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爬過雪崖,登上嘎瑪山
在嘎隆拉山埡口,我留下了唯一的一張自拍照
森格下山的速度很快很快,他的身影在茫茫雪原中跌跌蹌蹌,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再一次抬起頭尋望嘎隆拉山埡口。此時,埡口雪花飛絮,雲霧繚繞。我尋視著四周的雪峰,心中溢出一股敬畏感。我相信,我孤獨地進入到我所崇敬的雪峰之中后,偉岸而純凈的雪峰將容納我,保護我。而我會順應自然,與自然融為一體,走入新的境地。
陽光穿破雲層射向嘎隆拉山頂。看看時間,已經十點整。我朝嘎隆拉山峰膜拜了一下,希望得到眾多雪峰神靈的庇護。然後,背起了行李包,提著黑皮攝影箱,拄著拐杖朝嘎隆拉山埡口前進。
隨著海拔的升高,心跳猛烈加劇,我感覺頭有些暈痛,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人出現了飄逸的幻覺,這是嚴重的高山缺氧反應,也是身體嚴重不適的危險信號。我只能喘息片刻,讓狂跳的心漸漸平靜。
在一條約一百米長的山脊邊緣,我的左面緊貼冰崖,腳下是厚厚的冰層,一串串粗大的冰柱懸挂在頭頂上,冰道的右面卻是深不見底的深淵。我仔細地觀察著這段不足一米寬、似老虎嘴的冰道:亮晶晶的冰層將崖道緊緊包裹著,光滑的冰面上凹凸不平;冰道的左面沒有任何可抓攀之處。我不敢貿然走上冰道,可這是惟一的路啊!
在我的腳下,雲團起伏升騰,連成一片,如浩瀚的雲海,漸漸朝山峰間湧來。我緊張起來,這是風雪即將來臨的信號。
不能再猶豫了,遇上風雪,我就翻不過嘎瑪山埡口了,會凍死在山上的。
我用發腫的手在行包內翻出衣服包在膠鞋上,增加鞋與冰面的摩擦力,將攝影箱抱在胸前,背著行包,極為小心地踏上冰面,用拐杖在前面一點一點地拄著走。但還未走出三十米,我的雙腿就發軟,而且一個勁地抖,身體出現幻覺,眼睛漸漸發黑。我不得不跪在冰道上,將攝影箱放在前面,背著行包,慢慢地爬行,心裡才感覺踏實一些。
這是一段難以想像的險途,每向前一步,都得全身心地投入,不得有任何閃失。我的手掌很快失去了知覺,隨即膝蓋以下的腳也失去了知覺,每向前一步,都得費勁地扯掉衣服與冰的粘連,這是海拔六千多米高的雪原,每前行一步,都是生與死的考驗!
就這樣爬過了冰道,但我不能作任何喘息,我必須不停地運動,否則寒冷將傷害我的身體。
離嘎隆拉山埡口僅有一百米遠的距離了,我已能清楚地看見埡口兩端豎著兩根木柱,這兩根裹纏著白色哈達和經幡的木柱已被冰層包裹得嚴嚴實實,成了兩根粗粗的冰柱,這是嘎隆拉山埡口的標誌,也是保佑翻山的路人平安的吉祥物。
雪越來越深,行走更加費力,每走幾步,就得喘息很久,我彎著腰用拐杖頂住自己的胸膛,一步也走不動了。
忽然,一陣轟轟隆隆的炸裂聲從雪谷中傳來,我驚異地轉過頭去,大面積積雪排山倒海般朝深谷墜去,雪浪似萬頃波濤,吼聲如千雷齊鳴,巨大的雪崩持續了十幾分鐘。
雪浪霧氣從深谷中升騰蔓延,很快這種由雪組成的霧氣將深谷填滿,奇異狹長的雪谷消失了,消失在滾滾的白浪中。填滿深谷的雪霧,隨風一波又一波地朝雪峰之顛涌去,場面非常壯觀。
在驚異與激動中,我發現兩小時前我所走過的雪道已經面目全非。
我已經不可能再行走了,沿埡口途中積雪厚度已超過一米五,陷進雪中的腿根本無法抽出來,身軀在積雪中慢慢下陷。也許前面的積雪越來越深,這樣走下去,我會被積雪活活掩埋掉。
我將行李包牢牢地綁紮住,綁帶的另一端系在我的腰間,攝影箱壓在胸前,拖著幾十斤重的行李包,手推著攝影箱,一點一點地朝前爬行。還剩下短短的幾十米距離,這短短的幾十米距離是在與死神較量。
這也許是我一生中最最難忘的時刻,我的手、腳、臉相繼失去了知覺,下巴在與積雪的摩擦中凍得僵硬。但我的思維仍然活躍,心臟仍在跳動,身上的血還在流動。
離埡口僅有十米遠了,透過亮晶晶的冰柱體,纏繞在木柱上的白色哈達和經幡清晰可辨。
此時,我想起了善良的藏族姑娘曲珍,想起了極為關心我的武裝部長,想起了綿陽老鄉、老阿媽、門巴族小夥子森格……想起了所有關心我的人們,他們都在關注我翻越嘎隆拉山。
我看準了方向,伸出腫得發亮的手腳做最後的衝刺,朝埡口靠近,再靠近……一次次的胸悶、頭昏、呼吸困難,一次次地緊閉雙眼,將紅腫的手放在胸前,張大嘴喘息、再喘息。爬行中,我的手套不知掉到哪裡去了。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過去,埡口上,咆哮的寒風竟奇迹般地停了。我知道,我已經爬上嘎瑪山埡口了。我慢慢地跪下來,解開了系在腰間的綁帶,將行李一點一點地拉上來。驀然,胸中猛烈地狂跳起來,我轉過身去,猛然一躍,緊緊地抱住了裹著經幡和哈達的冰柱……
1998年11月14日12時10分,我終於登上了海拔4300多米的嘎隆拉山埡口。這是封山時節的嘎隆拉山埡口,是墨脫通向波密海拔高度最高、道路最危險的地方。
回望走過的道路,雪道上留下了長長的爬行痕迹,從山腰曲曲彎彎朝高處延伸,一直通向峰頂。埡口的另一端,覆蓋著千年積雪的山峰依然雄偉,山巒半腰裹著厚厚的雲霧,看不清山下。這便是我的下山之路,依然充滿著曲折和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