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這天是借宿在離古北口不遠的一處莊院。自北京東行,經通州、三河至薊州,出馬蘭關到東陵,北行由順義、懷柔、密雲出古北口到熱河,這兩條路上,閑散宗室及上三旗的包衣很多,有些是皇莊的庄頭,有些是世襲管陵的差使,地大物博,又無徭役,幾代經營,真當得殷實二字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曹震這回辦差,顧慮到下客店易顯行藏,所以早在京里打聽好了,請海望出面安排,為聖母老太太的安排的公館,便都是這些籍籍無名,卻家家有窖藏金銀的富戶。
這家人家姓佟,跟聖祖的生母、孝康章皇后是同族,領著古北口外一大片「皇莊」;老主人佟益,算起來是孝康章皇后的侄孫,據說先帝居藩時,每次自熱河往還,都要借宿在他家。但後來佟家自佟國維到鄂倫岱、隆科多,下場無不很慘;唯獨這一家不僅絲毫未受株連,且反獲得許多賞賜,都為的是這佟益為人極其謹慎,且善能識時,當年看出「雍親王」胸懷大志,問到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先帝在奪得帝位以後剪除異己時,頗得力於從他口中所獲知的、有關佟家的許多故事及秘密。因為如此,儘管古北口外還有幾家比佟家更有錢的富戶,而海望卻認為只有這佟益是可以共機密的,關照曹震,一定要住他家。
這一行上下二十三口人、八輛車子、十三頭騾馬、外代一猴一貓,走在路上,浩浩蕩蕩,很惹人注目;但到達佟家時,由於庭院屋宇,寬敞高大,便顯得稀稀落落,不甚起眼,加以遠離市集,左右僻靜,也沒有什麼人來看熱鬧,曹頫對這一點非常滿意。
佟益有三個兒子,當家的是老二佟仲平。佟家父子顯然知道他們接待的是什麼人?派出來招呼的人很多,也很周到,但不多問一句,也不亂走一步,尤其是聖母老太太所住的那座院子,自動的視為禁地,箱籠行李都只送到角門,由齊二姑指揮兩名內務府的婦差,還有一個名叫如意的使女,自己動手搬。
安頓粗定,時已薄暮,佟仲平送了一桌飯到聖母老太太那裡,另外設席款待「官客」,仲四不肯上桌,說:「車把式、馬夫那些粗人,必得有我在,才會安分。」曹震知道他嫌拘束,勸主人隨他自便。
在桌上作主人的是佟益,談鋒很健,酒量亦宏,賓主的興緻都很好。飲到半酣時,曹震的跟班悄悄把他找了出去,只見仲四手中持這一封信在等他。「是海大人派人送到鏢局,關照連夜趕送;趟子手小劉下午到了灤平,打聽到咱們已經走了,趕緊又翻回來,剛剛才到。」仲四將信遞了過去,「震二爺,請你馬上拆信看一看,看誤了什麼事沒有?」
曹震便往檐前走了去,拆開信來,就著如銀的月色細看。信很簡單,只說如未動身,暫且留在熱河,倘或已在途中,可至佟家過年。末尾綴了句,「容另詳函。」這突然發生的變化,曹震一時竟不知如何應付?只好將信上的話,告訴仲四,向他問計。
「海大人說另外有信,那就等他的信好了。我想,早則明天,遲也不過後天,一定會有第二封信。」
聽此一說,曹震稍覺寬心,回到席上,也不做聲,直到席終,散座喝茶時,才把海望的信拿給曹頫看。
「那可沒法子,只好不走。不過,這話怎麼跟居停說呢?」
「咱們不必說什麼,只把信拿給他看,聽他怎麼說,再做道理。大不了,我趕進京去當面請示。」
於是將佟益請了過來,示以海望的來信;原以為他總還得問一問情形,哪知他毫不遲疑地說:「大家能在舍下過年,那可是太好了。曹四老爺、震二爺,你們儘管住著,就怕怠慢了。」
「好說,好說。」曹頫遲疑了一會,終於向曹震說道:「裡頭得怎麼去說一聲。」
「我知道。」曹震看著佟益,放低了聲音說:「佟大爺,我說你留大家多住幾天,行不行?」
「行,行,怎麼不行?」
於是曹震便以此理由,宣布暫且不走。至於聖母老太太那裡,叮囑曹雪芹去轉告。曹雪芹非常不樂意任此差事,但說不出半句推諉的話,因為他已見過聖母老太太一次,這個非常投緣,這樣就「公事」來說,他的話易於見聽,便是義不容辭。其次是他自己有過承諾,願意勉為其難。即令無此承諾,「有事弟子服其勞」,派到他去,也無話說。便只有問一句,「我該怎麼說?」
「對!」曹震看著曹頫說:「咱們得好好兒合計一下,就趁這個機會,看讓雪芹怎麼由淺入深,把真情一步一步透露給聖母老太太?」
曹頫不既置答,想了好一會,徐徐答說:「還是以暫緩為佳。看京里第二封信怎麼說;萬一事情有了變化,還來得及補救。」
「是,是。」曹震覺得這個顧慮是必要的,「還是只說佟家留客吧!」
「今兒,」曹雪芹提出疑問:「今兒晚上去見,似乎不大合適;明兒一早好了。」
「不!就是晚上好,你只在窗子外面回一聲,不就可以溜了嗎?」
「說的是。」
曹雪芹隨即請佟家的長工,提一盞燈籠,照著他到了聖母老太太所住的院落,角門已經關了,敲開了請出齊二姑來,道明來意,請她代為稟告。「是!請曹少爺略等一等,我馬上去回。」
「那,我就不必等了。」
「還是請等一等。也許我們老太太有什麼話交待,請曹少爺帶回去,比較省事。」齊二姑又殷勤地說:「外頭冷,請到裡面來。」
「不!就這兒好。」
曹雪芹想不進去,還是進去了;因為齊二姑傳話,聖母老太太弄不清是怎麼回事,要請曹雪芹去當面說明。曹雪芹無奈,只得走到窗外,望著窗內熒熒一燈,高聲說道:「跟聖母老太太回——」。
一語未畢,只聽窗內高聲說道:「二姑啊,怎麼讓曹少爺在外頭吃西北風?趕快請進來。」
「是啰!」齊二姑答應著,已經將門帘掀開了。
曹雪芹進了堂屋,請了安仍舊站在近門之處,作出隨時可走的模樣,「我叔叔打發我來回聖母老太太的話,這兒的主人很客氣,一定要留著多住兩天。」他說:「明兒個不走了,請聖母老太太多睡一會兒,不必趕早兒。」
「喔,」聖母老太太擺一擺手,「曹少爺,你請坐吧!」
「謝謝聖母老太太。」曹雪芹說:「我叔叔還等著我回去給他寫信呢。」
「明天不是不走嗎?有的是寫信的功夫。」
「這封信是要一早就送進京的。」
聖母老太太想了一下說:「我不耽誤你的工夫。不過明天,看是上午,還是下午,請你再來一趟,我要問問你曹織造的情形。」
「是!我明兒下午來,」說著,曹雪芹的腳下已在移動了。
聖母老太太渾似未覺,復又問道:「你爹也是織造。」
「是。」
「那麼老織造就是你爺爺了?」
「是。」
「這樣說起來,我們都不是外人。」聖母老太太眼望著空中說道:「老織造我見過兩回,高高的個子,長隆臉,看起來很嚴厲,其實和善的很,最肯體恤下人。曹少爺,我說得不錯吧?」
「我連我爹都沒有見過。」
答非所問,讓聖母老太太一愣;齊二姑便在旁邊說道:「人家曹少爺是遺腹子。」
「喔,喔,對,對!」聖母老太太失笑了,自己拍了一下額角,「看我這記性。」
「聖母老太太請安置吧!」曹雪芹很快的退後兩步,一轉身掀簾而出。
第二天近午時分,海望的信又到了。這封信遠比前一封詳細,說是決定請聖母老太太在佟家過年,原因有三,第一是太后的病,有了轉機,聖母老太太進京不必亟亟;其次是聖母老太太到京以後,跟皇帝母子相會,很難安排一個能不為人所知的妥當途徑,如果暫時不見,則近在咫尺,竟缺定省,尤其是在歲尾年頭,皇帝會更感不安,所以不如不進京;最後還有一個原因,皇帝怕聖母老太太未習儀注,打算找一個命婦來跟她做伴,也就是來叫她如何當太后?這件事當然也已在遠離京城之處來辦,比較適宜。
「這可成了難題了。」曹頫大為皺眉,「重重曲折,話不容易說得清楚;而且有些話也很難說,咱們得好好核計。」
「事情明擺在那裡,非先將本意說破了不可,不然,光是在這裡過年的話,就說不出口。憑什麼走走不走了,既不在京,又不在熱河過年,無緣無故來擾人家?」
「說破了以後呢?」曹頫問說。
「那隻怕也還是照實說為妙。」曹震又說:「如今還不知道聖母老太太聽說要進京當太后了,會是怎麼一種想法?咱們先不必費這個心思,辛辛苦苦想出來一個主意,也許用不上。」
曹頫點點頭,「雪芹」,他問:「你有什麼看法?」
「震二哥的話不錯。只是看怎麼說。」曹雪芹想了一會說:「聖母老太太多年以來,只以為自己給打入冷宮了,就算兒子當了皇上,她似乎也沒有想過會當太后。我看她是多少年一個人過慣了,忽然之間,黃袍加身,說不定會。」他說不下去了。
曹震卻要追問:「會什麼?你說!」
「會,」曹雪芹很吃力的答道:「說不定會精神失常。」
「你是說會發瘋?那不成了『儒林外史』上的范進了嗎?」
「這倒也保不定。」曹頫贊成曹雪芹的看法,「范進不過是中了進士,聖母老太太可是當皇太后,這分量又大不相同。」
「既然四叔跟雪芹都這麼說,那就小心一點兒好了。」曹震又說:「喜出望外是一定的,不過總還不至於像范進那樣。」
「真的要那樣了,我可真擔不起這個責任。」曹頫憂形於色的,「雪芹,你得多花點心思,一步一步來。」
曹雪芹原以為這件事應該曹頫去辦,才合道理,不想又落到他頭上。而且曹頫自己去辦,不論得何結果,都有可辦;如是他去陳告而出了意外,曹頫先就錯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此大事,何能委諸少不更事的子弟?光是這一款過失,便百口莫辯。轉念到此,頓生怯意,「四叔,」他囁嚅著說:「我怕辦不了這樁差事。」
曹頫不作聲,顯然也在考慮,讓曹雪芹去說,是否合適。但曹震的想法不同,他覺得聖母老太太如真的會因為遽而大貴,以致精神失常,那麼誰去說都一樣。倘或有幸面的希望,這個希望只有曹雪芹才能達成。因此,他鼓勵地說:「雪芹,你別膽怯,你肚子里的花樣多,想個什麼法子,譬如打個譬仿,講一段掌故,慢慢兒引到正題上去,就不會驚著老太太了。」
曹雪芹無奈,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聖母老太太為曹雪芹預備了茶,還有她從熱河帶來,預備在旅途中消閑的零食——一個瓷罈子,下置石灰,灰上鋪紙,紙上是一包包的「干點心」與瓜子、香榧、小胡桃之類;打開紙包,擺滿了桌子。「曹少爺,你到我這裡來,就想到自己家裡一樣,不要跟我客氣。」
曹雪芹為了圓滿交差,已下決心要跟她泡了,因而乘機答說:「老太太既然這麼說,就別叫我曹少爺了,叫我名字好了。」
「你小的時候,家裡人叫你什麼?」
「叫我芹官。」
「好!我也叫你芹官。」聖母老太太問:「芹官,你屬啥?」
「老太太是問我生肖?」他問:「我肖羊。」
「今年也是羊年,那就是二十五歲。」
「是。」
記下來便問曹雪芹的家世,談到平郡王的太福晉,聽說是他的姑母,聖母老太太便既問說:「是不是老織造的大小姐?」
「是。」曹雪芹知道,「老織造」是指他祖父曹寅。
「這樣說,我是見過的。」聖母老太太眼中頓時閃出一種故人久別重逢的喜悅。
曹雪芹卻有些疑惑,「老太太是在哪裡見過。」他問。
「自然是在你們織造衙門。」
聖母老太太說:她八歲隨父進京,由運河北上。當時曹寅由杭州「解送龍衣」進京,他們這批杭戶,一共是四家人家,跟著曹寅一起走;路過江寧,曹寅因為有事,勾留了三天。她的母親有個表妹,在曹家「做針線」,她隨著母親去探親,在後花園一座石舫中,見到一個比她大不了三四歲的小姑娘,說是曹家「大小姐」。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大小姐」鼻樑正中有一粒小小的硃砂痣。
細想了一會,曹雪芹恍然大悟,「老太太,你記錯了。」他說:「是在揚州,不是在江寧。」
聖母老太太詫異,「揚州也有織造衙門?」她問。
「不是織造衙門。先祖那時兼著巡鹽御史,衙門在揚州。」曹雪芹指出證據,「不錯,揚州鹽院的後花園很大,有湖;湖中有一座石舫。」
「你說的有憑有據,那就一定是在揚州了。」聖母老太太又說:「我還記得我表姨媽說:這個小姑娘將來了不得了!看相的說她有那棵硃砂痣,將來大富大貴。果然嫁到王府,真是好福氣。」
「要說好福氣,」曹雪芹以話引話,「天下哪裡還有比老太太福氣更好的。」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生母老太太已連連搖手,做出大不以為然的神情,「我們紹興人有句話:『三斗三升的命,多吃一合要送命。』我想過多少遍了,我好比『狸貓換太子』的李娘娘,做皇帝的兒子,不是我的。」她神色豁達的說:「我也不敢出頭來認,一認,性命就不保了。」
曹雪芹驚異莫名,不到聖母老太太竟是這樣的一種想法;但她想象中有一個宋真宗的劉后在,這個誤會很嚴重,非為他化解不可。「老太太,你完全錯了。那時候的仁宗皇帝自己不能做主,上朝都有劉皇后在一起,所以李娘娘不敢說破,仁宗皇帝也不知道他另外還有個生身之母。當今皇上就不同了,上面那位太后病在床上,凡事皇上做主,而且皇上也知道他是老太太親生的。」
「知道是早知道了,不過他也不敢認。」聖母老太太說:「面子唉!」
能夠顧慮皇帝不敢公然相認是為了「面子」,事情就好辦了。聖母老太太通情達理,自己曾顧慮她會神經失常,顯然是錯了。不過以前卻曾有此跡象,還是不能不妨,所以他的措辭仍舊非常慎重。「「皇帝還不光光是顧他自己的面子,還要顧到皇上的面子。」聖母老太太不斷地搖頭,「這件是我想過不曉得多少遍了,一個字:難!」
「皇上」是指世宗。當今皇帝的身世之謎,果真大白於天下,勢必暴露先帝的失德。這比僅僅從當今皇帝的面子上去著眼,想法又要深得多,足見她所說的,不知已想過多少遍,卻是真話。轉念到此,曹雪芹好奇心起,便既問道:「既然如此,老太太總還從好的地方去想過吧?」
「怎麼從好的地方去想?」
「譬如說,皇上會照應老太太的娘家人,就像宋朝仁宗皇帝,找到李宸妃的弟弟,也就是他的舅舅,給他官做那樣。」
「我父母就生我一個。聽說我家姓李的人,在紹興倒是很多,不過我連名字都不曉得;而且,我不想皇帝來認我,哪裡有談得到這上頭。」
「是。」曹雪芹忽有所悟,點點頭說:「這原是該有皇上自己來施恩的。」
「他也有他的難處。既然他不敢認我,就只好一切都裝不知道了。」
「皇上不是不敢認,是老太太所說的,為了面子,一時還不便來認,不過,」曹雪芹很謹慎的說:「要有一個又能認老太太是生身之母,又能顧全面子的法子想出來,那就好了。」
「哪裡有這樣好的法子?」
「說不定會有。」
「哪,你倒說說看!照你看,是怎麼個法子?」
「這個法子要慢慢去想,或許還要看機會。不過,我在想,既要顧實際,又要顧表面,說不定要請老太太受點委屈。」
「我受委屈也不是一天了。」
聽到這話,曹雪芹大感欣慰,知道事情有把握;但他也有警惕,越是到此緊要關頭,越要慎重,所以決定回去跟曹頫商量了再說。「老太太受的委屈,總有補報的一天。到了那一天,老太太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曹雪芹問道:「果真到了那一天,老太太第一件想做的事是什麼?」
「我不知道。」聖母老太太說:「我還不知道你說的那一天是什麼樣的一天。」
「就是皇上認了老太太,把老太太接到宮裡去當太后。」
聖母老太太失笑了,「哪裡會有這一天?」她說:「你不要說夢話了。」
「就算是夢話好了,談談不妨。」
「說夢話有什麼意思?」聖母老太太兀自搖頭,不屑一顧。
於是一直未開口的齊二姑說話了,「不是聊閑天嗎?」她說:「老太太幹嗎這麼頂真?」
聖母老太太破顏一笑,拈起一塊米粉烘培,用石灰收燥,堅硬異常的紹興「香糕」送入口中;她的牙口還很好,只聽「咔嚓」一響,咬斷了一截香糕,津津有味的嚼著,而略已昏花的老眼中,漸漸的閃耀出迷惘的光芒,口角也出現了忘其所以的笑意。那種神遊太虛的表情,能令人屏聲息氣,唯恐驚擾了她。終於她收攏目光,開口做答了,「我不曉得作過多少回夢,夢到我在杭州上倉橋的家裡。紹興我只去過兩回,還是三回,既不清楚了,不過,也常常夢到的。」她指著耳際說:「現在,好像烏篷船『嘎嘰、嘎嘰』的搖櫓聲音,就在我耳朵邊。」
江南水鄉的烏篷船,曹雪芹也不陌生,所以聽他這一說,也勾起了他那幾乎鄉思的悵惘,同時也更了解她的願望了。「老太太心裡最想的,大概是第一、回杭州看看老家;其次是到紹興去一趟。不知道我猜對了沒有?」
「猜是猜對了,不過沒有用。」聖母老太太說:「老家也不知道在不在了。」
「一定在的。」曹雪芹說:「想來是機戶的住房,織造衙門每年都匯撥款去修的,哪怕上百年都是那樣子。」
「如果在,如果我能回杭州,」聖母老太太興奮得說:「我一定要在我老家住幾天。」
「住幾天恐怕辦不到,要想去看一看,一定能夠如願。」
「你是說,皇帝肯送我去?」
「是。」
聖母老太太發了一會怔,最後搖搖頭說了一個字,「難!」
曹雪芹還想往下再說,而突然警覺,就剛才的那一番交談,也惹得聖母老太太心中大起波瀾,再談下去,她會入迷;老年人魂夢不安,最是傷身,且適可而止吧。於是他說:「老太太把心放寬了,皇上是孝子,一定有辦法能讓老太太如願,盡他的孝心。」
「曹少爺是很實在的話。」齊二姑旁觀者清,心知事出有因,所以幫著解勸,「老太太聽他們的,沒錯兒。」
談到這裡,如意來報,佟家送食盒來了。曹雪芹乘機告辭,聖母老太太想留他卻不曾留住。一出屋子,撲面一陣西北風,凍得他打了個哆嗦;但頭上冷,心裡熱,回想這個把時辰的盤桓,自覺所獲得成就是值得興奮的。同樣的,曹頫與曹震也很興奮,商量下來認為說實話的時機,已經來臨,而且決定,仍舊是由曹雪芹去跟聖母老太太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