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們把我們包圍了——這幫該死的混蛋”
巴斯托涅戰役
1944年12月19日——31日
12月19日,E連作為巴斯托涅環形防線的一部分進駐福伊以南的前線。它實際上是這個包圍圈上的一輛戰車。圈內有第101空降師,第10裝甲師第2戰鬥群,以及第463野戰炮兵營。為了對抗這支隊伍,德軍間竟派出了15個師,其中4個是裝甲師,並有重炮兵支持。
仗打得十分激烈,損失慘重。19日和20日,506團第1營在第10裝甲師德索伯里分隊的支援下,把德第2裝甲師拖住在福伊東北部的諾維爾。第1營20日撤到福伊後面時600人中共有13名軍官和199名士兵陣亡。第1營和德索伯里分隊共同殲滅了至少30輛敵軍坦克,傷亡敵軍500至1,000人。最為重要的是,在環繞巴斯托涅建造防禦工事期間,他們拖住敵軍達48小時之久。
在防禦圈混亂不定的情況下,E連和其他連隊都急需那段時間。E連的左翼在巴斯托涅-諾維爾公路上,與公路另一側的第3營相連。位於2營右翼的D連,一直延伸到霍爾特的火車站,但卻並未與第501傘降步兵團相接。溫特斯擔心3營不在指定位置;他派尼克松去團部核查;尼克松回來報告說3營已在指定位置。
E連在一個樹林中,前面是一片牧場,斜坡一直延伸到1公裡外的福伊村。那片樹林長著一排排直徑有8-10英寸的松樹。士兵們在樹林內側幾米的地方挖了散兵坑,建起主防線,並在樹林的邊緣建起了哨崗。溫特斯在樹林南部邊緣、緊靠著E連後面的地方建起了營部。主防線的第一夜很平靜,甚至無任何戰事;戰鬥遠在北面4公裡外的諾維爾。
12月20日凌晨,大霧籠罩了整片樹林和牧場。溫特斯起身巡視四周。在左邊,他看到一個德國士兵穿著冬大衣從樹叢中冒出來。那個兵沒帶槍,也沒帶背包,走到一塊空地中間。溫特斯身邊的兩個人本能地把槍抵到肩窩,但溫特斯用手示意他們不要開槍。他們看著德國兵脫下衣服,扒下褲子,蹲下去解手。溫特斯看到他完事後,便用他最好的德語喊道:「過來!」那個士兵舉起雙手,走過來投降。溫特斯搜遍了他所有的口袋,只發現幾張照片和一點發硬的黑麵包片。
「想想看,」溫特斯評論說,「一個德國兵,在清晨出來大便,在樹林里轉錯了向,走到了我們的隊伍里,竟然經過了連部和營部才被活捉!可想我們第一夜放的是什麼哨!」
那天迷路的不僅僅只有德國兵。衛生員拉爾夫。斯皮納和二等兵「寶貝」愛德華·赫夫龍回巴斯托涅去搞藥品。在戰地救護站斯皮納弄了些想要的東西(101師的藥品已經越來少,成為一個很大的問題)。這兩個E連的人匆匆吃了頓熱飯,雖然不想離開爐子,但隨著夜幕降臨,他們不得不歸隊。
赫夫龍提議從樹林里抄近路,斯皮納同意了。赫夫龍帶路,突然他掉進一個坑裡。緊接著傳來一聲驚叫,隨後赫夫龍下面有聲音大叫:「欣克爾,欣克爾,是你嗎?」
赫夫龍迅速跳出散兵坑,向反方向拔腿就跑,大叫:「去他媽的欣克爾,德國佬!」他和斯皮納掉轉方向,最後總算找到了E連的崗哨。
(斯皮納回憶這件事以後說:「直到今天,每次看到寶貝,我就問他欣克爾還好嗎,或者問他最近看到欣克爾了嗎。」)
在連隊中,衛生員是最受歡迎、最受尊敬、最受刺激的人。他們的武器是急救箱,在前線哪兒有人喊受傷哪兒就有他們。福利中尉對衛生員尤金。羅就讚賞有加:「哪兒需要他,哪兒就有他,你經常不知道他是怎麼到那兒的。他的勇敢、他對傷員的英勇救護從未得到承認。在一次激烈的交戰中他的事迹尤為突出,之後我就推薦他獲得銀質獎章。可能我用詞不妥,也許戴克中尉不同意,或者被上面的什麼人擱在了一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有士兵因為冒著嚴寒,在冰天雪地里戰鬥,在槍林彈雨的曠野和森林裡穿梭,應該獲得一枚獎章的話,那他一定是我們的衛生員尤金·羅。」
12月20日,506團1營和德索伯里分隊的剩餘人員撤離諾維爾,進入後方。E連等待的攻擊並未發生。1營沉重地打擊了德軍,致使他們轉而去攻打防禦圈的其他地方。E連遭到了大炮和迫擊炮火的轟擊,但沒有受到步兵的攻擊。
12月21日下了一場雪,雪很軟,但很乾。雪不斷地下,積了6英寸……12英寸。氣溫降到了冰點以下,甚至樹林里也颳起了風。官兵們感到生來從未有過的寒冷。他們只穿著傘兵靴、作戰服和戰壕雨衣。沒有羊毛襪,沒有長內衣褲。有人跑到巴斯托涅,取了些麵粉布袋和床單回來,可以稍稍禦寒、遮擋一下。在散兵坑裡和哨位上,他們把毯子裹在身上,把粗麻布裹在靴子外面。粗麻布在雪裡浸濕后,靴子、襪子也都濕了,寒冷刺骨,不住地打冷戰。戰士們看上去就像是喬治·華盛頓在福吉谷的部隊,而且還要挨子彈,沒有藏身之地,更談不上生火取暖。
與第1集團軍在一起的情報處長拉爾夫·英格索爾上校是這樣描繪刺骨的寒冷的:「我穿著毛內衣、毛軍裝、裝甲部隊作戰服、一件有彈性袖口的裝甲部隊野戰夾克、一件厚重的帶襯裡的戰壕雨衣、兩雙厚厚的毛紡襪、一雙作戰靴,外面還套著橡膠套鞋、圍著圍巾,但行駛在阿登地區,我從未記得暖和過。」
E連的戰士們沒有像樣的襪子和橡膠套鞋,腳總是又冷又濕,戰壕足病很快就成災了。卡森下士記起有人教他按摩腳可以防止戰壕足,於是就脫了靴子,按摩起腳來。一顆德軍子彈射來,擊中了他所在散兵坑上方的一棵樹,碎片撕裂了他的腳,切入了他的大腿。他被撤回巴斯托涅。
在鎮上建起的醫院裡,「我向四周看了看,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傷員。我叫來一名醫生,說:'嘿,你們這裡怎麼有這麼多傷員?我們有部隊在撤退嗎?'」
「你沒聽說嗎?」醫生回答。
「我他媽的一點也不知道。」
「他們把我們包圍了——這幫該死的混蛋。」
麥考利將軍關照每個傷員都要有酒聊以慰藉。醫生給卡森一瓶薄荷甜酒。「我當時甚至不知道這是什麼酒,但直到今天我還愛喝這種薄荷甜酒。」德國空軍當晚轟炸了那個鎮。卡森趴在手和膝上以減少震蕩。他病了。「謝天謝地有個頭盔,我那瓶喝剩一半的薄荷甜酒在頭盔里還綠著呢。」
大多數情況下,E連官兵的食物只有K號乾糧,還不及當初在莫米昂的時候。連隊炊事員想在天黑后給大家端碗熱飯,但送到散兵坑士兵手中時早已涼了。飯菜主要是白色菜豆,據雷德中士說這種豆「看著就讓人作嘔」。炊事員喬·多明格斯找了些起酥油和玉米粉,做成玉米糊,送到時也已冰涼了。士兵們只得用K號乾糧中的檸檬粉拌上雪做成甜點。
在前線,白天艱難,夜晚更加痛苦。白天,雖然炮火時斷時續,有時還有機關槍打過來,但狙擊兵卻一直很活躍。到了晚上,不祥的寂靜常被敵軍迫擊炮惱人的轟聲打破,緊跟著是傷員的呼叫聲和「大家就位,準備迎戰」的命令聲。隨後又是一片不祥的寂靜。
每隔兩個小時,排里的士官就叫醒散兵坑裡的兩個士兵,帶他們到哨位換崗。「去哨位的那段路總令人惶恐不安,」克里斯坦森回憶說,「你看著每個影子都覺得可疑,每個聲音都好像不對頭。很不情願地走近哨位,哨兵的影子又看不清楚……是德國人嗎?這個疑團總是不散……然後終於認出了美軍頭盔。你覺得這種情況挺可笑,但畢竟是給換下來了。你轉身回到散兵坑。這一過程每兩小時就得重複一次。」
在散兵坑裡,弟兄們想睡會兒覺,但地方太狹窄了(通常只有6英尺長,2英尺寬,3至4英尺深,住兩個人),根本不可能睡著。不過,兩個人躺在一起至少可以相互取暖。赫夫龍和二等兵艾爾·維托第二夜倒是著實地睡了一覺。維托的腿重重地壓在了赫夫龍的身上,把他弄醒了。維托開始摸赫夫龍的胸脯,赫夫龍用胳膊肘在他的肚子上捅了一下。維托醒過來,質問怎麼回事。赫夫龍氣呼呼地告訴他后,他笑了,說夢見了自己的妻子。
「艾爾,」赫夫龍說,「我幫不了你,因為我穿著作戰靴、傘兵褲和戰壕雨衣,脫不下來。」
在其他的散兵坑裡,士兵們相互閑聊,以此來緩解緊張氣氛。中士雷德和二等兵唐·胡布勒來自俄亥俄河邊的同一個鎮。「唐和我整夜地聊,內容涉及家鄉,我們的家庭,那兒的人,那兒的地方,我們怎就落到了這個鬼地步。」斯皮納還記得和他散兵坑的朋友閑談的情景。「我們談政治,談世界上的問題,還有我們自己的問題。但願先能喝上一杯,再吃頓熱飯。我們談回家后打算做些什麼,談想再過一兩周去巴黎旅行,看看歌劇。但是,談得最多的還是回家。」
托伊中士剛從醫院回來,不喜歡夜晚炮聲間隙時的寂靜。他常用唱歌來打破沉默。他最愛唱《我就要見到你了》。赫夫龍叫他不要唱,德國兵肯定會聽到的,托伊還是唱。據赫夫龍說,「喬打仗比唱歌棒多了。」
坐在前線散兵坑裡不好受,站崗更難受,出去戰鬥巡邏糟糕。但總得有人去。第8集團軍就是因為人手不夠,巡邏不嚴,致使12月16日德軍發動大規模襲擊時措手不及,引起一片恐慌。
12月21日,皮科克中尉派馬丁中士前往1排的各個散兵坑,通知「所有士官回排部集合,馬上」。人到齊后,排長皮科克中尉厲聲喝斥,止住了種種議論。「稍息。營里需要組織一個排進行戰鬥巡邏,我們排被推舉擔任這項任務。」他停了停,沒人說話,又接著說,「我們知道德國鬼子就在我們主防線前面的樹林里,但我們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他們的主防線和哨所分佈在哪裡。現在,我們的任務就是要搞清楚這些情況,可能的話捉幾個俘虜回來。」
接著是一連串的提問。1班長克里斯坦森中士問道:「襲擊的計劃是什麼?」
「各班取何位置?」迫擊炮班的穆克中士問。
「我們在樹林里失去聯繫后該怎麼辦?」2班長蘭德爾曼中士問道。
皮科克沒有現成的答案。「我們到樹木后你們自然就知道了。」他只能這麼答。克里斯坦森暗罵:狗娘養的,情況知道得這麼少,肯定又是一次亂七八糟的行動。
「我們13時出發。」皮科克最後說。
「媽的。」克里斯坦森心裡罵道。跟著這麼個糊塗蛋,不計劃好就潛入德軍前線一定又是個巨大的、草率的、戰略性的錯誤。但回到隊里,他什麼也沒說,只命令他們備好武器彈藥,準備13點出發。
12點時,1排在主防線後幾米處集合,圍在牧師馬洛尼的身邊。他詠頌了聖餐前的祈禱詞,宣布將赦免各位信徒所有的罪孽,向想要聖餐的弟兄發了聖餅,並祝大家「好運」。
將近13點時,全排在主防線後面的樹林里集合。皮科克「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看著克里斯坦森。他沒有作特別的指示,也沒有交代計劃,只是說:「好了,弟兄們,我們出發。」
一排人沿著鐵軌進到全營的最右邊。他們經過D連的位置后就開始向德軍方向前進,鐵軌在右,樹林在左。大夥走得很慢,排成縱隊,時不時地停下來。走出主防線約200米處時,皮科克叫軍士們到前邊來,下達命令說:每班成兩路縱隊,並派出兩名偵察兵;各路並進,直至與敵軍交上火。
1排衝進樹林。不一會兒,各縱隊彼此失去了聯繫,各班和本班的偵察員也失去了聯繫。雪軟軟的,踏上去沒有吱吱嘎嘎的聲音。萬籟俱寂。德國人一挺機關槍來了個短點射,打破了沉靜。2班的偵察員二等兵約翰·朱利安頸部被擊中,3班的偵察員二等兵詹姆斯·韋靈也中了彈。
E連的機關槍手架好機槍,準備還擊。1班的二等兵「啞嗓子」羅伯特·史密斯朝德軍機槍的方向打了個長點射。他停下來時,德國人又打來一梭子。克里斯坦森大聲喊馬丁,沒人應。叫蘭德爾曼,沒人應。叫皮科克,沒人應。只有德軍的槍聲。
克里斯坦森想,1排的人所剩無幾了。他又喊了一聲。「大牛」蘭德爾曼從樹林里出來答應。「看到馬丁和皮科克了嗎?」蘭德爾曼說沒有。又一陣機關槍火穿過樹叢射過來。
「我們必須轉移。」蘭德爾曼說。他和克里斯一起喊馬丁。沒人答應。「離開這個鬼地方。」克里斯提議說。「大牛」同意了。他們朝弟兄們的方向喊了聲「撤」,然後撤回到鐵路線。在那兒,他們碰到了馬丁、皮科克和排里的其他人。
這次巡邏不是很成功。1排找到了德軍的主防線,並發現德軍警戒分隊人不多而且拉得很開,但1排有一人犧牲--朱利安,一人受傷,卻未能帶回一個俘虜。當夜,他們呆在散兵坑內不住地哆嗦著,吃著冰涼的豆角和自拌的糊糊,盼著天氣能晴一點,以便101師能得到來自空中的補給。
隨後幾天的情況也差不多。E連派人巡邏,德國人也派人巡邏。偶有炮擊。機關槍火零零星星。寒冷刺內。藥品短缺。沒有熱的食物,吃不飽。不斷打顫消耗的能量得不到補充。二等兵們睡眠不足。軍官們幾乎沒有覺睡。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大家四腳幾近麻木,反應遲鈍。
子彈穿過樹叢時木片、樹枝、樹桿、金屬片紛紛落在散兵坑上方。為保護自己,大夥想用長木頭蓋住洞口,但沒有斧頭砍樹很困難。為解決問題,有人把兩三具德軍屍體蓋在上面。
最令人發瘋的是美國大炮不能回敬德軍炮彈,也無法中止德軍的行動。每當E連的哨兵看到德軍的卡車和坦克在敵方前線來來回回,運來美國兵最缺的子彈和食品時,均感到萬分羨慕。在後面的巴斯托涅,美軍也有很多炮,包括105和155毫米口徑的榴彈炮。被包圍的前幾天他們很活躍,德國人剛想衝過主防線,美軍就全力開火。但到23日,彈藥就所剩無幾了。溫特斯記得聽說惟一一門在他左邊封鎖福伊--巴斯托涅公路的大炮只剩下三發炮彈,還得留著對付德軍坦克--說不定它們會來攻打那條路。這也就意味著E連和2營沒有大炮支援。而此時連里每門迫擊炮只有6發炮彈,每個步槍手只有一布袋子彈,每挺機關槍只有一箱子彈。
好在那天雪停了,天也放晴了。C-47飛機投下了裝備、藥品、食品和武器。美國炮兵重新恢復了行動,遏制了德軍在白天的活動,壯大了主防線的士氣。K號乾糧隨著彈藥一起發了下來。但供30口徑的輕機槍和M-1步槍使用的子彈還是供應不足,24,406份K號乾糧只夠吃一天左右。投下的毯子也不多,不夠每人一條。
軍官們留意著精神崩潰的跡象。溫特斯意識到二等兵利布高特已處於發瘋的邊緣了,就把他要回營部當勤務員。這樣利布高特就可以休息一下,緩解從主防線上帶來的緊張情緒。「離前線只有50碼之遙,緊張狀況卻有天壤之別。」溫特斯寫道。
需要去巡邏時,真不想動彈,甚至更想以戰壕足、手腳凍僵或嚴重腹泄為由去救護站呆著。「如果所有有正當理由的人都藉此離開主防線去巴斯托涅救護站的話,」溫特斯寫道,「那麼根本就不會有什麼主防線,最多也只能剩下一溜前方哨所。」
想通過自殘乾脆離開戰場的念頭也很強烈。早上8點才出太陽,下午4點天就黑了。在16個小時的長夜裡,呆在外面冰冷的散兵坑中(一到晚上洞真會收縮,地面凍結),很容易就會想到給自己的腳射一槍是多麼簡單。只有一點點疼——腳凍僵后覺不出疼——然後就能被送回巴斯托涅。在溫暖的救護站,有熱騰騰的飯吃,有床睡,一切全解脫了。
所有的人都有這種想法,但E連所有的弟兄都抗住了這種誘惑。確有人脫下靴子和襪子凍傷了腳,離開了那裡。但對於其他人除非有正當理由,否則決不離開。溫特斯寫道:「有人受了重傷要撤離時通常非常高興,我們也為他高興--他可以離開這裡去醫院,甚至回家,活著回家。」
「若有人死了——他看起來很『安詳』,他的苦難便就此結束了。」
聖誕夜的早上天剛亮,溫特斯就出去視察主防線。他走過戈登下士時,「他的頭上裹著塊大毛巾,外面套著頭盔。沃爾特坐在自己輕機槍後面的散兵坑邊。他看起來像凍僵了,木然地盯著前方樹林。我停下來,向後望了望他,突然意識到:'天哪,戈登已經長大了!他是個男子漢了!'」
半小時后,8點30分,戈登給自己煮了杯咖啡。他把咖啡渣放在手榴彈盒裡:「我用小煤氣灶化了些雪,煮了這杯可人的咖啡。」他剛呷了口,哨兵就進來通知有德軍企圖滲入E連的防線。他的班長「勇士」泰勒中士叫他「趕快架好機關槍」。
戈登擦掉槍上和槍邊彈藥盒上的雪,告訴助手二等兵斯蒂芬·格羅茨基注意觀察,提高警惕。德國兵射來一槍。子彈擊中戈登左肩,從右肩穿出,掠過脊柱,他頸部以下癱瘓了。
他滑到散兵坑洞底。「杯子跟著我落下來,熱咖啡灑在大腿上。直到今天我還能看見熱氣向上冒。」
泰勒和厄爾·麥克朗出去找向戈登開槍的人,找到后就把他射殺了。希夫提·鮑爾斯住在旁邊的洞里。正如沙姆斯所願,他完全康復了。希夫提來自弗吉尼亞州,是個山裡人,有印弟安血統。年輕時常常去獵捕松鼠,能發現樹林里的任何風吹草動。看見樹上有個德國兵,他舉起M-1,一槍就把那人斃了。
戈登最好的朋友保羅·羅傑斯和吉姆·阿利以及3排另一名戰士沖向戈登。他們把他拉出洞,拖回樹林里。戈登說:「就像把角鬥士拖出競技場一樣。」到了個有遮掩的地方,他們把戈登放平后檢查。衛生員羅過來掃了一眼就說傷勢嚴重。羅給戈登用了些嗎啡並準備用血漿。
利普頓中士過來看能幫些什麼忙。「沃爾特臉色灰白,眼睛緊閉,」利普頓回憶道,「他看上去已奄奄一息。」天氣異常寒冷,利普頓覺得血漿流得太慢,拿過羅的瓶,塞進衣服,放在腋下溫熱。
「我正低頭望著沃爾特的臉,他突然睜開眼睛。『沃爾特,你感覺怎麼樣?』我問。『利普頓』他說話的聲音大得驚人,『你踩著我的腳了。』我向後跳起來,往下一看,正是如此。」無線電呼來一輛吉普車,把戈登撤到救護站。
德國人繼續攻打,並加強了火力。由於E連的步槍、機關槍、迫擊炮、手榴彈的合力反擊,加上大炮的巧妙配合,德國兵傷亡慘重,最終撤退了。後來,利普頓數了數躺在樹林前的德國兵屍體,共38具。韋爾什中尉受了傷,被撤了下去。
聖誕夜那天下午,官兵們收到了麥考利夫將軍的聖誕祝辭。「你們會問:『聖誕快樂』,這有什麼可快樂的?」祝辭以這個問題開頭。「這是因為:我們頂住了從東、南、西、北投向我們的槍彈。我們已經見識了四個德國裝甲師、兩個德國步兵師和一個德國空降師……德國人包圍了我們,他們的收音機大聲宣布我們的末日已到。他們的司令是這樣傲慢無禮地要我們投降的。」(接下來是四段「德軍司令」致「被包圍的巴斯托涅鎮美軍司令」的信,要求「被包圍的美軍部隊光榮投降,以免全軍覆滅」,簽署日期是12月22日。)
麥考利無的祝辭接著說:「德軍司令收到的回答如下:『1944年12月22日。致德軍司令:屁話!美軍司令。』」
「我們給祖國和家中的親人獻了一件珍貴的聖誕禮物,有幸參加這次英勇的戰鬥就是給自己過了一個愉快的聖誕節。A·C·麥考利夫司令。」
前線的戰士並不像麥考利夫將軍那樣快樂。他們的聖誕晚餐只是冰涼的白色菜豆,而師部的人卻在吃火雞宴,餐桌上鋪著桌布,擺著小聖誕樹,刀、叉、盤齊全。
在外面的主防線上,雷德中士很不忍心在聖誕夜讓士兵們去站崗。他兒時的老友唐。胡布勒下士建議:「今晚為何不由我們值班,讓他們睡覺。把休息作為一件聖誕禮物送給他們。」雷德表示同意。
夜幕降臨后,他們來到哨位。他們真是凍得可憐。刺骨的寒風讓人覺得遠在零度以下。雷德回憶說:「這一夜我們談趕快自己的家庭,我們的家人,他們在怎麼過聖誕夜。唐肯定家裡所有人都在教堂為我們祈禱。」
聖誕節那天,德軍又發起了攻擊,所幸的是E連在巴斯托涅的另一頭。第二天,巴頓的第3集團軍,以克賴頓。艾布拉姆斯中校率領的第37坦克營為先鋒,突破了敵軍防線。101師終於被解了圍,與美軍軍需品供應站取得了地面聯繫。很快,卡車送來了充足的食品、藥品和彈藥。傷員得以撤退到後方。
泰勒將軍回來了,視察了前線。據溫特斯稱:「他神采奕奕。臨離開前,他的指示是:『小心前方的樹林!』媽的,他以為他在華盛頓時我們在幹嘛?」
(溫特斯對泰勒有意見。在一次採訪時他說:「那時泰勒將軍在華盛頓度完聖誕假回來了……」我打斷他說:「這麼說不公平。」「是嗎?」「他是被召回去作證……」溫特斯打斷我的話,說:「我不想公平。」)
解圍后他們看到了外界的第一批報紙。101師的官兵得知作戰期間他們就已經成為了神話。正如該師的史志所載,這個神話「被世界各地的新聞、廣播大加渲染,一天一萬份的地圖指出在現代史上美軍最慘重的崩潰浪潮中這個仍然堅持作戰的地方。報紙和廣播說,一個憂心忡忡的民族正需要鼓舞與希望,而幾天來,每天清晨,映入人們眼帘的正是他們在堅持作戰這一鼓舞人心的場面。他們的故事也就因此更加神奇了。陸軍部早在部隊開始行動之前就已向外界宣布該師已經進入巴斯托涅,所以在他們德雨腥風的一個月結束之前,外界已經認為101師是巴斯托涅堡壘的堅強戰士。報紙和廣播讓人們看到:驚恐和失敗情緒籠罩下的他們卻英勇頑強;在生活條件差、天寒地凍、物資極度匱乏的情況下他們卻表現出非凡的勇氣和樂觀;德軍的一封勸降信和美軍的一封兩字回信;真正的戰友情誼;……勇氣回上戰友情誼煉就了一支德軍打不敗的隊伍。」
當然,第10裝甲師的第2分隊也在巴斯托涅,但媒體並沒有提及。而且82空降師在突出部北端的戰鬥同樣奮不顧身、傷亡慘重,這場戰鬥無論如何也是和巴斯托涅之戰一樣意義重大的。但他們沒有被包圍,因而也沒有受到媒體對101師那樣的關注。
然而101師還是有怨言。今天人們所知的突出部之戰的故事,是喬治。巴頓和他的第3集團軍的一部解救了被困的101師,就像騎兵去救大篷車上的住戶!101師的官兵誰也不認為他們需要別人來救!
被解圍之後,101師的官兵們認為能回到莫米昂好好享受一下盟軍世界里的讚譽,說不定還能去巴黎過新年。但是在巴斯托涅時的英勇壯舉只是防禦行動;盟軍若想贏得這場戰爭還要繼續進攻;加之德軍已經離開了大西洋壁壘的固定陣地前出,變得相當脆弱,艾森豪威爾想抓住這次機會;但是,12月下旬時他面臨的問題仍和中旬時一樣——兵力不足。殘酷的事實是西線的德軍遠勝於盟軍。美軍並沒有徵集足夠的步兵師在兩個戰線作戰——其原因在於戰前政府決定大量緩召工農業勞力,又避免徵召中老年男性。而且,炮彈也很短缺,因為9月份時看來歐洲戰事有望在幾周內結束,政府決定不再優先生產彈藥。而艾森豪威爾若決定發起全面進攻,101師和82師就必須上戰場。
進攻只是個時間問題。艾森豪威爾想在12月31日之前就發起攻擊,但由於在突出部北端指揮(部隊全是美國兵)的蒙哥馬利借故畏縮不前,進攻沒能進行。
對E連而言,那就意味著呆在前線。條件有所改善——大家穿上了套鞋和長內衣,有時還能吃到熱飯。但天氣仍然很冷,雪還沒有過去,德仍天天用大炮和迫擊炮轟擊E連,他們不得不派出巡邏分隊,並把德軍巡邏隊頂回去。
12月29日,E連已經在佔領了的那個樹林里呆了9天。天空晴朗時,觀察哨能看到下面的福伊以及開闊地對面、公路沿線北邊2公裡外的諾維爾。
希夫提。鮑爾斯從哨所跑來向軍士長利普頓報告。「長官,」他說,「在諾維爾方向上多了一棵樹,昨天還沒有。」鮑爾斯沒有雙管望遠鏡,但利普頓有。他舉起望遠鏡,並沒有看見任何異常情況,鮑爾斯指給他看后還是沒能發現什麼。
其中的一個原因是那不是一棵孤立的樹;那一片沿路有好幾棵樹。利普頓對報告表示懷疑,但鮑爾斯堅持昨天還沒有。利普頓用望遠鏡盯著那個地方看,發現那棵樹的附近有動靜,還發現旁邊的樹下也有很大動靜。接著他又看到一些炮管,看起來像是88大炮,炮管是上揚著的,88大炮是德軍主要的防空武器和地面炮。利普頓意識到德軍正在樹與樹之間部署一個高炮連,鮑爾斯看到的多出來的那棵樹只是他們偽裝的一部分。
利普頓打電話叫一名前方大炮觀察員來。那人來后也看到了鮑爾斯和利普頓見到的情況。他通過無線電與巴斯托涅的105毫米口徑的炮連聯繫。他描繪了目標后,對方馬上同意全力開火,雖然炮彈供應短缺。
為瞄準目標,那名觀察員請炮連對準他在地圖上找到的方位打一發,大約在那棵樹右邊300米。那發炮彈射出后擊中目標,然後他以左邊300米處為目標,要求炮連的所有大炮都定在同一方位和射程上。在有人向他報告一切就緒后,他命令所有的大炮都準備好,每門大炮射出數發炮彈。
德軍目標四周炸成一片。利普頓通過望遠鏡看到他們爭先恐後爬出那裡,搶出炮上的一些零部件,幫助傷員撤到後方。不到一小時那兒就荒蕪一片了。
利普頓總結道:「這一切都歸因於希夫提發現了1英裡外多了一棵前一天還沒有的樹。」
德軍派這個88炮連進駐此地是作為對巴斯托涅增加壓力的措施之一。德軍原計劃跨越默茲河。計劃失敗后,需要巴斯托涅及其公路網以便守住突出部,並為後撤準備。他們猛烈攻擊由南通進鎮內的這條狹窄的道路,並全方位地對其施加壓力。到年底時,德軍包括3個黨衛軍裝甲師在內的8個師在巴斯托涅地區作戰。巴頓的第3集團軍從北方攻打,向巴斯托涅進軍;考特尼。霍奇斯將軍(此時正受蒙哥馬利領導)率領的美國第1集團軍,計劃「不日」從南部進攻。如果這南北兩支部隊能夠及時趕到,就能切除位於突出部頂端的德軍。如果德軍能頂住巴頓的攻擊,拿下巴斯托涅,就能奪取公路網,成功出逃。
這就是新年前夜的態勢。午夜時,為了慶祝勝利之年的到來,為了證明過去幾天巴斯托涅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巴斯托涅所有的大炮和主防線所有的迫擊炮聯合演奏小夜曲,向德軍猛烈轟擊。
戈登下士隨同E連10多名其他傷員一起撤到了後方。連里有7人埋在了樹林中的小墳里。另外,12天前,E連已經將121名官兵送上了回莫米昂的卡車。所以,現在E連的戰鬥力已不足百人。
戈登由救護車送往法國色當,然後飛往英國,住進威爾士的一家醫院。醫生了服用了大量的鎮靜劑,他嚴重癱瘓,昏迷不醒。他從腰部到頭頂都打上了石膏,只有臉部露在外面。石膏箍著雖然能使他保持不動,但是因為打進來的子彈是從他的後背穿出的,石膏也妨礙了這個傷口的治療。所以醫生拿掉了石膏套,而使用了一種叫T形夾具的設備。為安裝這個設備,醫生在他的頭罩上鑽了兩個洞,然後把鋼夾子穿進洞,夾子的上端用螺栓固定,下端用線連著滑輪,提供牽引。這樣沒有石膏罩子也不會動了。他保持著這種姿勢,平躺著,盯著天花板看。6個星期後,他的手腳漸漸地有了點感覺。
醫生M·L·斯達迪姆少校告訴他,如果子彈往一邊偏半英寸就打不中他,如果往另一邊偏半英寸,那就成了致命傷。戈登認為自己「很幸運,十分幸運。負的是價值百萬元的傷。」只有在巴斯托涅前線呆過的人才會用這樣的話描繪這樣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