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帕札爾看著斯芬克斯,只見巨大雕像的雙眼充滿自信地注視著旭日,彷彿早就知道自己終將在地獄的惡戰中打敗毀滅性的勢力。它就這樣守著矗立於高地上的齊阿普斯、齊夫林與邁寒利諾斯三座金字塔,日夜不停地為人類的生存而奮戰。
帕札爾命令幾名採石工人將斯芬克斯兩爪間的石碑移開后,發現有一個上了封的盆飾和一塊嵌著石環的石板。其中兩人掀起石板,眼前出現了一條又窄又低的通道。
首相拿了火炬率先進入。才走不久,腳下就踢到一個粗玄武岩製成的杯子,他抬起杯子繼續彎身前進,最後被一道牆阻擋了去路。在微弱的火光中,他發現牆上有幾塊石頭被鑿了下來,穿過牆直往下去便是大金宇塔的下方石室。
他將盜墓賊的路線來回走了幾遍,然後才開始檢視那隻杯子。杯子是以非常堅硬並極難雕琢加工的粗玄武岩製成,內部還留有一些油漬。他好奇地將杯子送往普塔赫神廟化驗,經專家指認的結果,竟然是埃及所禁用的石油。因為這種燃料會將墓壁熏黑並危害到工匠們的呼吸器官。
於是帕札爾立刻下令對西部沙漠礦工與負責管理火繩與照明用油的單位展開徹查。接下來則是他首度前往最高法庭,他的重要幕僚已經都等在那裡了。
他的官袍是一件以厚布裁剪、高度及胸,井上了漿的長罩衫,穿上之後須將兩條帶子繞到頸后打結固定。在他前式的纏腰布上,還罩著一件豹皮,用意是提醒法老之下的最高首長必須行事迅速如豹。此外還有一頂厚重的假髮遮蓋住原有的頭髮,以及一個大大的頸飾服貼地垂在胸前。
帕札爾腳穿皮鞋、右手握權杖,穿過兩旁排列的書記官,步上台階、走到一張高椅背的座位前,轉過身來面對著他的部屬。他腳下的一塊紅布上放了四十根刑棍。當最後首相將瑪特的小雕像掛到他的細金鏈上之後,便正式開庭了。
「法老已經清楚地宣布過首相的職責,而這些職責自祖先創國以來便未曾稍變。法老所要追求的真理,也正是我們所要追求的,將來我們更須共同努力維護司法正義。只有將正義散布到各個角落,成為人類呼吸的一部分,進而將惡念驅逐出人體,這才是我們最大的榮耀。我們必須濟弱扶傾,絕不聽信讒言,並儘力維護秩序、打擊暴力。汝等皆須以身作則,凡是借職務之便謀一已之私者,一律撤職。更不要想以花言巧語博得我的信任,因為我只相信實際的行動。」
首相簡短的演說、一絲不苟的內容,再加上沉緩穩重的語氣,便得在場的高官們盡皆失色。原以為新首相缺乏經驗、年少可欺,想趁機混水摸魚的人,無不立刻打消此念頭;而原以為巴吉一走就能鬆一口氣的人,也全都失望了。
歷任的首相中,有人首重軍防,有人注重水利,也有人以稅務為先。帕札爾的施政重點又是什麼?第一次開庭便能一窺究竟了。
「傳製造蜂蜜的負責人出庭。」
***
卡吉綠洲四周的沙漠冷風風颼颼。被判處無期徒刑的養蜂老人正想念著他養的蜂和那一個個的蜂箱。,他收蜂蜜從來不用任何防護措施,因為他對蜜蜂的習性了如指掌。根本不怕。其實蜜蜂不也是法老諸多象徵之一嗎?這小小的動物勤奮不懈,既是幾何專家,又是鍊金術士,專門製造香醇可口的黃金。老人採收過的蜂蜜從琉璃鮮紅到晶瑩剔透,已經不下一百種,直到有一天,一名書記官心生忌妒竟指控他偷竊。盜取這種須由警察護送的珍貴食品,可是極大的罪名。於是從那時起,他再不能將蜂蜜倒入小容器中,以臘封口后編號、也再不能欣賞到他最喜愛的嗡嗡樂聲。從前每當太陽西下撞擊到地面而灑下幾滴淚珠時,就會化成蜜蜂。它們誕生自神聖的光輝中,也構築了大自然。
然而如今在拉神的餘暉中,只剩下一個瘦骨嶙峋的苦役犯,正忙著為牢友們烹煮散發著惡臭的食物。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他便跟著其他囚犯一塊兒出去看個究竟。
遠處一支隊伍正浩浩蕩蕩往牢營而來:五十多名軍人之外,還有二輪與四輪戰車及戰馬。該不會是利比亞人入侵了吧?他驚訝地揉揉眼睛,才發現他們都是埃及的士兵。軍隊到達后,走出一個人,也不管向他行禮的守衛便徑向廚房而去。
老人這時候終於認出了帕札爾,他簡直不敢置信。「你……你沒死?」
「我聽了你的指點,成功了。」
「你回來做什麼?」
「我沒忘記對你所做的承諾。」
「你快逃吧!你會被逮回來的。」
「放心、這些守衛還得聽我的呢。」
「這麼說……你恢復法官的身份了?」
「法老已經任命我為首相。」
「你別拿我這個老人開玩笑了。」
兩人正說著,忽見兩名士兵帶來了一個垂著雙下巴的肥胖書記官。
「你認識他嗎?」帕札爾問道。
「就是他!就是這個人說謊害我坐牢的。」
「現在我建議你們角色對調一下:他來服苦役,你呢。就到蜂蜜供應部門當書記官。」老人一時興奮,竟昏倒在首相的懷裡。
***
報告清晰明確,帕札爾滿意地稱讚了書記官。西部沙漠大量蘊藏的石油,一直是利比亞人所最感興趣的,他們甚至有好幾次企圖開採並加以販售,但都被法老的軍隊所制止。因為埃及的學者們都認為這種石頭的油是有害的危險物質。
朝中只有一名專家負責研究並分析石油的特性,也只有他能進入由軍方管轄的國家倉庫取得石油。見到此人的名字,帕札爾不由感謝眾神,並飛快趕進宮去。
***
「我去了由斯芬克斯通往大金宇塔下方石室的地道。」
「馬上將這條密道封死。」
「石匠已經開始動工了。」
「你發現了什麼線索?」
「有人用粗玄武岩的杯子燒石油,用來照明。」
「誰能弄到這樣東西?」
「負責研究石油的專家。」
「是誰?」
「戴尼斯的奴隸兼出氣筒謝奇。」
「你知道他人在哪裡嗎?」
「根據凱姆最新的情報,謝奇躲在戴尼斯家裡。」
「還有同謀嗎?」
「我會查出來的,陛下。」
***
首相正急著出門時,塔佩妮攔下了他的座車。
「我有話跟你說!」
保護首相安全的尉官,揮動著皮鞭想趕她走,卻被帕札爾阻止了。他問塔佩妮:「這麼急嗎?」
「我要說的話你一定很有興趣聽的。」塔佩妮故作媚態地說。
帕札爾只好下車,要她長話短說。
「你代表了司法,不是嗎?那麼你一定會以我為榮。你說說看,一個因丈夫出軌而名譽受損的女人,算不算受害者?」
「當然了。」
「我丈夫就是這樣對我,法庭已經懲罰他了。」
「你丈夫……」
「對,就是你的好友蘇提。跟他通姦的利比亞女人被驅逐出境,他也被判了一年的徒刑。這樣的刑責真是夠輕的了,法庭將他發配到努比亞的查魯充軍,那個地方好像不怎麼舒適,不過蘇提卻能藉此機會為國效力,抵禦那些黑人蠻子的入侵。回來以後呢,他會被分配到郵務單位,然後定時付給我贍養費。」
「你們實在應該好聚好散的。」
「我本來也這麼想,可是我有什麼辦法,我就是愛他,而且我也不能忍受被拋棄的滋味。如果你敢替他脫罪,就是違反了瑪特的律法,我一定會四處宣揚。」
她的微笑頗有威脅的意味。帕札爾隱忍著說:「蘇提是該服刑,不過等他回來……」
「他要是敢攻擊我,就會被以殺人未遂的罪名送進苦役牢營。他是我的奴隸,永遠都是。」
「布拉尼的謀殺案還在調查中呢,塔佩妮夫人。」帕札爾口鋒一轉說道。
「你得我出罪犯啊。」
「這是我最大的希望。你不是說你知道一些秘密嗎?」
「我只是隨便說說。」
「或者是不小心說出來的?你不也是使針的高手嗎?」塔佩妮露出了不安的神色:「這是從事這一行的基本功夫。」
「也許是我多心,不過兇手很可能就在我身邊。」
塔佩妮受不了他如此逼視,便轉身走了,帕札爾原本要到警察總長那兒,不過這會兒他得先去查查塔佩妮說的是否屬實。於是他立刻調閱了蘇提的審判過程與判決記錄,果然沒錯。帕札爾可真為難了,身為護法者的他。要以什麼辦法救出好友才能不抵觸法律呢?
***
西莉克斯的老毛病又犯了,奈菲莉不得不在百忙中找出一點時間幫她醫治。美鋒這個妻子年紀雖輕,但只要一剋制不住食慾,體重馬上就會直線上升。
「我看非禁食兩天不可。」
「我還以為我死定了……吐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吐了可以清清腸胃。」
「我實在好累……看到你我又很慚愧。我啊,只顧著照顧孩子和丈夫。」
「他還好嗎?」
「能在帕札爾的手下做事,他高興得不得了,他實在太景仰他了。他們兩人各自發揮專長的話,一定能使國家安定繁榮。對了,你會不會像我一樣害怕寂寞?」
「我和帕札爾不管再怎麼忙,每天都還是會見面、交換心得。著不這樣,我們都撐不下去的。」
「我冒昧地問一句……你們不想生小孩嗎?」
「要等抓到布拉尼的兇手之後。我們已經向神明許過願了。」
***
一方黑幕籠罩著孟裴斯。因為沒有風,厚厚的烏雲就這樣停留在孟城上空。遠近的狗都狂吠了起來。由於天色候然轉暗,戴尼斯便也亮起了好幾盞燈。他的妻子吃了鎮靜劑后正安靜地睡著。妮諾法的旺盛精力向來馳名,如今卻無時無刻不是這麼病厭厭的,不過既然變得溫順了,自然也就不會製造麻煩。
戴尼斯走到工作室去找謝奇,這個小鬍子現在就一天到晚關在裡頭磨刀、磨劍,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消除他緊張的情緒。
「休息一下吧。」戴尼斯遞了杯啤酒給他。
「有帕札爾的消息嗎?」
「首相正在處理蜂蜜收成的事呢。他那篇演說辭的確冠冕堂皇。但也只不過是空話罷了。各個階層的人馬上就會開始互相毀謗攻評,他是應付不來的。」
「你可真樂觀。」
「耐心是很大的優點。不是嗎?喀達希要是了解這點,就不會死了。首相現在根本是毫無目標瞎攪和,我們剛好趁機享受一下人生樂趣,最後權力還是得落到我們手中。」
「我只希望自己能比實際年齡大一點。」
「你謹言慎行、有效率,你將會成為傑出的政治家。有了你,埃及的科學也將向前邁進一大步。」
「石油、毒品、冶金工業……這些在埃及都有待進一步開發。一旦發展了這些受拉美西斯所忽視的技術,我們就能擺脫傳統束縛了。」
謝奇說得正高興。突然臉色一變,「外面有人。」
「我沒聽到聲音啊。」
「我去看看。」
「大概是園丁吧。」
「他們從不會到工作室附近來的。」謝奇忽然像是起了戒心似的打量著戴尼斯。「你該不會找了暗影吞噬者吧?」
「喀達希是走偏了路,你又沒有。」戴尼斯沉下了臉說。
此時,一道電光劃過天際,雷聲轟隆大作。謝奇著魔般地跑出工作室,又往別墅方向走了幾步,然後立刻回頭朝戴尼斯狂奔而來。戴尼斯從未見過謝奇如此蒼白,他甚至嚇得牙齒格格作響。「有鬼!」
「冷靜一點。」
「身影比夜還黑,臉部還有一團火。」
「你鎮定一點,跟我來。」
謝奇遲疑了一下還是跟著去了不料別墅的左廂房竟已陷入一片火海。
「快拿水來!」戴尼斯正要衝進去,卻見一個黑影從火場中跳出來,阻擋了他的去路。只見他倒退了幾步,「你……你是誰?」
黑色幽靈只是揮動著火炬。
已經稍微恢復冷靜的謝奇,回到工作室拿了一把匕首后,慢慢朝著縱火的人逼近。不料,幽靈竟直接將火炬往他臉上一插。
一時血肉被燒得咳咬作響,謝奇也痛得大叫,還跪到地上,使勁地想把臉上的火炬拉扯下來。但對方也在這個時候拾起了他掉落的匕首,往他喉嚨一割了結了他。
戴尼斯早巳面無血色,便想往庭園跑。突然幽靈開口了。
「你還想知道我是誰嗎?」他不由得定下腳步,轉過身來。原來向他挑戰的是個人,而不是冥世的惡魔。他於是不再驚慌,倒是覺得好奇。
「看著吧,戴尼斯。看看你和謝奇的傑作。」
天色實在太暗,看不清楚、戴尼斯只得趨前幾步。
遠處傳來了尖叫聲。有人發現失火了。
幽靈緩緩拿下面具,原本妓好的面容只剩一片扭曲變形的傷疤了。「你認得我嗎?」
「哈圖莎王妃!」
「你毀了我,我也要毀了你。」
「你殺了謝奇……」
「我只是制裁了毀我的劊子手。殺人者終究要償命的。」
她將巴首伸進火焰深處,手卻彷彿毫無感覺。「你逃不了了,戴尼斯。」
哈圖莎向他走去,刀刃已經發紅。戴尼斯若出其不意地襲擊,應該可以壓製得了她。但是王紀的瘋狂心態與行徑,卻讓戴尼斯不敢輕舉妄動。就等著警察逮捕她吧。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往別墅直劈而下,牆被擊倒后,火舌急躥而出,燒著了戴尼斯的衣服。他慌張地在地上打滾,試圖撲滅身上的火。
他卻沒看見面無表情的幽靈已經出現在他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