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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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時候,我讀過很多英雄故事,當時還很不認真,懷疑黃繼光叔叔挨了那麼多槍,怎麼還能迎著機槍子彈撲上去堵槍眼;懷疑雷鋒叔叔是不是腦子有毛病;懷疑邱少雲叔叔是不是被美國鬼子炸死之後才被燒的。
現在,我知道我錯了,我相信他們的事迹都是真實的。為什麼?因為他們有信念。
我決心向他們學習——
摘自《伍天舒日記》
如花對伍天舒的進步感到驚訝,她怎麼也想不到他能在鄉下老家大徹大悟。
"老母豬真的有十四個奶頭嗎?"如花問。
"還有十六個的呢。"
"有多大?有我的大嗎?"
"你那麼大的,在母豬里就算波霸了,肯定上電視拍廣告了。"伍天舒說。
老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恨地說:"我要是母豬就好了,吃了睡,睡了吃,才不會費腦筋去想拍誰的馬屁呢。"
老婆其實挺高興,看見伍天舒的進步,也就是看見了全家的希望。
回來后的第二天,恰好是星期天,大力來找伍天舒。
伍天舒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跟大力聯繫了,即使從前聯繫多的時候,大力也不會到伍天舒家裡來找。所以,伍天舒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
果然不出所料,大力的老丈人死了,就是那個前任火葬場的場長。從前他燒別人,現在該被別人燒了。有意思的是,大力的老丈人姓邵,當地話跟"燒"一個音。
"請我喝酒吧!"大力說。自從去了新地方,大力就再也沒有請過別人,都是別人請他,所以習慣了,開口就要伍天舒請他。伍天舒知道他其實不是一個吝嗇的人,只是工作習慣而已。
"我很痛苦。"在附近一個小飯館落座之後,大力就開口說話了。
"人死不能復活,就別太傷心了。"伍天舒安慰他,心裡罵他裝得真像,又不是自己親爹,弄得這麼痛苦的樣子。
"本來我年底就該升副處了,這下完蛋了。"大力說。原來,他是為了自己不能陞官而傷心。
大力真的很傷心,老丈人死了,自己的同事們都在幸災樂禍,這下大家都少了一個競爭對手。所以,他在這個時候想起伍天舒來,想起這個貧賤時的朋友來。
大力喝了很多酒,醉得不行,不過在臨走之前他還是很清醒。
"哎,拿一條中華。"大力讓服務員拿了一條中華煙,抓在手裡,然後結結巴巴地對伍天舒說:"今……今天就……就這樣了,改天再……再商量。"
說完,他趔趔趄趄地走了,留下伍天舒在那裡買單。
"大力,我操你丈母娘!老子請你喝酒,還要給你買煙。"伍天舒氣炸了肺,幾乎要罵出來。可是,他忍住了,因為他想起了邱少雲。
其實,大力是個不錯的人,他只是習慣了這樣。
任何事情,僅僅是下定決心是不夠的,特別是晚上下定的決心,到了白天就會變得一文不值。
拍馬屁的決心下定之後,實際上伍天舒還是不能做得很好,每次拍馬屁之前都會猶豫,擔心被別人看出來。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拍馬屁的計劃還停留在理論的水平上。
沒有辦法,他只好又去找老六。在這方面,老六是個天才,在學校的時候他就拍老師的馬屁,個個老師都喜歡他。
在老六的眼裡,伍天舒就是一頭蠢豬。伍天舒承認自己就是一頭蠢豬。
"拍馬屁像所有的東西一樣,從簡單到複雜,從初級到中級再到高級。科學研究表明,每個人都喜歡被別人拍馬屁,就算他知道你是在拍他的馬屁。"老六說。他告訴伍天舒不要只想著拍局長的馬屁,主任的馬屁更重要,副局長的馬屁同樣重要。
伍天舒一個勁地點頭,都記在心頭。
"馬屁要拍好,就要具有敏銳的觀察力。譬如,你要讚美一個女人,你必須要關心她穿什麼,換了什麼髮型,甚至用了什麼香水,這樣你才能找到拍他馬屁的由頭。"老六接著說。
這些伍天舒真的沒有想過,書上也沒有說過。
"去吧,先從辦公室的同事和領導開始。"老六說。
老六就是行,據說快提副局長了。
經過三天的觀察,伍天舒終於驚喜地發現馬大姐換了一件衣服。
"馬大姐,嘿嘿。"伍天舒決定從馬大姐開始,畢竟比較熟,就算是被她看穿了,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後果。
馬大姐看他一眼,覺得他的眼神和語氣有些奇怪,警惕地問:"小伍子,什麼事?"
"你……你換了一件衣服,嘿嘿,年……年輕好幾歲啊。"伍天舒結結巴巴地說。業務不熟,難免不夠自然。
"真的?"馬大姐眼裡露出了光芒。看得出來,她很高興。
"當……當然了。"
馬大姐笑了,似乎沉浸在幸福之中。
這個老女人,這麼容易滿足?伍天舒的信心立即增長了百倍。
"小李子,你知道嗎?這還是我做姑娘時候的衣服呢!式樣老土了些,反正我老了,也無所謂了。"馬大姐還是看出來伍天舒是在拍她的馬屁,伍天舒的臉一紅,難免有些尷尬。
不過,就如伍天舒預料的那樣,並沒有什麼不良後果,馬大姐並沒有當場揭穿他,而且,她那一天的心情都很好。
伍天舒不知道這算不算一個成功的開始,不管怎樣,這至少算一個開始,萬事開頭難啊。
伍天舒拍馬屁的處女之作就這樣獻給馬大姐了。
一段時間以來,伍天舒拍馬屁的對象主要是辦公室的大姐們,雖然不會有多大的效益,但是還是使他從中得到樂趣。大姐們都比從前更喜歡他了,每天小伍長小伍短的叫他,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伍天舒是下了工夫的,為了避免再出現把舊款衣服當新潮時裝那樣的錯誤,沒事就讓如花帶著他去逛商場,高檔的中檔的都逛,看衣服看布料看款式看顏色,等等。那時候他才知道什麼是配色,什麼是撞色,等等,也才意識到千萬不要跟領導的衣服撞了。當然,看歸看,基本上只看不買。
香水也是,只聞不買。而所有這些,都是為了更好地拍大姐們的馬屁。能拍好她們的馬屁,也就有了成功的第一步。
很快伍天舒就成了辦公室里的時裝專家,大姐們買衣服竟然都來參考他的意見。
"想不到啊,一個土包子竟然這麼有鑒賞力了。"大姐們在背後總是發出這樣的感慨。伍天舒沒有聽見過,但是從她們的眼神和笑容中他可以感覺到。
如果一個土包子突然變成了一個時尚的人,他一定是在拍誰的馬屁。伍天舒想。這是他總結出來的道理。
除了大姐們的馬屁要拍之外,付主任和老鄭的馬屁更是要拍的。付主任每天總是笑眯眯的,拍他的馬屁容易一些,甚至開開玩笑都沒有問題。但是他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尋常的馬屁在他的眼裡根本沒有效果。老鄭每天都沉著臉,似乎人人都欠他的錢,拍他的馬屁他也不會對你笑,怪不得他混到現在還是個副主任。
伍天舒想:當馬屁不得不拍的時候,你要學會享受它。事實上,這的確是一個享受過程。
老六對伍天舒的進步表示肯定,不過對他的驕傲自滿很不滿意。
"老伍,你比從前是有進步,但是,還是遠遠不夠的。"老六現在說話喜歡打官腔,他說這是為了升任副局長做準備。基本上,處長這個級別還要裝得很平民,到了副局級,架子就一定要端起來,否則會被上面的人瞧不起。
什麼時候老子才能打打官腔?伍天舒想到這感到絕望。
"主任的馬屁很重要,但是他不能提拔你,頂多多給你幾次出差的機會。你現在需要的是找到機會拍局長的馬屁,懂嗎?要拍的是局長。"老六說。
"懂了。"
其實伍天舒也想拍局長的馬屁,做夢都想,可是哪裡有機會呢?
老六顯然看出來伍天舒的情緒不對,笑了笑,接著說:"你肯定在想沒有機會。什麼是機會?啊,什麼是機會?機會是找來的,不是等來的。我教你吧,你下次出差,買些好一點的特產回來,茶也好,酒也行,然後帶去給局長,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伍天舒想:說來說去,還是要出血。
很快就有了一個出差的機會,去杭州。伍天舒聽了老六的,在杭州買了當地新下的龍井茶,包裝不錯的那種,準備拿去送給局長。
如花看著那幾百塊錢一罐的茶葉,心疼得幾乎要哭出來。原本她有個主意,說是從前她爸爸收了不少禮品,不妨去那裡偷幾件出來用。這個主意伍天舒倒是贊成,反正都是屬於來路不正的,拿過來用也算是劫富濟貧。誰知如花去了一趟娘家才發現,原先收的禮現在都沒有了。一問她媽,她媽哭了:"孩子,從前是別人求你爸爸,給他送禮;這幾年他退休了,沒權了,誰還求他?倒是我們求人的機會多,原來收的禮都送出去了。當初我收禮,你爸爸還怪我收得太多了,現在呢?他也後悔當初收少了。嗚嗚嗚嗚,人走茶涼,人心不古啊!"
"這是個什麼世道?貪官都後悔貪得太少了。收了那麼多禮的人還嫌收得不夠,我們這種沒地方收禮的人怎麼辦?"伍天舒憤憤然。
不管怎麼說,如花的計策失敗了,還是要自己掏錢。
伍天舒開始精心準備,穿什麼衣服,用什麼袋子,最重要的是,第一句話怎麼說,如果局長問為什麼要送茶葉給他,該怎麼說。
"萬一局長不要怎麼辦?萬一他問我為什麼要送禮怎麼辦?他會不會認為我要賄賂他,從此對我產生不好的印象?"伍天舒顧慮很多。
世界上許多事物都是這樣,想起來容易,真正要去做,難著呢。
"據我媽媽說,她收禮從來就不問為什麼,收了再說。現在當官的,誰不收禮?誰問為什麼?再說,你這兩盒茶葉,嚴格來說都算不上送禮。"如花這樣給他打氣。
跟如花商量了一個晚上,總算商量定了。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這一次是豁出去了。
整個晚上,伍天舒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似乎明天要去做賊。那感覺,有點像當初覺得自己殺害了吳天舒。
伍天舒知道,邁出這一步很難,但是必須邁出去。
又是一個風雨交加的日子,烏雲遮住了太陽。實際上,烏雲連天空也遮住了。看來,這註定是一個重要的日子。
伍天舒一直在關注著局長的辦公室,門外人們來來往往,每一個人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一個上午,他上了八次廁所,每一次都路過局長的辦公室,每一次都慢下腳步,豎起耳朵,偷聽局長辦公室里的動靜。
終於,接近十一點半,伍天舒第九次上廁所的時候,看見一個人從局長辦公室出來,局長辦公室里只剩下局長一個人。
機會來了,機會來了。古人云:天助我也。
伍天舒動作麻利地回到辦公室,小心地抄起桌子下的公文包,那是一個很舊的公文包,只因為恰好能裝兩盒茶葉,讓人看不出他是要去送禮。看看辦公室的大姐們正在熱烈地討論婚外情的事情,伍天舒心中暗喜:這下沒人會注意自己了。
出了辦公室的門,見四處無人,伍天舒緊走幾步,來到局長辦公室的門前,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篤篤,篤篤。"
"進來。"裡面,傳出局長那熟悉的聲音。
伍天舒的心禁不住跳了起來。其實,他的心一向都在跳,不過平時沒有注意到,而現在感覺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