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完全被那隻蝴蝶吸引住了。
「好了,理科的學習時間結束了。」
固力果說著,拉上衣服遮住蝴蝶。我還想再看一會兒,但是忍住了。
固力果重新塗指甲油,開始聊起往事。
「去瑪麗琳媽媽的店裡上班之前,我弄了這個刺青。那時候剛來這兒,心裡一直不安,也沒有朋友。我和哥哥一起生活在這個一無所知的國家裡。原來我有兩個哥哥,不過一個已經死於交通事故,而且是在我們眼前死去的。司機軋人後跑了,就在市中心,而且是個大白天。救護車馬上就來了,當時非常混亂,他的腦袋中不斷流出腦漿,已經來不及了。」
固力果吐吐舌頭,彷彿很噁心。我也學她的樣子。
「哥哥被抬進救護車,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大聲嚷著什麼,現在想想,可能他是在說,有沒有人認識這個人。那時候我們根本不懂日語,而且周圍鬧哄哄,圍了那麼多看熱鬧的人,就在我們驚慌失措的時候,救護車開走了。後來就不得了了,我們不知道救護車去了哪裡,日語又根本不行,所以就算想去調查也沒有辦法。你猜我們後來怎麼做?」
「……不知道。」
「嗯,答對了。結果就是我們不知道。死去的哥哥去了哪裡,之後怎樣了,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道。很傻的事吧?」
固力果語氣輕鬆地訴說著如此沉重的往事。許多柔弱的亞洲女性一聊起自己的往事就哭,這讓我看了就鬱悶,而固力果的這種情形,卻讓人感到她是多麼堅強。
「剛來日本的時候,聽說偷渡來的必須要裝成日本人的樣子,所以請熟悉日本的朋友幫我們起日本名字,富士藏直海,富士藏固力果,死去的哥哥叫富士藏伊枝。好容易起了個名字,結果一點用都沒有。他被送到醫院去的時候一定只是個沒名沒姓的移民罷了,也沒有國籍,人們惟一知道的只不過「他是個人」吧?一想到這,我就傷心。於是就找人弄了這個刺青。這樣一來,我有個名字叫固力果,胸前又有蝴蝶的刺青,將來如果我死在什麼地方,它不就可以成為我的記號嗎?換種說法吧,這就是我的身份證。」
說著,固力果拉開襯衫,看了看自己的胸前,問我:「……這叫什麼,用日語說?」
「呃?」
「這個,日語怎麼說?」
「鳳蝶。」
「鳳蝶?」
「是的,鳳蝶。」
「鳳蝶,真好聽……是吧!」
固力果硬逼著我同意,我不由得點了點頭。
「就這麼辦了。就叫鳳蝶,怎麼樣?……我說你的名字,你覺得好嗎?」
我驚呆了。
「和你很相配啊……是吧!」
固力果再次硬逼著我同意,我有些為難。
「鳳蝶。」
「……」
「鳳蝶。」
「……」
「鳳蝶!」
固力果大聲叫我。
「啊,哎!」
我遲疑著回答了,固力果的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笑容。接著她找出水筆,在我的胸前也畫了只蝴蝶,在蝴蝶下面寫上「AGEHA」。
「這樣,你就是迷路了,也不會有事的。」
我又不是孩子,不過我不討厭被固力果當成孩子對待,我覺得那是她把我當成朋友的一種表現方式。
那天晚上,我躺在被窩裡,在心裡反覆念著自己的名字。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我興奮得怎麼也睡不著。
水筆畫的蝴蝶,過了兩三天就褪了。
印度寶石
盜墓絕不是划得來的工作,再怎麼說,也不可能每天都有合適的遺體埋進公墓。富士藏白天一邊進行保安巡邏,一邊物色比較像樣的葬禮。韋迪衛斯特韋特的葬禮三星期後,終於出現了一個合適的目標。
塔拉姆塔齊塔魯古休利,一個印度大富豪的兒子。他和家族斷絕了關係,加入日本籍,去世時年僅三十五歲。他在海上開著自己的遊艇時,不幸翻船溺死在海里———雖說他已經和家族斷絕了關係,但這種死法確實像個富豪之子的死法。即便他的父親沒有參加,葬禮還是相當盛大。
富士藏欣喜若狂,回到公寓后馬上做好準備。就要出門時,固力果一把抓住他。雖然已經是傍晚了,但固力果剛剛起床,嘴裡含著牙刷。
「帶鳳蝶一起去。」
「呃?」
富士藏明顯流露出厭煩的表情。我也不喜歡———沒有一個小孩會喜歡晚上的墓地。
「我上班時,如果讓鳳蝶待在這兒,對她的教育有壞影響。」
「我這邊的工作對她的教育也有壞影響。」
「話是這麼說,可如果她學我的話不就糟了?盜墓這種事,她就是想學也學不會吧。」
……我哪個都不想學。
最終,富士藏作了讓步,他決定晚上帶我去墓地。
富士藏和我先到火的住處。
「這是我們的新妹妹。」
富士藏向火和林介紹我,火詢問了我的名字。
「鳳蝶。」
「鳳蝶?這名字真有趣。」
「固力果幫我起的。」
「真的?那以後就要請你多多關照了。」
說著,火用力地揉著我的頭。
「這次遺體很驚人噢。」
今晚的富士藏看上去有點興奮,火誤解了富士藏的意思。
「是溺死的屍體?據說那是非常驚人的。」
「不,不是那回事……」
「聽說有的體內充滿氣體,漲得像大氣球。」
「沒關係。雖然沉在海里兩三天,有些不行了,但只不過泡了泡水罷了。遺體很乾凈的。」
「男的再乾淨也沒用。」
「哈哈!如果是女的,你會上嗎,火?」
「也許會上吧。」
「那兒很冷,感覺一定很好吧。」
「富士藏,莫非你上過?」
「哈哈哈!快別鬧了。」
他們大聲嚷著,連坐在後面車廂的我都能聽見。我縮成一團坐在車廂角落裡,林坐在我面前,一直看著我。沉默寡言的林一直沒有和我交談,我也只好沉默。
和往常一樣,富士藏留在卡車裡,火和林下去挖墓。帶著一絲好奇心,我跟隨在他們身後。依照富士藏所畫的地圖,火選了一條迷宮似的路。
我們終於找到墓了,他們立刻動手開挖,我在一邊袖手旁觀。
棺材蓋露了出來。
「裡面有屍體嗎?」
我問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愚蠢的問題。
「那當然。如果他還活著,那才嚇人呢。」
火笑著說,打開了棺材蓋。一股惡臭立即向四周散發開來。
火手裡拿著棺材蓋,極力讓自己不發出尖叫。理應躺著乾淨的印度男人屍體的棺材里,卻橫躺著一具即將化為白骨的乾屍。
「富士藏這個混蛋!這就是印度的財寶?」
林看了看四周的墓碑,怎麼看都好像旁邊的才是塔拉姆塔齊的墓,似乎火看錯了地圖。
「回去吧。」
林立即作出決定。
「呃?為什麼?咱們就挖這個唄。」
火指著塔拉姆塔齊的墓說。
「今天失敗了,已經不可以再幹了。下次再來吧。」
「別說傻話了。好容易來了,總得讓我們瞻仰一下漂亮的印度男人再回去吧。」
「反正從今天起,他會一直待在這裡,別心急。」
說著,林開始給埋乾屍的墓填土。沒辦法,火只好聽從林的指示。
剛把墓封好,我們正打算回去時,富士藏跑了過來。
「有人來了!」
我們匆忙躲到樹陰深處。
遠遠的,出現了幾個人的身影,他們在塔拉姆塔齊的墓前停下腳步。
「差一點就糟了。」
火拍了拍林的肩膀,非常佩服。林的臉上始終沒有任何錶情。
一位老人拄著拐杖,在身邊人的攙扶下站到了墓碑前。一開始老人好像滿腔怒火,大聲申斥著什麼,不知不覺中老人跪了下來,雙手合十哭了起來。
「是那公子的老爹。這麼說來,他沒有出席葬禮,可能是因為斷絕了關係,考慮到自己的面子問題吧。」
富士藏壓低聲音在一旁解釋著,感動得不停擦拭自己的眼角。
「這麼晚了,避開旁人偷偷摸摸地……」
富士藏淚流滿面,再也說不下去了。我們只好在一旁註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