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娜娜掏出翻蓋手機,沒事似的打開了翻蓋,說,我找他爹。
我疑惑地看著她,問,你怎麼知道他爹的電話號碼。
娜娜說,有兩個人要了不用套的服務,我趁著他們洗澡,用他們的手機撥了我的手機,萬一出事了我能找到他們。我一般遇見自己覺得喜歡的人,或者要了不用套服務的人,我都會趁著他們洗澡,把他們的手機號碼偷偷留下來。你看,通了。喂,劉先生,我是珊珊,你記得嗎?對,你什麼時候再光顧啊?電話號碼,電話號碼是你自己留的啊,你忘記了啊。嗯。嗯。我幫你問問,我幫你問問。
娜娜掛斷了電話。我問她,怎麼了,怎麼不直說?
娜娜說,直說了就把人嚇跑了,手機號碼一換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說,不可能,會有人不要自己的孩子?
娜娜玩弄著手機,說,一大把。
我在車裡搜索著電台,說,他要你幫忙問什麼?
娜娜嘆氣道,他要讓我問問,有沒有新來的姐妹。
我說,那你就得說有。
娜娜說,是的。
娜娜撥了號過去,也許斷線了,她又轉身尋找了一下信號,繼續撥過去,還是響了一聲就斷了。娜娜開了免提,問我,你看,這是什麼情況?
我說,我知道,以前我的女人躲我的時候就這樣,響一下就是忙音,他把你拖到防火牆裡了。
娜娜問,什麼牆。
我說,他把你的手機號碼放在黑名單里了。
娜娜說,哦。
我撫了撫她的頭髮,說,不要緊。
娜娜罵道,這個烏龜王八蛋,一本正經的一個人,戴個眼鏡斯斯文文,說他怎麼事業有成,說做男人最主要的是負責任,一有事找上去就了。
我想安慰娜娜幾句,結果變成了為這個男人開脫,我說,娜娜,你也沒說是什麼問題,說不定那個男的就是不想再出來玩了,你給他發個簡訊,黑名單里的簡訊萬一哪天他看到了呢。
娜娜說,嗯,你真熱心,什麼都懂。
我說,我就懂這個,因為我以前女朋友屏蔽了我以後,我就給她發簡訊來著,她能看得見。
女人都天生想知道別人感情故事的發展,娜娜暫時把自己置身事外,關切問道,那後來呢?
我說,後來很好,她男人給我回消息了,消息上說,今天是我們一周年紀念日,我們感情很好,請你不要再騷擾她。
娜娜說,哎呀,那你一定很難過。
我說,是啊,可我和她分手才兩個月。
娜娜完全忘我了,問道,那你找她幹什麼呢?
我說,她老在外面混,認識的人多,那個時候我一個朋友進去了,我想問問她認識不認識什麼人。
娜娜開始延伸這個故事,問道,你朋友怎麼進去了。
我說,他襲擊了化工廠。
娜娜問,誰是化工廠啊?哦,是化工廠啊,他襲擊化工廠幹什麼?
我說,這個事情挺長的,我以後和你說吧,你先給你的那個先生髮簡訊。
娜娜說,哦。
其實我是比她還要緊張的,雖然我們是患難之交,但我其實對這個女孩子並無感情,我希望她一切安好,然後下車。我希望她聯繫的下一個人可以幫到她,這樣她就不必向我借錢。我無心無力帶她一起上路,她只是我旅途中一個多說了幾句話的妓女而已。
我們到了一個馬路超市邊,我停下了車,給了娜娜一百塊錢,說,娜娜,去買一些東西,我在車裡等你。
這個超市是一個山寨的大超市,燈光明亮,超市門口有五彩的布棚支起的一個露天撞球桌,很多赤膊的青年貓著腰在打撞球。對面是一個巨大的廠房。
娜娜接過錢,往前跑了幾十米,又折回來,問我,你要吃什麼?
我說,隨便。
在車裡等待的時間,我不停地搜索著當地的電台,可是那些國道旁邊的小鎮邊,都只有同一個類型的節目,我從調頻95一直擰到了調頻109,只能聽到不停地有聽眾打進電話,要不是不行了,就是性病了,連個音樂都沒有。撞球桌那邊開始喧鬧,一個膚色黝黑的平頭男子,他解下了皮帶,用皮帶頭抽著對面桌的兩個男子,旋即褲子掉了下來,他索性脫了牛仔褲,向那兩人扔去,那兩人落荒逃走,男子撿起褲子,把兩個褲腿往身上一系,站上了撞球桌,對著剩下的十幾個男子說了一堆話。我不知道他說話的內容,他像極了我的哥哥。
我回想起了我從旗杆上掉下來以後。這個旅途上,我打算在一切等待和寂寥的時候,將我的童年回憶一遍。對了,我忘記告訴你們,我有一個哥哥。作為遵紀守法的好家庭,我當然不可能有一個親哥哥,這個也不是我的表哥,他是我的鄰居丁丁哥哥。他是一個大學生,是我們附近的榜樣。那個時候大部分人都去考職校和技校了,因為職校和技校最見效。我哥哥考取大學以後回來的第一周,好多周圍的職業和技校生都圍著我哥哥,要看看我哥哥的課本,他們想知道我哥哥都學了些什麼,大學和技校有什麼區別。我哥哥只拿出了兩本書,一本《八月之光》,一本《憤怒的葡萄》,說,我的書單都有四頁紙。
我們都知道他在裝×,但我還是被他深深地迷倒了。丁丁哥哥說,你最愛讀書,你拿走一本去讀吧。
三年級的我選擇了一本《憤怒的葡萄》,因為它看著更好看一些。但我只讀了一頁,因為它完全不是一本講葡萄的書,而我在我家養雞的小院子里種了葡萄,葡萄藤已經開始沿著晾衣服的竹架攀爬,我想知道葡萄是怎麼想的,葡萄的人生是怎麼樣的。
隔了一天,丁丁哥哥找到我,收回了那本《憤怒的葡萄》,他說,我昨天晚上想了想,我覺得你也看不懂。
在身邊的所有人里,我就管他一個人真心叫哥哥,因為我最欽佩他。他學習成績好,血氣方剛,總是能挺身而出。雖然他總是為了姐姐們挺身而出。丁丁哥哥去過很多很多地方,他每次回來都會給我講他旅行的故事,他總是代表這裡,代表那裡,去到必須要坐火車才能到的地方,而我連火車都沒有見過。我第一次看到火車便是丁丁哥哥帶著我,我坐在他的自行車前杠上,他一直不停地蹬,速度飛快,我緊緊地抓住把手。丁丁哥哥說,如果我們有一台摩托車就好了。我問他,你會開么?他說,當然。
一個多小時以後,我才看見鐵軌,我們又等了一個小時,我終於看見第一列紅色的火車從我眼前開過。一如所有兒童的本能,我開始數著車廂數,突然我發現異樣,問丁丁哥哥道,咦,為什麼火車不是綠的呢?
丁丁哥哥說,邪了,我也是第一次看見紅色的火車,也許是國家領導人坐在裡面的專車,所以是紅色的。
我馬上立正,對著火車敬了一個禮。
丁丁哥哥連忙問我,說,你這是幹嘛。
我說,我在向領導人致敬。
丁丁哥哥說,火車開那麼快,領導人根本就看不見你敬禮。
可我還是筆直地在敬禮。
火車的最後一節呼嘯而過。
丁丁哥哥大喊一聲,禮畢。
我這才放下了手。
那一天我的屁股坐開了花,你能想象在一根單杠上坐了兩個小時無所事事該是多麼的蛋疼,但是我依然堅持坐在前面,因為如果坐在後座,丁丁哥哥高大魁梧,把我前面的視線擋得死死的。回來的路上我興奮難抑,第一次遠行丁丁哥哥便帶我看到了國家領導人。後來丁丁哥哥去的地方更遠更多,他去過香港,他甚至坐過飛機。他對我們說坐飛機的經歷,周圍圍繞著三十多個從各個地方趕來的人。丁丁哥哥告訴我們怎麼樣登機,還要過安全檢查,在跑道上加速的時候推力是多麼的大,然後一句起飛,我們的頭都同時一仰,感同身受。我有任何不懂的事情,我都會跑到隔壁去問丁丁哥哥。當然,我媽媽叮囑過他,不要幫我做數學題,可丁丁哥哥自己都有數不清的作業和參加不完的比賽。他還練散打。丁丁哥哥的家境要比我們好一些,所以他們家的樓房是三層,他經常爬上他們家三樓的平台上練散打,我就在我們的水泥場上仰望他,一望就是半個小時,因為老是逆光,看著雖然形象光輝,但是影響視力。我懷疑我的眼睛就是這樣看壞的。有一次我撿到了一副被踩破的墨鏡,是一個兔子的牌子,有一片鏡片是好的,我就把那片鏡片撿起來,用於在樓下看丁丁哥哥練散打,這個習慣我保持了好久,以至於學校組織看日全食的時候,我滿眼睛依然是丁丁哥哥。
我周圍還有不少哥哥,但是那些哥哥們渾渾噩噩,還有一個哥哥甚至要和我們搶彈子。那個哥哥一直在換工作,總是不能變成合同工,是我們這裡最大的一個哥哥,小夥伴們都叫他臨時工哥哥。
在那個時候,打玻璃彈珠是我們最愛的遊戲,我們叫這個為打彈子,我有大概六十個彈子,那個時候的彈子是兩分錢一個,我最喜歡彩色彈子,當然,大家都喜歡彩色彈子。我們當時打彈子就一個規矩,那就是蹲定了以後腳不可以動,但因為那個時候小,沒力氣,所以手是可以往前送的。我的周圍有四五個小夥伴,每個人的準星都差不多。臨時工哥哥他就喜歡和我們玩打彈子,我們一般都帶二三十個彈子,他只帶三四個,可是他有大彈子和小彈子。因為他去過發達的南方,那時候只有南方的彈子有大小,我們這裡都是均碼。他要打別人的時候就換大彈子,別人打他的時候就換成小彈子,他每天都要贏走我們二三十顆彈子。但是我們躲不了他,因為能打彈子的泥地就那麼幾塊。後來我們規定,不能換大小,臨時工哥哥說不行,說憲法上沒有規定打彈子不能換大小,只怪我們只有一種尺碼,而他有各種尺碼。我們表示不相信,因為我們是少年先鋒隊員,法律一定會保護我們的。當時我記得最神的地方是他居然真的拿出了一本憲法,我們一條一條對下來,發現憲法上真的沒有規定在打彈子的時候不能隨意變換彈子的大小。我們只能伏法,繼續被他欺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