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小暑

第十節 小暑

這一切只是一場夢魘吧!當我醒來時一定會現這只是一場可笑的夢罷了。我想著當我將這奇異的夢告訴阿瑪他會是怎樣的表情。哦不還是不要和他說了只和額娘說說吧。她一定會耐心的聽我說完然後用溫柔的小手指輕輕敲打我的額頭笑道:「看你都想了些什麼呀!」初春的庭院有暖烘烘的陽光照在身上久了有些癢刺刺地教人出汗這時大娘一定會來喚我回房又責怪侍女的不盡心再來問我今日的功課可有溫習。我埋頭找書應付o她卻聽到阿瑪的聲音笑道:「夠啦夠啦咱們東莪學到現在做一個女狀元都綽綽有餘了等阿瑪身子好些還是跟著我們去打獵吧。咱們滿家的女子絕不能輸給男兒!」是一定是這樣的儘管夢境中陰深恐怖但只要醒來只要醒來就無需擔憂了。

在一個黃昏我終於醒了過來印入眼帘的是一支燭台蠟燭上亮著暈黃的光。我轉了轉頭床邊的人聽到聲音走到我的面前。來人的面容依稀熟悉他伏身看我柔聲道:「你醒啦!醒了就好了。」是醒了就好了。我努力想坐起身體可是全身酸痛使不出一點力氣。他按住我的肩膀道:「你躺著吧不要動彈聽哥哥的話。」

哥哥?……我忽然全身乏力思緒又回來了不那不是夢境我想起了一切可怕的經過「哥哥……」我哽咽著無法說下去多尼眼眶一紅道:「你放心吧以後就由哥哥照顧你過去的……過去的事你要看開些才好。」過去的事??這麼說如今我孑然一身了大娘、阿瑪、額娘與我至親的人一一離去而那一切都已過去了么?「我在哪裡?」沉默了一會後我問。

多尼道:「這是在我的府中今後你便住在這裡不用擔驚受怕你還有哥哥莪兒」他抻手輕撫我的額頭目光中卻滿是悲涼。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曾昏迷了多久不知額娘葬於何處、不知府中諸人如何落。我只知多尼看我的眼神充滿悲傷而我實在提不起勇氣向他提問。就這樣不知外間如何變幻只是在我唯一的親人庇護處安住下來。

我居住的是一個小小的側院屋外有一方空地因長期無人打理長滿了枯黃的雜草。我體力久久未復一直卧床終日難免以淚洗面。回憶如同一張大網我深陷其中無力自拔。

多尼每日前來探視也是愁容滿面。他經此變故也有了很大的改變。雖在我面前竭力開導努力裝出高興的樣子逗我開心但往往話說到一半思及往事不得不愕然而止。

我深知他的苦心每次見他神傷轉頭只能強忍悲痛不願再增加他的愁緒。他如今也被削去爵位失了正差更是前途渺茫本身也是疲累不堪的心境常常枯坐半日兩人相對只是無言。

轉眼春夏交替我在這裡已過了半年有餘。我終日只在院中連院門也幾乎不出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外間種種熱鬧變幻對我而言只是拂耳清風雁過無痕。

但我也深知到此地步傷心落淚只有更增愁緒除非自已儘力開解否則這生漫漫長路實是無望之行。

我開始儘力清理院內的雜草有了些可忙碌的事日子也就不像初來此處時那樣難捱。只是每當白晝過盡夜幕來臨一日忙亂之下疲憊的身心放鬆下來便再也無力抵擋回憶了。這痛苦如惡獸在黑暗中盡情啃嗜我無處可避便逐日消瘦下來多尼看在眼裡心知安慰亦是枉然只有在日落以後他盡量比往日多些時間的留下來與我作伴。

自我居住以來多尼嫡福晉穎榮從未踏足我的處所人情冷暖如今這些對我曾經歷的實在不值一提我也並未在意。

這日黃昏多尼陪我用過晚飯因有事走出房去了。過了一會身後腳步聲響起我以為是他還沒有回頭便問道:「哥哥有什麼事要忙么?」卻聽身後一聲冷笑「他如今要還有事可忙那倒好了。」

我吃了一驚轉頭見穎榮沉著臉走進房來忙起身讓座道:「嫂子來啦!請屋裡坐吧。」她並不理會只盯著我看。屋內燭火嘶嘶作響搖曳的燭光照的她臉上晦暗不明。

她進房坐下環顧四周並不說話。看到桌上我做了一半的銹活冷笑道:「你也會做這個可真意想不到!」我一邊倒茶放在她面前一邊拿過綉樣道:「額娘早就教過我也沒什麼難的。」她不作聲盯著綉樣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看她面色不善便也不再多說只低頭做自已的銹活靜了一會只聽她笑道:「想不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竟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我手中針尖一顫手指上頓時被刺出一個小血球我將手放在嘴裡吸吮轉頭看她她瞪目直視目光炯炯而動道:「怎麼?要小姐脾氣?」

我向她望去。她也比以往清瘦的多了青白的面龐上當年那飛揚的神采已蕩然無存。一雙杏目目光銳利卻讓我想起那年和阿瑪打獵時他捕獲的那隻獐子驚恨怨懟的目光。

我輕輕嘆了口氣轉開頭去繼續手上的活猛然一隻手在我面前橫掃將銹架打到了地上穎榮滿臉怒容道:「你以為自己還是當初那個眾星捧月的和碩格格么?如今你無品無階我堂堂一個郡主和你講話憑你也敢不理不彩!」

我向她怒目注視她冷笑道:「怎麼?受不了這話了。難道我是打小伏低慣了的么?你不知道當初自己那副驕傲的模樣有多討厭人人當你是寶哼含在嘴裡都怕化了的千金貴體!!」她走到我面前斜眼看我道:「可惜呀你的好日子都到頭了如今若不是我家還不知你要在哪流落街頭呢!」她的聲音尖銳刻骨十分刺耳。

我眼眶漸紅只得暗自咬牙昂道:「我阿瑪是受人陷害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她高聲大笑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半晌方道:「做你的清秋大夢吧。他是讓人告人證物證樣樣俱有……說起來只怕你還不知道吧告他的就是你的貼身婢女吳爾庫尼!!!」我耳邊仿似響起一聲驚雷只震的目瞪口呆。

她看到我的神情越得意道:「說起她來我還倒真聽說過一些始末。據說她早年就裝聾作啞藉機入府了。只是這小妮子太也天真怎麼可能瞞過你阿瑪沒多久便讓他覺了。當初我公公豫親王一力主張要殺了她。可惜呀不知怎地偏偏讓你攪了局。最可笑是你阿瑪平生殺人無數可居然為了你對她生出側隱之心來留下了她的性命——養虎成患。要不是當初我公公讓你大娘餵了她葯成了真正的聾啞之人這回還不知道這賤人要說些什麼出來呢!」

我只覺全身冷汗直冒身子抖個不停她朝我慢慢走進眼中儘是狠毒的笑意一字一頓道:「你阿瑪萬萬想不到他一世要強到頭來赫赫英名居然丟在他寶貝女兒的手上!」我猛然間只覺天旋地轉她的話如同一支引火線將我記憶中的片斷一一點亮飛快的閃過眼前。

我緊緊的咬住下唇伸手扶住身前的桌子勁力到處指甲紛紛折斷而我恍然不覺。穎榮站在身邊看我甚是得意冷笑道:「我若是你早就一頭撞死絕不苟活於世讓人恥笑自己痛苦。」

就在這時多尼走進房來看到屋裡的情形他急步上前探身看我道:「莪兒你怎麼啦?」又聽他問穎榮道:「你來這裡做什麼?你你和她說了些什麼?」穎榮冷笑不答。

多尼伸手放在我肩上道:「莪兒你說話呀!」我看向他沉聲問道:「是……是吳爾庫尼害我阿瑪么?」

他臉上閃過一陣青光轉向穎榮低喝:「你給我出去!」穎榮大怒道:「到如今你還這麼維護她我可是你是妻子。」

多尼眼中冒火道:「你出去!」

穎榮尖叫起來:「別人個個忌諱不及只有你笨到往上帖眼下要不是我舅舅尼堪外蘭你早就受更大的牽連了還敢這麼和我說話。都是她害的今日——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她衝上來向我拳腳相加多尼一一阻擋怒叱不已。

我處於爭亂之中卻茫然不覺只看向多尼道:「是她么?真的是她么?」穎榮力爭不下退開一步邊喘息邊冷笑道:「你現在還問來又有什麼用?哼!你阿瑪的屍都已讓人開棺作賤了!你這會兒便是找到吳爾庫尼便是讓你下到陰間只怕也……」

我全身如暴裂開來一般疼痛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向她步步逼近:「你……你說什麼?……什麼開棺?……什麼??」

她看著我眼中流露恐懼之色不住後退半晌方道:「就在你初進府暈迷之時……九王墓鬧的不可開交我府里的下人跑回來說那裡人山人海陵墓之外棺木、陪葬之物遍地都是慘不忍睹你阿瑪……你阿瑪被拖出棺外鞭仗四十……」我只覺喉口腥甜胸中氣血翻騰一張嘴大口鮮血疾噴而出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

又是這樣似曾相識的夢境。只有我獨自一人在黑暗中狂奔仿似有什麼怪物在身後「咻咻」地著氣息追趕過來我慌不擇路在驚恐中跌撞前行忽然腳下一軟身子已落入了一個無底的大洞中兩側風聲急過四周也沒有可抓握的東西頭頂一束暈光越縮越小。就這樣直墜下去也許未落到底便會死去。

那樣也好又何必苦苦掙扎呢?那個暈亮的所在苦楚孤獨並沒有我想要的東西。就這樣吧。倘若墜落下去或許竟然可以見到我日夜思念的親人!

我放棄了求生的意念忽然間看到了盛京的宮闕。大娘曾說過想回這裡看看那麼在她離世之時她一定曾來過這裡吧。這兒有許多美麗的往事有我出生的額娘的房間、有我不舍的小小庭院。自宮門口看進去穿過殿堂一重又一重景色有了一些變化到底是什麼?我又說不上來只覺得有些害怕抗拒可是足步不停仍往深處去。

四周好似有些綠蔭花叢可我無暇細看只往宮庭進去轉廊、屏風、窗幕陰暗的裡屋有一個人挨著窗邊的一點亮光背對著門坐在那裡不知誰從旁喚了聲什麼那人轉過頭來——福臨!!!剎那……無數面龐疊加上來阿瑪、額娘、大娘、十五叔、十二伯……一片片閃爍過去亮照著凌亂的王府一片哭聲四處狼籍……「為什麼???」我厲聲問他他看著我慢慢的慢慢的嘴角揚起忽然爆一聲狂笑這笑聲一不可收拾。由一人之聲變幻為多種奇異的笑聲四下里圍撲過來我奮力伸手揮開卻見福臨漸漸遠去縮小、變薄、隱入黑暗中……

「為什麼……?」是呀!我不能就這麼死去。我是多爾袞的女兒前事種種尚有許多不明白不甘心怎能就這樣放棄。我掙紮起來卻一度跌落火堆熾熱難當轉眼又覺身在冰寒之中刺寒透骨。原來求生有這千般痛楚萬般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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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比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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