀思。聖地亞哥市有一位名叫佩特羅斯?普魯托帕帕達基斯,向法庭申請改名為佩特羅斯?羅斯福?普魯托帕帕達基斯。紐約消防局向所屬消防站發出「四五長鳴」,這是消防隊對因公殉職的隊員誌哀的信號。芝加哥一個男孩在後園裡摘了一束花送去,附了一張紙條說,他不能參加葬禮,深以為憾。格羅頓中學學生,在進晚餐前獲悉本校1900屆畢業生總統逝世的消息,沒有進食就在校長率領下,列隊進入校內教堂哀禱。在海德公園村的聖詹姆士主教派教會教堂,為了悼念他們這位年長的教區委員,敲鐘誌哀。《紐約郵報》表示哀思的方式,簡單隆重,若總統有靈,也會深為感動。該報只是在每日傷亡欄欄首,發布一則消息:
華盛頓4月16日電:最近一批部隊死傷名單及其近親的姓名:
陸軍—海軍陣亡
富蘭克林?德?羅斯福,總司令。妻:安娜?埃莉諾?羅斯福,地址:白宮。
美國軍隊的《揚基》周刊的編輯寫道:「我們曾說過羅斯福的俏皮話,我們拿羅斯福尋過開心……但他畢竟是羅斯福,是領導我們這一代人成長的人……他不但是武裝部隊的總司令,也是我們這一代人的總司令!」喬治亞州一位老年黑人說:「就在我們走投無路的時候,他給我們開出一條道路。」很多與羅斯福從未謀面的人都紛紛對作家約翰?根室說:「我從沒有見過他,但感到好像喪失了一位摯友。」至於根室本人,他最初也難以理解這樣一件舉世同哀的事。「他與世長辭,似乎難以相信。他相信人的本性善良,他致力於改善各地貧賤之人的處境,他理想高尚,又有雄才大略,信任人民,而又有無比的能力去鼓動人民群眾,使人盡其才——現在這一切都已成往事,實在令人一時難以接受。」眾議員林登?約翰遜在國會山談及羅斯福,真是如泣如訴:「他呀,對我一直就像父親一樣。在我所認識的人中,不管是在哪裡,他是惟一無所畏懼的人。上帝呀,上帝——他是怎樣把我們所有的人的擔子全擔起來的呀!」
當然,也有很多美國人並不認為他是個戰時英雄,也沒有感到有如失去摯友,肯定更沒有感到他親如生父。這些人的情緒,往往是悲喜交集的。有一位曾經拚命反對他的人悲傷地說:「現在我們得自己做主了!」但是,有些人對今後可以自己做主,倒很高興。當有關總統的第一則急電傳出來的時候,有個著名華爾街律師的妻子,在公園大道一家旅館的電梯里聽到這個消息,神經質地把一隻手套捏來捏去,急不可待地想從收音機里聽聽消息。突然,後面有一個男人大聲說:「咳,他總算是死了!可不是也到了該死的時候了!」這位婦女轉過身來,用手套打了那個人一個嘴巴。
有些人感到羅斯福將永遠是他們的總統。塞繆爾?格拉夫頓的悼辭,也許最能反映他們的感情。他說,「人們想到他,就覺得他好像是一個笑容可掬的司機,煙嘴翹在嘴裡,每次急轉彎時都聽到後面驚吵之聲。他們老是對他說他這樣裝車不行。但他知道他裝載的方式,在下一個轉彎時不會出問題。他知道後面人什麼時候是真的驚叫,什麼時候只是故意吵嚷。但他對搭客們是有感情的。他不在人間了,汽車也停了下來,離開天堂之門還很遠。現在乘客彼此爭辯,相持不下:究竟下一個彎該怎麼轉法呢!」
杜魯門的女兒瑪格麗特那時正在康涅狄格大道4701號二樓五間一套的房間里,換衣服準備赴宴。電話鈴響。她聽到父親的聲音,據她後來回憶:「又緊張又特別。」但她想著當晚令人興奮的晚會,卻高興地說,「嗨,爸爸您好!」
「叫你媽媽來聽電話!」
「您回家吃晚飯么?」
「叫你媽媽來聽電話!」
「我只不過說句客氣話嘛!」
「瑪格麗特,請你叫媽媽來聽電話,好不好?」
她很委屈,眼睛濕潤,回到化妝台前。幾秒鐘以後,她抬起頭來,見媽媽站在門口望著她——或者說,從瑪格麗特看來,好像媽媽視而不見,只是朝她這個方向望過來。
「媽媽,怎麼啦,出了什麼事?」
貝絲?杜魯門回答得很慢:「羅斯福總統去世了!」
「死了?」
貝絲給一位朋友去電話,這時門鈴響了。瑪格麗特去開門。一位素未謀面的女人站在門外。
「杜魯門小姐么?」
「是的,什麼事呢?」
「我是美聯社的,我想……」
瑪格麗特這才發現她只是穿著襯裙來開門的,窘得要命,砰的一聲把門關起來。那時,她意識到今後再不能過清靜的日子了!她從窗子下望,見下面聚集著一群人——新聞記者、攝影記者、朋友、好奇圍觀的人等。這個大廈的經理還發現,原來這套就要空出來的公寓房間,寬敞宜人、交通方便,每月120元租金,而且凍結不能再漲價,現在上門求租的已不乏人!
羅斯福夫人的專機在本寧堡跑道上空盤旋,準備著陸。與此同時,比爾?哈西特則在亞特蘭大市那間帕特森殯儀館商購棺木。哈西特要一副黃銅襯裡的結實紅木棺材,但那裡沒有。黃銅是軍用物資。哈西特又提出棺木要六英尺四英寸長,因為羅斯福原來個子較大。但這看來也不好找。殯儀館老闆本來有個較長的紅木棺材,但已答應賣給新澤西州一家殯儀館。於是他們扯來扯去,爭執不下。最後這位來自佛蒙特州的哈西特,由於精明機敏,又有總統的威望作後盾,把這所殯儀館里最好的棺木買了回來。上午10時45分,這副棺木隨同兩部靈車,到達溫泉。40分鐘以後,埃莉諾?羅斯福、麥金太爾醫生和史蒂夫?厄爾利也乘車趕到。
羅斯福夫人同格雷斯?塔利以及在場的表親都進行了長談。不知道是誰把露西?拉瑟弗福當時也在溫泉的事告訴了她,但是就是在這個最不適當的時刻,她才獲知這事的。她顯然不能自已,全身顫抖,然後鎮定下來走進寢室。五分鐘后,她出來了,面色莊嚴肅穆,但沒有淚痕。這時該要計劃殯葬事宜,擬定靈車的路線,確定喪禮儀式,選定牧師,確定要唱的聖詩,並按照國家儀節,確定誰該參加在白宮東廳舉行的儀式,因為那裡只有200個座位。這個問題是無先例可援的。在職總統的逝世,上一次是沃倫?哈丁,而國務院才剛發現有關他殯葬的檔案已經遺失。這時只好一切倉促做出決定,而總統的未亡人則是其主要決策人。有關羅斯福喪事安排的文件,有一份存於國務院檔案中。18年後,即1963年11月下旬,在為肯尼迪總統進行喪禮安排時,傑奎琳?布維爾?肯尼迪就曾取出參照使用。
在總統專用列車的最後一節車廂里,放上一座結實的喬治亞松木製成的靈台,上面鋪著海軍陸戰隊深綠色的軍毯。棺中總統的遺體,下半身覆蓋著他那海軍斗篷。羅斯福夫人點首同意后,棺外覆蓋上一面國旗。他們在星光如畫的夜晚,在忍冬花花香陣陣之中忙碌了一個通宵。到了13日星期五上午9時25分,送葬行列才出發。裝在炮架車上的靈柩,由本寧堡樂隊敲著帶減音裝置的鼓為先導,從紅泥道上慢步向火車站前進。在那逶迤的道路兩旁,肅立著頭戴鋼盔的傘兵部隊。他們當中許多人臉色蒼白,有些則滿臉淚痕,有一個士兵在炮車經過身前時,身子一晃,昏厥在地,滾進道邊溝中。總統生前很欣賞的一位黑人手風琴手格雷厄姆?傑克遜,奏著《歸途》樂曲。然後,士兵們把棺木抬上等候著的車廂,火車司機就利用車軌傾斜的坡度,靜悄悄地讓火車滑行出站。這是羅斯福總統專用列車第400次的旅程,也是最後的一次。專列最後兩節的次序顛倒過來。羅斯福夫人坐在「費迪南德?麥哲倫」車廂里,現在是倒數第二節。而最後一節是總統以前用來辦公的車廂,棺木安放在並不精緻的柩架上。軍人在兩旁肅立守靈。各節車廂的窗帘大多寂然垂閉,但這節的帘子卻是拉開的,在國旗覆蓋著的棺木上面,亮著燈火,徹夜不滅,以供車外的人瞻仰。
鐵路沿途露宿等候瞻仰靈柩的人,誰也不曾估計有多少。在亞特蘭大,人們不準靠近,火車在第九號軌道隆隆前進時,兩旁戴著白手套的士兵,舉起上了刺刀的步槍肅立致敬。但是,對總統忠心耿耿的人還是來了,多少個街區,交通為之阻塞。車庫、棧房、工廠、公寓各處屋頂上都站滿了男男女女,居高眺望,一些私人飛機則在上空盤旋。那天下午離開亞特蘭大以後,沿途每個交叉路口,都站著靜默的人群。快到蓋恩斯維爾時,在記者車廂上的梅里曼?史密斯喊道:「你們看!」原來一群頭戴印花方巾的黑人女佃農,跪在一塊棉田裡,雙手緊握,伸向火車誌哀。
火車在南加卡羅來納州的格林維爾市停下來加油,換了乘務員,新上車的司機又在機車前橫掛上一面國旗。鐵路兩旁至少有五個區段,站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睜著眼睛望著。突然,一隊童子軍唱起《前進、基督的戰士》。梅里曼?史密斯後來回憶:「開始唱得有點參差不齊,然後唱的人多起來,歌聲也漸趨洪亮。不一會,七八千人就高聲齊唱,聲如洪鐘了。」火車續往北馳,夜幕徐臨,埃莉諾?羅斯福後來寫道:「我徹夜躺在鋪上,窗帘拉開,瞭望著他過去熱愛的田園,觀察著那些在車站上甚至是交叉路口上聚集的人群的臉孔。他們都是徹夜不眠,特地來向他告別的……沿途不但在車站上而且在各個交叉路口都有人群,使我感到確實驚訝。我完全沒有料到這一切,因為我一直沒想過這個問題。」林肯總統去世時,米勒德?蘭佩爾寫過一首詩,她一向都很喜愛。現在,當她凝視著黑夜,小狗法拉伏在腳邊,這四句就一再在她心裡縈迴不止:
凄寂的列車走在凄寂的軌道上
七節車廂漆黑髮亮
緩慢、肅穆的列車
載著林肯返回家鄉
星期六上午6時20分,火車經過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市。曙光微明,又是明媚之春的一天。山茱萸遍布在森林裡,像是一層淡紅色的薄霧。杜鵑花和丁香花也到處盛放。不到四個小時之後,杜魯門總統來迎接火車,於是護送遺體的隊伍,沿著德拉華大道直行,然後轉向西面憲法大街。羅斯福生前曾多次沿著這條路線去白宮,每次都是笑容滿面,向著歡呼著的人群揮動他競選時那頂舊呢帽。今天這裡也有人群,而且人空前的多,但是寂靜沉默,異乎尋常,只有24架「解放」式轟炸機從上空飛過時才把這靜默打破。
這樣全副武裝的行列,在首都還從來未見過。頭戴鋼盔的士兵在兩旁行人道上整隊肅立,一隊警察坐著閃閃發亮的摩托車導引著隊伍緩慢行進。海軍和海軍陸戰隊的樂隊奏著肖邦的《喪禮進行曲》、《前進,基督的戰士》和聖樂《撒爾》聖樂《撒爾》是著名音樂家漢德爾的長篇作品。——譯者中的《哀樂》。然後是一營海軍軍官學校學員的隊列。還有坦克隊伍,運兵車隊,載著步兵的卡車,陸軍婦女服務隊,海軍婦女志願緊急服務隊,海岸警備隊婦女後備隊。「解放」式轟炸機又在上空出現,然後,覆垂著黑絲絨、載著棺木的炮車突然出現在眼前。它由六匹白馬前引,車后還有一匹乘馬。馬的眼睛都戴上眼罩,馬蹬倒懸,指揮刀和馬靴從馬蹬倒垂掛著:這是陣亡戰士的象徵,自從成吉思汗以來,就有這樣的傳統。阿瑟?戈弗雷用無線電向全國進行實況廣播。炮車經過時,他抑制不住,泣不成聲。伯納德?阿斯貝爾寫道:「這樣突然,它悄悄地到了你的面前。看上去那麼小,只是一部輪子很大的車子,把那覆蓋著國旗的長形的棺木,徐徐地拖過來。不知怎的,人們總想像它應是龐然巨物,但完全不是。它很小,像一般人的靈柩一樣。」
隊伍向右轉入第15街,又向左轉上賓夕法尼亞大道,經過一群哭聲陣陣的婦女——「啊,他離開我們了。永遠離開我們了!我是多麼熱愛他呀!但是,我永遠再見不到他了!」「上帝啊,他離開我們了,永遠、永遠、永遠見不到他了。」然後隊伍進入白宮的西北門,來到北面門廊。海軍樂隊奏起了美國國歌,一位很矯健的人側身離開隊伍,走進總統辦公室,那就是杜魯門,已經開始視事。但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人們的眼睛都盯著門口,看儀仗隊抬進靈柩,走向白宮東廳,後面跟著總統的未亡人。
那也許是戰爭開始以來最靜穆的一個星期六下午。全國各地的百貨公司都掛上了黑布。伯納和貝利兄弟馬戲團把日場取消。電影院停止營業,光在紐約就有700家。報紙那天不登廣告,很快就已付印。甚至食品雜貨店從2時到5時都關門停業。下午4時,喪儀在東廳開始,這時整個美國簡直停息下來了。美聯社、合眾社、國際新聞社的電傳打字機緩慢地發出:「肅靜」字樣。公共汽車和汽車都就地在路旁停駛。電車靜止不動。空中的飛機只是盤旋,著了陸的在跑道上就地停下來,也並不駛向停機坪。無線電默然無聲,電話服務也停了,連撥號聲也聽不見。在紐約市地下,505輛地鐵火車就地停駛。到處都可以看到男人脫帽,婦女跪下來。一時全美國都肅靜下來,就像在總統府邸東廳內參加儀式的200人一樣。
東廳四面都擺滿百合花,足有十英尺高,使牆壁都遮蓋不見,芬香撲鼻。杜魯門總統進來時,人們忘記了起立。禮儀上這點疏忽,誰都沒有注意到,連杜魯門自己也沒覺察。除此之外,一切進行順利。羅斯福用過的輪椅,就放在臨時祭壇的旁邊,使人們看見就聯想起他克服困難的一生。接著,羅斯福夫人建議來賓齊唱海軍讚美詩(「永恆的上帝呀,你是拯救我們的……」)。然後主教派教會主教安格斯?鄧恩致悼詞,並引用羅斯福本人演說詞中常說的一句話:「我們沒有什麼可怕的,惟一可怕的只是懼怕本身。」儀式完畢,主教為大家祝福時,已是下午4時23分。羅斯福夫人首先退場,接著在樓上總統住家裡和女兒安娜吵起來。總統夫人不在城裡時,她的女兒曾臨時充當過女主人。後來總統問她是否可以邀請一位老朋友——露西?拉瑟弗福——參加晚宴,安娜知道個中的含意,不禁遲疑,但還是同意了。這時埃莉諾覺得兩個人都對她不起。但她隨後鎮靜下來,擦乾眼淚,又下樓到東廳里向遺體作最後告別。一個軍官把棺蓋打開,她把一束花放在裡面,於是靈柩就從此封蓋起來。
有兩列火車在聯邦車站等候,準備把乘客運往海德公園。第一列車將乘載羅斯福一家、杜魯門一家、最高法院、內閣閣員和羅斯福的生前友好。第二列車將乘載國會議員、外交官和新聞界。9時30分,送喪行列又按早上走過的路線開回去。兩旁軍隊肅立,行人道上的送喪的群眾鴉雀無聲。但是政界總是政界,火車一離開華盛頓,他們便談起政治來。在「費迪南德?麥哲倫」專用車廂里,哈里?杜魯門正在認真地同吉米?貝爾納斯談話,打量這人能否擔任下任國務卿,因為貝爾納斯參加了雅爾塔會議,對那裡簽訂的協議了解的最為具體。哈羅德?伊克斯在車廂里聲音最響,一面嘲笑杜魯門,一面又和妻子吵嘴。華萊士獨自坐著,面色嚴峻、表情陰鬱。摩根索在星期三晚上還在溫泉見過羅斯福。他說那時總統在斟酒時,手雖然比平常抖得稍微厲害一些,但和往常一樣,還是那麼機敏、消息靈通。霍普金斯對大家說,新總統絕不是五個月前「信手拈來的」,羅斯福對他的工作早已觀察了一個時期,見他對所負責的委員會領導有方,頗具人望,在參院里又享有威信,而將來的和約是要送參院批准的,所以才要他作為副總統候選人。
到了布朗克斯,他們又停了下來。當他們在離開莫特港口調車場時,第二列車就調到前面,總統的列車則調往後面。這個變動立即用電報通知哈得孫河沿岸等候著向總統誌哀的紐約市民。黎明時,《紐約人》的「街談巷議」欄一名記者,驅車到西點軍校對岸紐約州的加里森村車站。他問鐵路岔口的看守人總統的車什麼時候經過。「到這裡是7時半到8時」,那人回答說,「第一列車是國會議員,然後,大概15分鐘后,總統專列就該通過這裡!」人群已開始聚攏。其中有個男人帶著一個直打哆嗦的小男孩:「你要把今天看到的一切,都好好記在心上,」父親說。「天氣真冷得很呀!」兒子回答說。
過了一會,又開來了二三十部汽車,從福特A型到1942年卡迪拉克都有。車裡的人與其說是心裡哀傷,不如說是感情激動。這位記者突然意識到,這樣可能更恰當一些。「也許羅斯福離開人間時,情願人們震動一下,好過哭哭啼啼的。」這些人一邊等,一邊議論(「星期五那天,我不敢告訴貝爾登夫人。這消息對她打擊也許太大。」「上帝要是使他活到把德國打敗那才好呢!」「要是大家都在火車站上站在一起,對他表露的敬意就更大一些」)。一批格倫克列夫寺院的長須教士也到了,穿著褐色法衣和僧鞋,排成一列,差不多和軍隊一樣整齊。一位婦女緊張不安地說:「我看不見他就糟透了。」一個男人要她放心:「他們看見我們,車子會放慢的!」
車子果然慢了下來。第一列過了以後,第二列車的機車慢慢進入車站,後面飄著一縷白煙。男人脫帽,就像80年前林肯的靈柩通過這裡時一樣。一個穿著紅藍條格短上衣的當地青年喊了一聲,於是,他們都轉眼清楚地看見那國旗覆蓋著的靈柩以及守靈的儀仗隊。
「我看見他了!」一個小女孩喊道,「我看見他,可真清楚呀!」
「不,你看不見他的」她的母親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他是睡在美國國旗下面的!」但是那個小孩卻一再說:「我看見他了!」
人群散得很慢,似乎拿不定主意下一步該幹什麼。當那位父親和冷得發抖的兒子離開時,男孩說:「我全看見了。」那個人說:「那就好了!要把看到的一切永遠記在心頭!」
馬霍帕克、冷泉、霍普韋爾中轉站、沃賓格爾瀑布、波基普西、阿林頓、歡樂谷——這些羅斯福本來愈走近愈熟悉的地名——一個接著一個走過了。星期日早上8時40分,機車在羅斯福莊園旁轉入海德公園專用側軌。機車一停,禮炮就鳴放。15秒鐘后,又是第二響,接著第三、第四響,直到21響禮炮鳴放完畢。然後,由西點軍校的樂隊為前導,領著載著靈柩的炮車和騎乘蜿蜒而上,沿著坡度較大的土路走上去。1870年詹姆士?羅斯福開了這一條路,而他的兒子富蘭克林老愛稱之為「河邊路」。那時那個小孩就是在這個河邊,學會了游泳、划船。又在那陽光燦爛的高地上學會了騎馬。而這時,一匹馱著空鞍,馬具倒懸的馬,正在緩步踏上河岸高地。
羅斯福莊園是在山頂。在那玫瑰園裡,十英尺高的藩籬後面,已經挖好了一穴新墳。準備就在這裡舉行簡短的儀式,他的親屬、高級官員、生前友好和鄰居們都被護送到他的墓地上來。一隊軍校學員舉槍致敬,六位戰士把靈柩抬進玫瑰園裡。羅斯福夫人跟在靈柩後面。在綠葉織成的棚架上出現了一個十字架,海德公園村主教派教會的牧師走來為弔唁的人領禱。瑪格麗特?杜魯門那晚在她的日記中寫道:「儀式簡單,而非常感人。」當棺木慢慢降入墓穴時,牧師舉起手,結束說:
勞累的一生已經終止;
戰鬥的時日已成往事;
生命的航船靠攏彼岸,
航海的人終於上岸永息。
靠上帝您的仁慈託庇,
我們在此和您的僕人告別!
一架飛機在天空孤寂地盤旋。軍校學員整齊地跨上一步,向天空鳴槍三響,把小狗法拉嚇得汪汪大叫,打了個滾,縮作一團。在號手吹起入息號時,小狗還在發抖,驚慌萬狀,不知所措。
埃莉諾?羅斯福遲緩地離開墓地。回到紐約,她在黑色喪服上戴上當年富蘭克林送給她作為結婚禮物的珍珠鑲成的鳶尾花形別針。她只用幾個字把圍攏著她的記者打發開去:「一切都已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