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恢復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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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級很快恢復了二舀的工作,並對煤礦負責人和有關責任人給予從重處理,對礦管局的處理則考慮了二舀的建議,給主管局長記大過處分,卞大驢只受了記過處分。
在二舀老家,最先得知消息的還是那個絡腮鬍子「二叔」。一大早他就趕到縣城,握住二舀的手,撿了錢包似的興奮,說你二叔我就是這麼個人,有嘴無心,看到不讓你幹了,這氣就不打一處來。說這大難過後,必有後福!他又從里懷掏出一紙包,壓在床褥下邊,放低嗓音,說你二叔手頭還行,這是點小意思,留孝敬你爸媽的。做完這些,如釋重負地拍拍手,轉而又整出大大咧咧的派頭,說俺家你兄弟聽說你沒被擼掉,還干著副縣長,高興了。說了,過三過五要跟你見個面,兄弟間近乎近乎,也沒啥大事,就想找個工作干,都是你手邊胳膊頭的事兒嘛。二舀抽出紙包,塞進絡腮鬍子的衣袋,說我該給爸媽買的都買了,謝謝你的好意。絡腮鬍子臉漲得通紅,要同二舀掰扯,被二舀推送出門。
絡腮鬍子前腳走了不多時,三姑奶隨後就到了,著比上次更大個包袱。二舀見她累得呼呼直喘,還是很有禮節地倒了杯水。
老太太佯作心疼狀磨嘰著,說二舀這孩子受委屈啦可別提了,那幾天俺和你五姑偷蔫地替你禱告,還跑了一回黑岩寺,拜了「歪頭老母」,光香就燒了二百多元的,還別說,挺靈驗的,過幾天我還得還願去,只要你這孩子坐得牢靠,三姑奶再多花點也願意。自打你到縣裡,你五姑沒少沾光,今兒拿的,可都是你五姑帶的。聽說你五姑的廢品公司又改什麼革了,對了,就是要往下扒拉人,這回可得給你五姑說句話啦。二舀又氣又笑,上次帶的東西還在柜子里放著呢,這又弄了一大堆,要是讓老太太再背回去,有點不近人情,於是道:很難說今天當官的明天還是不是官,還願的香就別燒了,我明天真被擼了,把「歪頭老母」玷污了不說,你那香錢不是白花了嗎?我算了一下,這些東西和那香錢差不多三百元。說著掏錢給老太太。
送走兩個不速之客,二舀心情一直不能平靜,他從骨子裡看不上這樣的勢利小人。你還沒啥能力時,這些人決不上趕子找你,你也從不知道還有這些人;你當了官,哪怕是芝麻大的,只要能借上光,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人,能找到一萬個由頭蝗蟲似的撲來,捉摸你、打你的主意;你一旦遇到麻煩,他們變得比四川的「變臉」絕活還快,與你形同路人,翻臉跟你算賬,還要一腳給你踩扁;你又官復原職了,這些人能一點都不臊得慌地找到很多理由為自己開脫,又來吹捧你忽悠你人啊,怎能變得如此之快?人啊,為何竟要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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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到縣這段調查,二舀發覺S縣經濟發展上有個致命弱點:國有企業體制機制改革遲緩,民營經濟弱小,工業發展處於自由狀態,缺乏骨幹項目的支撐。對此,他坦誠向仇長喜說了想法。仇長喜表示認同,說S縣的工業基礎薄弱,一直是縣域經濟發展的短腿,你剛來,又分管工業,正好是個機遇,要甩開膀子干,我全力支持你。二舀說,準備跑跑省里幾個經濟綜合部門,爭取些項目。仇長喜叮囑,那就在省城多待上幾天,該花錢的地方出手大方些,別有顧慮。
當天下午二舀回到家。一晃兒離開家兩個多月,二舀陌生人似的打量著,儘管這家還不上檔次,還有點凌亂:茶几上堆放著沒洗的碗筷,被子散亂在床上,衛生間里用過的手紙已塞滿但還是覺得無比溫馨。他放下提包,連洗帶抹收拾起來。他想給老婆個驚喜,當然也談不上驚喜,只能算個積極表現吧。收拾完屋子,他又到廚房,想把飯做了,翻騰半天,也沒找到啥能做的,剛想出門買,思鳳回來了。
老婆平時在家,一般都套個老頭衫,穿個肥襯褲,趿拉個鞋,披頭散髮,不施脂粉,今天見濃妝淡抹的老婆竟風度翩翩,不覺心動神搖驚羨起來,加之多日不曾親近緣故,二舀只覺得渾身發熱,萌動著的力量在下邊涌動,像是擂響的戰鼓。他知道此
時最需要幹什麼,於是把門插上,拉上窗帘,不問青紅皂白,一下子把正脫換衣服的思鳳拽到床上。思鳳任憑老公扯拽,把頭埋在二舀懷裡,嘴裡喃喃著,說當了縣長就學壞了,像個大強姦犯二舀沒有工夫鬥嘴,全力開始搏擊,威風凜凜駕馭著那熟悉的「海豹」,義無反顧推波助瀾,開始他得意的海上遨遊。她是他相伴多年使自己能得到滿足的那隻。他像個熟練的馴獸師,與她潛到水底,又浮上水面,盡享其中樂趣。海豹被自己唯一的也是最棒的馴獸師再次馴服,毫不掩飾地再現著本能與野性,拼盡全力做著最愉悅的表演,這個表演沒有觀眾,只為了表演者與表演者。伴著一陣緊似一陣的海浪衝擊,伴著那淋漓盡致的呻吟,那最原生態最激動人心的樂章被演奏至高潮。
一陣幸福衝浪過後,思鳳像獲得新生一樣,麻利地繫上圍裙去了廚房。二舀躺在床上說,我都翻了個遍,家裡一點可吃的都沒了。思鳳說,你就瞧好吧,看你老婆怎給你變一桌飯菜的。
醜醜放學回家,爸爸長爸爸短地賤個沒完,二舀狠狠親了一口,檢查了作業本,說吃飯還得一會兒,先做功課。
打發了兒子,二舀到了廚房,見思鳳把青椒、蒜毫、肉片都洗凈切好,越發奇怪,說倆月沒見,老婆成了魔術師。思鳳背手學領導樣子,說這就符合辯證法了嘛,家裡也不是靜止的嘛,也在發生變化的嘛。不過,經過剛才的驗證,幹勁蠻足的嘛。又拍著二舀肩頭說,這名幹部還是令人放心的嘛。二舀說,你就沒聽說我被停止工作的事兒?就沒替我擔過心?思鳳有點醋意地說,我想替你擔心,可有人早就替我了,我合計了,只要老公能安然無恙,誰替了都行,誰讓我老公那麼招人稀罕呢!二舀說,你的話我聽著有點糊塗。我發誓在這個問題上,從來沒有求過誰。有可能吧,備不住人家是一相情願地單相思。思鳳向二舀拋了個媚眼,又說對了,前幾天劉可可來電話說,他要到你們縣工作,任科技副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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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二舀去了工業局,先到了馬奔騰的辦公室。馬奔騰異常熱情,小心翼翼地捏幾片「大紅袍」給二舀沏了,說怎麼樣,工作還順利吧!當了縣太爺連個電話都不打,將來官當大了還不把我們忘了。二舀說,馬局還不了解我嗎,再給我十個膽,也不敢對老領導怠慢。他簡要彙報了這段工作,說瓦斯爆炸差點把職務丟了。又遞過一項目單子,說還請馬局給予支持。馬奔騰對瓦斯爆炸的事兒並不感興趣,戴了花鏡看那單子,說我在上面批個意見,讓有關處室組織論證一下,只要可行,支持沒問題。
二舀本想到各處室走一圈兒,再看望一處的哥兒們,從馬奔騰屋走出沒幾步,便被人突然蒙住眼睛。二舀掰那手,卻似鐵鉗一般,還是鼻子管用,嗅出了是大張。二舀揉著冒金星的眼睛「嗔怪」著:怎麼還那麼愣鑿鑿的,都快要抱孫子的人了,毛病也該改改吧。大張邊說「該改該改」,邊拉二舀進了樓角接待室,神道道地湊近二舀:我有個想法,悶在肚裡好幾年了,想同誰嘮嘮,一直沒找到合適對象,怕別人笑話。不知咋的,知道你今天來,我就在馬局的門口等上了
「你怎麼變得吞吞吐吐的,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咱倆誰和誰。」
「我早不想在機關幹了,想下海到你那兒,領辦或是新辦個企業,我敢說,干企業要比干機關有很大把握。」
「這可是大事兒,不僅你自己要考慮好,而且要同小大嫂貓被窩兒算計好,現在沒停薪留職這一說了,下去,就丟了公務員的鐵飯碗,一句話,開弓沒有回頭箭的,你得想好。」
「我都考慮好了,把自己前程也看明白了,更不在乎啥鐵飯碗不鐵飯碗的事兒。這些年的實踐證明,我這人不適合在機關,寫不完的材料、填不完的表格。為了一官半職,整天夾著尾巴做人,看著別人的臉色行事,憋憋屈屈地戴著一副永遠微笑的假面具,再待幾年,非憋瘋了不可,沒意思,真的沒意思!」
二舀聽了很是感動,感動的不是別的,是大張對
自己的信任,把自己當成鐵哥兒們對待,他突然發現坐在面前的大張身上竟凸顯出了許多優點:豁達實在、正直倔犟、樂觀幽默。想起過去相處的日子裡,倒是自己對人家有些過於求全責備,表現得有點不夠大度,甚至嫉恨刻薄,此時,他真想向大張檢討一番,但話到嘴邊又不知咋說。他把手放在大張肩上,深情地凝視著這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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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舀挨屋走了一遭,一圈兒下來,就到了中午。田造文、萬長順、大張把二舀拉到局附近的餡兒餅鋪。萬長順說,閻曉參加省體改委一個研討會,中午夠戧能回。大張拎過一箱啤酒要喝個痛快,被二舀婉言拒絕,說下午都有工作,等去縣裡時,保准讓你喝透。午飯不到一小時就結束了。萬長順說,在省城辦事兒坐我的車,二舀拒絕,萬長順有點急了。
二舀本以為能見到閻曉,卻撲了個空,心裡不免有些失落,聽說閻曉並沒走遠,心裡又平穩下來。
省政府的綜合部門都集中在比較繁華的衡山路三號,二舀下午要去的發改委、體改委都坐落在此。車子開到三號大院,二舀見時間還早,先找到體改委開研討會的會場,又給閻曉發了簡訊。現代化通信手段真是便捷,拇指一摁,只幾秒鐘,閻曉便到了二舀面前。也許會議開得時間太長,二舀發覺,閻曉紅暈的面龐有幾分憔悴,束在腦後的幾縷青絲散落在臉頰旁,只有那鳳眼裡閃射著青春的光芒。
「啥時回來的,也不事先打個電話?」閻曉很興奮,緊挨二舀坐下了。
二舀臉騰地紅了,挪了挪身子,「昨天回來的,到幾個廳局彙報幾個項目,順腳就來了。」
閻曉把身子靠進沙發,長嘆了口氣,「你到縣裡工作也就三個月,不知怎的,就像離開好長好長的時間,不怕你笑話,心裡像長草,總是安頓不下來」說完,面頰緋紅,低下了頭。
二舀只知道閻曉平時很倔犟剛強,有俠女美稱,沒想到還這麼柔弱多情。沉默一會兒,閻曉才在這種說不清的情感中走了出來,說省里要向社會公開招考一批廳局長助理,有三年副處級工作經歷、年齡在四十歲以下就夠資格。還沒正式發布消息,據說組織部幾個處長的手機都給打爆了。這幾天我一直在猶豫,比量還是不比量,比量,考不上的概率極高;不比量,失去了一次難得的機會;比量上了,那啥話都不用說;比量不上,難免要被人說三道四,要承受人前人後的閑言碎語。二舀一腔肺腑之言鼓勵道:當年乒乓冠軍容國團有句名言,人生能有幾回搏?我看你得丟掉包袱,從世俗眼光中解脫出來。比量,就有考上的可能,不比量,一點可能都沒有;考上了,足以證明你的綜合素質,考不上,不是還有絕大多數的人給你做伴兒嗎?其實,對手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己。因此,要拿出非凡勇氣戰勝自己,盡最大能力挖掘自己,把自己的所有潛能充分調動出來,到那時,勝出的一定是你。如果讓我做點預測,我看你有八成希望。閻曉仔細聽著二舀的每句話,知道是在鞭策自己,她覺得同他在一起是那樣的愉悅。
見遠處不時有人窺探,閻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頭髮,說我們剛嘮了幾句,就引起人家注意了。二舀說,瓦斯爆炸那件事兒,得謝謝你了,周嵐嵐把情況都告訴了我。閻曉若無其事地說,我只是打聽一下,當時,局裡那些哥兒們都替你著急,想為你做點啥,但最終是你的真誠淳樸感動了調查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