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沃拉吉米爾也瘋癲得夠可以的。他已經離不開他的黛卡娜,已經開始怕她,他一心只想能同她去民族委員會登記,如今對他來說,愛情簡直成了有關生死存亡的問題。他總是容光煥發地跑到我們永恆的堤壩巷來,如今他已經不把我丈夫當回事了,可我卻成了他寵愛的對象:「年輕的太太,」他開始膽怯地說,「您是女人,肯定能理解我……您知道,當我的那位來了那些個東西……您知道我指的那些個東西是什麼吧?」我點了點頭,有點感到不安。「那我太高興了,您知道,當她來了那東西,我就得在她身邊照顧她,您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是她的未婚夫,作為她的未婚夫,未來的丈夫,我得了解她,看到一切!於是我得極嚴肅認真地給她換棉花。第三天我得護理她,我給她擦洗、重新包裹好,因為我想,一個戀愛著的男人有權這樣……」這時沃拉吉米爾幾乎在喊著說話,因為我一直目小轉睛地看著他。我丈夫一會兒坐著,一會兒站起來,望著窗丁外面,兩隻手趴在窗玻璃上,彷彿外面屋頂上有個什麼東西特別吸引他。然後走回來,添柴火。我知道,沃拉吉米爾這番話是沖著我丈夫來的,他不只是對我說說而已,而是故意吹噓一番,因為我丈夫很可能半途截住他,我丈夫不喜歡談這些事兒,因為他害臊……而沃拉吉米爾這一下又神氣了,又稱好漢了,因為他對我說的這些話肯定也對泊仁卡·瓦尼什達太太、工廠里的女工們說過、諮詢過,讓盡量多的人被這些東西、這純屬隱私的廁所之事弄髒。所以我了解了沃拉吉米爾,他實際上真的是第一次戀愛,第一次地能夠親手觸碰女人,感覺很好,因為她也愛著他。當黛卡娜換了工作,在電車上賣票,又趕上冬天時,沃拉吉米爾便到停車場去接她,可能的話他跟她一塊兒坐電車,這裡那裡一直到電車回廠或售票員換班。沃拉吉米爾在大冬天光著身子穿一件破破爛爛的毛衣和短外套,凍得哆哆嗦嗦跑到我家來烤火。
我丈夫往爐子里添些劈碎的舊櫃板,那是他每周一次到維特什的諾瓦科維街買來的。等沃拉吉米爾烤暖和了,便莫名其妙地說:「博士,我在科特采商場看到幾件漂亮便袍,都是出口次品,您不想去買一件回來?可能對您很合身,我說什麼呀屍沃拉吉米爾改口說,「不是合身,而是適合您眼前的思想狀況。」他這麼說,我立即看到,我丈夫被擊中了。我正希望用幾句簡單的話冒犯我丈夫的秘密,只有沃拉吉米爾最知道了。我說:「沃拉吉米爾,您為什麼穿得這麼少?」沃拉吉米爾脫下他的短外套,裝做他已經很熱的樣子,但他脫短大衣是想讓我甚至我丈夫看到他光著身子穿的那件毛衣滿是窟窿和脫了線……沃拉吉米爾以發牢騷的口吻說:「年輕的太太,您該理解我,當我的女友作為一名電車售票員,在風雪交加的大冷天坐在那些敞著門的電車上來回來去,連卵巢都凍壞的時候,那我該咋辦?我該穿著便袍坐在家裡等著她回來?或是穿上皮大衣戴上羊皮帽去接她下班回來?那我會難受極了。可是這樣,當我也親身嘗試她上班的體會,即使挨凍,我也感到幸福。她為人們受凍,我則為她受凍,我們倆都受凍,但我們誰離了誰都沒法活,我們彼此還說,不管誰離了誰也都不能不受凍。」沃拉吉米爾談話時,我看到我丈夫如何彎著腰又在往爐膛里添柴,後來又踏著地毯到隔壁屋裡拿來一把大刀子,在過道里磨起刀來。沃拉吉米爾一直像鴨蹼一樣地叉開指頭,張著他那雙大手接著烤火。思量著如何將他那位在寒冷的日子裡受凍的電車售票員、他心愛的姑娘更緊地拴在自己身上。我丈夫磨完刀回來,站在窗口亮處用指頭試試刀鋒,他喜歡鋒利的刀子,因此每個星期都有一個指頭被包紮著。沃拉吉米爾接著說:「年輕的太太,您知道,我不能什麼都憑想像,我所做的一切都得首先自己去親自體驗一番。
自從我那位在電車上工作,由於穿堂風和行車時的震動損傷了她的卵巢的時候起,我的兩個腎就痛,我有什麼辦法來對付這呢?」我笑了笑說:「您的腎病是由那電車上的過堂風和震動引來的,沃拉吉米爾先生,等到您的黛卡娜辭去這工作或者生上個病呆在家裡,您的病就會好了。」沃拉吉米爾一邊聽著一邊慢慢地穿上他的短大衣,說:「這有一定道理。要是她的身子往下墜,要是她懷了孕,要是我們將要有孩子那就最好不過了!」我丈夫無緣無故地大聲吼道:「可他媽的沃拉吉米爾啊!海明威的第一部短篇小說寫他如何跟他那位當大夫的爸爸到一個印第安產婦那裡去,準備替他接生。海明威的爸爸一掀開床單,只見那裡躺著一個用刀子殺死了自己的印第安男人,這是由於他為妻子分娩緊張得無法忍受所致。他媽的您也會在您老婆分娩時堅持不住的!」沃拉吉米爾後仰著腦袋,他那卵狀的顱骨更顯得高傲了。他輕蔑地說:「那我也可能割斷自己的咽喉,我將會有一種純粹的感受。主要是免得讓我穿著便袍坐在家裡去讀別人所感受的東西……博士!科特采商場有出口土耳其的便袍啊屍沃拉吉米爾得意地說。
我丈夫像木雞一樣站在那裡。可又無緣無故抬起眼睛、大笑著喊道:「沃拉吉米爾,您知道除您之外還有誰患羊癇風嗎?先知穆罕默德和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徵兆完全一樣!可是請注意,不能超過三十秒鐘!這可毫不含糊!最舒服的死是淹死。」沃拉吉米爾就像遭閃電雷擊的塔一樣站在那裡。他一步跳到爐子旁,我連忙上去擋著他的路攤開雙手說:「您又想搬爐子?沃拉吉米爾,您若敢搬,我到死也不會理睬您的!』』沃拉吉米爾咬著舌頭強忍著怒氣跑到院子里。外面下著雪,他匆忙:跑下台階,連帽子也沒戴,他的腦袋一下就消失不見了。我知道,在戀愛這方面他簡直成了天字第一號,真是一個大瘋子。我知道這一點,不禁點點頭,覺得本該這樣……後來我和我丈夫穿上婚禮服去參加沃拉吉米爾在日什科夫區政廳舉行的世俗婚禮,所有婚禮客人也都是俗套的,所有婚禮上的公職人員也是俗套的。先做一個老一套的報告,然後按慣例互戴戒指。沃拉吉米爾就是我所見過的依從俗套的新郎,被這婚禮弄得張惶失措,一直不相信自己能得到這麼大的幸福,能娶上這麼一位因為這習俗化的幸福而容光煥發的俗套新娘。後來,開來一輛俗規的汽車,隨著又一輛、再一輛,然後便去瓦茨拉夫大街上俗規的旅館,在一個俗規的婚宴廳里吃了一頓俗套的午餐,在同一個碟子里新郎新娘按老一套喝俗規的湯。惟一不落俗套的便是沃拉吉米爾的媽媽,她像一位曾經打過籃球的運動員,長得跟沃拉吉米爾一模一樣,簡直像他的姐姐。
而黛卡娜一家簡直讓我受不了,也很俗套,但是像平常的富人那樣,一眼就能看出,他們都是些貴族老爺、太太,舉止得體。我的眼睛一直盯著沃拉吉米爾。他真讓我失望,竟然如此地俗套,如此小市民,是一個為了他那俗套妻子的一個微笑而情願放棄自己的行動版畫的俗套丈夫,因為他坐在瓦茨拉夫大街這家俗套的沙龍里既沒意志也無幽默,只是一個擺在陳列櫃里的俗套木偶。最後,到下午,那對年輕的新婚夫婦便無影無蹤、進行那俗規的結婚旅行去了。
只要院子里有太陽,我丈夫便把椅子搬出去,呆在外面。太陽曬到哪裡,他便將椅子搬到哪裡,有時還有那張小桌子也跟著。當太陽跳上了板棚的屋頂,院子里因陰影而變涼了時,我丈夫便端著他那鋸斷腿的椅子坐到有太陽的地方,脫光衣服曬太陽,因為他太喜歡陽光。當我們上街,走到利本尼的巷子里,趕上出太陽時,我丈夫總是走在陽光的那一邊人行道上。坐電車也這樣,他總要坐到曬得著太陽的那一邊窗子旁,乘火車、坐公共汽車都這樣。有時我們一道到利本尼的舊港灣對面橋頭去曬太陽,那裡有一口破艙船,岸上還碼了些養魚池用的橡樹木桶,人們在聖誕節或復活節用這些桶裝魚出售。我丈夫喜歡來這裡躺到毯子上曬太陽,也喜歡在這裡和沃拉吉米爾一塊兒游泳,連依爾卡·什梅卡爾都愛在這裡畫那隻舊艙船和那條長堤。那裡整個秋天都結著香氣撲鼻的蘋果。我丈夫在這裡跟一群小男孩在一起。
這些男孩根本沒去注意他,我丈夫似乎也沒注意他們,其實呢,他們的一舉一動、哪怕一聲喊叫、說出的一字一句都被他注意到了。我丈夫呆在這裡很愜意,由於這裡曾經是個港灣,從這裡有一條兩邊長著老洋槐的大道一直通到卡爾林,然後沿著河岸再通到貝爾茨·迪羅克。這裡還有家僻靜的長形飯館名叫「伏爾塔瓦人」。我丈夫說那裡每到星期六星期天有上兩百顧客,因為布拉格人喜歡全家到這裡來郊遊。我在這裡只游過一次泳,因為那次我從河岔的水裡鑽出來時,身上粘著一個噁心的避孕套,我氣得把它扔得老遠,我丈夫笑得尖叫起來,呆在舊船上的男孩們也哈哈大笑著從船上往河裡撒尿。我丈夫還對我說,有個住在什瓦布基名叫薩爾茨曼的老太太專靠早上在什特拉斯堡附近山麓下碼著木柴的籬笆旁、在太陽街上撿那些到處扔著的避孕套為生。她將它們清凈卷好,放在一些粉紅色或蔚藍色用來裝情書有香味的信封里,到晚上再便宜賣給什特拉斯堡的姑娘和婊子們、拉巴羅馬小賣部的野雞們和站在尼特拉旅館門口的娼妓們,那裡有一到兩個小時的房間出租。
如今我們躺在這裡,我丈夫突然向我談起當年他小時候,在日德尼採的小屋裡從窗口觀看出殯的情景。後來跟父母住在波爾納時,他參加了每一次的出殯行列。穿著縫有金扣子的紅色短外衣,戴著插羽毛的禮帽,作為哭喪隊的一個成員參加送葬。他緊跟在哭喪隊的後面,他們一哭,他也跟著哭,跟著哭喪隊伍往前走,因為他熱愛那出殯樂隊,熱愛那金燦燦的小號、有活塞的短號和黑管,熱愛整個出殯行列搖晃的步伐,大家都左右一致踏得重重的步伐,按照哀樂的節奏、在耀眼陽光的照射下前進。隊伍進了墓地便停止前進,哀樂仍在演奏,人們和我那位當時還是個小男孩的丈夫按照這哀樂的節拍踏步站在這墳墓的一旁,牧師和侍祭們站在墳頭,送葬的人們在墓坑四周圍成一圈,黑棺材停在兩塊厚木板上。當殯儀館工人從車上抬出這棺材時,人們便獻上花圈和花束。然後一片靜寂,教區牧師講話,後來又有一個手臂戴著黑紗的人講話。所有送葬的人都摘下帽子……我丈夫在港灣岸邊給我詳盡地描述著:「我也脫下禮帽,也跟著那些死者親屬一樣哭著,根本沒法看見他們的臉,因為他們都裹在黑紗里。隨後牧師將侍祭遞給他的水盤裡的聖水灑在棺材上,接著有個人揮一下白紗巾,樂隊開始演奏告別哀曲,四個穿得像元帥一樣的殯儀館人士提起帆布帶子,將棺材放進墓穴里。那些死者家屬、幾個穿戴一身黑的人活動起來,彷彿要撲上棺材,彷彿要跟著死者進到墓穴里去,然後又是一片寂靜,緊接著響起一陣號哭聲和喊叫聲。總有——個穿黑喪服的人癱倒下來,另外兩個穿黑喪服的人不得不使勁扶起他。
牧師用挖坑人遞給他的鐵鍬扔幾鍬土到墓穴里,隨後我們便一個挨一個地邊走著邊扔一鍬土到墓穴里,土塊兒像敲鼓一樣地打得棺材啷啷直響。接著,牧師跟死者家屬握手,跟他們輕聲說上幾句什麼,便第一個離開墳地,隨後送葬的人也紛紛離去,樂隊已經走到了墳地門口,掘墓坑人將錢放進口袋,我又戴上帽子,帶著哭紅的眼睛站在殯儀爾隊旁邊,送葬的人列隊走在樂隊後面,演奏過哀樂的同一個樂隊如今奏出了進行曲,所有送葬的人、所有回城去的人如今伴著這進行曲邁著統一的步伐輕鬆愉快地行進著。小號、有活塞的短號和黑管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像我們哭哭啼啼走到墳地那樣,如今又高高興興地走回飯館,在那裡為死者乾杯,我們大家都再沒有眼淚,彼此望上一眼,微笑著。曾經站在墳地門前的樂隊,如今站在飯館門前,演奏著歡快的歌曲,我們挨個兒走進這暖洋洋的飯館里,樂隊最後走進裡面,樂師們坐在一張桌子旁,我每次都跟他們坐在一起,我成了一個公眾共有的孩子,誰都喜歡我,因為他們以為我是一個神經有毛病的鄉下小孩……」行駛在利本尼橋上的電車鈴叮噹作響,我們躺在舊艙船旁的草地上,男孩們已在那髒得教人噁心的水裡游泳,他們不停地鑽進水裡,一直游到拴著裝載蘋果的船隻的粗繩那裡,然後又從那裡游回來,再游去,然後回來……呆在岸上自然冷些,男孩們全身發紫,他們蹲在地上,緊握著的手塞在下巴底下,牙齒直打顫,儘管披著毯子、短外套和襯衣,可還是暖和不過來。為了好受一點兒,他們又從舊船上跳進水裡,一直拍打到凍得發抖了為止。我們一直躺著沒再下水,天黑時回到家裡。
我丈夫的朋友卡雷爾,馬利斯科從小就以變魔術出名……他將孩子們叫到城堡街排成一行,問他們天空怎麼樣,孩子們說正在出太陽。而卡雷爾·馬利斯科對他們說:「你們站在這平台下,我是個大魔術師,請你們閉上眼睛,一分鐘后我便把雨召來。」孩子們於是站到平台下方,閉上眼。馬利斯科從平台欄杆那兒尿了一泡尿把他們都澆濕了……有一天他來串門,走過院子的時候已經沒有半點魔術師的影子,相反,還瘸著腿,因為他熏豬肘吃多了正在鬧痛風。等我遞給他一把椅子時,他還怯生生的。他給我們帶來一個可喜的消息,說他的朋友波列克要辦宰豬宴,說他只為我丈夫,為他在巴特克的布拉特院子里養了一頭小豬崽,這豬崽已經長得相當大了,準備宰了過宰豬節。說頭一天只請男士去,第二天去女士,指的是馬利斯科的妻子和我。馬利斯科先生一邊說一邊折著指頭節咯咯響,非常膽怯的樣子。後來又莫名其妙地對我說,要是我懷上孕,到四個月的時候把它取出來或者刮宮……
「什麼?」我嚇一大跳。而馬利斯科先生給我上了一堂關於荷爾蒙的課,說這激素是世界的動力。漂亮的女人一懷孕,那些漂亮汁液便在妊娠過程鼓脹起來,流進她的乳房和臀部,並激發性要求,在這頭三個月男人用不著注意什麼、不需避孕工具、避孕套……總而言之跟這樣的女人同床是很美妙的。艾麗什卡太太,您臉色有些蒼白,在性方面有些膽怯,那麼在懷孕四個月之後就能成為像麗絲·泰勒和夢露一樣的性感女郎。可是我今天來主要是想向您詳盡描述您那位又在哪兒磨蹭的丈夫的光輝形象。我年輕的時候,和我父親一道在他的卡列姆沙龍樂隊里演出。我記得我們在奧斯特拉瓦演出的那時節您丈夫還是個學生,想成為波特萊爾那樣的人物。那人曾經將頭髮染成綠色、穿著漂亮的服裝去聽歌劇。您丈夫那時也想採取這類革命舉動,於是到理髮店去剃個光頭,因為他愛上了扎拉比的美少女格奧吉娜,可又沒有時間和本事去攏住她。我那時在沙龍樂隊演奏鋼琴《小吉戈羅》。
憂傷的吉戈羅回憶不起他的青年時代來。您那丈夫剃個光頭真難看,因為他的臉曬得很黑,而腦袋卻光得發亮,大家都盯著他腦袋看。他原以為能吸引住他的格奧吉娜,結果反而使她羞得滿臉通紅,不願跟他跳舞,而跟一位人們叫他巴夏的工程師跳去了。而那位巴夏卻相反長著一頭淺色的漂亮鬈髮。您丈夫沒因剃了個光頭而獲得任何歡樂,卻陷入深深的憂傷之中。他溜出大廳,跑到灌木叢中,爬到舞廳窗外的圍欄上,背對著牆,穿著晚禮服一步一步地蹭到窗子邊,在那裡,他看見了他美麗的格奧吉娜正在跟工程師跳舞,還一直面帶笑容。那巴夏是划船俱樂部中最高明的網球手,也是最棒的田徑運動員和排球運動員,他將格奧吉娜緊緊摟在懷裡,您那位光頭丈夫背靠著舞廳的牆壁轉過頭來望著奧斯特拉瓦舞廳的中心,妒忌得快要死去。我為什麼對您講這些呢?好讓您明白,您嫁給了一個什麼樣的人,您這位丈夫一談戀愛便愛得死去活來的,是養熊人用鏈子牽著的一隻熊,這鏈的末端是個環,就拴在熊的鼻子上,而您丈夫總是被他愛的姑娘牽著走,她們很善於勒緊那時拴在您丈夫鼻子上的鏈子。他就這樣靠牆站著,看著他的格奧吉娜如何勒緊鏈子、弄傷他的鼻子。他痛苦極了,後悔自己不該讓人剃掉他那也是淡黃色的頭髮,這濃密得必須抹上髮油才能梳理的頭髮,而且也帶著波浪,彷彿被氧化物染褪了色。我知道,」馬利斯科先生嘆一口氣,像我丈夫一樣地望著窗外,「您知道,這樣一位約爾·布林納是女人崇拜之王。
可是您丈夫卻沒有了頭髮,這可是真正的不幸,他沮喪得決定在他的頭髮長出來之前寧可戴個貝雷帽。我白費勁地苦苦哀求他繼續光著頭,繼續學超現實主義者的樣子。格奧吉娜就因為他這頭髮而拋棄了他,讓他落個跟我一樣的下場。我曾愛上一名肉鋪女郎。我總是到民族劇院對面的赫麥里去吃勺:飯,我的女神、我的對象跟我打招呼說:『馬利斯科先生您要點什麼?』我像每天一樣要了一百五十克烤肉卷,她有著一頭秀髮,笑容滿面地拿著那熱乎乎的肉卷,一按開關,切了一塊給我,,馬利斯科先生,這還是熱的哩!』於是我給她寫些小詩,愛著她,每天都到她鋪里去用午餐,吃那熱氣騰騰的肉卷,看看我那位肉鋪女郎。可是沒想到她頭髮里起了疹子,不得不剃個光頭,於是總戴著頭巾。我繼續去那裡吃飯,午飯後走過民族大街,忽然有廠個主意:到假髮部去訂了個假髮套。我繼續到她鋪里去吃肉卷。町是我那位肉鋪女郎調到貝萊思施特因去了,還是在肉鋪里工作,我不再寫詩給她而是給她送去假髮套,可是當我走進貝萊思施特因的肉鋪時,我看見什麼啦?只見我的心上人站在櫃檯后,頭上已經戴了一頂漂亮的假髮套,只不過她的發套是她經理給她的,從此對我不再理睬,我拿著我的這個假髮套走出來。
那裡正排著一個申請出國許可證的長隊,大家都跟我一樣疲憊不堪,我拿著這個花了六百克朗在民族劇院假髮部做的假髮套給他們看,我舉著假髮套向這個隊伍表示祝福,還大聲說了一句::我好心沒得到好報啊!』您瞧見了吧,艾麗什卡太太,剪頭髮可不是簡單的事兒。只有像約爾·布林納或者我們年輕時的斯特羅海姆……就這樣,我該走了。艾麗什卡太太,請轉告您那一位,小豬已經長大,宰豬宴已經出現在地平線上。如今我得回家了。在出了那擋子倒霉事之後我再也不寫情詩了,如今我根據伊拉塞克教授的著作在寫論文,不過寫砸了。我所寫的是與哲學一生物學有關的補充和註釋……」馬利斯科先生說話時,弄得我不知怎麼回應是好,我的救命稻草是照著《披著冬裝的大地風光》的樣子綉圖畫。
我選廠一些黑色棉線,馬利斯科先生看著我這作品勸慰我說:「沒事兒.只管幹您的,我的孩子……直到現在有幅畫面還浮在我的眼前.那就是從奧斯特拉瓦的舞廳里跑掉的您那丈夫的畫畫,我瞅廠一下他側著的臉,他正在盯著他的格奧佔娜。我沒彈鋼琴,我跑出來,走到修剪了的楓樹·下面,穿過花園餐廳,走進黑暗小,那裡只有從舞廳窗口射出的一線光亮。在那裡我看見您丈夫背貼著牆,我看到他穿著晚禮服的身影跟這些線一樣黑,您那位站在窄窄的、高達兩米的圍牆上的丈夫,正為我也見到了的格奧吉娜如何跳舞的情景而怒火滿胸膛。格奧吉娜被摟在那英俊的工程師的懷裡,工程師對她於/著耳語,向她說著只有您丈夫、這鼻子上拴著愛情與渴望之環的小傻熊才可能輕聲說出的情活。面對這情形您丈夫只得自嘲而傲氣地走向垂危。」馬利斯科先生站起來,就像他來時那樣,沒有跟我握手,我也沒有把手伸給他。我雖然覺得馬利斯科這人還可愛,但是我知道,他對我說的,我只襯等他走廠之後,等我不僅從他那使人難堪的現時中、而且從他對我所講的內容中清醒過來之後,才能去進一步思索……我已經開始對我丈夫這些朋友感到惱火,我已經開始受不廠啦!我自言自語說、反覆地說:「你得掐住他們的舌頭,你得川他們捉弄我的辦法來對付他們!」我提著包從古力基採購回來,便拐到通往瓦尼十卜達酒館的那條小巷裡,恰塞克電影院的門一開,只見擠擠嚷嚷擁出一群孩子,沃拉占米爾像一根棍子拄在他們中間。
他也像這些孩子一樣在看滑稽片、教育片和新聞片,放映了整整一個下午。從這敞著的門傳出音樂聲和一個男人的聲音,他正在恰塞克電影院沖著觀眾嚷道:「安靜!要不把你們攆出去屍沃拉吉米爾一看見我,馬上這樣對我說:「年輕的太太,您的夫君大人在幹嗎呀?已經買下那雙綉了貓的拖鞋嗎?是不是在寫他那本讓我們的讀書界感到大吃一驚的破天荒的書啊?」我挨近沃拉吉米爾,對他說:「他會讓他們嚇一大跳的!我的那位寶兒爺跟-個叫薩爾茨曼的老太婆在拉·巴羅馬小酒鋪,也就是在當兵的常去嫖娼的太陽街上撿那用過的避孕套,我丈夫還幫老太太用網子到伏爾塔瓦河、到那個死港里打撈那些東西,然後跟那老太太將它們洗乾淨、晾乾、撒上粉末、重新卷好,放進裝情書的粉紅信封里,到晚上由薩爾茨曼老太太又將它們拿去賣給拉·巴羅馬小酒鋪附近的野雞……」沃拉吉米爾驚癱了,我則非常愜意,我把從丈夫那兒聽到的烏七八糟的事情一古腦兒編到他自己的身上。沃拉吉米爾驚得只會含糊不清地喃喃著:「這麼回事啊!這博士可真是一鳴驚人太了不起啦!如今我確信,他會成為出類拔萃最棒的、他會成為文學上的世界冠軍,因為他現如今已經算得上人民藝術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