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一七三二年一月十日

札耶查爾附近(塞爾維亞地區)

席拉追著吉普羅人的行蹤,到達他們的營地時已是深夜。她花了比預計更長的時間,因為必須不斷注意路上是否有馬瑞克及卡季克派的密探埋伏。

卡季克似乎找到可以延長潛影鬼壽命的方法,有些潛影鬼多少為了報答而忠心效命。在最黑暗的夜裡如何辨認陰影?

因此席拉一反往常,捨棄借來的馬車。一會兒變身貓頭鷹,一會兒成了狐狸,而且大多數時候穿過雪白光亮的原野,以防敵人在黑暗中偷襲。她的短劍若非用爪子抓住便是銜在嘴裡,隨著變化的形體而定。發現吉普羅人在一步步接近她的磨坊,這讓她一點也不高興。

席拉離馬車還有二十步之遙便聽到狗吠,鏈子發出噹啷聲,接著她瞧見一隻大狗的輪廓,正對著她狂吠,直到被人叫回。吉普羅人派了狗站崗。

她放下短劍,化成透明的形體,讓風吹近馬車。她不斷變化形體,消耗了不少精力,因此渴望能得到血補充體力。

也許她能在森林裡找到一頭鹿,或者在洞穴中發現冬眠的熊。充沛的生命汁液。

因為現在的形體沒有氣味,狗並未察覺到她。她找到維克多睡覺的馬車,又化為人形,一陣狂風颳走她的味道,沒讓嗅覺敏感的狗察覺。

她的右腳踏在聖餅排成的十字上,她一點也不在意,換上別的吸血鬼,只要瞧見或碰上,可能已經尖叫著逃離了。她小心翼翼地從車項上爬到車尾的狹窄平台。

車門上的玻璃已被壓碎,入口旁邊地上有四個十字,原先用來綁十字的皮帶被割斷了,皮帶半段垂掛在入口雨篷下。席拉全身繃緊,馬瑞克及同黨已經捷足先登了?

席拉從小小的開口進入車廂內,以她矯健的身手這一點也不是問題。車內只有一個人縮在角落的床上熟睡,身邊擺滿了各種宗教符號。十字架、香料袋懸挂在低矮的車頂,車內散發濃郁的玫瑰水味道。吉普羅人設置了許多對付普通吸血鬼的障礙,卻對席拉一點用處也沒有。

換上其他吸血鬼就得奮戰一番了。

一個赤裸的女人背對著她,手持一根綁著刀的長桿,她用長桿上的刀割斷十字架以及其他防禦物,好為自己開路,接近躺在那裡的年輕德國人。實在是費時費力的大膽行動。

席拉仔細看著眼前這誘人無瑕的身體,欣賞著皮膚底下肌肉的牽動。那女人非常靈巧,避免發出聲響吵醒沉睡者。當她臉側轉準備割下一個十字架時,席拉看清她的絕代姿色,年紀絕不超過二十。她知道眼前是何物。

「躺壓客,這裡沒有你要的東西。」席拉低聲威脅道。

那女人轉身,刀對準席拉的脖子。「是我先發現他的。」她挑釁道。但馬上察覺眼前是何人——或者至少不是凡人。「我從貝爾格勒就跟蹤他,他是我的。」她眯著眼。「你是誰?」她停頓,上下打量同樣身體赤裸的席拉。「你是什麼?威脅氣?」

「比你這躺壓客強大而有威力。」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刀子,刀在她的手指間破碎。「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你大卸八塊,丟到外頭喂狗。」

躺壓客鄙夷地微笑。「你讓我?」現在她的眼睛里映出事實。紅髮!她的快活立即消失,美麗的面容充滿恐懼。

席拉注意到她的反應,滿意地說:「你叫什麼名字,躺壓客?」

「伊麗娜。」她匆忙回答並環顧四周。現在只剩下一條出路,她必須閃過眼前這危險的女吸血鬼。「求您放我走,我真的不知道有猶大的女兒對他感興趣。」

她慢慢接近那躺壓客,手上拿著破碎的刀,把刀尖抵在伊麗娜的鎖骨上,輕輕一壓,另一隻手撫摸她的右乳,堅挺而溫暖,正符合男人的夢想。

「我現在認出您的臉了,」伊麗娜羞怯道,「他想的是你……」

「而你利用了我的模樣引誘他。」席拉怒火中燒,她沒想到別的吸血鬼竟然先一步下手。「你讓他相信他在夢中和我雲雨。」原本輕輕撫摸的手現在已經掐在對手的咽喉上。「多少次?」

伊麗娜對她咒罵,不假思索地反咬她的手,咬破她的拇指和食指。

席拉狠狠賞她一巴掌,她臉頰上的皮膚裂開。席拉更加用力地掐住她的脖子,眼光告訴她要將她折磨致死。「多少次?」

「不超過五次。」伊麗娜驚恐地低聲道,同時舔著沾在唇上的血。

「你嘗過他的血了嗎?」她加強手上的力道,並且慢慢將刀往下拉。「說!否則我要讓你死,要取出你的心臟輕而易舉!」

「不要。」她嚇得大叫。床上的人呼吸頓時沉寂,馬車前的狗發出吠聲。

「我沒有喝過他的血!我……」

席拉讓她不能呼吸,好讓她說不出話,靜聽四周動靜。維克多再次入睡,但是車外傳來兩個男人的說話聲。他們在商討是否要查看車廂。

席拉看著床上的維克多說:「讓他熟睡。」

伊麗娜點了點頭,在空中很快做了兩個手勢;維克多的呼吸變得更緩慢。

「很好。」席拉注視她的眼睛。「聽說躺壓客只有在犧牲品死了之後才會善罷甘休,是嗎?」

伊麗娜知道自己命在旦夕,連忙說道:「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放過他。」

「可是他的部分靈魂會束縛在你身上,你們向來如此,不是嗎?你想隱瞞我,美人兒?」席拉想見到她死。

伊麗娜哭訴著:「我之前真的不知道!」

「我叫席拉。」她讓刀子落地,然後伸手去摘懸挂在車內的十字架,彷彿摘下一顆成熟的蘋果。伊麗娜瞪大眼睛看著,她知道自己永遠辦不到。「你所謂不知情,在別人眼中也許可以原諒。」她猛然用力將十字架較長的一端刺進伊麗娜胸腔,伊麗娜張開嘴發出慘叫。只一聲沙啞響聲,再也沒有聲音,因為席拉強有力的手指緊緊掐住她咽喉。「在我眼中可不行!」她抓起躺壓客用力旋轉,然後重重往門上一甩,門被撞破,伊麗娜掉下平台。

席拉看著兇猛狂吠的狗衝上來,咬下伊麗娜高舉的手臂。她現在得加快動作,趕在整個營地的人醒來之前。

她站在維克多床邊,跪在他身旁,輕輕撫摸他的額頭。「親愛的,他們不會傷害你。」她在他耳邊低語。他眨眨眼,她相信他聽得見她的聲音。

席拉取了掛在牆上的小容器里的聖水,清洗被躺壓客弄髒的唇。之後才吻他美麗的唇。

在吉普羅人在門前出現之前,她已化成幽靈,沒人瞧得見她。

維克多第二天早上醒來。他還沒睜開眼睛就嚇了一跳:他看見力波坐在身旁。他一直以為自己沒有熟睡,卻沒有察覺到力波進來坐在他床上。

他慢慢清醒,察覺車子顛簸搖晃,掛在車頂的吸血鬼護身符不停搖擺。他睡覺的車子早已上路。在搖晃厲害的車子里還能睡得安穩,這可不容易。他讀出力波臉上的不安。

門釘上木條,原本的門軸鉸鏈不見了。維克多很驚訝,這竟然也未吵醒他。

「這些護身符當真有用,」力波低吟,「我還以為您從此不會醒來了,閣下。」

維克多坐起。「怎麼回事?」他摸摸脖子,檢視手腕,瞥了一眼被子底下,他想確定有沒有血跡,自己沒有受傷。

「女吸血鬼來找您,您和她激戰了一場,差一點徹底擊潰她,但是她似乎施了魔法讓您沉睡,制止了您。」

維克多左手放在太陽穴上說:「我一點也不記得了。」他竭力回想,但是一點也想不起來。「她抹去了我的記憶。」

力波一隻手放在他眼睛前面,維克多瞧見他手上的刺青,同時聽他用他不懂的語言念咒。「有些吸血鬼有這能力,不是所有的,但是其中某些有這樣的能力。現在沒事了。」

他對他點頭。「閣下,我佩服您,您用十字架當木樁,插的位置正確無誤。」

「力波,正如你所言。」他嘆了一口氣,卻覺得詭異,與女吸血鬼的激戰他一點記憶也沒有。腦子裡一直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女爵的聲音。她答應他要保護他,他十分詫異。「後來呢?」

「您把她甩出門外,我們的狗撲向她,巡邏的人也趕到,準備砍下她的頭。可惜,很可能是狗把插在她胸部的十字架咬了出來,原本那十字架讓她動彈不得。就這樣,她變成一隻鳥飛走了。」力波握緊拳頭。「倘若我當時在場,她絕對只有死路一條。」

維克多內心感到不安。「你的意思是,她還會再回來。」

力波搖晃手指。「我們引起她的恐懼,閣下。短時間內她不會出現,過些時候才會知道,她是否能再找上門來。通常她們都是找容易下手的對象。下次我一定要親手砍下她的腦袋。」他對維克多獰笑說。「如果您沒搶在我前面的話。」他起身走向前面,經過一個狹小空間,通過小通道到車夫的座位。「穿上衣服,吃點東西吧,您會舒服些。」他離開了車廂。

維克多把腿放到床下,望著面前的木板。不管他如何努力,仍然想不起那場戰鬥,連一絲印象也沒有。他無法解釋,只好相信力波的推測,是那女吸血鬼讓他熟睡,順便抹去記憶。

維克多穿上衣服,在儲藏櫃里找到了一些肉乾及硬麵包,他配了水及燒酒吞下。

酒精暖和了胃,他正考慮是否該再喝幾口,馬車卻停了下來。他往窗外一望,除了白茫茫一片雪地,偶爾有小樹林點綴,其餘皆光禿空洞。他披上大衣禦寒,準備爬到車夫的座位,問力波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差一點兩頭相撞,因為力波正要回頭看他。「啊,很好!」他招手大叫。「跟我來,閣下,大事件,別忘了帶紙筆。」他回頭並且跳下座位,維克多不太靈活地跟在後面,跛腳走在隊伍前端。

一個女人躺在路旁覆蓋在雪中,離她不到一步距離有一個小包袱。她身上的衣服相當簡陋,看來應是女僕或農婦。她身上只有一個傷口,維克多隻瞧了一眼即大聲吸了一口氣:她的脖子被撕咬開,全身的血必然是從這裡流盡。然而屍體四周的雪地白得發亮,半點血跡也沒有。他發現死者額頭上畫了三個X。

「這是什麼,力波?」

「閣下,一種非常特別的吸血鬼做的記號:猶大之裔,」他解釋,「他們對付犧牲者的方法是一口咬死,然後瞬間吸光人身上的血。有時他們只需要一兩個人,有時大屠殺,往往犧牲整村男女甚至小孩。之後又會沉寂很長一段時間。」力波用手量傷口大小。「我想他們可以像蛇一樣脫開下頜,除此之外我無法解釋。」

維克多察覺自己膽子越來越大了。雖然眼前景象殘忍,他卻沒有昏倒或噁心想吐的感覺。「猶大之裔,是他們自稱的嗎?」

「我猜是。他們在被害人身上畫三個X做記號,也就是拉丁數字三十,代表猶大當初出賣耶穌獲得的三十枚銀幣。沒人知道他們為什麼取這樣的名字。」他壓低聲音。「如果您問我,我想,他們是想以此讓人們心懷恐懼。」

「你曾經殺過他們嗎?」

「猶大之裔?」力波比了一個很大的手勢。「偉大的聖母保佑,讓我至今仍免於面對他們。傳說他們的力量非常可怕,我聽說,光想逼退他們就需要眾多人力。」

一個吉普羅人說了些話。

力波點頭。「他剛剛提醒我,據說多年前這附近一座磨坊,裡頭住了一個猶大之子。他和他的女兒捉了許多附近的人,活生生地切割,在磨坊的拱頂或地窖里施以酷刑。那磨坊裡頭有個巨大的圖書室,還有房間堆放了浸在酒精里的人體四肢。最後動用了五個村子的村民,才將那吸血鬼及他的女兒消滅,並且放火燒了磨坊。」

「不可思議!」維克多取出紙筆快速記下重點。聽來十分荒誕。標本、圖書室——這活屍的行徑讓他想起大學!那吸血鬼像個學者,拿活人當研究對象。

他看著他們翻開地上的包袱:一個嬰兒屍體,約半歲大的女嬰,裸露直到腰部。他開始覺得不舒服了:瘦小細嫩的胸部有一個拳頭大的傷口,心臟不見了,但是未留下血跡。猶大之裔不會浪費半滴血。女嬰的額頭上也有三個X記號。

維克多轉頭,手遮住嘴,這時他發現那女人手上有東西。他彎下身拾起那細細的紅線,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根頭髮。死者頭髮是黑色,那嬰兒的又是棕色的。

「力波,紅髮的吸血鬼?」

「傳說猶大之裔全是紅髮。他們很少攻擊人類或牲畜,但是,閣下,如果事情發生,那就是大屠殺,他們不會只殺一個。這種事幾年發生一次,已是古老的儀式,不只這裡,附近各處都發生過。」

「如此說來,這女人只是頭一個,接下來還有許多人會遭殃。」他激動地說:「這附近有村莊嗎?」

力波大聲說話,車夫走回駕駛座位。「我們繼續前進。」

維克多感到驚奇。「現在是白天……」

「幸好現在是白天。」他抽出馬刀,先砍下那女人的頭,然後是女嬰的。他們沒時間焚燒頭顱,他只好抓起頭髮提在手上,看得維克多心驚膽戰。「我先把她們放進那女孩的棺木,到下一個岔路一起埋葬。」力波解釋道。

維克多無話可說。他早已接受巴爾幹人處理死人的規矩。他與力波一同坐上馬車,繼續旅程。

「那座磨坊在什麼地方?」維克多追問。他快速瀏覽剛剛記下的筆記,接著又問:「後來呢?」

「它究竟在哪裡,我也不清楚。據說後來又重建了,而且用來為附近村子磨穀子。」

力波大聲吹一聲口哨,驅趕馬加快速度。在發現屍體之後,他們加快了行進速度。「也許村裡的人知道的更多,如果您非知道不可,就問他們。」他又沉默了片刻。「您不是說想學土耳其語嗎?」

「沒錯。」

他又吹了一聲口哨,然後喊了一個名字,前面的馬車裡跳出一個小夥子,維克多估計他大概十六歲左右。「這是烏拉,」力波介紹他,「兩年前加入我們,他懂一點德語,會說土耳其語。您跟他到後面的車廂,剩下的路程上他可以教您。」

維克多看著爬上馬車的烏拉,力波很快下了指示。「你沒說過,在這幫人里除了你之外還有人聽得懂我的話。」他想到許多夜晚,因為無法和其他人說話的懊惱心情。

「我覺得沒有必要,閣下。」他推開通道。「現在開始學吧,越早越好。」

烏拉點頭狡猾地笑了笑,接著鑽到後頭,維克多跟在他後面。

一七三二年一月十三日

札耶查爾附近(塞爾維亞地區)

接下來數日,吉普羅人的馬車在附近四處走動。附近村民情緒激動,到處都有吸血鬼等著收拾。

然而維克多發現,力波和他的人挖掘出來的屍體中,有許多根本不是吸血鬼,他們卻一概用相同的方法處置。他們只是安撫村民,讓他們相信威脅已除。

力波對他解釋,有時候村民只是死於疾病,而非吸血鬼的傑作。維克多知道為什麼:只要有錢賺,力波不在乎侵擾無害的死人。

維克多對此不以為然,但是他不加干預。除了他,還有誰能教他吸血鬼的知識呢?

與烏拉的土耳其語課進行得很順利,維克多隻想大致會說與會聽。每天晚上睡覺前也會花一番工夫,將各種護身符放在四周,然後才安心閉上眼睛,相信那女吸血鬼不會再出現。

現在,在他夢中出現的是女爵。

清晨他總醒來幾次,她的聲音在他耳里回蕩,彷彿她整晚都陪他聊天。他極渴望見到她。

維克多必須到貝爾格勒去找達多諾,他請教授把回信寄到那裡。他很想知道他的報告引起學術界什麼樣的反應;但是力波拒絕他的請求,他不願去城市,認為那對吉普羅人來說不是好地方。維克多心裡明白,他們遲早得分道揚鑣,他不知道他是否還會見到他。

下一個村莊里,村民也同樣焦急地等待著。「這裡出現了相當厲害的吸血鬼,竟然大白天想爬出墳墓。」力波緊張地提起嗓子大喊。村裡一位老者急忙描述了狀況。「情況相當棘手,閣下,我們動作得快。」

力波毫不遲疑地駕著馬車往墓園方向前進。力波和其他三個吉普羅人帶著工具,在村民指引下趕向墓園;維克多跛著腳跟在後面。

靠近墓地時,他們聽見吸血鬼狂怒的吼叫。這種事可是頭一遭,通常吸血鬼大白天都是躺在棺木里等著被消滅。這吸血鬼是個例外。

「閣下,您聽見了嗎?」力波指著新堆的墳。「他兩天前才埋葬的,之後就不斷想要爬出來。」吉普羅人挖開泥土準備開棺。

那吸血鬼的呼喊聲越來越清楚,甚至開始大笑。他有節奏地敲著棺蓋,甚至用腳踢。

「他叫些什麼?」

「放我出來,」力波簡短地翻譯,「他快窒息了,還有一些想要迷惑我們的話。」

「迷惑我們?」

「他已經察覺到我們是誰,他害怕難逃一死,所以假裝是活人。他們一再用這種方式逃過木樁及大火。」力波大笑,拿起他的斷頭鍬。「這招沒用。」

維克多趕緊記下,但是心裡仍有疑問。「如果他真的還活著呢?」他曾聽說過假死現象。有人因為害怕被活埋,甚至想辦法在墓穴鑿了井孔,穿線通過井孔,外面一端綁著鈴鐺。萬一真的是假死被活埋,他們可以拉鈴求救。「你真能確定那是吸血鬼而不是假死的人?」

力波粗暴地大吼:「那個人下葬時是死的,神父也是這麼說,他們還檢查過。但是此人生前一天到晚咒罵人,死了之後變成吸血鬼一點也不稀奇。」

維克多不太相信他的話。墳上的土被清除,棺木里的笑聲更響亮。維克多感覺那人是高興終於要被解救了。

吉普羅人猛然掀開棺蓋,力波手舉著斷頭鍬站在墓穴上方,準備用力出擊。

維克多瞧見一個瘦骨嶙峋、臉色蒼白的人,他嘴唇裂開,手流著血,手指因為抓木頭皮肉綻開,額頭上有青紫淤傷及擦傷。他結結巴巴,開懷大笑,維克多聞到棺木里溢出一股尿屎臭味。

那人臉上的得意霎時消失,驚恐地看著吉普羅人及力波,這時他舉起斷頭鍬正揮向他。

那人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閃開力波的攻擊,磨光的鐵片沒有擊中他。他脖子的側邊被劃開,傷口湧出鮮血,他企圖逃出墓穴。

他咬住一個想阻擋他逃跑的吉普羅人的手,腳踢向另一個。他不斷喊叫,指著自己。在維克多看來,那是絕望的祈求。

「您瞧他的樣子。」力波大聲道,同時像斧頭一樣舉起斷頭鍬。他擊中那人後腦,一個撞擊聲,腦殼登時破裂,血濺滿地。

那被認定的吸血鬼往前撲向另一個吉普羅人,那吉普羅人手上拿著木樁迎向前,木樁尖端恰恰穿透他的胸膛,那人發出恐怖的叫聲,往後倒回棺木里,一手握著木樁,一手畫十字。

「天啊!他根本不是吸血鬼!」維克多大喊,準備插手。「你沒看見他用手畫十字?」

「如果他是穆斯林,對他不是什麼困難。」力波反駁,接著跳進墓穴,右腳用力對準木樁一端踩下,木樁整個插入那人身體,他再次發出刺耳的尖叫,血從口中湧出。

力波第三次揮動斷頭鍬,那人頭頸分家,嚎叫遽然中止。

「沒人逃得過我的手掌心。」他喘著氣說。

「那不是吸血鬼。」維克多驚駭地重複。「天啊,他原本還活著!你難道沒看見他的樣子,沒聽見他說的話?」

「閣下,那是詭計。我已經說了。」力波爬出墓穴,揮舞沾滿血跡的斷頭鍬,作勢要對付維克多,要威脅他閉嘴。

對維克多而言,這是警告他最好遠離吉普羅人的信號。為了錢,他們可以把無害的屍體當做吸血鬼處置,那是一回事,但是殺害無辜的人而不是救人,他無法接受。「這是謀殺,力波。」他無畏地回應,一手握著槍把。

「那是在處決吸血鬼,閣下,沒有人會反對。」他更靠近一步。「別忘了我們之間究竟誰才是擋皮惡。您才來幾天,就膽敢向我質疑孰對孰錯?」

「那明明是個可憐的傢伙,是一個活人,」他反駁道,「你犯了大錯!」

「哈,這位高尚人在這裡高談闊論。」力波從上到下打量他。「現在露出真面目了。您非常的自大,閣下,而且自以為是。您會破壞生意,我想我受不了您了。」他指著背後說,「反正您要去貝爾格勒,朝這方向徒步大概就花幾天的時間。」力波從他身邊走過,故意用肩膀衝撞他。

維克多失去重心,跌坐在雪地上,黑色墨水潑在紙和大衣上。吉普羅人大笑,然後跟在他們的首領後面。「我要跟人們說,你……」

力波大聲嘲笑他,臉上的傷疤跟著扭曲。「您?您打算說什麼?用什麼語言?您的土耳其語他們可聽不懂,德語也沒人會。」他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朝他一扔。「您走您的路,閣下,去找別人,找可以跟您解釋吸血鬼的人。我不再跟您有瓜葛。」他轉身慢步離去。

維克多撐著墓碑站起來,拾起紙張,甩掉紙張上的墨水,儘可能讓字跡仍可閱讀。此時兩個吉普羅人走回來,把砍下的頭放在死者兩腿間,蓋上棺木,把土鏟上。

維克多走向馬車,力波早把他的東西還有一個袋子丟在地上。相處一個多月的吉普羅人,沒有一個人多看他一眼,村裡的人也都與他保持距離。

他不知道力波對那些人說了他什麼,他決定今晚繼續往前走。下一個村子應該不會太遠,那裡必定有投宿之地。

他看著力波跳上馬車。「這就是吉普羅人的感謝方式?」他大聲道。他非常失望。

「您救過我的性命,我讓您免於吸血鬼的侵襲,我們已經扯平,閣下。徒弟不可以和師父作對,您懂嗎?」他不再說話,手指著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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