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維娜與吳偉

第十六章 維娜與吳偉

維娜突然接到戴倩電話,說是北湖農場的老知青要聚會,請她回去。維娜同戴倩多年不見面了,也沒通過音訊。不知戴倩從哪裡打聽到了她的電話。

維娜便飛回荊都。她還沒走到機場出口處,遠遠的就有個胖女人招手喊道:"維娜,維娜!"

維娜取下墨鏡,仔細一看,竟是戴倩。戴倩胖得圓鼓鼓的了,只有那雙眼睛大而亮,還是原來的樣子。記得當年在農場,女伴們就私下議論,這種身材的女人,中年以後肯定發福。果然如此。若不是她先打招呼,維娜根本認不出她了。

戴倩帶著一輛賓士轎車,司機對她很恭謹,口口聲聲戴姐。維娜便猜想:戴倩只怕也是個人物了。

戴倩仍是快嘴快舌:"維娜,你是一點都沒變啊,你戴著墨鏡我都認出你了。"

"哪裡啊,老了。"維娜說。

戴倩說:"我是真的老了。你看我這身材,整個像門板了。"

維娜說:"你這是福相啊。"

戴倩說:"唉,要說吃苦,你是夠苦的了。但老天就是照顧你,讓你永遠年輕漂亮。我們多年不見面了,你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鄭秋輪的父母還健旺嗎?"

維娜嘆道:"都過世了。老爸是大前年去的,老媽是今年初去的。兩位老人越到後來,越是想念兒子,天天念著。"

戴倩就抹起眼淚來,說:"維娜,你真好。老知青都說,你是他們兩老的孝順兒媳。"

維娜說:"要是他兩老能多跟著我幾年多好啊。"

戴倩徑直將維娜送到黑天鵝大酒店,那裡早住著很多從外地回來的知青了。知青們見了面,都親熱得不得了。有些人過去本來有點兒恩恩怨怨的,如今都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他們都叫戴倩秘書長,不知是什麼意思。維娜後來才知道,大家叫她秘書長,既是調侃,又是真的一半,假的一半。她的先生吳偉如今已是荊都市政府秘書長了,大家也就叫她秘書長;這次聚會主要又是戴倩在聯絡,大家倡議成立老知青聯誼會,推她當會長兼秘書長。戴倩自己在財政廳,也是個處長了。

戴倩將維娜送進房間,坐下來又仔細打量,說:"維娜,真的,別人都老了,就你一個人仍然年輕,同當年沒什麼變化。你的苦可是吃得最多啊。"她說著又流了眼淚。

維娜笑笑:"哪裡啊,你也沒老,看你的皮膚,多好啊!"

戴倩是個快活人,馬上就笑了起來,自嘲說:"人胖,撐得皮薄了,就顯得嫩。"

聚會共到了四十多人,無非就是些做了官的,發了財的。還有很多知青都聯繫不上,有些人聯繫上了也不肯參加。很多老知青生活都不如意,覺得沒有面子同這些人混在一起。

活動了兩天,喝酒、跳舞、敘舊、唱語錄歌。有人提議,每人講一個最難忘的真實故事。不論誰講完,大家都眼淚汪汪地鼓掌。維娜講了那個雪夜,她同鄭秋輪一塊兒在茫茫雪原上往家裡趕,然後誤了火車,又在湖陽城裡呆了一天一晚。她說了每一個細節,說了當時的感受和後來每次回憶時的心情。老知青們都沉默著,有些女知青輕輕抽泣。她講完了,大家忘了鼓掌,場面有些肅穆。

戴倩突然站起來說:"我是最早清楚維娜遭遇的人,你們可能今天才完全明白。維娜一直被人誤解著,她自己也從來不向別人解釋。那些事情都過去了,也不必再說了。今天,我想同兄弟姐妹們說一句:維娜是我們的驕傲。"

維娜笑笑,打破了沉悶:"各位兄弟姐妹,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今天,我還想用鄭秋輪一位朋友當年的一句話說:鄭秋輪是一個高尚的人。"這時候,掌聲響了起來。維娜忍不住啜泣,她知道這掌聲是給鄭秋輪的。

戴倩帶著吳偉來看了維娜。吳偉見面就說:"維娜,當年我見過你們很多知青同伴,都忘了,只記得你。"

戴倩就笑話丈夫:"當然啦,我們農場最漂亮的姑娘,你當然忘不了啦。"

吳偉已修鍊得很像回事的了,舉手投足都是高級領導幹部的味道。他仍很乾瘦,笑起來,臉上的皺紋就從嘴角慢慢綻開去。正是那種高級幹部很有涵養的笑。

"可以抽煙嗎?"吳偉問道。他掏出煙來點上,優雅地吸著。戴倩同維娜在敘舊,他就微笑著,靜靜地聽。他並不大口大口地吸煙,只有淡淡的煙霧在裊裊升騰。吳偉不再是當年那位拘謹的青年了,沉穩而儒雅。

戴倩說:"維娜,你回荊都發展吧。你現在反正只做裝修生意了,哪裡不是發財?"

維娜說:"發什麼財?我早沒發財的理念了,只是反正得有個事做。"

戴倩就說:"你呀,盡講有錢人的話。"

吳偉也說:"回來吧,朋友們在一起,凡事有個照應。荊都這些年發展快,工程很多,你也只要每年做個把工程,不歇著就行了。這個好辦,朋友們都會幫你的。"

維娜說:"感謝吳秘書長,我會好好考慮您夫婦倆的建議。"

吳偉笑道:"維娜你就別客氣,叫我吳偉吧。我未必要叫你維總不成?"

維娜說:"不一樣,不一樣,官場同商場不一樣。"

還真把維娜說動了。她想自己反正不能老死外地,不如早點回來。回南邊打理兩個月,就把公司開到荊都來了。公司掛牌那天,戴倩聯絡了好多朋友來捧場。吳偉也來了,親自替公司揭牌。

吳偉說話算數,維娜回來沒多久,他就幫忙介紹了農業銀行辦公大樓裝修工程。按行規辦事,維娜要給他中介費。吳偉就生氣了:"朋友就是朋友,按江湖規矩玩,就沒有意思了。"

維娜碰上了第一個不要中介費的官場朋友。吳偉真是個好官員。維娜想那戴倩真是笨人有笨福,嫁著了這麼一個好男人。她就同戴倩開玩笑:"你得感謝我,不是我生病,你哪有機會碰得著吳偉這麼好的男人?"

戴倩佯作生氣,說:"女人誇朋友的丈夫,可不是好事啊。"

戴倩是個麻將鬼,三天不上桌,就急得直搓手。她幾乎天天纏著維娜叫人打麻將。維娜同荊都生意場上的很多有錢人,很快就有了聯繫。都是你認識我,我認識他,慢慢串聯起來的。戴倩身邊也有自己的交際圈子,差不多都是做官的,發財的。交際圈子就越來越大。想打麻將,隨時可以叫上一桌。維娜煩死了打麻將,卻礙著面子,只好硬著頭皮奉陪。一般不在家裡打牌。牌友們很自然地形成了規矩,誰主動發起,誰出錢去賓館開房。他們通常是去天元大酒店,荊都最好的五星級賓館。

麻將桌上無非是三類人:一類是那些要在牌桌上巴結人的,他們把輸錢看作投資。他們打牌也有個說法,叫打業務牌;一類是一心贏錢,而且每次必贏無疑的,他們的牌也有個說法,叫打老爺牌。比如戴倩就是打老爺牌的;一類是不計輸贏,贏了只當手氣好,輸了只當消費,這叫打消遣牌。維娜就是這類。牌桌上大家都叫戴倩秘書長,感覺吳偉的魂魄時刻附在她身上。只有維娜叫她戴倩。

有天,吳偉突然打電話來,說:"維娜,我想去看看你的房子,歡迎嗎?"

維娜剛買下一棟別墅,吳偉和戴倩都還沒來過。維娜請人辦了些菜,準備請他們吃晚飯。她聽得門口喇叭響,開門一看,果然是市政府的車。吳偉從車裡鑽了出來,就把司機打發走了。他一個人來的。維娜有些吃驚,卻沒有表露出來。

吳偉參觀了維娜房子,就開玩笑:"你可是資本家啊。"

維娜也開玩笑,說:"感謝領導,感謝政府。"

吳偉見維娜調侃他們政府,就詭里詭氣地笑。他不提戴倩為什麼沒來,維娜就沒有問。

吳偉坐下喝了幾口茶,便說:"我沒什麼送你的,請熊然先生寫了幅字。這位老先生很有脾氣,一般人很難得到他的字。"

打開一看,寫的是"靜女其姝"四字。款曰:題贈維娜女士。熊然先生簽名鈐印。

維娜隱隱記得這是《詩經》里的句子,印象不真切了。笑道:"我不懂書法,看不出好歹。這麼好的字送給我,真有些明珠暗投了。"

吳偉也笑了起來:"維娜就是謙虛。你們老知青都知道你是才女啊。熊先生用的是鍾繇楷書的筆意,風骨秀妍。這四個字送給你再合適不過了。"

維娜就說:"秘書長倒很懂的啊。"

吳偉笑道:"哪裡,我只是鸚鵡學舌哩。"

"好好,謝謝你了,秘書長。"維娜說。

吳偉說:"維娜,你就別叫我秘書長吧,多生分。"

維娜說:"不好意思,我真的叫不出你的名字,太不尊重了。"

維娜從來不留小玉吃飯的,今天便想請那位姑娘一起吃飯。可她太講規矩了,執意不肯。小玉走了,維娜不知為什麼就有些緊張,幾乎不敢望吳偉。從他進門起,維娜就覺得自己有些手足無措。小玉一走,吳偉也不太自然,只得讓聲音更響亮些。但他又好像巴不得小玉早點兒離開。

維娜去洗漱間洗了個冷水臉,勻和一下自己的心情。她想也許戴倩忙別的事去了,沒空來吧。戴倩有些大大咧咧,知道男人獨自上維娜這裡來,也不會介意的。她想兩人總不提戴倩的名字,也不太好。出去還是問問戴倩怎麼樣吧。

出了洗漱間,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吳偉正望著她微笑,問:"可以抽煙嗎?"

維娜說:"隨便。秘書長,你不必客氣,像個英國紳士。"

吳偉就笑著搖搖頭,意思是怪維娜總叫他秘書長。

兩人共進晚餐,喝了紅酒,講了些漫無邊際的話。吳偉說的無非是官場不太好獃,似乎他當這個官實在是勉為其難。維娜總是順著他的意思,安慰幾句。維娜見吳偉總不提起戴倩,她也就不好問及。這頓飯就吃得有些不是味道。

飯後,吳偉很自然地去了客廳,坐下來吸煙。維娜見他沒有馬上走的意思,就過來泡茶。她拿出個竹雕的茶葉筒,拿出一個竹茶勺,一個竹茶漏,再取出一個紫砂帶蓋茶杯。先用開水將茶杯燙過,將茶漏放在茶杯上,拿茶勺舀出茶葉,倒進茶漏。端起茶漏晃了晃,這才拿掉茶漏,往茶杯里沖水。頭半杯水,維娜用茶蓋虛掩著杯口,輕輕泌掉。再衝上七分滿一杯,端給吳偉。

吳偉早看呆了,沒想到維娜喝茶這麼講究。單看這套行頭,就很繁瑣了。維娜卻是行雲流水,舉手投足好似帶著股清風。吳偉感嘆道:"維娜,你這哪是泡茶?簡直就是舞蹈。"

維娜說:"你就別誇我了,不過就是一杯茶而已。茶倒真是好茶。這是上好的碧螺春。"

吳偉抿了口茶,嘆口氣說:"這麼好的茶,真是喝不夠。"

維娜說:"碧螺春第二道茶味最醇,你不著急,喝完第二杯再走吧。"

吳偉忍不住笑了起來,暗想維娜真是個聰明女人,下逐客令都妙若天成,竟然還沾著些風雅。便打電話叫了司機。司機到了,他的第二道茶也喝完了。

吳偉走了,維娜就有種鬆口氣的感覺。可是說不上為什麼,她今天總覺得吳偉有些特別。望著"靜女其姝"幾個字,她心裡竟突突兒跳。第二天,她專門去了書店,買了本《詩經》回來。翻到《國風·邶風·靜女》。詩曰: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維娜禁不住耳熱心跳。這是寫情人幽會的詩,不知吳偉真的不懂詩的意思,還是有意為之?

過了兩天,吳偉又來了,帶了套茶具。說:"朋友送的,我喝茶不像你那麼講究。還是寶劍送英雄,明珠贈美人吧。"

維娜接過來,見是一個深藍錦緞裹著的木盒子,裡面一個茶壺,四個茶杯,四個聞香杯。青花細瓷,造型古雅,繪的是纏枝蓮花紋,甚是清麗。維娜心裡歡喜,說:"哎呀,倒真是我喜歡的東西。我若是沒看錯,這是明慧佛院出的茶具,確是茶具中的珍品,很難得的。"

"難得你喜歡,我算是鬆了口氣。就怕你看著我俗氣。"吳偉玩笑著,又說,"不是我表功,真的維娜,我一看到這套茶具,馬上就想著只有你才配用它。"

維娜心裡一動,說得卻很淡然:"我只是喜歡品茶,知道些雞零狗碎的茶道掌故。佛家最懂用茶之道。茶道見佛性。明慧佛院的茶、茶具和茶道久負盛名。"

"維娜真是個雅人。喝什麼茶,配什麼茶具,怎麼個品法,都有講究。"吳偉半真半假的說,"像你這麼清雅漂亮的女子,就難得有好人相配了。"

維娜低頭一笑:"秘書長笑話我了。"

吳偉長舒一口氣,像是嘆息,又像感慨,說:"維娜,我雖是玩笑,也是真話。你是個不尋常的奇女子。"

維娜笑道:"一介草民,何奇之有!這麼好的茶具,我們別光看著。我請你品茶吧。正好我有上好的台灣凍頂烏龍。"

維娜拿出個紫檀木的茶架,擺上吳偉帶來的青花細瓷茶具。先用清水洗過,再用開水燙了。維娜今天穿了件寬寬鬆鬆的米色絲裙,式樣簡單,只在腰間輕輕束著根絲帶。她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額上沒有一絲亂髮,端端正正坐在茶架前。泡好茶,維娜端起茶壺,先將茶水注入聞香杯,把茶杯倒扣在聞香杯上,雙手端起聞香杯,手腕一翻,聞香杯就倒扣在茶杯里了。維娜按住聞香杯,在茶杯里輕輕轉了三下,再把聞香杯揭起,送到吳偉面前。維娜神色那樣沉靜,就像空谷幽澗的梔子花,自開自落,人間悲歡都不在心裡了。

吳偉不禁肅然,直起身子,雙手捧過聞香杯,深深吸著,不由得閉上眼睛。維娜又將茶杯端到他面前。吳偉喝了口茶,說:"維娜,你說怪不怪?好茶我也是喝過的。今天硬是不一樣。望著你泡茶,就像進行某種宗教儀式,我是大氣都不敢出。再拿聞香杯一聞,喝上一口茶,我真要醉了。整個人就像被清水洗過一樣。我幾乎忘記了自己是誰,真覺得自己在你面前就是個新人。"

維娜笑笑說:"這就是喝茶的好處了。我是開心的時候喝茶,不開心的時候還是喝茶。有時不開心,獨自泡上壺好茶喝喝,心裡就什麼事兒也沒有了。"

吳偉說:"維娜,你已活到某種境界了,常人做不到的。像我們官場中人,凡事都得中規中矩,其實又多少有些假模假樣。有些官場中人總說難得瀟酒,可事實上,他們要麼是故作輕鬆,要麼乾脆就是荒唐。"

維娜就真相信茶道的神奇了,它可以喚起一個人純良的天性。她頗為感慨:"吳秘書長,你們官場中人,也真難啊。"

吳偉便說:"維娜,真的謝謝你理解我。我們是很難有知音的,平時聽到的也多是場面上敷衍的話。"

維娜心裡隱隱明白了什麼,不再順著這意思說下去。兩人靜靜地喝茶,好長時間誰也不說話。

後來,吳偉經常去維娜那裡玩,總是獨自來去。先是司機送來,後來就自己開車來。開的不是政府的車,說是問朋友借的。維娜就越來越害怕吳偉的到來了。可是他逢上哪幾天太忙了,沒時間去玩,她又會盼著他。事情就像她擔心的那樣,終於有一天夜裡,吳偉留下不走了。

維娜沒想到這位快五十歲的乾瘦男人,猛起來像頭野獸。在她面前,他完全不像什麼市政府秘書長,甚至不像成年人,簡直就跟孩子一樣。他每次進門就要,像個饞嘴的小男孩。

維娜是個從來沒有享受過真正性愛的女人,被他激活了,瘋得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剛開始,兩人整日整夜纏綿在床上,飯都懶得吃,只是喝水,弄得兩個人眼窩子發黑。

吳偉總是摟著維娜說:"娜娜,我會死在你手裡,我會死在你手裡。"

維娜聽著好心疼,直想哭。她抱著他的頭,摩挲著,發瘋似的親吻,嘴裡語無倫次:"我的寶貝,寶貝,你真是個好男人,好男人。"

兩人再也不能迴避說起戴倩了。維娜有時想著真的難過:"我同戴倩畢竟算是朋友……"

吳偉說:"維娜,有些事情,我們是不能想的。它是個死結,解不開的。"

"你想著她心裡沒有愧疚?"維娜問。

吳偉嘆道:"維娜你這話問得太殘酷了。我心裡沒有她,只有你。可這話我不想說,太殘酷了。真的,娜娜,我只愛你。"

維娜知道這話真假難辯的,卻寧願當作真話聽。她越是痛苦,吳偉就顯得越真誠、越執著。吳偉有時真像個頑皮的孩子,怎麼能讓維娜開心,他就怎麼玩。吳偉最好鑽到維娜下面去,銜玉弄歡,撩得她飄飄欲仙。每當維娜死去活來了,他便排山倒海而來。維娜想哭、想笑、又想叫,心想死也要跟著這個男人。

戴倩仍是老叫維娜打麻將。最初見著她,維娜還有些愧疚,慢慢的也就習慣了。見戴倩這麼瘋狂地打麻將,她也替吳偉難過。心想這樣一個好男人,應該有女人好好陪著的。可戴倩卻幾乎夜夜在牌桌上。維娜這麼想想,似乎自己同吳偉在一起,就心安理得了。她也知道這是自欺欺人。

很多次,維娜正同戴倩一塊兒打麻將,吳偉電話來了。她就告辭,請別人接手。通常是四個人上桌,還有兩三個人站在旁邊觀陣,總不至於三缺一。上桌的,觀陣的,都是出來玩的,多是來打業務牌的。只要哪方出缺,他們就嬉笑怒罵,爭著上桌。不論男女,通通豪情萬丈。戴倩從來捨不得下桌的,頭都不會抬一下,仍是望著手中的牌說:"維娜,又去會男朋友?"

維娜紅了臉說:"沒有啊。"

戴倩就笑道:"聽著是個男人聲音,還不承認。又沒有誰跟你搶,你瞞什麼?"

吳偉知道戴倩又會在牌桌上玩個通宵,他在維娜那裡也就玩得格外放心。他一個平日里滿口套話,言行古板的官員,居然把性玩到了一種境界,成了一種藝術。維娜總是如痴如醉,頭一遭覺得做女人是多麼幸福的事。每次,她都在竭力往高高的險峰沖啊沖啊,然後就從懸崖上縱身飛翔。生命就像完成一次次驚險的蹦極。做女人的享受,男人是無法體會和想像的。吳偉總要問維娜的感受,她偏不告訴他。她覺得向他坦露自己的快感很害羞,又覺得這是屬於她獨自享受的秘密。

有次吳偉急了,孩子似的,說:"你今天非得告訴我。"

維娜說:"我反正很舒服。你呢?"

吳偉說:"我得感覺著你舒服,我就舒服。"

維娜親親吳偉說:"你真好,你是個完美的愛人。"

吳偉說:"那你要告訴我,你是怎麼個舒服?"

維娜笑笑,說:"跟你講個故事吧。古希臘有個叫提瑞西阿斯的男人,看見兩條蛇在交尾,就打傷了其中的一條。宙斯神要懲罰他,把他變成了女人,同男人做愛。阿婆羅神可憐他,悄悄告訴他,你必須找到另一條蛇,再打傷它,你就可以變回男人。提瑞西阿斯依照阿波羅的旨意做了,又變回了男人,又同女人做愛,重新享受男人的快樂。有一天,宙斯同妻子赫拉為男人和女人在性愛中誰得到的快樂最多而爭吵不休。他們找來提瑞西阿斯作證,因為他男人女人都做過。提瑞西阿斯說,男人只得到十分之一的性快感,女人充分享受了全部的樂趣。赫拉大為震怒,叫可憐的提瑞西阿斯瞎了眼睛,因為他泄露了女人最大的秘密。"

吳偉笑說:"是嗎?過去都認為女人只是奉獻,只是被動,男人才是在享樂啊。"

維娜笑笑,又說:"阿波羅卻在一旁輕聲嘀咕:提瑞西阿斯扯謊。"

吳偉就笑了起來,說:"維娜,你說故事也會賣關子啊。性愛中的男人和女人到底誰最快樂呢?"

維娜笑道:"這就是古希臘神話故事的高明之處。這是解不開的謎啊。"

維娜仔細想想,想把自己的感受說出來,又無法言表。她想這就是女人幸福的愛情。他成了她的上帝,心想哪天他冷落她了,她會成為怨婦,她會鬱郁而死。

維娜比任何時候都有生氣,生意很紅火。她走起路來,感覺世界就是一架小小鋼琴,隨便踩一腳就會彈出一個美妙的音符。驅車走在街上,看見紅燈也好,遇上塞車也好,她都不急不躁,看什麼都充滿柔情,覺得自己是個滿懷愛心的人。她給員工很好的待遇,員工們都說維總是世界上最好的資本家。戴倩老是捏她的臉,說她越來越白嫩,輕輕一掐就會出水,肯定是有男人了。

有天,吳偉很難為情地說:"兒子要出國留學,手頭急,我沒地方借錢。"

維娜聽著生氣:"你真傻,還扭扭捏捏。要多少?"

吳偉說:"要三十萬。"

維娜很高興。能讓吳偉花她的錢,真是的很高興。而且是兒子出國留學。維娜說:"培養好兒子,這是大事,誤不得的。"

從銀行取了錢出來,維娜說:"你快去辦事吧。"

吳偉本來說馬上要去辦事的,卻說:"不急了,我們回去休息一下再說。"

維娜知道他說的休息是什麼意思,胸口就狂跳不已。在床上,他倆有時柔情萬種,有時相當粗野。在床下,言語就含蓄些了。

吳偉進門了把維娜摟了起來,扛上了樓。他激動得哭了起來,說了很多瘋話。"維娜,維娜,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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