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傍晚時分,帕札爾關了辦公室,到尼羅河邊去溜狗。這份毫不起眼的文件,只要蓋個章就行了,需要如此追根究底嗎?妨礙這麼平常的行政程序,實在沒有意義。

但是,真的很平常嗎?就因為鄉下人常和大自然與動物接觸,所以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種直覺,一種很奇怪而且近乎憂慮的感覺,這讓他忍不住想要進行調查,哪怕只是個簡單的程序,總之他要確定這次的調職沒有疑問,才能安心。

勇士貪玩,但是它卻不喜歡水,只敢遠遠地沿尼羅河岸碎步跑著,望著河上來往的貨船、帆船和水舟以及船上或是散心、或是運貨、或是旅行的人。尼羅河不僅孕育了埃及,更在風與流水神奇密切的配合下,提供了一條快捷便利的交通管道。

不少老練的船員乘著大船離開孟斐斯,航向海洋,其中有一些更是遠征異域。帕札爾並不羨慕他們,反而覺得他們命運乖癖,才不得不離開這個國家,這個他深愛著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山丘、每一條荒徑與每一個村落的地方。每一個埃及人都擔心自己會客死異鄉;法律還規定要把每個遺體運回國內,以便能永遠與先祖同在,並接受眾神的庇護。

突然,勇士發出了吱吱的叫聲,原來有一隻活潑靈巧的綠色小猴子,故意把水濺到它身上。這讓它又羞又怒,不禁齜牙咧嘴、渾身抖動。開它玩笑的小猴子見狀,嚇得急忙跳進一個年輕女子懷裡。

「它沒有惡意,它只是不喜歡人家把它弄濕。」帕札爾解釋道。

猴子的主人也抱歉地說:「我這隻小母猴之所以會叫做『小淘氣』,就是因為它老愛惡作劇,尤其喜歡找狗的麻煩。」

由於她的聲音好柔美,勇士獲得安撫后,便上前聞了聞猴子主人的小腿,並舔了一下。

「勇士!」帕札爾急忙喝止。

「沒並系,我想它是接受我了,我很高興呢。」

「那它會接受我嗎?」帕札爾指了指小淘氣。

「試試看就知道了。」

但是帕札爾手都僵住了,他不太敢靠近。在村子里,儘管有幾個女孩纏著他,卻總引不起他的注意,因為他太專註於學業與實習上了,以致忽略了所有浪漫的愛情與感覺。

學習法律讓他早熟許多,然而眼前這個女孩,他竟一點也無招架之力。

她真是美麗啊,美得有如春天的晨曦、初綻的蓮花、尼羅河上的粼粼波光。

她頭髮近乎金黃,柔和的線條勾畫著清純的臉龐,仿如夏日藍空的雙眼則透露著率真,纖細的脖子上戴了一條天青石項鏈,手腕與腳躁上則系著光玉髓環。從她身上的亞麻長袍隱約可見她堅挺的胸脯、曲線完美的臀部與修長的雙腿。

「你怕?」她驚訝地問道。

「不……當然不是。」帕札爾尷尬地說不出話。

要靠近她,而且幾乎就要碰觸到她……他,他實在沒有這個勇氣。女子見他不動,便朝他走了三步,並遞出綠色的小母猴。他於是顫抖著雙手,摸了摸猴子的前額。小淘氣則很快地搔了他的鼻子一下。

「這是它表示友善的方式。」女主人高興地說。

勇士沒有抗議,狗和猴子之間終於休戰了。

「我是在一個賣努比亞商品的市場買到它的,當時它看起來好鬱悒,我一不忍心就賣下了它。」

女子的左手腕上戴著一個奇怪的東西。

「哦,我的手鍾(一種掛在手上的水鍾,專供某些需要計算時問的專家們如天文學家、醫生使用)讓你驚訝嗎?這是我工作的時候不可少的。我叫奈菲莉,我是醫生。」

奈菲莉,如此美麗、完善的化身,她金黃色的皮膚,看起來那麼不真實,她所說的每句話,聽起來就像鄉下日落時傳來的迷人歌聲。

女子見帕札爾沒有答腔,便主動問道:「那你呢?」

「哦,帕札爾,省處的法官。」

「你是這裡的人嗎?」

「不是,我是底比斯人,剛到孟裴斯。」

「我也是那邊的人了!」她高興地微笑著。

「你的狗不想再走了嗎?」

「不,不!它從來不累的。」

「那我們繼續走,好嗎?我需要透透氣,上個禮拜可真是累人。」

「你已經在執業了?」

「還沒,我剛結束第五年的實習。我得先學習藥學與開處方,然後到丹達拉神廟代理獸醫一職。在那裡我學會了如何辨識牲禮的血純或不純和照顧各種動物,只要一犯錯,就要跟男孩一樣挨棍子。」

帕札爾一想到那個場面,不禁一陣心痛。

「但老師們的嚴格才能使教育更成功。」她這麼認為,「當我們背上的雙耳打開之後,便再也不會忘記師長的教導了。接著我進入了薩伊斯醫學院,我在那裡學習了多種專業,並獲得『醫護人員』的頭銜。」

「那他們還要你做什麼?」帕札爾頗為吃驚。

「我可能成為專科醫生,但這是最低的等級,如果無法成為普通科醫生,能當專科也不錯。但專科醫生只能看到病痛的一面,只能做片面的診斷。成為普通科醫生才是最理想的境界,不過要接受的測驗實在太難了,所以大部分的人都選擇放棄。」

奈菲莉的語氣透著一些無奈。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我必須單獨面試。」

「祝你成功!」

不久,來到一個花園,兩人就坐到一處紅柳蔭下。

她嘆息道:「我平常不是這樣多話的。你很有讓人坦白的本事晴。」

帕札爾笑著回說:「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偷竊、欠債、買賣契約、家庭糾紛、通姦、打架鬧事、稅收不公、誹謗……全都是我的例行公事。我要進行調查、查證證詞、重現事實真相,然後判決。」

「好繁瑣的工作!」

「你也不見得輕鬆埃你喜歡醫治病人,我喜歡還人公道,如果不盡心儘力,豈不是等於背叛他人?」

「我實在不喜歡利用關係,可是……」奈菲莉欲言又止。

「你儘管說。」

「我有一位藥草供應商失蹤了。他是個粗人,但是很正直而且也很有能力,最近我和幾個同事已經報案。不知道你能不能加緊調查?」

「當然,我會儘力而為,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卡尼。」

「卡尼?」帕札爾驚呼道。

「你認識他?」奈菲莉同時也嚇了一跳。

「他被喀達希的總管強迫去看牛了,今天才被宣判了無罪。」

「是你的功勞?」

「是我調查審判的。」

怎知,她一個箭步上前親了親他的兩頰。本來不善幻想的帕札爾,此時競有種置身於天堂的錯覺。

「喀達希……那個著名的牙醫?」奈菲莉追問。

「就是他。」

「聽說他是個不錯的醫生,但早就該退休了。」

綠猴打了個呵欠,懶懶地靠在主人肩上。奈菲莉於是向帕札爾告辭說:「我該走了,很高興能跟你聊天,也許沒有機會再見了,但我在這裡真心感謝你救了卡尼。」

她好像不是在走著,而是以跳舞的姿態離開的;她的腳步輕盈,步伐清晰明快。

帕札爾在紅柳樹下待了好久,努力地在腦海中刻下她的一舉一動、她的每一個眼神和她的聲調。

勇士把右爪放在主人的膝蓋上。帕札爾則失神地對它說:「你明白了哦……我深深愛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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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三部曲一:謀殺金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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