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節
一年以後,她還是留在秦一星身邊。柳依依不知這一年是怎麼過去的,反正是過去了。從二十四歲到二十五歲,這就是過去了的證明。二十五,那感覺跟二十四就是不一樣。有一天她去超市,看到一個女孩,二十不到的樣子,在選枕頭。女孩叫了一聲:「老公!」她才注意到女孩身邊有個男人,近三十歲,正是自己心儀的那種氣質。柳依依裝著也去看枕頭,看見那男人手中提著商場的購物籃,裡面有麵條、一包米、一包鹽,還有肉、香乾、青菜。他們是麓城無數同居者之中的一對,更重要的是,新一代已經成長起來,加入了情感競爭的行列。她們的優勢如此明顯,不能不讓柳依依們感到壓力,感到失落。其實,也只有幾年的距離,這幾年對男人不算什麼,對女人,落差卻如此明顯。她忽然有了危機感。的確,這兩年多來,自己的生活中,除了寂寞,並不缺少什麼。正因為什麼都不缺,自己沒有壓力,不著急,更沒有危機感,像溫水中的青蛙。離開超市時,柳依依心想,眼下這種局面,是結束的時候了。
這一年柳依依生活中也出現過一個兩個三個有那麼一點意思的男人,可還沒有展開,就結束了,把他們往秦一星身邊一放,柳依依情感的天平,就那麼明確地往秦一星這邊傾斜。秦一星是起點,又是燃點,這起點和燃點太高,柳依依無法接受別人,就像看慣了彩電的人無法忍受黑白電視。
這個周末的晚上,秦一星在康定呆到十一點鐘,還沒有走的意思。柳依依在被子里推他說:「你今天怎麼這麼人道?你走吧,不然她要罵人了。」他說:「今天不回去了。」柳依依不勝驚喜,說:「又編了個故事講給周珊聽?」秦一星說:「故事編不下去了,發現了,吵架了,回不去了。」柳依依說:「怎麼就讓她察覺了?」秦一星說:「女人再遲鈍,男人不交公糧,她總是知道的。我的公糧餘糧,都交給你了。」
知道了這些,柳依依竟感到了一種欣慰,欣慰之中萌生出一點希望。這希望渺小而尖銳,像插在心上的那一點刀尖。還是在兩個月前,秦一星幾次被人從康定喊回去了,要他去買東西。買什麼他沒說,後來才知道了是買裝修材料。懷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好奇心,柳依依找到電視台的住宅小區,在十幾幢新房中問到了秦一星的那一套。進去一看已經快裝修完了,房間五室兩廳,那麼寬敞、明亮,甚至有點豪華的意味。柳依依感到了巨大的震撼與失落。這一切為什麼不能是自己的,自己少付出了什麼呢?也許,像有些男人說的那樣,結婚證是一張紙,並不能說明什麼,但沒有這張紙,就什麼也不能說明。
柳依依把秦一星抱得緊緊的,腿勾住他的腿說:「她不要你,我要你!」柳依依昏頭昏腦說了好多話,忽然發現秦一星已經睡著了。她有點生氣,很快就原諒了他,想著,他吵架累了。半夜秦一星醒來,問:「你怎麼還不睡?」柳依依說:「你幾年才在這裡睡一夜,我捨不得睡著!」
第二天清早秦一星上班去了。到晚上秦一星來了,說:「我無家可歸了,這就是我的家了。」柳依依說:「你有家,我就有家了,我是一個女人,我多麼想有個家啊!」眼淚湧出來,忍住了,說:「我們把做飯的東西都買回來吧,有柴米油鹽才有家的氣息。」柳依依想著,這樣住下去,就成既成事實了,秦一星就會去辦離婚手續了。再想到周珊,以後她一個人怎麼辦?她感到了殘酷,生存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太殘酷了。
星期六早上,天剛蒙蒙亮,秦一星手機響了,是他女兒打來的,問他送不送她去學琴。接了電話秦一星說:「沒辦法,得去。」就要起來。柳依依說:「你答應了帶人家去植物園玩一天的呢!」用腿把他的腿死死勾住。秦一星說:「明天,明天。」
以後柳依依忍著不問這件事,秦一星也不提起。她奇怪周珊怎麼就沒了動靜?在等待中她忍不住在周珊最可能察覺的時候給秦一星發了幾次信息,管他叫「屁」,就像他在簡訊中叫她「乖」一樣。這個「屁」字平時只有在最安全而自己又最有情緒時才用的,現在卻希望周珊能夠看到。可是,還是沒有動靜。柳依依忍不住了,問秦一星:「我發的信你都看到沒有?」秦一星說:「她不看,故意擺在她面前她都不看。我總不好提醒她看吧。」柳依依覺得形勢不對,並沒按自己的預想發展。怎麼辦呢?這事像下棋,你不想要對方走哪一步他偏走那一步;又像打牌,你不想要對方出哪張他偏出那張。這樣過了一兩個月,柳依依實在忍不住說:「到底怎麼樣了?」秦一星說:「還那樣。」柳依依說:「那樣是哪樣?」秦一星說:「還能哪樣?就那樣。」柳依依感到了失敗的屈辱,這屈辱像刀尖,那麼小的一點,插在心尖上,血滲出來,在胸前慢慢地滴,滴,滴。柳依依不恨秦一星,不恨任何人,但還是那麼尖銳地意識到了自己所扮演的悲劇角色。這是幽暗時間深處一個模糊的剪影,在歲月流逝之中漸漸清晰,讓人低頭掩面,黯然淚下,不忍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