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紫苑路3號大院,夜深人靜,路燈光在路面、草坪上投下了影影綽綽的各種圖案。每幢別墅的門前都有一盞門燈,既可以給晚歸的人照明,又可以讓人清楚地看到門牌號碼。此時人們都已經入睡,別墅黑黢黢的,更顯得大院靜謐、幽深。
幾輛警車駛了進來,沒有亮警燈,更沒有鳴笛,但是馬達的轟鳴仍然打破了大院的寧靜。警車停在了一幢別墅前面,車門摔得乒乒乓乓亂響,一幫警察從車裡鑽了出來,張大美也被押解出來。鼠目的車停在警車後面,下車後跟趙吉樂站在一起。隊長廣林子盡量壓低聲音下達命令:「你們兩個到後面看著、你們兩個在前門守著、技術處的和趙吉樂小組跟我進去!」附近有幾幢別墅小樓亮起了燈光,但是很快又都熄滅了,顯然警察的行動已經驚動了住在這個院里的人。
廣林子來到張大美跟前問她:「你有鑰匙嗎?家裡估計還會有什麼人?」
張大美順從地從包里找出鑰匙交給了廣林子:「家裡除了死人沒有活人了。」
廣林子瞪了她一眼,又壓低聲音對警察們吩咐:「誰也不許大聲喧嘩,不要驚動這裡的住戶,你們別忘了這裡住的都是什麼人物。你們幾個拉個警戒線,不許閑雜人等靠近」
一個年紀較大的警察四處觀望著說:「再小聲汽車的聲音也得把住戶驚醒了,不過這裡住的人素質到底不一樣,這麼多警車停在這兒,硬是沒有人出來圍觀,確實有定力,跟一般老百姓到底不一樣。」
廣林子訓他:「你懂個屁,表面上看沒人圍觀,我敢保證,每個窗戶後面都有人在盯著我們,五分鐘以後局長就別想睡覺了,他的電話非得讓領導們給打爆了不可。好了,別說廢話了,行動!」說著用鑰匙打開了大門,趙吉樂跟幾個警察帶著相應的現場勘察器材小心翼翼地進入了別墅。鼠目跟在他們後面正打算進去,廣林子攔住了他:「你幹什麼?」
鼠目討好地笑笑:「我想看看現場。」
廣林子:「你老老實實在這兒呆著,不準離開,你作為重要證人一會要跟我們回局裡做筆錄。」然後對另外一名警察吩咐:「看著他點,不准他進入現場,也不准他離開。」
鼠目無奈地掏出一支煙點著,張大美說:「給我一支煙。」
鼠目用眼神請示那個負責看管他們的警察,警察揮揮手,表示可以,鼠目就遞給張大美一支煙,然後幫她點著了。
2
市長錢向陽家,錢向陽跟陶仁賢背靠背縮在被子里熟睡,陶仁賢的臉上仍然貼著面膜紙,小狗趴在他們腳下的地毯上蜷縮成一團,耳朵貼著地面酣睡。屋子裡迴響著男人女人和狗各自發出卻又攪成一團的鼾聲。猛然間小狗醒了過來,竄到窗前跳上窗檯朝外面張望,大聲狂吠起來。
錢向陽被吵醒,喃喃抱怨:「真他媽的倒霉,回到家裡連個安生覺都睡不成,好好的家養那麼個破玩意,別叫了,再叫明天把你送到火鍋店去。」
小狗根本不聽市長的指示跟恐嚇,仍然對著外面狂吠不止,陶仁賢也醒了,爬起來下床:「好寶寶,怎麼了?半夜三更把爸爸吵得睡不成覺,小心哪天他趁我不在家報復你,好乖乖,來跟媽媽睡覺去。」來到窗前,順著窗戶朝外頭張望一眼,大驚小怪地喊了起來:「老錢,老錢,別睡了,快起來,快起來,你看外面怎麼了?」
錢向陽不耐煩地嘟囔:「你們這狗娘倆到底要幹什麼?折騰人啊?再鬧我明天真的把你的狗兒子送到火鍋店裡去。」
陶仁賢:「你敢把我的小寶寶送到火鍋店去,我就把你送到屠宰廠去,你快起來看看,到底怎麼了,孫國強家怎麼來了那麼多警車?」
錢向陽一下清醒了:「什麼?警車?怎麼回事兒?」
說著爬起來來到窗前,看到外面的情景不由愣住了:「這是幹什麼?怎麼回事?出什麼事情了?」
陶仁賢卻已經三把兩腳地穿好了內衣褲,又套上了厚厚的棉睡衣,踢哩嗵嚨地朝樓下跑去。錢向陽急忙喊她:「你幹嗎?老老實實在家呆著。」
陶仁賢:「我去看看怎麼回事,回來好向你彙報。」
錢向陽喊她:「陶仁賢,陶仁賢,你給我回來!」
陶仁賢卻已經拉開家門跑了出去,樓下傳來了關門的響聲。錢向陽無奈地罵道:「真是手扶拖拉機,到處亂竄,啥事都怕把她給落下。」接著拿起電話撥了起來:「林局長嗎?你們大批警察開到我們院里幹嗎來了?出什麼事了?好好,你儘快弄清楚給我回個電話。」
3
守在外面的警察突然看到一個裹著厚厚睡衣,腦袋上纏滿捲髮器,臉上貼著面膜紙的怪物沖了過來,嚇了一跳,差點把槍拔出來,壓低聲音嚴肅地呵斥陶仁賢:「幹什麼的?站住?」
陶仁賢根本不理會警察的警告,衝到跟前首先自報家門:「我是錢市長的夫人,出啥事了?怎麼回事?」
警察不知道該怎麼對付這位市長夫人,只好讓她衝進了警戒線。陶仁賢一轉眼看到了鼠目跟張大美,就湊過去追問:「李寸光,你怎麼在這裡?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這不是張大美么?半夜三更的警察到你家幹嗎?是不是家裡進去小偷了?唉,現在社會治安越來越不行了,連常委大院都進來賊了,說出去還不成了天大的笑話?李寸光,這一次我可事先警告你,你要是把這件事情登出去,對咱們海陽市的影響就太壞了,不准你胡寫亂登。」
鼠目看著陶仁賢哭笑不得:「你真是陶大姐嗎?你怎麼這副樣子就出來了?也不怕嚇著別人!?」
陶仁賢這才想到自己臉上還敷著面膜紙,連忙揭下來,露出了那張相貌端正、精心保養卻,仍然難掩歲月滄桑的中年婦女的臉。她又轉過去追問張大美:「大美妹子,丟什麼了?你們家可是有錢人家,小偷進你們家可是沒找錯門,肯定大有收穫,你怎麼還敢報案?人家不是說,現在當官的家裡丟了東西都不敢報案嗎?」
張大美對她置之不理,警察這時候回過神來,連忙攔在她跟張大美中間:「對不起,請你離開,不準跟犯罪嫌疑人說話。」
陶仁賢愣了:「什麼?犯罪嫌疑人?誰是犯罪嫌疑人?我是錢市長的老婆,她認識的,不信你問她。」忽然又想起了鼠目:「對了,他也認識我,他是趙書記的小舅子,叫李寸光,報社記者。寸光,你告訴他我是誰。」
鼠目啼笑皆非:「陶大姐,你省省吧,回家睡覺去,半夜三更把錢市長一個人扔家裡算怎麼回事兒?快回去吧,別影響人家警察同志辦案。」
警察再次出面干預:「請你離開,再不然我要追究你妨礙公務的責任了。」
陶仁賢:「唉吆吆,好我的警察同志,我是錢市長的老婆,怎麼能妨礙你們執行公務?我這是在幫你們哪,你們需要什麼我幫忙的嗎?我是這裡的老住戶了,情況熟悉,需要我幫忙你們儘管說。你剛才說誰是犯罪嫌疑人?」
這時候趙吉樂跑了出來,臉色非常難看:「快,廣林子讓把她帶進去。」
警察朝鼠目揚揚下巴問:「他呢?」
趙吉樂想了一下:「連他一起帶進來。」
警察帶著張大美和鼠目進入別墅。陶仁賢也想跟著進去,卻被警察攔住了。
4
趙寬家,李寸心從電腦桌前起身,前後左右扭了幾下腰身,活動活動胳膊腿,正要準備朝卧室走,這時候也聽到了外面的異響,透過窗戶朝外面看,接著喊趙寬:「老趙,你睡了嗎?」
趙寬:「躺下了還沒睡著,怎麼了?」
「你快起來看看,外面怎麼停了這麼多警車?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趙寬套上睡衣過來朝外面看:「那是孫國強家,會不會他們家失竊了?」
李寸心:「不太像,要是失竊不會來那麼多警車,哎,那是什麼東西?」
趙寬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半晌失聲笑道:「啥叫什麼東西,那是錢市長的老婆,嘿,錢市長的老婆可真是個人物,整天弄只狗追著把錢市長叫爸爸,氣得錢市長鼻青臉腫卻又無可奈何簡直都快崩潰了。這個女人,哪有點事都漏不了她,真是個手扶拖拉機。」
李寸心:「什麼手扶拖拉機?」
「是那幫秘書給她起的綽號,也不知道怎麼就傳開了,說她就像農民的手扶拖拉機,沒頭沒腦到處亂竄,竄到哪哪就一片震耳欲聾的噪音,別人求她辦什麼事她都痛快得很,其實啥事也辦不成,這就叫『破車好攬載』。」
李寸心:「你們那幫秘書真壞,就這麼編排你們市長的夫人,想不想混了?」
趙寬嘿嘿一笑:「錢市長自己也知道,攤上那麼個老婆,他能怎麼著?唉,我看那個人像吉樂么,他怎麼也來了?他不是刑警隊的嗎?好像還有你弟弟,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我打電話問問。」
李寸心扒著他的肩膀仔細看:「就是他們,好像孫國強的愛人也在場,他們都進去了。」
趙寬撥打著電話:「喂,林局長嗎?我趙寬啊,還沒休息嗎?你們刑警隊的車怎麼停了我們一院子?出什麼事了嗎?就在孫副市長家外面,好好好,我等你的電話。」放下電話對李寸心說:「公安局林局長也不太清楚出了什麼事情,他問清楚了給我回電話,你休息去吧。」
李寸心:「你也休息吧,這個大院里還能出什麼事,即便出了什麼事你市委書記也不會破案,睡吧。」
趙寬:「好好好,你睡我也睡,天塌不下來。」
5
孫國強家客廳,廣林子臉色非常難看,問張大美:「你說你把你丈夫孫國強殺了?」
張大美站在廣林子對面,點點頭:「是啊。」
廣林子:「在什麼地方殺的?」
「就在家裡,樓上卧室。」
趙吉樂插了一句:「這是什麼地方?」
張大美:「我家呀,這我還不知道?!」
廣林子接著問:「你說你在家裡把你丈夫孫國強殺害了?」
張大美有些不耐煩了:「你問了多少遍了?對對對,就是我殺了他。」
廣林子:「那麼,屍體呢?」
張大美:「就在樓上啊,血淋淋的,到處都是血。」
廣林子:「那好,你跟我們上來看看。」
張大美露出了恐懼的神情,往後退縮:「我不去。」
廣林子顯然非常生氣,對趙吉樂幾個警察下命令:「把她弄上來。」
幾個警察便挾持著張大美上樓,鼠目試探著也想跟上去看看,廣林子瞪了他一眼,卻沒說什麼,他就跟在後面上了樓。樓上非常整潔,根本沒有任何殺人的痕迹,鼠目愣了。
廣林子對張大美說:「你給我們指一下,屍體在什麼地方,你說的血淋淋的血又在什麼地方?」
張大美顯然也有些懵,翻來覆去就一句話:「對呀,我是殺了他。」
廣林子:「屍體呢?」
「就在這兒,卧室里。」
廣林子:「這就是卧室嗎?」
「是啊。」
「那屍體呢?」
「就在這兒,卧室里,你還讓我給你說幾遍?」
廣林子忍不住罵了一聲:「神經病。」
趙吉樂:「隊長,我看她好像真有點不對勁。」
這時候隊長廣林子的手機響了,廣林子對趙吉樂說:「我就說么,表面上看家家平靜,實際上每個窗戶後面都有人在盯著我們,這陣局長的電話肯定都快被領導們打爆了,這不,局長追我了。」
接通電話廣林子開始彙報:「林局長,是,是這麼回事,我們刑警隊接到報案,說是孫國強副市長被殺,而且殺害孫國強的就是他的愛人,犯罪嫌疑人我們已經控制了,她自己也供認不諱,我們正在現場。屍體啊,屍體跟兇器都還沒有找到,我們正在突擊審問,好好好,我們等你。」
放下電話,對趙吉樂:「林局長馬上就到,」轉臉又問張大美:「你用什麼手段殺的人?」
鼠目:「是用刀子捅的,捅了十幾刀呢。」
廣林子:「我沒問你,你怎麼進來了?出去。」
旁邊的警察立刻把鼠目推了出去,廣林子又問:「你是怎麼殺害孫副市長的?」
張大美:「用刀子,我捅了他十幾刀,到處是血,把我嚇壞了。」
廣林子:「在什麼地方捅的?」
張大美:「樓上卧室。」
廣林子:「這不就是樓上卧室嗎?」
張大美:「對呀,這就是樓上卧室。」
「那屍體跟刀子呢?」
張大美:「對呀,屍體跟刀子呢?」
廣林子:「我問你呢?」
「我知道你是問我呢!」
廣林子顯然已經被這樣的對話方式折磨得無可奈何神經疲憊,對趙吉樂擺擺手,讓他接著問。
趙吉樂:「你是說你殺了孫國強副市長?」
張大美:「對呀,我殺了他。」
「時間地點。」
「今天下午,就在我家樓上的卧室里。」
「用什麼手段殺害的?」
「用刀子,我捅了他十幾刀,到處都是血,黑色的血,真嚇人。」
「那屍體跟刀子呢?」
「就在樓上卧室里。」
「這不就是樓上卧室嗎?」
「對呀,這就是樓上卧室。」
「那屍體跟兇器呢?」
「就在樓上卧室里。」
「這不就是樓上卧室嗎?」
「對呀……」
廣林子在一旁捂住了耳朵。
6
紫苑路3號大院,公安局林局長慌慌忙忙從車上下來,廣林子帶著趙吉樂等人在台階前迎接。
林局長一下車先問:「怎麼回事?誰報的案?」
廣林子搶上一步回答:「今天晚上小趙值班,接到報社記者李寸光的電話……」
林局長打斷了他,問趙吉樂:「你說,怎麼回事?」
趙吉樂:「我接到電話,對了,那個報社記者是我舅舅,電話里說孫國強副市長被殺了,我還以為他喝多了跟我開玩笑,他說沒開玩笑,殺孫國強的是他的愛人,就在他身邊,委託他投案自首。接到電話后我就向隊長彙報了。我們趕到紅月亮咖啡廳的時候,果然他們都在那裡,我們現場詢問了情況之後,跟我舅舅說的情況完全一致,然後我們就趕到了這裡。」
這時候陶仁賢湊了過來:「謀害親夫,在舊社會可是要騎木驢的。」
林局長正要訓斥她,注目一看是陶仁賢,連忙換了一副面孔:「噢,陶大姐啊,實在對不起,打擾你們休息了。」
陶仁賢:「沒關係,沒關係,你們也是工作么,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沒有?」
林局長:「暫時還沒有,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我們一定請您,您還是回去休息吧。」
陶仁賢:「沒事,我不困,我們家老錢也沒睡,他躲在窗戶後面看著呢,」說著用手指他們家的窗戶:「你看,那一扇窗戶後面,窗帘半拉開的。」
林局長哭笑不得,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林局長接聽,眼睛看著陶仁賢忍俊不已,連聲答應:「是,是!好,好!」
陶仁賢:「誰來的電話?是不是我們家老錢?」
林局長:「對,錢市長來電話讓你馬上回家,說你要是不回家就讓我派人把你拖上去。」
陶仁賢:「不會吧?他敢,你也不敢。」
林局長強忍著笑對趙吉樂:「小趙,把陶大姐送回家去,這是命令。」
趙吉了過來半拖半勸地拖著陶仁賢回家去了。廣林子苦笑著搖搖頭:「這個手扶拖拉機,從一開始就在這兒湊熱鬧,真沒轍。」
林局長:「犯罪現場確定就在這嗎?」
廣林子為難地說:「據犯罪嫌疑人說就在這兒,可是一沒兇器,二沒屍體,到底怎麼回事還不好說。」
林局長:「走,上去看看。」
7
趙寬家,趙寬對李寸心說:「這怎麼可能,剛才林局長來電話說,孫國強她愛人投案自首,說是她把孫國強給殺了,不可能啊,孫國強前天就到山區慰問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怎麼可能讓她給殺了呢?」
李寸心:「會不會有什麼誤會?可能搞錯了吧。」
趙寬:「到底怎麼回事由公安局調查,咱們說這些都是瞎猜。不過我可聽說你那個寶貝弟弟又給卷進去了。」
李寸心大驚:「什麼?他也參與謀殺案了?」
趙寬:「不是,是他報的案,他說人家孫國強老婆找他自首,他替人家打電話報案。」
李寸心:「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把我給弄糊塗了,怎麼孫國強他老婆殺了孫國強找他自首?他怎麼又替人家打電話報案?你得問問清楚。」
「現在問也問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等著公安局的結論吧。你去休息,我等著消息,有什麼情況我隨時向你報告還不行嗎?走吧走吧,寸光絕對不會有什麼事的。」邊說邊將李寸心推回卧室,李寸心躺到了床上,趙寬幫她蓋好被子,又坐了片刻,然後回到了外面,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情況。
8
趙吉樂對陶仁賢連推帶勸:「陶阿姨,這麼晚了天又這麼冷,您就回家歇著吧,錢市長也是心疼您怕您凍著。」
陶仁賢:「吉樂,你別推我,我回去還不行嗎?你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孫國強在不在屋裡?真讓他老婆給害死了?」
趙吉樂:「沒事,啥事沒有,您先回家,明天我專門過來給您作專題彙報還不成嗎?」
趙吉樂年輕力壯,陶仁賢掙扎不過他,只好半推半就地回到自家門前。趙吉樂把陶仁賢推進了她家,替她拉上門,然後長吁一口氣,搖搖頭急忙回了現場。陶仁賢一進家門便大呼小叫:「老錢啊老錢,可不得了了,你猜猜出啥事了?」
錢向陽:「不就是孫國強他老婆說她把孫國強殺了嗎?」
陶仁賢有些失望:「你知道了啊?」
錢向陽:「我當然知道了,林局長打電話過來已經說過了。」
「我的老天啊,到底是為啥啊?會不會是孫國強在外頭有了外遇,讓他老婆知道了,一氣之下做出來的?再不然就是他老婆有了外遇,謀害親夫,跟潘金蓮一樣?」
錢向陽:「胡說八道,人家孫國強活得好好的,三天前到鄉下慰問去了,現在還沒回來,她殺誰?到哪殺去?」
陶仁賢:「哪有自己說自己是殺人犯的?對了,你現在給孫國強打個電話,如果他接了,就證明沒事,告訴公安局一聲,別讓他們瞎折騰了。」
錢向陽不耐地:「你以為就你聰明,電話早就打過了,不但我打了,公安局林局長也打了。」
「怎麼?孫國強接電話了?他沒死?」
「沒接,電話不通,他沒開機。」
「那就是他死了,沒死他為啥不開機?你們不是有規定,市領導的手機二十四小時不準關機嗎?」
「那就不允許人家手機沒電了?說不定山區沒信號,你別瞎嚷嚷了,本來沒事,叫你這麼一嚷嚷都成事了。你看看你,真不愧是手扶拖拉機,這個大院住了多少家?你見誰半夜三更地跑出去看熱鬧了?就你一個,丟人現眼。我也真服你了,我就鬧不懂,你是過於遲鈍還是過於好事?」
陶仁賢:「你們這些當官的也真夠冷漠,堂堂的常務副市長被人殺了,你們坐在家裡無動於衷,我出去關心一下有什麼不可以?難道你讓我跟你一樣冷漠才好嗎?真是的,難怪人家都說,人一當官就變壞,當官不壞才奇怪!」
錢向陽:「你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從哪聽來的?我這是冷漠嗎?這個大院的所有人都冷漠,就你一個不冷漠,熱情洋溢?!哼,你那也不是熱心,純粹是小市民的獵奇心理,街頭巷尾傳老婆舌的家屬老大媽。算我求你了,今後改改,穩當點,有點風度成不成?」
陶仁賢哼了一聲:「我沒風度,孫國強他老婆多有風度,整天打扮得像交際花,好么,謀殺親夫,來,寶寶,跟媽媽睡覺去,管他誰死誰活呢!」
錢向陽仍然守在窗戶跟前,盯著外面的動靜,點燃一支煙,沉思起來。這時候電話響了,錢向陽接起電話:「噢,趙書記啊,我沒睡,這個時候誰能睡得著?對呀,據我了解孫國強三天前就下鄉了,今天臨下班前我還問了一下辦公室,他們沒回來呢,怎麼可能讓他老婆給殺了呢?」
趙寬:「這件事情有些奇怪,我的意見給公安局的同志們打個招呼,讓他們儘快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一定要保密,在事情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任何人不得外傳……」
錢向陽:「趙書記,我剛才看見李寸光也在那兒,不知道他又在扮演什麼角色,有他在保密工作可能不太好做了。」
「他也是有單位有組織的人,他寫了文章報紙不發還不是白寫,剛好明天我要找他們報社社長跟主編談那篇文章的事,順便把這件事情也安排一下。好了,就這樣,你休息吧,有什麼事咱們隨時聯繫。」
趙寬:「好好好,你也休息吧。」
放下電話,錢向陽搖頭嘆息:「出了這麼大的事,再加上你那個小舅子在裡頭摻和,誰能睡得著?」
9
常務副市長孫國強家,公安局林局長來到二樓卧室,看了一圈沒看出什麼名堂,對廣林子吩咐:「把孫副市長的愛人叫進來,我跟她談談,注意態度。」
廣林子帶著張大美來了,張大美頭髮有些散亂,眼神渙散,神情漠然,顯得疲憊不堪。廣林子已要轉身離去,林局長攔住了他:「你留下,再叫一個人進來做筆錄。」
廣林子招招手,一個女警察拿著記錄本進來坐下。鼠目靠在門邊上朝屋內窺測,林局長問:「這是誰?」
廣林子:「報社的記者,就是他報的案。」
林局長:「報社記者怎麼回事?他跟來幹什麼?案子沒查清之前不能見報。」
廣林子過去把鼠目關在了門外,然後才對林局長說:「他是趙吉樂的舅舅。」
林局長:「趙吉樂的舅舅怎麼了?那也不能報道,讓他離開。」
廣林子:「趙吉樂的舅舅就是趙書記的小舅子,這個案子就是他報的。」
林局長恍然大悟:「噢,那他就是重要證人,打個招呼別讓他走了,一會我要跟他談談。」
廣林子連忙出去,鼠目還在過道里抽煙轉悠,廣林子對鼠目說:「李記者,請你不要離開,過一陣我們局長想跟你談談。」
鼠目:「我到樓下客廳坐著等。」
廣林子答應了,然後回到了屋裡。林局長已經開始問話了:「你坐下,別緊張好不好?」
張大美:「我沒緊張,就是有點困。」
林局長:「好,談完了你就可以休息了。你投案自首了?」
張大美:「對呀,是那個記者讓我投案自首的。」
林局長:「你自首什麼?」
張大美:「我殺人了。」
「你殺誰了?」
「我殺了我丈夫。」
「你丈夫是誰,你什麼時候,在什麼地點殺的?」
「我丈夫是孫國強,下午在家裡殺的。」
「你怎麼殺的他?」
「我用刀子,在他身上捅啊捅,到處都是血,黑色的血,真恐怖。」
林局長看看廣林子,廣林子搖搖頭、咧咧嘴。林局長瞪了他一眼,接著問:「你既然在家裡殺了他,那你把他的屍體弄到哪去了?」
「屍體就在卧室,到處都是血。」
「這不就是你家的卧室嗎?」
「對呀,這裡就是卧室。」
「那你丈夫,就是孫國強的屍體呢?」
「屍體就在我家的卧室呀。」
「這不就是你家的卧室嗎?」
「對呀,這裡就是我家的卧室。」
「那屍體在哪呢?」
「屍體就在我家的卧室里。」
林局長顯然有些懵,再次看了看廣林子,廣林子插進來問:「刀子呢?殺人用的刀子你放到哪去了?」
「就扔在我家的卧室里。」
「這不是就是你家的卧室嗎?」
「對呀,這就是我家的卧室啊。」
「那刀子呢?」
「刀子就在我家的卧室里啊。」
林局長:「你過去有沒有什麼病?比如神經衰弱、精神恍惚、頭疼頭暈等等。」
張大美:「我從來沒得過什麼病,我很清醒,也很正常。」
「你殺了人,能主動投案自首是好的,但是你得徹底交代才行,你不能光說你殺了人,殺了人總得有個作案動機吧?對了,我還忘了問你,你為什麼要殺孫國強?」
張大美:「我恨他就殺了他。」
「你為什麼恨他?」
「因為我要殺他,所以我恨他。」
廣林子:「算了,局長,這些話我都問過了,翻過來倒過去就那麼幾句車軲轆話,還挺有邏輯,我估計這個人腦子有問題。」
林局長仔細打量著張大美,張大美昏昏欲睡,林局長說:「技術處來人了沒有?」
廣林子:「來了,法醫小牛、現場勘驗技術員大馬都來了,啥線索都沒找到。」
林局長:「讓小牛過來給她檢查一下。」
「好……」
廣林子起身剛要出門,趙吉樂驚慌失措地推門闖進來,門撞在廣林子的腦門子上,廣林子捂著腦袋罵他:「你他媽要撞死我呀?著火了還是爆炸了?慌什麼?」
趙吉樂:「局長,廣、廣……隊長,孫、孫……孫副市長來了。」
林局長跟廣林子同時驚起:「什麼?你說什麼?孫副市長來了?」
話剛出口,門口出現了一個人,臉色陰沉沉得活像一具殭屍,林局長跟廣林子異口同聲地問:「孫副市長,你、你還活著啊?」
10
孫國強家外面的警車紛紛離去,只剩下了林局長的座車跟廣林子的車,還有鼠目那輛桑塔納。室內,孫國強跟林局長、廣林子坐在客廳里,鼠目也沒有離開,縮在一旁的沙發里,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孫國強的臉色極為難看,質問林局長:「到底怎麼回事?半夜三更在我家鬧哄什麼?」
林局長:「今天晚上十點多鐘的時候,我們刑警隊接到這位記者報案,說是你愛人把你給殺了。然後我們就到紅月亮咖啡廳,當場作了詢問,你愛人供認不諱,我們就到這裡來了,結果……」
孫國強:「什麼供認不諱?我這不活得好好的嗎?真是亂彈琴。」
林局長也極為尷尬:「這件事情確實有點……不過還請孫副市長諒解,我們能再問問你愛人嗎?」
孫國強不耐煩地:「問吧問吧,看看她還殺了誰。」孫國強一轉眼看到了鼠目:「是你啊,怎麼什麼事都有你?」鼠目:「不是什麼事都有我,而是你愛人硬把我拉扯到這件事里來的,今天晚上我的車讓交警堵住了,我跟交警交涉的時候她就偷偷鑽進了我的車裡,差點沒把我嚇死。我問她要幹嗎,她說她把你殺了,還說屍體就在你家的卧室里,於是我只能報案,不信你問你老婆自己。」
孫國慶:「你過去認識我老婆?」
鼠目:「我哪裡認識她,我在大院里可能見到過,有點印象,所以我當時也覺得她面熟,後來還是她告訴我她是你老婆。」
林局長試探著問:「孫副市長,是不是把您愛人請下來問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也好寫結案報告。」
孫國強:「寫什麼結案報告?根本就沒有任何案子。」
鼠目:「沒有任何案子這些警察半夜三更地跑到大院里來,明天各位市領導問起來,他們也得有個交代吧?總不能說沒事跑到常委大院捉迷藏來了。」
林局長:「實在對不起孫副市長,要是您確實不願意就算了。」
孫國強:「你們不嫌麻煩你們就問么,我辛辛苦苦上山下鄉慰問考察,你們半夜三更到我家鬧了個天翻地覆,我正好也想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林局長指示廣林子:「你去把孫副市長的夫人請下來。」
片刻廣林子帶著張大美下樓,林局長問張大美:「張大美同志,報假案是要承擔責任的,半夜三更我們動員了這麼多警力,在大院里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應該給我們一個解釋。」
張大美有點茫然:「怎麼了?我不是投案自首了么?」
廣林子實在憋不住氣了,態度嚴肅近乎發火地質問:「你別再跟我們開玩笑了,我們雖然只是普通警察,卻也不是任人擺弄的木偶,你這個玩笑開得太過火了,你說你把你老公殺了,這人是誰?」
張大美:「這是孫國強啊。」
廣林子:「孫國強是誰?」
「是我丈夫啊。」
「你不是把你丈夫殺了嗎?」
鼠目在一旁作證:「對,你親口說的,你把你丈夫殺了,用刀子,捅了十幾刀,到處都是血,黑色的血……」
林局長攔住了他:「沒讓你問,你別插嘴。」鼠目尷尬地住嘴。
張大美:「對呀,我是說了,沒錯啊。」
廣林子:「那這個人是誰?」
「是孫國強啊。」
廣林子:「你不是把他殺了嗎?」
張大美:「是啊,我是把他殺了。」
廣林子:「那他怎麼還活著呢?」
張大美:「對啊,他怎麼還活著呢?」
廣林子:「我在問你呢?!」
張大美:「我在問你呢,你說我把他殺了,他怎麼還活著呢?」
廣林子急了:「我什麼時候說你把他殺了?是你自己說的。」
「對呀,我是說我把他殺了,沒錯啊。」
廣林子:「那他怎麼還活著呢?」
張大美:「對啊,我正要問你,那他怎麼還活著呢?」
廣林子幾乎崩潰:「我的天啊,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林局長:「孫副市長,你愛人精神……精神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張大美:「你精神才有問題呢,你沒問題半夜三更怎麼跑到我家來了?」
孫國強對林局長說:「沒有啊,過去從來沒有這方面的毛病。」
鼠目:「那她過去受過什麼刺激沒有?情緒上有沒有不正常的表現?」
孫國強顯然對鼠目挺反感,瞪了他一眼:「她沒跟你說嗎?」
鼠目連忙解釋:「您別誤會,我確實是跟她偶遇,而且是她鑽到我的車裡的,聽到她把您給殺害了,我能不報案嗎……」
林局長:「孫副市長,我說句話您別不高興,我覺得您愛人精神方面好像有點問題,剛才我正想讓我們的法醫給她檢查一下,您就回來了。我看,你還是趕緊帶著你愛人到醫院看看吧,就算沒病,檢查檢查也沒壞處。」
聽了林局長的話,大家都看張大美,張大美若無其事,漠然地坐在那裡。
孫國強:「大美,我是誰?」
張大美乜斜了他一眼:「孫國強,孫大副市長。」
「對呀,那你怎麼說你把我殺了呢?」
「對呀,我就是把你殺了。」
「我這不活得好好的嗎?」
「對呀,你活得好好的。」
「那你怎麼說把我殺了呢?」
「對呀,我就是把你殺了。」
孫國強懵了,不知道這種對話方式該怎麼延續下去。
眾人默然,誰也不好再說什麼。
孫國強:「好了,我沒死,她也沒殺人,請大家回去休息吧,給大家添麻煩了。」
廣林子:「孫副市長,我們走了,回去后我們還得寫個結案報告,到時候還得麻煩你簽個名。」
孫國強:「好,到時候你找我就成了。」
林局長:「孫副市長,我派個人幫你送他到醫院吧,小趙,你……」
孫國強急忙攔住:「算了算了,不用,同志們都很辛苦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林局長看看孫國強,知道他是不願意外人參與這件事情,尤其不希望帶個警察陪自己到醫院給愛人看病,說了聲:「那也好,您有什麼事隨時給我打電話。」然後帶著警察離開,樓下傳來了警車離去的聲音。
孫國強:「李記者,你也走吧,時間很晚了。」
鼠目:「孫副市長,我看咱們還是把她送到醫院去看看吧,不管什麼病,早看總比晚看強,我看你愛人精神方面的問題挺嚴重,我有車,方便,咱倆帶她到精神病院去看看,用不著再麻煩別人了。」
孫國強猶豫,鼠目:「你別猶豫了,拖延下去萬一問題嚴重了你後悔來不及。就咱們倆帶她去,我保證嚴守秘密,請你相信我。」
孫國強答應了,於是兩人攙扶著張大美離家,張大美順從地跟著走,表情卻極為冷漠、獃滯,似乎到什麼地方去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