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貝爾格勒近郊,二十一時五十九分
我看著那女吸血鬼,她身上穿著黑色緊身衣。「沒想到你還沒死,伊麗娜。」我問候她。
「那還用說。」她點了點頭,手裡搖晃著短劍。「我聽說你回來了,我必須通知我的同類,到這裡親眼瞧瞧奇事,我已經讓人去宣告新的協定了。」
我注視著她問:「你怎麼可能還活著?」
「你的意思是說,我這浮渣怎麼可能是嗎?」她大笑。「我想應當感謝你,讓我也享有永生不死的特權。自從我在吉普羅人的馬車廂中咬了你一口,許多事情變了。思索良久后,我的結論是,那是你的血,讓我比其他同類活得更長。」
禿頭的墓若泥眯著眼,說道:「我覺得這裡聚集了太多人。」他示威性地環顧四周。「一輩子里會有多少機會,碰到六種不同的吸血鬼齊聚一堂?」
伊麗娜握緊劍柄說:「很久以前就有一次,那時你年紀還小,來不及參與。但是你肯定聽說過對抗猶大之裔的協定。只要那協定還有效,我們就井水不犯河水。我們必須團結,徹底滅絕這些狂妄自大的傢伙。」她看著我,接著說,「因為她的出現,我想這協定又生效了,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那墓若泥的手仍在我身上,因此我不敢輕舉妄動,以免挑釁他再次攻擊。他現在要殺我易如反掌。我從未聽說過這個協定,然而那墓若泥似乎聽過,他瞧著伊麗娜說:「沒錯,我知道那聯盟,我十分樂意加入。」
「太好了!幾世紀來我一直留意血族會的舊有駐地,看來是值得的。我知道,有一個從我們手上脫逃了。」伊麗娜說明,同時注視著我。「你是否聽說,我就是反抗猶大之裔的首領?」
我緩緩搖頭。「我以為組織的毀滅是因為……」
伊麗娜挺身,面帶微笑地說:「因為已經沒有秘密了。你的維克多當時對我泄漏了太多秘密,我很樂意與其他吸血鬼分享,我們決定一同擺脫壓制。」她往旁邊一瞧說,「威脅氣,變回來吧,在狀況未明之前,我們先停戰。」
那猞猁坐在後腿上,垂下頭,身體發出喀喳的碎裂聲,然後身體一再拉長,逐漸變化成人形,身上的毛縮進皮膚,變成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盤腿端坐在我們面前。
我發現她兩隻前臂底下的記號,看起來像褪色的刺青。那是惡魔的封印,出賣靈魂的記號,她成為吸血鬼的代價。她換來了七年的權力。我們每個人都有類似的胎記。
「我早已得到訊息。」她謹慎地說,雙眼環視全場。「這土地察覺到,一個非常特別的猶大之裔將歸來,比起那些很久以前被消滅的任何一個都更威力強大。我們必須要有所防備,這個磨坊是她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她瞧著我說道。
我腦子裡還不斷想著馬瑞克,他顯然編造了不少故事好除掉我。他肯定知道伊麗娜一直在窺伺。他不想弄髒自己的手,或者要等到我的力量削弱之後才現身。「如果我來的消息真的傳開來了,也許還有更多吸血鬼會來。」
「更多?我們所剩無幾了。那些普通、沒有特別能力的巫皮惡早已消失,像我及墓若泥這般有天分的也很少了。在我們現在的世界,惡魔不必靠我們這些僕人來折磨人類。」伊麗娜拍走停在她肩膀上的夜蛾。「走開,逆客死,快變回人形,威脅氣已經做了。」
然而那女吸血鬼繞著圈子飛,最後停在一個架子上。她不太信賴這奇怪的聚會。
「即使已經變了身,她還是很臭。」猞猁變的女人鄙夷地說。她仍然坐在雪中不動,因為她像我一樣,感覺不到寒冷。
「我不知道,」墓若泥緊張地說,「也許這猶大之女要我們大伙兒一起出現,好一舉消滅附近所有的同類。血族會原本就擅長設置陷阱和埋伏。」
伊麗娜怒氣沖沖地說:「她怎麼可能知道,如果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協定?」
我讓他們推測商議,因為隨著每一分鐘過去,我的力量會慢慢恢復。我必須在她們領悟誰動手殺了我都一樣之前採取行動,我要一個一個解決他們,首先得殺了那墓若泥,因為他最危險。
「我相信這種事她幹得出來。」伊麗娜說,她已經沒有先前那麼自信了。「她的狂妄、自我高估已經給她帶來厄運。」
「我們殺了她之後呢?」那威脅氣想知道。
「之後就像我們來的時候一樣,和平地離開。」光頭回答。
「我同意。」伊麗娜舉起短劍。「我只想消滅這可惡的魔女,並不想和你們為敵。至今我們總是能找到相安無事的辦法。」她轉頭看著夜蛾。「逆客死,現身吧!我們想知道你的想法,你的前輩發的誓,你不遵守嗎?」
夜蛾拍動翅膀飛起,在空中盤旋。猛地一隻白貓頭鷹俯衝下來,喀噠一口咬住它。那彎曲的勾嘴一口咬斷了夜蛾的頭,再來我什麼也沒看見。那猛禽很快又消失。只聽到沉悶的轟隆聲,一具斷了頭的屍體撞擊在磨坊前的雪地上。死亡讓她變回人形。
威脅氣大笑。「變身不是每次都有好處的。」其他人也幸災樂禍地發笑。
不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我往後一縮,逃開他的手。墓若泥往前想再抓住我,我短劍一揮,砍去他的手腕,手掉落在雪地里,殘肢噴出黑色的血雨。
我一個前滾翻,轉身,在移動中刺向那威脅氣,她還沒從驚愕中恢復,根本來不及反應。
我刺中她的左胸,她豐滿的胸部如軟墊,妨礙我切開心臟殺死她。
她一聲尖叫,身體滑開,刀子也滑出她的身體,她寶貴的血液立即噴出。
我對吸血鬼的血一點也不感興趣,味道太噁心,但是見到血、聞到血的味道,便激起我對人血的貪婪,再次讓自己為所欲為。我的良知毫不抵抗,因為現在身邊並沒有無辜的人。
我迅速回頭瞧了一眼墓若泥及伊麗娜,然後撲向威脅氣。我手上握著短劍,刀刃朝下,好下手切開她的脖子,切斷脊髓。
一般人無法想象我的行動。如果這廢墟里架了監視器,在熒屏上頂多看見幾道閃動的線條。只有慢動作重播中才可能看得見我。
我以這樣的速度攻擊威脅氣,如果我太慢,她便有機會變身。她的同類善於打鬥,在於他們憑藉超自然的力量,但是為此他們需要時間。
「放開我!」她大吼,這時我已經感覺到她的身體縮小,還長出深色鱗片。她以為變成蛇就容易逃出我的手掌心!
我察覺一道黑影向我飛來,我一腳踢出。
是墓若泥想接近,但是我一腿將他踢到一旁。「兄弟姐妹們,救救我!」威脅氣絕望地呼叫,身體也正在變化。「快來……」
「我要讓你知道,為什麼該畏懼我。」我用全力刺穿她的頸項,用刀子挑開她的脊椎骨,直到它一節節斷裂。她發出最後的呻吟后,就靜止不動了。
墓若泥不讓我有喘息的機會,沒被我削下的那隻手往前閃動抓住我的臉。「下地獄吧!」他大吼。我的臉猶如被潑到熱水。他運用了絕技!能量如熱流從臉部源源不絕流入他的手指,我越來越虛弱,越來越虛弱。
他伸長手臂抓著我,讓我們之間保持一臂的距離。短劍無法碰到他的脖子,我絕望地將短劍插進他的上臂,要將他往我身上拉,好切斷他的筋肉,但是沒有成功。
「抓住她!」我聽到伊麗娜的聲音,然後感到頸后一陣刺痛。她用短刀劃破我的皮膚,似乎是要教訓我剛剛的行動。
「現在殺了她!」
我無力反抗,不管如何集中精神,手臂依然軟弱無力。伊麗娜說了些話,逐漸消失的力量讓我聽不清楚她的打算。沉重的劍在我頭上落下,伊麗娜的聲音彷彿來自遠方。
傳說在我身上沒得到驗證:臨死前,眼前並沒有閃過猶如走馬燈似的人生經歷。在這一瞬間,我試著回憶維克多的臉,想把他的影像及詛咒一起帶走。但是我辦不到。在我眼前出現的是馬瑞克,我在萊比錫見到他一身白衣,正在研讀我未完成的書。
墓若泥突然放開我,他躍起,在我眼前消失,伊麗娜的尖叫聲穿透耳膜。
她不殺我,反而攻擊了墓若泥?
為什麼她要追殺他?
我不在意他們為何互相廝殺。我現在亟需補充元氣——我需要血!
在緊急情況下不能太挑剔。
那肯定很噁心,待會兒我肯定會吐。但是現在我需要血,好讓我在下一刻鐘有足夠的能量保護自己。
我將下顎脫開,好咬出一個更寬更深的傷口,讓更多血流出來。牙齒咬進威脅氣的脖子,用一隻手按壓她的心臟,好讓更多的血流出。我喝著血,同時克制自己不馬上吐出來。很噁心的味道,一點也不能讓我感覺滿足與迷戀。那味道比較像難喝極了又非喝不可的苦藥。
然而它能給我力量,血就是血。
我飲著血,聽到聲響。我看看四周,但沒有放下屍體。聽到打鬥聲,有時是墓若泥,有時是伊麗娜的喊叫。但是看不見他們的蹤影。
傷口再沒有血流出,我才站起來。身體仍有些搖搖欲墜,但是感覺到正在恢復。他們究竟到哪裡去了?我趕緊套上上衣、褲子、靴子及外套。我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伺機通過圖書室,潛行在迷宮般的倒塌書架間。還是不見他們蹤影,只看見圖書室地上被踐踏凌亂的雪。
「你們在哪裡?」我吐了一口口水,想吐掉嘴裡威脅氣的血味,壓抑噁心想吐的感覺。現在還不行,還得等它發生效用。
這時我聽到伊麗娜的聲音,就在我前方不遠的一排架子後面,手上拿著短劍在砍殺,我看不見對方是誰。
「你休想逮到我!」
「但是我可以!」我大喊,從她身後撲向她,手上短劍的刀尖穿透她的背,切開她的心臟。我轉動劍刃,聽見她的肋骨斷裂,她在我臂彎中掙扎,但是我不退讓地壓住她,抽出短劍,讓血從傷口噴洒出來。「我強過你們所有人,」我在她耳邊低語,「休想戰勝我!」我給她一擊,將劍刃架在她脖子上,用全力一抹,身體復甦的力量讓我完成了美妙的任務。
「為維克多報仇!」
一連使出兩招,足以切下她的腦袋。她的身體又踉踉蹌蹌地往通道走了幾步,然後倒在地下,躺在地上抽搐。勝利的滋味比我想象中還要甜美。
「出來,墓若泥!」我激昂地大喊。因為聽不到聲響,我連忙穿過幾排書架,尋著足跡,追往通到廚房的樓梯。靴子在樓梯上發出砰砰聲,我進入廚房,環顧著四周。
大門敞開,我正好看見模糊的黑影躥出。
我毫不猶豫地追上,跨過門欄,然後停住。
墓若泥背對著我下山,扶起一部越野車。他依賴現代科技逃亡,不再是他化身的絕技。時代真的變了?
正要往前追上他,森林裡聒噪的烏鴉從巢里飛起,似乎在警告有人躲在林間,正朝磨坊接近。
那些黑色密探是對的:森林邊緣出現人影,正緩緩朝磨坊走來。相當多人影。
光頭佬回頭髮現了我。他臉上的恐懼,就像一頭將被追趕入陷阱的動物。如果我沒誤解他的表情,新來的不是他的同黨。伊麗娜說過:那協定把大批吸血鬼引來磨坊。或者我誤解了那威脅氣的話?她死前最後的呼叫並不是對伊麗娜和墓若泥,而是眼前這些傢伙。我可以感覺到死者的兄弟姐妹正在逼近。
但是我並不覺得可怕。
一陣風吹起墓若泥的大衣一角,一個人影強有力地跳下來,落在他身後。
「馬瑞克。」我一時也呆住了。
「我們是猶大之裔。」他大吼,雙手抓住墓若泥的頸背。「我們將擊敗你們。」他撕扯下他的頭,用力地往吸血鬼的方向一拋。「看看他的下場吧!」他狂笑大吼。「你們會有同樣的結局,浮渣!」
吸血鬼的隊伍停頓下來。
馬瑞克轉過身看著我說:「妹妹,你別來無恙。」他用沾滿血的手指指著我的紅髮。「你已經不再隱藏本性,我又可以叫你席拉嗎?」
他根本不等我回答,直接從我身邊走上磨坊的階梯。力量並沒有急著使用的必要。「我們在裡頭靜候,若要打鬥,在裡面對我們比在外面有利多了。」
我注視著那黑壓壓的一群吸血鬼。磨坊上方風起雲卷,吸血鬼從四面八方湧來,聚集在山丘下。
我不知道馬瑞克到底有什麼陰謀。有個聲音告訴我,我應該立刻就殺了他。
他是殺了維克多的第二個兇手,第一兇手伊麗娜已經得到報應。
然而我還是跟隨他走了進去。
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貝爾格勒附近,二十二時二十一分
黏稠液體湧上咽喉,我張口,讓它流出。
我吐出那如瀝青般凝結在一起的黑色的威脅氣血液,那噁心的東西啪噠一聲打在磨坊地板上。喝吸血鬼的血,對我一點好處也沒有,當然我是情非得已。我作嘔把殘餘的血也吐了出來,然後看著哥哥。
馬瑞克坐在火爐邊,他打開火爐蓋子添了一些木柴,讓屋子暖和了些。他一點也不急,看起來悠哉游哉,似乎隨時準備燒水泡茶。
「你還是一樣驕傲自大。」我對他說,然後閂上大門。擁有射擊孔便佔有優勢。這讓我想到,磨坊為了這種情況也被當作碉堡建造。
馬瑞克關上火爐蓋子。「我們還有時間,席拉,我估計至少還有半小時。他們一定沒料到我們有兩個人。」他彎身將手臂伸向火爐。「這是一舉消滅他們的最好時機。」
我內心交戰著。仍然有聲音要我立刻殺了馬瑞克,但是這樣一來,我就無法得知他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因為我太了解他了,所以相信他很有可能還有其他的安排。「你至少和我一樣很久沒來這裡了,對不對?」
他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昔日的磨坊、宮殿、我們的權力,你還記得嗎?」
「還有想殺我的吸血鬼。猶大之裔並沒有被遺忘,縱使他們大多數只是從祖先那裡聽說我們的故事。」我選了火爐另一邊的椅子坐下,距離我哥哥約一米。
「這麼說,伊麗娜就是領頭對抗你們的人?」
他聳聳肩說:「就算沒有她,也還有其他人。」
「而你從來沒有問過,她為什麼還活著?」
現在他驚訝地看著我,真的滿臉訝異。「她還活著?」
「我遇到她了。」我很高興,他似乎對舊日躺壓客的事一無所知。我不相信她說的話:我的血讓她不死。但另一方面,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如果讓馬瑞克知道了,他必定當場切開我血管,吸干我的血。
「眼前你有什麼目的?」我看著他近乎紫色的眼睛。「讓猶大·伊斯加略的最後子孫光榮戰死?你是知道或者希望他們察覺我們歸來?」
「這麼說來,經過這麼長時間之後,你還是回歸真正的信仰了?」他故意不理睬我諷刺的口氣。
我搖頭,一綹紅髮滑到臉上。「你知道,我們和外面的吸血鬼沒兩樣,我們並不比他們好,而是跟他們一樣腐朽敗壞。關於出身的謊言,說我們的祖先促使基督教勝利,根本是胡扯,那些可笑的規矩和集會改變不了事實。我們是惡魔的傑作,馬瑞克。」
「儘管如此,我們也無須向他們低頭,妹妹!沒人比你更清楚,飲血可以發誓戒除。誰曉得,也許父親最後是錯的。」
都已經過了幾世紀,他依然如此頑固。我差一點對他產生同情,差一點。「他是對的,馬瑞克。」
「在很多地方是對的。」他糾正我的說法,並且看著我。
「但是在一件事上他確實是對的:關於你。」他的手臂顫動,他想碰我,但知道這麼做我會立刻殺了他。「他總是說,你是唯一個可以勝過我們的人。」
他指著我。「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你看盡過去三百多年來的興衰,但是你幾乎沒有變老,你不用倚仗長生不老的葯。而我,要不是我那些長生不老葯,我早已死了十次,化為塵土。」他的說話速度飛快,我可以感覺他內心的激動。「我十分確定,父親真正希望的是什麼:他要你建立新的血族會,成為創始人。」
我不屑地嘲笑他。「馬瑞克,你的長生不老葯恐怕對理智造成不小的傷害。」
他做了個手勢抹去我的評論。「如果有我在你身邊,你可以完成父親的心愿。」他正描繪一個不屬於我的未來。「屬於猶大之裔的一切全屬於我們,我們是合法繼承人。」他握緊拳頭。「我們回來了!那些巫皮惡,那些覬覦磨坊的浮渣,應該統統被消滅,這個研究的聖地必須重建。」他想要握我的手。「但是只有你我聯手才能辦到,你是我們當中最強的。」
我恍然大悟,他對我做的一切為的是什麼。他要我恨他,追蹤他到這裡來。不是為了殺他,而是來協助他。
他真的相信,我會欣然接受舊有生活方式,並且和他一起建立新的血族會。
「最強的?剛剛的戰鬥可完全不是這樣。」
從他銳利的眼神中,我看見他想看出我的想法,他的話對我有多少作用。他站起身,穿過門,走到倉庫,回來的時候帶著一個被綁著的年輕人。那年輕人身上衣服毀損,我推測應該是粗野的運送過程所致。我認出那年輕人,幾天前在莫里茲堡入口見過,他讓我想起維克多。
馬瑞克漫不經心地把他扔到廚房的地上,關上身後的門,然後回到他的位子。
「你這是做什麼?」
馬瑞克指著他說:「一個必要的犧牲品,你的犧牲品。我們偶爾必須喝喝人血,這是我們身上的詛咒。可是就你的情況,這詛咒會讓你恢復強大力量,就像在萊比錫競技場上那樣。」他壓低聲音。「當初在炭窯,你原可以把我們全部消滅。但是當時你太虛弱。」他用指尖敲敲自己的太陽穴。「你的神智太薄弱,補充一些血,你就會知道你的力量多強。沒有人可以阻擋得了你。為了更強大,允許自己沉醉在黑色時刻,之後我們可以一起贖罪。」
我看著那年輕人。若是集中注意力,我可以聽到他的心臟狂跳不已。人血。舊有的慾望立刻活躍,馬瑞克又想引誘我殺人。
「這一切,就因為你想得到權力?」我問他,好讓自己轉移注意力。「你讓我大開殺戒,讓我成為連續殺人的通緝犯,逼我接受從前的生活。」
「不是我的權力,而是我們的。」他點頭。「我不能讓你有退路回到那毫無意義的生活,那無疑是浪費、偽裝。你不可能像一般人類一樣過日子。我必須讓你清楚地知道。我喚醒那些能提升你的東西,打破它的桎梏。」他垂下眼睛。「我不說抱歉。那樣是必要的,而且死幾個看你打鬥取樂的變態人類沒什麼大不了。這是對你的懲罰,也是解脫。」他站起來走到窗前。「他們還停留在山丘下。」他通報。「趁戰鬥還沒開始,喝下年輕人的血,你需要能量。」
我轉移了視線,看著發紅的爐子。「這麼多年來你都做了什麼,馬瑞克?」
「很平常的事情。」他簡單扼要地回答。
「研究以及折磨人類,」我替他說明,「還有繁衍後代。」說到這裡我突然注意到他總是獨自出現。「你沒有子孫?」
他保持鎮靜,故意裝作沒聽見我的話。
「馬瑞克,你為這個世界製造了多少吸血鬼?」
「一個也沒有。」他低聲回答。他將額頭靠在窗邊的牆上。「為了延年益壽,我喝了自己調的葯,付出了代價。命運決定我不會有子孫。不會是以異於那些浮渣的最高貴方式。相對於你。」他努力剋制自己,羞辱正在折磨他。
沒錯,馬瑞克有足夠的理由讓我再次成為席拉。「你對我的過去一無所知。」
「你這樣認為?」他看著我,臉上的微笑告訴我,我錯了。「我並沒有完全失去行蹤,妹妹。你到了德國,找到維克多的家庭。因為你得不到那男人,竟然引誘他父親,為他生了一個孩子。」
我大吃一驚。驚覺秘密不再是秘密,這使我心痛。「你們還有那躺壓客奪走了他,」我低聲說,「我的未來也隨著他……」
「照這麼說你找到了源頭,妹妹。有什麼意義?生一個長得像他的孩子?擁有一個小維克多?瞧我給你帶來另一個啦!他長得跟原來那個一模一樣不是嗎?」他把手插進口袋。「迷戀,席拉,我認為那才是病態,而不是我現在做的事。」
他的話把我的思緒拉回過去。
腦海中浮現出我當時如何脫逃,到了德國,在維克多父親的床上,然後困難重重地到達法國的南布列塔尼,在一個小地方找到棲身處,並且生下女兒,在那裡以歌舞出名,度過了許多年歲月,躲過了革命的混亂及其慘痛的後果。
「你的女兒生了很多孩子,不是嗎?你非常照顧他們,甚至超出外婆的本分。」馬瑞克的聲音打斷我的回憶,引導到新方向。
「那是我的責任,設法在他們死後不要和我有相同的命運。」我麻木地回答,腦子裡仍是法國美麗的風光景物。大海,我學著愛上它,縱使它對我有致命的危險,而且無法橫渡。嘴唇上海鹽的味道,臉上的浪花,對我而言,再多是不允許的。我分享了維克多對大海的愛。
「你掘開墳墓,砍了他們的頭,我知道。」馬瑞克的聲音操縱我腦中的影像,我看見自己夜裡到墓園完成工作。「然而還是不小心讓一隻小羊逃跑,變成了大野狼。」
我點頭。「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他,將他殺死。」
「然而他之前已經生了小孩,你並不知情。有多長時間,你誤以為可以高枕無憂,你的疏忽已經彌補?六十年、七十年?然而你潰散的後裔從墓地里爬出來,謀殺一切。」馬瑞克格格地笑。「我可是以極大的喜悅密切注意他們的事業。」
「你的喜悅不可能維持太久。」我打斷他的話,希望可以停止我不想要的回憶。我緊閉雙眼,搓揉眼睛。毫無用處,過去的影像仍舊停留在腦中,阻擋我看見未來。
「席拉,你很精彩地解決了他們。」他大笑三聲。「一直到一九○○年,你的後裔都在你的掌控下,你只讓與你那小情夫非常相似的一支繼續繁衍,我說的對吧?」他輕聲鼓掌。「真叫我佩服,你竟然能夠活躍幾世紀,沒讓人類對你起疑。手段真高明!」
「我有幫助我的知心好友,這個你當然不了解。」我譏笑他。
「或許吧,妹妹。之後我就失去了你的行蹤……可以告訴我,你最後這一百年做了哪些事嗎?」馬瑞克背靠在牆上往外瞧。
不,我不會告訴他。
我不會告訴他,我到了萊比錫,在那裡又結了一次無感情基礎的婚姻,更不會讓他知道,幾十年來我殺了無數自己的孩子。還有我曾開過一家餐館,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抵禦過俄國人。
還有,我活過了不是完全糟,但也不是很好的東德時期。
還有,我在一九六八年時沿用了死去女兒的身份:泰瑞希雅·薩柯維茲。
一直到今天,我用的是女兒的身份,謊報證件遺失,重新申請……
「好吧,不說也行。」
「好哥哥,為什麼我不變身飛走?」我低聲問。「我可以把你留下,從上面看他們把你撕成碎片。」
「他們會追殺你,席拉。他們不會放過你,他們如何對付我,就會如何對付你。」他回答,並且指著外面。「來了,我倒要看看他們有何打算。」
他走下旋轉梯,取來一個破舊的帆布篷。他打開帆布篷,現出四把大馬士革鋼刀。他取出兩把放在桌上,把另外兩把握在手裡。
「一個東正教神父和一個天主教僧侶奉獻的,可以更確保我們的安全。我到上面,你在這裡迎接他們。」他舉起刀,裝飾的波紋鋼刀閃爍著橘紅色的光。「席拉,我們會戰勝。」他爬上樓梯后消失。
四周寂靜無聲,我獨自沉思。馬瑞克綁來的年輕人躺在角落。我的一餐,我的小維克多。
我回想起那一夜,村民來殺父親和我。同樣是這樣讓人無力招架的壓倒性多數。
我仍舊不畏懼。我凝視眼前的兩把馬刀。在這機關槍、手榴彈、衛星導航的時代它們顯得古老、過時。
思緒飄移,伊麗娜關於吸血鬼的話還在耳際回蕩。巴爾幹還存在多少吸血鬼?人類的戰爭使他們大量死亡?或者他們潛逃等待時機,好為新的惡魔效力?或者戰爭提供了必要掩護,讓他們躲在暗處津津有味地喝人血?至今仍有人相信吸血鬼的存在,只要相信存在……
有腳步聲接近門口,我聽到有人輕聲商議。
一隻夜蛾從窗戶縫隙飛進,隨後爬進一隻黑色蜘蛛,很快地躲在縫隙中。他們派來了間諜。
我再次看著馬刀。它們來自鄂圖曼,非常古老,但是保存得完好無損。過去無疑是土耳其禁衛軍用來殺蘇丹敵人的武器。
我的嘴唇微啟,想對門外的人說,我沒有興趣打鬥,如果他們讓我走,我立刻撤退。但是這些話只存在腦海里,因為第二道力量出現,阻止我把話說出口。
幾天前我站在競技場上對抗那吸血鬼時,也出現過相同的感覺。
隨著每一次心跳,我再次一點一點地屈服在了原本長久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罪孽之下?我舉起手臂,把手按在桌邊,離兩把馬刀只有幾公分。更多夜蛾、蜘蛛侵入磨坊,在我身旁爬行、飛舞。因為它們的關係,光線變暗了。
走開,腦子裡有聲音低語。我們已經重新制訂對抗猶大之裔的協定,我們不希望在這裡看到你們。滾回去。你們沒有權力生活在這塊土地上。
現在如果我的手指抓住刀柄,就再也沒有退路了,我必須戰鬥到底,拼個你死我活。
或者我可以拿起馬刀,衝到上面殺了馬瑞克,讓他罪有應得,然後再讓那些吸血鬼把我消滅,讓我的存在就此終結,終結偽裝成人類的生活。
安息吧。
第一聲巨響震撼大門,吸血鬼想把門炸開。一隻夜蛾盤旋,忙碌地上下飛舞,蟲子典型的動作。上面從圖書室廢墟傳來第一陣喊叫,馬瑞克已經動手了。
我內心還在掙扎。
如果坐在這裡不動,讓他們看見,我並不想做什麼壞事……
下一聲巨響傳來后,我低聲道:「走開!」然後大吼:「滾!」
蟲子閃開,只有一隻夜蛾不理會我的威嚇。
隨著之後的隆隆巨響,支柱從石頭飛出,門斜掛在最後的門軸上,隨即轟隆落地。
三個我不知道種類的吸血鬼搶先進門。究竟是墓若泥、威脅氣,或是其他黑暗的傢伙,其實不重要。「我們其實都一樣。」我低語,然後注視他們的眼睛,他們的眼睛反照出我背後爐火的光。
「就是她。」一個女人的聲音忿忿地說。「她一定是席拉。」
我抬起頭,手臂沒有動。「你們來這裡想要做什麼?」
「我們要你像你的同類一樣消失。」我得到回答,語氣如過去的傲慢貴族。她好大的膽子!「你們被我們的祖先消滅了,沒有理由再站起來。」
我瞧著她。「是你們先發動攻擊的,我根本沒有動手。我還沒有碰刀呢!」
「聽見沒?一點兒也沒變。」我的話被打斷。「她仍舊自以為高高在上。」
「如果你們堅持。」我憤怒地回應,同時察覺我徹頭徹尾像個女皇帝。這是他們要的。
我冷不防地抓起馬刀,揮出第一刀,那隻黑色夜蛾頓時化成兩半墜落在桌上,紅色的血從切口處滲出,浸染了木頭。「現在你們可以動手了!」
我跳上桌,在夜蛾變回人形前用右腳踩爛它的殘骸。然後在空中揮舞武器,刀刃斬殺了無數蟲子。我奔向門口,左右手執著長刀。我不熟悉長刀,但是現在它們比短劍有用。我沖向那女吸血鬼,將她逼退回陣營。在吸血鬼跨過門欄前,我刺向頭一個的心臟,接著快速橫砍他們的脖子。
馬刀的刀刃銳利無比,削骨如削細樹枝一般。我一聲怒吼,用力擊向敵人築成的人牆,一次將三顆頭顱水平劈開。腦漿、血液、碎骨飛濺滿地。
「這是你們的協定,」我大笑,「沒人可以逃出我的手掌心。」
我望著一大片逼近攻擊者背後的烏雲在天際翻滾,內部閃爍出第一道亮光。從前我總是把雲朵想成巨大的發電機,靠翻動充電,到了一定時候就釋放出能量。
肯定是馬瑞克喚來的,他想用雷電重擊敵人。威脅氣能夠操縱風及冰雹,但是我們可以喚出暴風雨毀滅的力量,隨心所欲引到我們想要的地方。
那些吸血鬼也注意到天空的騷動,也知道如此神速展開的戰線意味為何。他們再次進攻,抽出他們帶來的武器。我不在乎他們形式大小不一的刀劍,我防禦住磨坊入口。他們放棄用手槍,子彈對我沒用。
我在混亂中注意到有人用霰彈槍。這我可得留意了,如果靠得太近,一發鉛彈足夠讓腦袋開花,對我也不例外。
我奮不顧身地砍殺,大規模消滅敵人。如同幾天前在通道中,溫熱的血濺滿全身。如同當時,我越殺越瘋狂。刀劍往兩側飛,刀刃相碰的鏗鏘之聲不絕於耳,戰鬥聲此起彼落。呻吟、吆喝、兵器相交的噹啷聲激勵我的鬥志。我要看見更多人死亡!
「沒有人可以活著看見明天的太陽!」我不停地對抗打殺。「我是你們的黑色太陽——而這,」我用雙劍擋住向我伸來的魔爪,「是我的光芒!」
我耳邊突然一聲巨響,我下意識地轉身——太遲了!在過度興奮中忘了留心霰彈槍:一發霰彈擊中我的胸部,脖子及臉的下半部也受了傷。為了不因為中彈而失去重心,我退了兩步。
第二次轟隆巨響,幸好我及時將左手的劍舉起護在脖子前。部分霰彈擊中大馬士革鋼刀發出清脆聲響,手、前臂、胸部還有臉都受了傷。我的手指抓不住武器,馬刀落地。右眼頓失光明。
血從身上許多小洞湧出,我痛苦憤怒地咆哮。我單手殺敵,將那吸血鬼切成兩半,然後將其他的逼出磨坊。他們膽怯了,因為我沒有因為受了傷而放棄。如果他們察覺到自己距離目標有多近,肯定會不顧一切對付我。他們的膽小救了我。
我使出最後的力氣,伸入雲端造了三道急雷打在門口,炸毀了幾個吸血鬼。一幫暴徒四處奔逃,想找閃避致命能量的隱蔽處。
我的膝蓋發抖,腳步踉蹌,然後倒地。完好的眼睛視線模糊,只覺得房間里天旋地轉。我喘著氣撲在地板上,心臟狂跳,身體試著讓傷口癒合。那痛苦折磨難以忍受,我的四肢著火,我在地上翻滾,大聲尖叫,直到淚流滿面。
我看到馬瑞克帶來的禮物就在眼前。那年輕人躺在我身旁,看得出來,他目睹了剛剛發生的一切,已經失去了神志。
我的救星!
沒有猶豫,沒有躊躇,我把他硬拉到身邊,拉下他毛衣的領子。這時我遽然看見維克多——他們長得多像!
我努力保持鎮定。但我不知所措,過去與現在融合在一起。我不能殺維克多!我不可以!
我用力咬開他的脖子,吸著他的血,他全身抽搐。貪婪戰勝了忍耐。
何等饗宴!我感覺力量傳遍全身,減輕了身上的痛苦!虛弱被驅逐,傷口迅速癒合,視力也恢復了。生命的汁液流入咽喉,令我欲罷不能。幾秒鐘后,這甜美的生命源泉枯竭,飢餓與狂喜才完全燃燒起來。擋我去路者死!
我怒吼,拾起地上的劍,看著手上最後的傷口癒合。然後我衝出去,吸血鬼已集合好,正準備第二次攻擊。
我躍入他們當中。他們必須死!
當我察覺背後斜上方火光閃耀,快速接近,我知道我犯錯了。驕者必敗。
但是我的反射神經變強,我強迫身體在一眨眼間放棄形體,變化成幽靈般的透明人影。
潛影鬼的火穿透我,但是我毫髮無傷。然而這火焰吞噬了若干攻擊者,他們身上著火,驚叫四散飛奔起來。因為驚嚇過度,他們連在雪地上打滾這種最簡單的方法也沒想到。
我不花吹灰之力變回人形,彎腰拾起短劍,一個箭步搶上倉庫,沿著橫樑往上走。瞬間我已經站在那潛影鬼背後,抓住他的後腦,一劍插穿心臟。
他臨死前仍奮力掙扎,口吐火焰。我將他的頭下壓,對準敵群中央噴火。
我察覺潛影鬼的肌肉再次繃緊,想要使盡最後的力氣。我隨即切下他的腦袋,將他推下屋頂。殘骸發出最後的火焰,火花四濺,他墜落地面,在地上打了幾個滾。
我的視線掃過殘餘的烏合之眾,大概只剩十個吸血鬼,其餘的都死了,屍體殘缺不全散落在大門口。看來形勢對我有利。伊麗娜說的沒錯:吸血鬼為數不多了——而且很快就要絕跡了。
我對著雲層伸直手臂,尋找天上雷電聚積的能量。「地獄之門為你們而開,浮渣。」我對著他們大喊,眼裡閃耀著自信的光芒。「沒人可以阻止我!」
他們動也不敢動,抬頭注視著我。然後有人開始變身:夜蛾、蜘蛛,還有其他動物,他們想躲過我的復仇並逃亡。
「下地獄吧!」我讓閃電擊中一隻猞蜊,它化成一道亮光消失,它的尖叫被震耳欲聾的雷聲淹沒。地上只剩下血跡殘骸,以及像火山口一樣冒煙冒火的淺平窟窿。在它四周的吸血鬼也被震翻,昏倒在雪地上。
一個沉重的身體將我撲倒在地,我感覺到尖銳的牙齒咬住我的脖子,緊接著聞到一股惡臭。我眼角瞥見一張長嘴緊咬我的脖子,在我的咽喉處搖動。攻擊我的是潛影鬼,半人半狼的人獸混血。
他的手抓住我的雙臂,把我壓在薄木板上。閃電幫不了我,變身成貓頭鷹或狐狸只會加速我的死亡。情勢急轉直下……
「抓住她!」底下的吸血鬼大喊。「我們馬上去幫你。」
這時,老舊不堪的屋頂支撐不住,我們兩個猛然一起下墜。
我們撞破桁架,幾噸重的重量衝破腐朽的頂棚板條,繼續往下落,瓦礫碎石,塵霧瀰漫,甚至穀倉的地板也撞出一個大洞來。
在墜落中,我終於推開了潛影鬼,雖然因此讓它在脖子上咬掉了一塊肉。
痛得可怕!我剛剛才吸取的珍貴新鮮血液現在又不斷湧出,流到衣服底下。我集中精神,讓傷口儘快癒合。緊接著的猛烈撞擊讓我不能呼吸,我們落入黑暗。
我撞擊到堅硬的物體上,險些失去知覺,然後又落了大約半米深。我應該是落在實驗室第一層,而且是在解剖桌上。我慢慢起身,在黑暗中沉默不動,傾聽四周的動靜,想知道潛影鬼在哪裡。
拖曳聲泄漏他的行蹤,我轉身對著他來襲的方向,蹲下。
我張開大嘴,脫開下顎,牙齒變得尖銳如刀。頭上的穿堂風讓我獲悉他的位置,張嘴猛然一咬。
嘴唇感覺到他身上溫暖的毛皮,我咬住他的咽喉。我立刻咬緊,扯掉超過三分之二的頸部,然後吐出碎塊。他身受重傷狼狽不堪,我必須乘勝追擊。
他打中我的臉,陰影提供給他太多掩護。但我還是抓住他的手臂,將他往我身上拉。接下來的一擊也得忍耐,然後將短劍刺進他的心臟,再次咬住他的脖子。脖子上沒有肉再長出來,我毫不費力咬斷他的脖子。那潛影鬼倒下了。
我搖搖晃晃跌坐在桌子旁的地板上,伸手摸索屍體。這是第二次不得已喝吸血鬼的血,為了補充能量,我別無選擇。這事有利也有弊,如果我繼續這麼做會中毒而死。這血不是好食糧,但是現在我別無選擇,否則就得葬身在自己的實驗室里,這樣的命運可是大大的諷刺。
潛影鬼的血味道比威脅氣的更可怕。這血具有更多能量,因為潛影鬼頂多只活幾星期,創造他們的惡魔賜予了他們更強大的力量,然而我感覺嘴唇、舌頭、食道都在灼燒,胃在緊縮,很想立刻把血吐出來。
同時我又有醉酒的微醺。要不是身體裡頭快燒焦了,我挺喜歡那輕飄飄的舒適感。
我聽到頭頂上的聲響,那些吸血鬼發現地板上的大洞而往前挪動。我估計剩下不超過五個敵人,我退到實驗室一角。
「她在這裡?」一個男人的聲音。
「看不見……有血跡!」一個女人壓低聲音回答。腳步聲接近我藏身之處。
「她殺了潛影鬼!」
叮噹聲響,實驗室後面亮起來,一盞老舊的燈被點燃。「這是什麼?」第三個聲音問,聽起來像小孩的聲音。
女吸血鬼離我只有半步,背對著我,她蹲下身察看潛影鬼的屍體。我立刻從背後抓住她,我的刀刃又有心可以開了——然而我只是刺進她的心臟,並沒有切開。我緩緩站起身,讓他們看見我,將人質如擋箭牌壓在面前。
「你們在我的實驗室里。」我清楚地解釋。只剩六個吸血鬼,當中至少沒有潛影鬼。他們點燃兩根古老的蠟燭,好看得更清楚。我的胃在悶燒,還沒有心情立刻和這些吸血鬼動手。「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從我的磨坊消失,」我運用戰術說道,「否則你們的朋友會首先在這裡喪命。」
他們面面相覷。
「你怎會認為我們在乎她呢?」一個手裡拿著蠟燭的吸血鬼,指著我面前的女吸血鬼冷笑道。
「協定範圍也沒那麼大。」第二個女吸血鬼撿起一把生鏽的手術刀。「我們不允許猶大之裔再次回到這裡立足。我們好不容易才剷除你們。」
「血族會是互相殘殺自取滅亡的,」我大笑,「因為我,你們才有辦法奪權!要不是我,你們的協定毫無用武之地,你們應當感激我,最好現在就離開。」脖子上的傷口已經癒合,我不再感到虛弱。
傲慢再次從心中升起,我聽其自然。感覺多誘人:身為萬能的統治者,永生不死,勝過所有生靈!
「當然,如果你要,我們還可以在太陽底下站成一排,等待致命的陽光。」手上拿手術刀的女吸血鬼走近。「你和你那朋友都別想活過今夜。」
「他不是我的朋友。」我切開人質的心臟,一把將她推向手術桌。「他是我的仇敵。」屋頂上的大洞,讓我能連接雲里的雷電,將閃電引來。要做到比剛剛更容易,我讓一道閃電打中那女吸血鬼,她的頭髮、腦袋上的皮膚、身上的水全部蒸發,煙霧和熱氣發出嘶嘶聲往上冒,接著她也倒地了。
其他人還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我已經發動了攻擊。
我速度如箭,飛向下一個敵人,她站在燈旁舉起鐮刀準備自衛。
她的動作太慢,還沒使完一刀,我已經切開她的心臟,在她倒下時,我接過她手上的鐮刀,這刀可以幫上大忙。
我將鐮刀如飛鏢一樣向第四個對手拋出,當下取下腦袋。我躍過手術台,撲向最後一個對手。
在我逮到他之前,他伸手拿起一根手臂長的木棍,那木棍原本屬於一張椅子,他對準我的心臟。
我已經來不及閃避,但也不在乎這臨時木樁插進身體。我要讓他知道,我一點也不怕,這方法要消滅像他這樣的浮渣可以,但是要用來對付不死魔卻沒有一點用處!
然而,疼痛仍讓我一陣眼花,當木樁刺進心臟時,心臟頓時停止,但是我不可遏制的意志力讓它繼續跳動,心室繼續抽打。
「你效忠……哪個惡魔?」我的敵人結巴地說,手放開木棍。他獃獃凝視著我,我從他眼中看出他未曾有過的恐懼。
「他如何讓你不死?」
我的手往前急動,手指碰到他柔軟的脖子,在皮膚上戳了洞伸進肉里,指尖浸入動脈,感覺到血液的衝擊。他的心跳加速。我搖頭,紅髮落在額頭上。「我為好人效力,不是為地獄。」手壓緊,從裡頭揪住他的咽喉及氣管。「這就是你我的差別。」刀子切開他的肋骨,又解決了一個不死人。
我漫不經心地將屍體拋在實驗室角落,然後走向坡道。
我要看看馬瑞克在塔樓上做了什麼好事,希望能看到他死。但是我也知道這是不太可能的事,他向來是個厲害的戰士。如果那些吸血鬼辦不到,我就親自動手。為兩個維克多報仇。
我猶如被放逐的女神從地獄升起,現身在黑暗中,進入翻騰的暴風雨中。
我離開搖搖欲墜的建築,站在猛烈風暴中。強風颳起大雪,風雪正肆虐。穀倉嘎嘎作響,聽來十分危險,木板條、橫樑鬆脫,我聽到轟隆落地的強烈撞擊聲。
閃電不斷打中磨坊廢墟。看來馬瑞克必須對抗極強大的敵人。
我將短劍拋上塔樓頂部,身體化成輕盈發光的透明體。強風將我吹起,讓我圍著塔樓繞了幾圈,越飛越高。
我滑過淌血的牆,血已經結成冰。我站在高處,俯視下方時,看見哥哥打倒他最後的大敵,砍下其腦袋。然後他躺倒在傾倒的架子上,精疲力竭,拋下手上的劍。
馬瑞克失去左臂,全身是傷,經過激烈的打鬥,衣服被撕成碎片。圖書室里遍布屍體殘骸,剛剛在飛行中看到的血就是從這裡來的。
暴風雪快速平息,雪花落回地面,掩蓋了戰場。
他察覺我就在附近,抬起頭大喊:「我知道你在這裡。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他撫摸斷臂傷口,生命的汁液殷殷流出。「我沒有力氣讓傷口癒合。」他閉上雙眼片刻,極力保持鎮靜。「這是年老的代價,實驗的代價。」
隨著每個字出口,他越來越虛弱。我操縱風,順著風勢降落在屋頂廢墟上。拾起短劍,跳向他,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中降落。我一語未發,看著地上被他砍了頭的死者。
他背靠在第二個架子上。「席拉,我說過我們會消滅這些浮渣,不是嗎?」他面帶微笑說。自己和敵人的血濺得他滿身,彷彿有人拿著紅色噴漆槍朝他射擊。
我走到一個被切成兩半的女吸血鬼身旁,蹲下身,翻轉她的身體,好看清她的臉。從她被撕碎的嘴唇和牙齒認出應是逆客死一族。「肯定有逃跑的。」
我對他說:「我的勝利將激勵其他吸血鬼出來對抗我們,戰勝我們。擊敗我們的人無疑會聲名遠播,獲得他主人無上的獎賞。」
馬瑞克緩緩點頭,眼光跟隨飛落的雪花。「沒有人辦得到。」
「預祝他們成功。」
「什麼?」
「總之,他們來的時候我不會在了。我們已經消滅了無數吸血鬼,剩下的恐怕也為數不多。這協定為他們帶來死亡。」我站起身,對他說:「你總歸會死。」
他張開嘴,說不出話,他得先集中心神。「席拉,我們終究辦到了!我們達到……」
「你想達到目標,不是我。」我走向他。「你從一開始就想要讓我成為真正的猶大之裔,就像其他那些虛偽而謊話連篇的血族會成員,但我們的父親除外。」我放慢腳步,想象用腳踩碎他。「你破壞了我的生活,喚醒我內心的陰暗與仇恨,好強迫我回到磨坊,逼我展現能力的極限。你真的以為我會完成你最熱切的願望?」我指著他的斷臂說:「這只是懲罰的開端。」
「我向來只關心被你毀滅的血族會。」馬瑞克呼吸急促,瞳孔時而放大,時而縮小。「你必須讓猶大之裔復活,那是你的責任!」他看出我的駁斥,他想坐起,卻太虛弱了。「你難道看不見上天賜予的機會?你可以依你的想法建立一個血族會!根據你的價值觀或者依父親和他的女夥伴的。」馬瑞克改變策略。號令不管用,現在他試著用引誘。他伸手請求。
「我求你:建立新的血族會!」他的頭往後仰,碰撞木頭髮出沉悶的響聲。「求求你,」他哀求,「求求你,席拉。」接著他沉默著與痛苦搏鬥。
四周的嚴寒讓我的身體和理性冷卻,我慢慢恢復理智,開始考慮新的血族會的優點:我將成為伊斯加略,可以制定我的規矩,而且可以讓我永生不死的後裔從事研究,為人類貢獻。如同當初父親的希望。
接著我又看到那些偽善的面孔,還有亨德利·羅比茲。我如何能避免加入血族會的子孫里,不會有人暗地裡變成他那樣?要如何才能分辨血族會的成員,是否與我見解相同,或者只是諂媚偽裝?
「絕不可能!」我堅定地回答。「馬瑞克,我要讓你死的時候明白:你所有的企圖都落空了。不會再有血族會,不會再有猶大之裔!我會結束自己的性命。無論如何,我是要下地獄的。」
「不!」他大喊道,他偽裝的友善已經不見,露出了魔鬼的猙獰面孔。
「你不能!你的子孫……」
「我已經沒有後代了。」我打斷他的話。雖然這是個謊言,但不久后就不再是了。「我一死,這一系血統就斷絕了。」
馬瑞克喝叱。「這一系血統……」他身體猛然一震,瞳孔里的光就在這一刻熄滅。他兩眼大張,頭垂向一邊。
馬瑞剋死了。
我看著他,感覺……
沒有任何感覺。
沒有憤怒,沒有憎恨。我已經不在乎。冷漠、不在乎,是對一個人最重的傷害,縱使是他死了之後。一個人完全被遺忘,這才是徹底的死亡。這就是他應得的。
雪花落在馬瑞克的臉上,不再融化。當吸血鬼死亡后,體溫和靈魂會一同抽離身體。他會在靈魂前往的地方得到足夠的懲罰,沒有惡魔會善待僕人。
我看著東方晴朗的星空,暴風雪已過,但是我必須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