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奔走抗爭

第九章 奔走抗爭

星期天,卓小梅和蘇雪儀爬上火車,直奔省城。

下火車后,兩人直接去了省政府。卻不急於進去,因為是星期天,進去沒用。便在周圍轉了轉,想找地方住下來,改日找領導方便。不想附近一帶都是大賓館,住宿費貴得嚇人。雖然是給單位出差,可機關幼兒園窮廟一座,奢侈不起。好不容易在省政府斜對面一條小巷子里發現了一個不是很貴的內部招待所,趕忙進去開了房間。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在招待所門口的小店裡填飽肚子,走出小巷,穿過地下通道,來到大街南邊。張眼望去,不遠處的省政府門前冷落,行人稀少,只有大門兩側的崗哨木然而立,宛如蠟人。蘇雪儀徵求卓小梅意見,是不是現在就行動。卓小梅看看手機,離上班時間還差半個多小時,說還早著呢,現在行動太扎眼,崗哨盤查起來,夠噦嗦的,等一會兒上班人多了再見機而作。

在人行道上逡巡了一陣,大門口漸漸熱鬧起來,小車、自行車和人流擁擠著,出出進進的,把大門給塞滿了。兩人走上前,像其他人一樣,青著臉色,目無旁顧,直了腰桿往裡直邁。竟然沒引起崗哨注意,成功地混入大門。走上不到十米,擁擠的車輛人流紛紛四散,兩人站住,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才好。想問問周圍的人,你嘴巴還沒張開,人家已匆匆走過。忽見不遠處的柏樹下有一雞皮鶴髮的老人踽踽獨步,蘇雪儀忙奔過去,追著喊了聲大爺。老人頭都不回,繼續踱著自己的步子。卓小梅將蘇雪儀扒到旁邊,沖著老人的背影喊了聲:「老領導,您早!」

老人這才泥住腳步,回過頭來。也不吱聲,一臉凝重。卓小梅忙說:「老領導,向您打聽一下,省政府怎麼走?」老人還是不聲,只抬手朝東邊指了指。

謝過老人,兩人往東而去。蘇雪儀說:「這老頭也有意思,我叫他,他沒一點反應,你一開口,他立即回了頭。是不是我喊他時,風向不對,他沒聽到,或他知道你是園長,我是副園長,不屑理睬我?」卓小梅說:「哪有那麼複雜?剛才你是怎麼喊人家的?」蘇雪儀說:「我喊他大爺呀,難道錯了不成?」卓小梅說:「錯倒是沒錯,可也沒對。」蘇雪儀說:「沒錯也沒對,卓園長你像是個哲學博導。」

遠遠望見前頭的大樓,估計那就是省政府了。卓小梅說:「可以叫大爺的人太多了,打柴鋤地的鄉野村夫,賣漿拾荒的街巷老頭,都可以叫大爺。可這深深庭院里的老頭,說不準昨天還是大權在握威風八面的省長廳長之類,怎麼能將他們混同於普通老百姓呢?所以只有叫他們老領導,才不至於辱沒了他一世英名,他才會理睬你。」

說得蘇雪儀點起頭來,佩服卓小梅的高見。

到了大樓前,只見坪里停滿各式各樣的高級小車。可惜不知道哪是省長們的,不然瞄準小車,守株待兔,興許也能逮住某位省長。繞過車陣,登上台階,迎面是一排玻璃門。卻只開了小小一扇,由兩位威風精壯的武警戰士把守著。卓小梅想起維都市委市政府,大樓前也有人把守,不過那是保安,該挺的胸脯沒挺,不該挺的肚子挺著,比這裡的武警自是低了個層次。門側還有一個武警,不過他是坐著的,面前擺著一張條桌,桌上放了個登記簿。卻沒人上去登記,都龍行虎步往裡直邁。卓小梅兩個以為那是做樣子的,也壯了膽,昂著頭要進門,卻被武警攔住了,要她們去登記。莫非武警生著火眼金睛,已識破你們不是這樓里公幹的?再瞧那些直接進出的人,原來每人胸前都配著一個小牌子,估計是工作證或通行證之類了。

她們只得老實地來到條桌前。桌后的武警將登記簿往她們面前一推,問是找誰。兩人愣住,一時不知怎麼回答。說找省長?這話好像還沒膽量說得出口。你們是什麼角色,也有資格來找省長?省長那是全省人民的省長,又不是你們兩個人的省長。即使有膽量說是找省長,武警也會視你們為無事生非的刁民,不會放你們進去。好在桌后的武警也不追問,只催兩個快填。蘇雪儀還算機靈,想起市政府有秘書科,那省政府便有秘書處,胡亂填了到秘書處辦文幾個字。武警看都不看,揮揮手,讓兩人進了大廳。

既然填都填的秘書處,乾脆先找到秘書處再說,按常規秘書處應該跟省長們挨得近。不費什麼勁就在二樓發現了秘書處的牌子。不過中間還夾了個「一」字,不遠處還有秘書二處、三處、四處、五處的牌子。兩人便不知找哪處才好。忽想起事不過三的老話,懵懵懂懂邁進三處。處里很安靜,有趴在桌前看材料的,有雙眼盯著電腦屏幕的,還有望著窗外發獃的。只有里問好像有人在打電話,聲音非常小,聽上去像在公園裡跟女朋友談戀愛。

也許是這裡太清靜了,兩人都不忍心打擾大家,半天蘇雪儀才鼓起勇氣,蚊子般輕輕說道:「同志,打聽個人可以嗎?」幾個人都抬起頭來,面無表情望著她倆,也不吱聲,像是不知同志為何物似的。事實是大機關也好,小機關也罷,再也難得聽到同志這麼老土的稱呼了,據說只有相互開玩笑,將對方當做同性戀取笑的時候,才叫同志。

蘇雪儀哪知道「同志」二字還有如此高深的特殊含義?稍稍提高了嗓音:「同志,請問省長在哪裡上班?」那些人的目光顯得更加陌生陰冷了,彷彿不知省長為何物似的。蘇雪儀忙補充道:「我們是從維都市來的,想找省長彙報工作。」卓小梅也張開嘴巴,似在聲援蘇雪儀:「省長肯定很忙,能找到副省長也行。」

這才有人笑了,笑得很乾:「你們以為副省長就不忙了?」卓小梅有些尷尬,正想說句副省長自然也很忙,可我們有急事要彙報什麼的,那人的笑早已收走,伏到桌前,專心敲起電腦前的鍵盤來。其他人也都掉過頭去,各忙各的去了,再沒誰理睬二位。

她們只得知趣地出了門,到別處去打聽。進了好幾個辦公室,得到的待遇基本相似。兩人乾脆不打聽了,一層層樓找上去,若能找到省長副省長辦公室的牌子,麻了膽子往裡走就是。都說官越大越平易近人,說不定真的見著省長們,還會受到熱情接待呢。想想電視里的大官,哪個不是親民如子的樣子?

奇怪的是將總共七層樓都走到了,也沒見到省長副省長辦公室的牌子。莫非省長們不在這棟樓里辦公?兩人有些垂頭喪氣,拖著疲憊的腿腳下了樓,打算到別的辦公樓去碰碰運氣。

走出大樓,晃著腦袋四處搜尋,再找不到第二棟這樣顯眼的大樓,唯有一些兩層的蘇式矮樓,悄悄躲在梧桐古樟松柏之類的樹木後面,那麼高深莫測。兩人就認定省長們應該在眼前這棟樓里上班,不可能在別的地方。

剛好有一個年輕少婦推著童車緩緩過來了,兩人便走上前,指著大樓,問是不是省長們上班的地方。少婦做了肯定,說:「這是政府辦公大樓主樓,省長們當然會在裡面辦公。」蘇雪儀說:「那我們整棟樓都找遍了,怎麼沒找到省長們的辦公室牌子呢?」少婦就笑笑,說:「省長們的辦公室又不興掛牌子,你們怎麼找得到?」

她們這才想起,樓里至少有一半的辦公室都是沒掛牌的,便問少婦知不知道省長們在哪一層樓里辦公。少婦搖搖頭,說她沒在裡面上過班,只知道省長們在這棟樓里上班,到底在哪一層,那就不得而知了。望著少婦推著童車遠去,最後消失在樹林深處,兩人還在原地站了半天,猶豫著要不要再進去尋一次。好不容易到了省長們辦公的大樓,連省長們的辦公室都沒找到,回去怎麼向園裡的職工交代?兩人咬咬牙,再次往樓前的台階上爬去。

就在她們快上完台階時,意外發生了。只聽轟隆一聲巨響,腳下的地球像是被誰狠命擂了一錘,重重一抖。兩人頭都大了,耳膜好像已被震破,腦袋裡嗡嗡亂叫。抬眼前顧,只見才數米遠的樓廳里濃煙滾滾,高大的玻璃門震得稀爛,玻璃渣滿地都是,人們亂作一團,蹦的蹦,竄的竄,喊的喊,叫的叫。還有慘厲的嚎聲從濃煙里傳出來,夾著硝葯和燒焦的肌肉混雜而成的異味。

卓小梅和蘇雪儀還傻著,樓廳里和大門外早已被人塞滿。也就眨眼工夫,消防車和救護車,還有防暴武警車,彷彿從天而降,呼嘯著開了過來。車沒停穩,車上警員便紛紛落地,飛速衝上台階,將樓廳控制起來,只給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留一條人縫。原來還站在台階上層的卓小梅和蘇雪儀,現在早被擠到一旁的草地上,沒法近前。

兩人茫茫然看著熱鬧,不知發生了什麼。深感遺憾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阻在門外,沒能再次進去尋找省長們。她們意識到,至少今天已經沒有這種可能了。

這熱鬧多看幾眼,也便無趣起來,只得退下,往來時路走去。剛出大門不遠,身後便開過兩輛軍車,跳下數十個真槍實彈的戰士,分列於省政府大門口兩側。兩人暗想,今天的爆炸事情看來有些嚴重,不然也不會弄得這麼戒備森嚴。

穿過地下通道,走進小巷,卻見兩旁的市民們興奮異常,三人一夥,五人一群,有滋有味地議論著什麼。側耳而聽,好像正是說的省政府里的爆炸事件。回到招待所,幾個服務員也扎作一堆,嘀咕著,興緻勃勃的樣子,請她們開門,也沒人理睬。喊了數聲,才有一位服務員走過來,卻是滿臉的不情願。

服務員扭動鑰匙開門時,卓小梅故意問:「剛才你們不是在開會吧?」服務員說:「開什麼會嘍?你們沒聽說省政府出了大事?」卓小梅假裝驚訝道:「省政府出什麼大事了?」服務員說:「有人炸了政府大樓,據說死傷不少人,連一位副省長的手都被炸斷了。」卓小梅說:「有這麼嚇人嗎?不是訛傳吧?」服務員將鑰匙從鎖孔里抽出來,不滿地瞥一眼卓小梅,說:「怎麼是訛傳呢,大家都在這麼說。」

下午跑到巷口,朝大街對面望過去,省政府大門兩旁的戰士好像比上午還要密集。兩人也就暫時斷了進去找省長的念頭,在街上閑逛起來。卻走到哪都有人在議論省政府里的爆炸事件。說法不一,但每一種說法都是有鼻子有眼的,比那些拿著國家固定工資,只有躲在空調房裡才來靈感的作家編的小說生動得多。有的說是省鋼鐵公司的人乾的。原來鋼鐵公司老總五毒俱全,把公司弄垮之後,工人們生活無著,飯吃不起,水喝不上,只得天天上訪告狀。豈知那位鋼總的根基厚得很,不但沒被告倒,省里還讓他到做了某實權廳里的副廳長。工人們氣不過,在身上綁上炸藥,在鋼總屁股後面跟蹤了一個星期,這天竟然跟進了省政府辦公大樓,終於將鋼總死死抱住,引爆身上炸藥。

有的說是一位農村來的土農民於的。那農民的兒子高考時沒上重點線,后通過關係,花十多萬元進了省某重點大學。不想畢業時,兒子的畢業證卻跟其他學生不同,只蓋著學校的鋼印,沒有國家教育行政管理部門的鋼印,找工作時誰也不認賬,至今還窩在鄉下家裡,怕父老鄉親們恥笑,連門都不敢出。為兒子讀這個書,那位農民幾乎傾家蕩產,本指望兒子找個好工作,早日還清累累債務,誰知競落得如此下場。於是天天跑學校,跑有關部門和省領導,請求解決兒子文憑問題。跑了兩年,又跑出幾萬元債務,腿都跑成圓規,還是沒一點效果。農民活不下去了,混進省政府,一炸解千愁。

還有人傳言是省政府裡面的人乾的。說是一位處長多年得不到重用提拔,有人提醒他,他那做護士的老婆長得還算可以,資源閑置著也是閑置,何不充分利用起來?處長想想也有道理,就把老婆介紹給自己的上司,好拉近跟上司的距離。一來二去的,老婆跟上司的距離越來越近,自己跟上司依然若即若離,攏不了邊。本來想先戴頂綠帽子,再換頂大點的紅帽子,現在想戴的紅帽子沒戴上,綠帽子卻沒法扔掉了,處長氣不過,去找上司評理。那上司也是無賴,要處長先拿出跟他老婆有染的證據再說。這種證據怎麼拿?事先又沒想起在老婆身上裝個針孔攝像頭。何況就是拿了證據,也只能出盡自己的丑。一怒之下,處長攔腰抱住上司,引爆了身上的炸藥。

這些不同版本的故事,有點像街頭小報里的小道消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信則無根無據,讓人生疑,不信又司空見慣,彷彿真是那麼回事。卓小梅兩個當然不是到省城來聽這種小道消息的,這種小道消息再神奇,再動聽,如果光帶些小道消息回去,不能帶回領導的墨水,職工們肯定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贊成。

於是第二天起個大早,吃點東西又往省政府跑。那些威風凜凜的戰士依然把守在大門口。地上還畫了紅線。有紅線還不夠,為保險起見,又拉了索子,索子上纏著紅布條。兩人試著上前,還沒靠近紅線和索子,便被戰士們喝住了。

第三天,第四天,那些戰士還沒撤走,仍沒法靠近大門半步。

也不知戒嚴何時才撤,老這麼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卓小梅忽然想起還有一個省委,省委該不會像省政府一樣,也被人炸過吧?說不定進省政府難,偏偏進省委又容易。何況照在市裡的經驗,有些事情政府解決不了,黨委那邊興許辦得到。若能找上省委書記或副書記,說不定比找省長副省長還管用。

將這個想法跟蘇雪儀一說,她也覺得應該去嘗試嘗試。這天兩人打的直奔省委大院。下了車,大門口雖然有武警站崗值班,卻沒有戒嚴的跡象。兩人不免暗喜,慶幸沒人來炸省委,否則不會有這麼一派寧靜祥和的大好局面。於是忙調整好氣息,從從容容朝大門走去。

可離大門還有三四米遠,武警卻大聲喝斥道:「哪裡去!」

這話問得好沒道理。這裡是省委大門,要進大門,自然是去省委了。這可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還要問你哪裡去,真滑稽。可你還不能這麼去跟他辯解,因為現在他是把門將軍,讓誰進門,不讓誰進門,全憑他一張嘴說了算。蘇雪儀只得連連點頭,討好地笑道:「到省委去。」

武警從上到下打量著兩位,那警惕的眼神,彷彿她們是本·拉登派來的。只是他的軍事知識可能有限,弄不明白本·拉登到底有沒有這種類型的女部下,這才問了一句:「你們是什麼人?」蘇雪儀正想說她們是維都市來的,卓小梅扯扯她的衣角,搶先答道:「我們是省政府辦公廳的,到省委辦公廳來簽一個文件。」

在省政府秘書處她們就領教過了,你說是從下面市裡來的,人家看你的眼神便明顯地帶著鄙夷,好像你是野生動物似的。這是國人的普遍心理,皇城根下抬轎子的,瞧不起外面省里坐轎子的;省里掌門鑰匙的,瞧不起下面府里掌印把子的;府里握菜勺子的,瞧不起底下縣裡握驚堂木的。卓小梅有一次參加市政府的大會,親耳聽姚市長在會上發火罵娘,說他跑到北京某部門辦事,先是傳達室的人攔著不讓進,說盡好話進去后,找到要找的小處長,人家連座都不讓,甚至眼皮也不肯抬一下。想起自己不大不小是地方上八九百萬人口的行政長官,走到哪裡都是警車開道,前呼後擁,放個響點的屁,地上要砸個坑,誰知進了京城,什麼人都可以不把你放在眼裡,真窩囊。

卓小梅瞞住自己是市裡的真相,抬出省政府辦公廳,還真管點用,武警的臉色立即由陰轉晴,說:「哦,是政府那邊的。那你們兩個過來登記一下吧。」

省委看來就是省委。省政府那邊要進辦公大樓時才登記,省委這裡還在大門口就要登記了。好在有過在省政府辦公大樓前登記的經驗,兩位也就並不發怵,跟武警走進大門口旁的傳達室,先在被訪者欄目里虛構一個還算文氣的名字,註明系省委辦公廳處長,再在來訪者一欄里隨便編了兩個女人名字。不想放了筆要往裡走,武警又攔住道:「還得把你們兩個的身份證號碼也給填上。」

這下兩位傻了眼。她們想象力再豐富,也想不到從傳達室經過還得填寫身份證。身份證當然有,就在包里,可那是維都市公安局頒發的,名字也跟剛填在登記本上的絕然不同。這不僅僅是欺騙,簡直就是惡性欺詐了。而且欺詐的是堂堂省委,真是狗膽包天,該當何罪?卓小梅知道今天這一道關卡是過不去了,有些懊惱,嘀咕道:「來省委辦事,又不是到賓館里住宿,還要登記什麼身份證,這是哪來的規矩嘍?」蘇雪儀也幫腔道:「是呀,在省委省政府之間走動,又不是出國訪問,帶個身份證在身上幹什麼?何況我們經常到省委來辦事的,以前怎麼不登記身份證?」

說得武警滿心委屈,說:「過去確實是不用登記身份證的,兩天前你們政府那邊出了爆炸事件,我們的領導才下達了死命令,除省委大院配戴出人證的,其餘無論是哪裡來的,都要登記身份證,否則給我們好果子吃。」

蘇雪儀還是不願善罷甘休,說:「你不是懷疑我倆也會去省委裡面搞爆炸吧?我倆像不像壞人,你那天天瞄準星的眼睛,難道看不出來?」武警的口氣還是沒有餘地:「我們只相信身份證,空口無憑,你們說多了也沒用。除非你們回去拿來身份證,不然我們是不會放你們進去的。」

見沒有商量餘地,兩人只得退下。想不到那件該死的爆炸事件,不僅斷了她們求見省長們的路徑,也破了靠近省委領導的希望。

回到住處,兩人躺在床上,望了一下午的天花板,一句話都不說。最後是蘇雪儀忍耐不住,開口道:「來了三四天.連個領導的影子都沒瞧見,我們是不是太沒用了點?」卓小梅嘆口氣道:「也是我們倒霉,要不是出了爆炸事件,即使找不到省長,估計副省長還是能堵住一個的。」蘇雪儀說:「是不是我們出行的日子犯了什麼忌,出門前先找個懂八卦五行的先生掐掐手指,打上兩卦就好了。」卓小梅笑道:「門外這條巷子里就有擺卦攤的,你現在還可去找他們。」

也是說說而已,當然不會真的去算卦。她們袋子里的錢又不是多得打架,還得留著幾個付房錢、吃盒飯和買回程車票。

吃晚飯的時候.蘇雪儀又出主意道:「是不是去找找省人大和省政協,也許那裡的門容易進些。」卓小梅說:「省里跟市裡的情況估計差不多,人大政協的門肯定好進,好進卻不能解決問題,好進也是白好。算了吧,還是想想別的辦法,看能否接近省委和省政府兩個地方的實權領導。」兩人於是又挖空心思琢磨起來。可一直琢磨到夜裡鑽進被褥,也沒琢磨出個什麼頭緒來。蘇雪儀不死心,提醒卓小梅道:「卓園長你不是在省里幼專讀過幾年書么?省委省政府也有機關幼兒園,你的同學如果有在裡面當老師的,說不定她班上就有某位省領導的孫女孫子,這樣順藤摸瓜,說不準就能把領導摸出來。」卓小梅搖搖頭,說:「你的想象力還真豐富,哪有這種好事?」

說是這麼說,卓小梅還是放電影一樣,把想得起來的當年的同學都放腦袋裡過了一遍。她們那個年級共有兩個班,絕大部分是下面市裡和縣裡來的,畢業後幾乎都分了回去。省城裡有四五個,有一個幾年前隨丈夫去了日本,有兩個下了廣東,另外兩個一個去了一家大企業的幼兒園,一個在教育廳所屬的幼兒園工作。教育廳幼兒園的同學叫姜亞男,當年卓小梅跟她住的上下鋪,兩人關係還算不錯。記得三年前為征訂教材,還跟她聯繫過一回,當時她已是副園長,說不定現在已做上了園長。可教育廳幼兒園的園長,哪有跟省里領導打交道的可能?估計找姜亞男也沒多大用處。

見卓小梅床上好一陣沒有動靜,蘇雪儀以為她睡著了,說:「卓園長你不是夢裡跟你的秦工約會去了吧?」卓小梅說:「我還跟他約會得成?」將省城同學的情況說了說。

蘇雪儀想想,說:「我覺得應該找找姜亞男。她本人難得跟省領導有交道,並不表明她的老公,她和她老公的爹媽一定跟省領導沒交道呀。」卓小梅腦袋直搖,說:「當年我因跟她談得來,曾去過她家,她父母都是廠里普通工人。她老公姓郭,是她的中學同學,老公、父母就是那個中學的老師,老公大學畢業后也回該校做了教書匠。你想想,做工人和做老師的,誰有機會攀上省里的領導?」

同學靠不上,那麼有沒有認識的老鄉或親戚呢?依稀還有那麼幾個在省里工作的老鄉或八輩子打不著的親戚,印象中好像不是工人,就是老師,或者醫生護士之類,反正沒有怎麼發達的。而且從來卻沒聯繫過,他們家住何處,電話怎麼撥,一無所知。

沒有什麼關係可利用,兩人也就失去信心,懶得再勞神,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到得半夜,不知什麼緣何,卓小梅忽然驚醒過來,想起那次參加全省十佳頒獎活動的事,心頭不禁動了動,橫出一條腿,朝著對面床上的蘇雪儀踢了幾下,說:「雪儀,我有了一個主意,明天可以去試試。」蘇雪儀半睡半醒,含混道:「試……試什麼?」

第二天上午,兩人匆匆趕赴省委接待處。

也是碰巧,這天好像有什麼重要會議,省委接待處里彩旗飄飄,人來車往。看看空中大汽球下面拖著的長長標語,原來是個規格很高的商務洽談會。卓小梅暗自揣摩,這樣的活動,自然會有重要領導出面,說不定能逮住機會接近領導。

經過那次十佳會議卓小梅住過的賓館主樓,再往前就是會議中心。兩人鑽進去瞅了瞅,會議正在進行中,遠處主席台上一個方頭大耳的中年人在講話。卓小梅掉頭對蘇雪儀輕聲耳語道:「你看得清那個講話的領導前面的牌子嗎?」蘇雪儀說:「不看那牌子,我也知道他就是華副省長,省電視台黃金時段經常有他的鏡頭。」卓小梅說:「你的眼力還算不錯,我問你,他是什麼性質的副省長?」

蘇雪儀有些犯糊塗,說:「副省長就是副省長,還講性質的?」卓小梅笑道:「那當然。跟下面的副市長一樣,省里的副省長也有好幾位。表面看去同為副省長,卻有常務副省長和一般副省長之別。」蘇雪儀說:「你是說華副省長是常務副省長?」卓小梅點頭道:「是的,媒體上發表有關他的新聞時,都這麼稱他。」蘇雪儀說:「常務副省長和一般副省長的區別又在哪裡呢?」卓小梅說:「常務副省長是除省長之外省政府最大的長官,協助省長主持省政府全面工作,而且跟省長一樣是省委常委,處於省里最高權力核心。這麼跟你說吧,如果省長或省委副書記出現空缺,沒有別的人選,得由副省長填充,那麼常務副省長就是唯一的人選,別的副省長那是沾不上邊的。也就是說,一般副省長只有過渡到常務副省長,才可能有更大的作為和出息。」

副省長們有沒有作為和出息,與兩位此行的目的沒有什麼關係,卓小梅繞著圈子,就常務副省長與一般副省長的區別說了半天,無非是告訴蘇雪儀,能夠碰上常務副省長這麼個重量級人物,真是天賜良機,兩人該鴻運當頭了。蘇雪儀也就說:「你是說,今天若能討得華副省長的墨水,那我們這次也就沒白跑一趟省城了?」

她們當然沒有膽量貿然衝到主席台上去,搶過華副省長的話筒,逼他在你的報告上簽字。只能耐心等候,待會議散后再尋找機會。可華副省長的講話也太冗長了點,足足講了一個多小時。而且他講完后,還沒有散會的跡象,另外一位領導模樣的人又湊到話筒前,興高采烈講起來,而且口才絲毫不亞於華副省長。她們實在熬不下去了,只得退出會議中心,到外面去透透氣,像是在缺氧的水裡憋不下去的魚,非得鑽出水面解解悶。

在綠油油的草地上繞了兩圈,兩人坐到石凳上,眼望會議中心的大門,做守株待兔狀。不知是天氣燥熱,還是心情緊張,蘇雪儀覺得喉嚨乾渴,要到大門外去買礦泉水。卓小梅告訴她,賓館里就有小買部。蘇雪儀便跑進主樓,買回兩瓶礦泉水。剛開了礦泉水瓶,還沒喝上兩口,會議中心的大門敞開了,拱出好幾個屁股來。原來是記者們扛著相機從裡面退將出來。兩人呼地站起,朝會議中心那邊奔去。卓小梅一邊猛奔,一邊去掏包里的報告。卻發現手上還抓著礦泉水瓶,有些礙事,也就顧不得再喝上一口,心一橫,扔到了路旁。賓館里的礦泉水比外面貴,六塊錢一瓶,蘇雪儀捨不得,想跑過去揀回來。卓小梅就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甩著剛從包里拿出來的報告,喝斥道:「一瓶礦泉水值幾個錢?華副省長都快過來了。」

蘇雪儀猶豫了一下,好像在權衡到底是礦泉水重要,還是華副省長重要。忽然覺得這個問題也太小兒科了點,一個三十歲的女人不應該在這麼個問題上犯錯誤。當即猛醒回頭,緊走幾步,追上卓小梅。

在記者們和會議工作人員的簇擁下,華副省長面帶微笑,從容出現在大門口。兩人拚命往前擠去,卻被肥大的屁股們洶湧地擋在外圍,根本沒法靠近目標半步。卓小梅心急火燎,張大嘴巴想喊幾聲,可喉嚨根里堵著什麼,「華省長」三個字怎麼也喊不出來。只得將報告塞到嘴邊咬住,與蘇雪儀配合著,伸出雙手,去扒前面的人牆。扒得滿頭大汗,那人牆彷彿裝了彈簧,剛扒開一個小口子,旋即又無情地閉了攏來。

費了半天勁,眼看著快扒進裡層了,前面的人牆往後一盪,浪頭一樣又將兩人排到外層。卓小梅的腳尖還被一隻大腳狠狠踩了一下,疼得她嘴巴都歪到了耳根。可她顧不得那麼多,化悲痛為力量,和蘇雪儀咬著牙關,再次向裡面撲去。

然而直到華副省長走到一部豪華小車面前,鑽進秘書模樣的年輕人給他打開的車門,卓小梅兩個仍遠遠地被排擠在人牆之外。卓小梅想起領導是人民公僕的說法,也許應該改作人民公撲。因為隨便在哪裡,只要領導一出現,大家總是爭先恐後,一起撲上前去。

在眾人的公撲下,華副省長的車門關上了,將卓小梅兩個人的企圖徹底關在了門外。兩人只得放棄努力,僵在那裡。

華副省長的小車徐徐開出大門后,面前的人牆才落潮般慢慢退去,坪里變得風平浪靜。蘇雪儀掉頭去瞧卓小梅,只見她斜倚在燈柱上,一隻手仍抓著那紙報告,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腰,臉色蒼白,直喘粗氣,虛脫得不成人形。蘇雪儀走上前去,想攙扶她一把,被卓小梅擋開了。蘇雪儀只得縮回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想遞上自己的礦泉水,又覺得不妥。忽想起剛才被卓小梅扔掉的那瓶礦泉水,扭頭瞅去,見它還躺在原來的草地里,於是跑過去揀起來,擰開瓶蓋,遞到卓小梅手上。

咕嚕咕嚕喝下半瓶礦泉水,卓小梅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花了那麼大力氣,也沒能討到領導的批示,看來只得無功而返了。反正再在省城待下去也無濟於事,晚上還有一班途經維都的火車,不如早點開溜,給幼兒園省兩個住宿費和伙食費。兩人清理好東西,準備退房。

房子是蘇雪儀開的,房卡在她手上,自然得她去辦理退房手續。可要出門去找服務員時,蘇雪儀的步子又泥住了,向卓小梅提了個請求:「晚上就不走了吧?好不容易來趟省城,天天去找領導,連商店都沒逛過。出來時我答應過女兒的,給她買兩件好看的衣服,就這麼空著雙手回去,還不知怎麼向她交代呢。」

卓小梅也是做母親的,理解蘇雪儀的心情。忽想起省城有家很有名的中醫院,何不順便去問問兵兵的病,開幾包葯回去?何況出來這麼多天了,早回去一晚半天的,也省不了幾個差旅費。也就答應蘇雪儀的建議,兵分兩路,蘇雪儀去商店為女兒選購衣服,自己上了中醫院。

卓小梅掛了個專家門診。那是個有些年紀的醫生。國人的心理,醫生總是老的好,何況還是中醫。聽卓小梅說了說兵兵的病情,老中醫說孩子屬於輕度癔症,只要好好調理,再輔之以良藥,痊癒起來也容易,當即開了單子。有醫生吉言,卓小梅甚感欣慰,拿著單子揀了幾副葯,提著回了住處。

蘇雪儀還沒回來,卓小梅一個人窩在房裡無聊,想起巷口就有一個不大的超市,何不也給父母買兩樣好吃的東西回去?

卓小梅不是那種有購物癖的女性,到超市轉上一圈,買了兩樣維都少見的糕點,交了錢,便往超市外面走。也是事有湊巧,猛見街口過來一位女人,甚是眼熟。睜眼細瞧,竟然是昨天還和蘇雪儀議論過的自己上幼專時上下鋪同學姜亞男。卓小梅也就朝她走過去,提高嗓門喊了聲「姜亞男」。

聞聲,姜亞男頓住腳步,疑惑地側過頭來。眼睛跟著就泛出光來,驚喜道:「卓小梅,怎麼是你!」一把抓住卓小梅,端詳一陣,前後上下拍打起來,像是邊境上的警察搜查過境人員。嘴上也不停不歇:「你還是老樣子,還這麼年輕好看。」卓小梅笑道:「已是明日黃花了,何言年輕好看?我看你才真沒什麼變化。」姜亞男說:「怎麼沒變化?虎背熊腰的,算你膽量大,沒被嚇住。」

逗得卓小梅樂了。十多年前姜亞男就是這樣說話,有男人風格。這讓卓小梅更覺親切,說:「跟你在一起,想不樂都不行。真好了你家郭老師,肯定天天笑口大開。」姜亞男說:「他才笑不起來呢,我這麼一付尊容,恨不得將我一腳踢出門去。」卓小梅說:「不會吧?當年郭老師對你追得那麼凶,一副海枯石爛不變心的樣子。」姜亞男說:「變不變心,我不敢保證,不過暫時他還沒有膽量真踢我出門,怕老娘我廢了他。」說笑了半天,兩人才打住,互通了各自的工作情況。姜亞男說她還在省教育廳幼兒園工作,剛剛扶了正,越發地忙碌了。卓小梅說:「做了一把手,可喜可賀嘛。」姜亞男說:「你就別打擊我了,我哪比得上你,一把手都做了幾年了。」

問到卓小梅到省城來做什麼,卓小梅的臉色黯淡下來,嘆息著說了說此番經歷。

姜亞男想想,說:「討領導的批示,也許我能給你想點辦法。」卓小梅半信半疑道:「你有什麼辦法?跟省領導是親戚?」姜亞男說:「這你就管不著了。走吧,先上我家去看看,我做幾個菜給你嘗嘗。」卓小梅說:「我還來了個副園長,怎好撇下她不管?」姜亞男說:「這好辦,將她一併叫上就是。」

到招待所等了沒多久,蘇雪儀就回來了。卓小梅介紹兩位女人認識,一齊去了姜亞男的家。三個女人一台戲,唱著戲,飯菜很快弄好。姜亞男丈夫也進了屋。卓小梅剛喊了聲郭老師,他就認出了她,說:「喲喲,是卓小梅卓園長!上半年還在電視里見過你。」卓小梅說:「您的眼力真不錯,那次我只在鏡頭前晃了一下,便被您注意到了。」郭老師說:「施書記給你頒的獎,自然容易引起注意。」

不一會兒,姜亞男的兒子也放學歸來,大家相讓著上了桌。卓小梅兩個不肯喝酒,姜亞男便開了酸奶。主婦是個樂天派,有說有笑的,桌上氣氛也就濃烈。從男女主人的言談中,卓小梅這才得知,郭老師已不是郭老師,早就調往教育廳,成了郭處長。卓小梅也就意識到,姜亞男主動提出給自己幫忙,大概是郭處長身處教育廳這種要害部門,跟省委省政府那邊接觸多,討得來省領導的批字。

果然不出所料,吃完飯,幾個人退到客廳坐定,姜亞男就嘻笑著對卓小梅說道:「你的報告呢?拿出來給郭大處長看看吧。」

卓小梅打開包,拿出報告,雙手遞到郭處長手上。郭處長的目光宛若舞台上的聚光,很快從報告上掃過,隨即翻開附在後面的複印件。那便是省委省政府聯合下發的關於加強幼兒教育的文件。郭處長頓時就笑了,說:「這個文件還是咱們廳幼教處起草的呢,當時我還沒去普教處,在辦公室當差,文件是我拿著找省里領導簽發的。」

也許是心情迫切,卓小梅忙接過話頭說道:「這個文件非常深入人心,我們舉雙手贊成。只是咱們市裡太不像話了,不但沒將文件下發給我們,還與文件精神對著干,要將我們幼兒園改制變賣。郭處長您可要給我們做主!」蘇雪儀也說:「上面的精神總是好的,符合民意,只是一到下面就走了樣。」姜亞男看著郭處長,說:「你們教育廳也太官僚主義了,只知道下文,也不督促督促下面,文件精神到底執行得怎麼樣。」

三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也沒郭處長說話的餘地。好不容易等她們停下來,郭處長正要開口,姜亞男又推他一把,說:「你怎麼不吱聲?你以為小梅和蘇園長今晚到我家裡來,真是沒錢吃飯,專門來解決伙食的?」

「你總得給我說話的機會呀?」郭處長瞪姜亞男一眼,掉頭望著卓小梅,說:「卓園長你不知道,我在這個家裡,從來沒有過言論自由,什麼話都被她搶著說了。我好久都沒叫她姜亞男了,叫她姜機槍。」卓小梅說:「這話我信,亞男是個快嘴。不過口快的人心直,沒什麼歪歪腸子。何況亞男這麼能幹,郭處長您可不虧。」姜亞男說:「他還虧?當年我又不是嫁不出去。」這是點郭處長的穴,當年他追姜亞男,沒少下工夫。

半天才回到原來的話題上,郭處長說:「文件是為了應付上頭教育專項檢查特意印發的,發下去之後,我們自己都記不得了,誰還想起督促檢查?不過你們維都市也過頭了一點,改制改到了教育部門頭上。好吧,我一定把你們的報告遞到廳領導那裡,看能否給維都市有關方面打聲招呼,補救補救。」

這顯然不是卓小梅的初衷,因為光教育廳往下打招呼,市裡領導是不會買賬的。可話還不能說得這麼露,不然那是看輕了教育廳,郭處長聽著會不舒服。卓小梅正琢磨著怎麼措詞,姜亞男替她把話對丈夫說了。她當然無需顧忌,說得直白:「你以為你們教育廳的領導神氣是吧?人家市委市政府又不歸教育廳管轄,他們怎麼聽得進你們廳領導的招呼?」

郭處長不理姜亞男,望著卓小梅,說:「你的意思是?」卓小梅忙說:「我們想請您找一找省里領導,能否在我們的報告上籤個字,這樣市裡也許會認可。」

郭處長把報告放到茶几上,說:「找省領導簽字恐怕有些難度。我這人教師出身,迂腐得很,除工作需要偶爾跟有關省領導有些接觸外,並無特殊交往。就是有特殊交往,也是不好拿這種事情去打擾領導的。」

卓小梅難免有些失望,看來白跟姜亞男走這一趟了。不過想想也是的,你一個市裡的幼兒園算什麼?值得郭處長這麼勞心費力么?而且郭處長這種年齡的機關幹部,正是往上爬的時候,如果為你幼兒園的事情給領導添麻煩,惹得領導不高興,影響自己的前途,那就太不合算了。姜亞男卻不依不饒,朝郭處長一橫眼睛,說:「找領導簽字沒有難度,那小梅兩個早就自己找領導去了,犯得著來找你大處長嗎?而且是我主動帶她們上家裡來找你的,你想敷衍,還得問問我同不同意呢。我不止一次兩次跟你說過,小梅是我幼專時最要好的同學,這件事你沒給她辦下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這話讓卓小梅大為感動,真不枉跟姜亞男同學一場。哪怕郭處長不給你找省領導簽報告,有姜亞男這幾句話,卓小梅也深感慰藉了。

郭處長大概聽慣了姜亞男這種口氣,優雅地一笑,對卓小梅說道:「卓園長聽到了吧?這便是你這個老同學的德性。不是今天才這樣,平時也是用這種居高臨下的口氣跟我說話。有什麼辦法呢?當年我追她的時候,她就是這麼個姿態,十多年了,至今風範猶存。我只能這樣侍候著,怕是一輩子都不抬不起頭了。」

三個女人都張嘴笑起來。卓小梅說:「這可是大好事。我可見得多了,在家裡抬不起頭的男人,在外面總是抬頭挺胸的,做得起人,說得起話;相反那些一回到家裡就大吼大叫的男人,一出家門往往就成了太監嗓子,說法細聲細氣,蚊子一般,沒個男人樣。」

這話讓郭處長很是受用,說:「卓園長真不愧搞幼教的,心理學學得好,一句話讓我六月天喝了冰鎮水一般舒服。好吧,為了卓園長的冰鎮水,也為了夫人的囑託,我去找找省里的領導,看能否讓領導在你們的報告上落幾滴墨水。」

眼見得山重水複疑無路,豈料柳暗花明又一村,卓小梅重新看到了希望,自是欣喜,暗暗吁了口氣。姜亞男也跟著高興,給卓小梅兜了底:「小梅這事你就放心好了,我家老郭嘛,沒有別的能力,只是平時沒少給省里這首長那領導辦事,他們的親戚朋友有子女要上名牌中學,讀名牌大學,讓秘書打來電話,遞來條子,咱家老郭總是盡心儘力操辦,哪怕爹媽死在了棺材里,也可以扔下不管。而且操辦得非常圓滿,滴水不漏。現在老郭拿著你們的報告叫領導簽個字,又不是割領導身上的肉,領導有什麼屁可放的?」

卓小梅昕得出,姜亞男這是轉著彎子誇耀自己男人的能耐。看來她主動請你上家裡來,叫你遞報告給她男人找領導簽字,一半是對你這個老同學的關心,一半就是讓你來見識她男人的能耐的。女人都這樣,男人有些能耐,自己心裡有數還不夠,恨不得天下人特別是自己的姐妹們都知道自己男人了不起,那才有意思。

不過姜亞男的話雖然不無炫耀,卻不全是妄詞,卓小梅是聽得出來的。她完全相信郭處長這個實力。他能把姜亞男追到手,能搖身一變,從普通中學教師成為教育廳要害處室的處長,自然不是等閑之輩。

臨出門時,郭處長交代卓小梅:「你該知道,你那老同學是個典型的彈匠。自古以來,這世間的事情往往談的容易做的難。尤其是找領導,不是你想找就找得著的。有時就是找著了,也不是你要他簽字,他就給你簽字,畢竟手長在他手上,不是長在你手上,是他領導你,不是你領導他。不過你們的報告我會牢記心裡,在恰當的時候遞給領導。辦什麼事情都得有個時機,時機來了就容易辦成。所以你們也不要在省城守候,回去等我的電話。如果你們運氣好,省領導在報告上籤了字,有人會直接發往市裡有關部門,市裡領導總得有個說法。即使省領導不肯簽字,我也會把情況反饋給你們,對你們有個交代。」

卓小梅心頭一熱,不知怎麼感謝郭處長才好。還是蘇雪儀機靈,走近正坐在電視機前看體育節目的孩子,變戲法從包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塞到孩子懷裡。姜亞男要過去制止,被卓小梅攔住了。孩子還算懂事,猶豫一下,起身要退紅包,被蘇雪儀一把按住,說:「阿姨來得匆忙,也沒給你帶什麼。你拿著,自己上街買喜歡的書。」

拉扯了一陣,姜亞男夫婦不再堅持,兩人才出了門。卓小梅對蘇雪儀此舉非常滿意,說:「雪儀你還有些頭腦嘛。」蘇雪儀說:「這個頭腦誰沒有?求人辦事,尤其是求機關里的人辦事,捨不得出血,辦得成嗎?這也是大家都普遍遵循的潛規則了,就是經歷的少,見識的少,聽到的總不少吧?」

說得卓小梅點頭不迭,深以為然。

雖然沒能直接拿到領導的批示,可事情能進展到這一步,也算是不虛此行了。回到維都,卓小梅和蘇雪儀說起這次省城的遭遇,園裡職工唏噓不已,把兩位看成有功之臣,覺得希望依然存在。可不是么?若郭處長能讓省領導在報告上籤上大名,市裡也許真會改變主意,放機關幼兒園一馬。

這也就是說,機關幼兒園的命運就系在郭處長身上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卓小梅做什麼都沒心情,園裡的事務都交給蘇雪儀和曾副園長去打理,自己一心候著郭處長的電話。其間只提著在省城買的糕點和中藥回了一趟父母家。父母笑納了糕點,當卓小梅面一人吃了一塊,津津有味的樣子。至於那幾包中藥,母親願意給兵兵服用,反正中藥副作用不會太大。還說有些病不是藥物能解決得了的,何況兵兵現在狀況不錯,也許過不了多久,身上的病症就會完全消失。這話自然是有道理的。卓小梅覺得母親這輩子雖然沒讀什麼書,可對世間事物,往往比自己看得准。

郭處長的電話遲遲沒來。開始卓小梅還穩得住。郭處長說過,辦事得看時機,時機來了,事情就容易辦成。漸漸地耐心有些不夠了。這事是姜亞男攬給郭處長的,他儘管當著姜亞男和你的面說得那麼動聽,是不是真的上了心,卓小梅不是很有底。即使郭處長上了心,平時他也給領導辦過不少實事,可領導隨便找個借口,硬不在報告上簽字,郭處長作為下級,也是沒太多辦法的。

疑慮著,卓小梅幾次想打電話過去詢問,又覺得郭處長有言在先,要你等他電話,催逼過急,多有不妥。又熬了幾天,卓小梅實在忍不住了,還是撥了電話。不過撥的是姜亞男的手機。卓小梅隻字不提報告的事,而是繞著圈子,感謝那次她和丈夫的熱情款待。姜亞男還是那麼風趣,嘻笑著給老同學說了一堆樂事。也不用卓小梅開口,樂夠了,主動提到報告的事,說她家老郭已給一位副省長的秘書打過電話,那秘書非常樂意幫忙,領導稍有空閑,心情也好的時候,立即通知老郭過去見領導。卓小梅這才放下一顆心,臉色又朗潤起來。

一晃又過去一個星期,郭處長那邊還沒有消息。市裡卻有了新的動向,說近期將到機關幼兒園來搞什麼財產評估,那架勢是要做好前期準備,只等著老闆提著大把鈔票來買斷機關幼兒園了。預備通知也下達到了園裡,董春燕第一個看到,因為通知是寄給財務室的。通知沒看完,董春燕就挺著個顯山露水的肚子,趕往園長室。卓小梅在通知上草草瞟一眼,便一把扔到地上,吼道:「不是還沒開始改制嗎?這就評估起財產來了?」

董春燕扶著肚子,蹲下身撿起通知,說:「要改制,自然得先搞財產評估,不然買賣雙方怎麼討價還價?」

評估小組的人說來就來了。

需要補充的是,評估小組下來前,市委組織部肖副部長在費局長陪同下進了機關幼兒園,後面還跟著組織部幹部科和事務局人事科兩位科長。費局長到機關幼兒園來,那是稀鬆平常事,組織部肖副部長可是第一次邁進機關幼兒園大門,大家都感到新鮮。不過記性不差的人應該還想得起來,不久前組織部和事務局幾位科長曾到園裡來考察過卓小梅,估計肖副部長的駕到,與卓小梅的進步有關。

果不其然,四位領導和機關幼兒園園務會成員在會議室坐定后,費局長介紹完肖副部長和兩位科長,肖副部長就看一眼卓小梅,開門見山道:「今天我們是代表市委,特意來宣布卓小梅同志的任命的。在組織的精心培養下,在機關事務局的正確領導下,在幼兒園園務會成員的大力支持下,在全園職工的共同奮鬥下,同時也是在卓小梅同志本人的不懈努力下,她擔任機關幼兒園園長多年,思想作風過硬,工作業績突出,為我市幼兒教育事業立下了汗馬功勞,還榮獲全省十佳女青年稱號,成為全省女青年學習楷模。通過組織認真考察,卓小梅同志已被正式任命為機關事務局副局長。」然後拿出市委文件,先是文件名和文件號,接著是正文,最後是下文日期,照本宣科,一字不漏念下來,連文件括弧里「試用期一年」幾個字也沒放過。

宣讀完畢,肖副局長停頓片刻,清清嗓子,提議道:「現在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祝賀卓小梅榮任機關事務局副局長職務!」大家也就鼓掌,掌聲不用說很熱烈,就如肖副部長預期的那樣。掌聲停下后,肖副部長又補充道:「考慮到機關幼兒園工作的重要性和特殊性,組織上建議卓副局長協助費局長分管機關幼兒園工作,並繼續兼任一個時期的園長,等到培養出新的園長后,再把工作重心過渡到事務局。」

肖副部長代表組織上提出的建議自然是英明的,費局長表示舉雙手贊成。他還表態說,卓副局長的工作重心目前主要放在機關幼兒園,當然事務局召開什麼重要會議,商議什麼大事,卓副局長也得出席,因為她現在不僅僅是園長,也是局領導了。

一個小時前還是卓園長,現在搖身一變就成了堂而皇之的卓副局長,卓小梅覺得這真有些滑稽。她心裡很明白,這是機關幼兒園的改制變賣的前兆。上面這個時候任命她為事務局副局長,不可能再有別的目的。

園務會成員裡面卻還有人弄不清其中奧妙,肖副部長他們走後,便嚷嚷著要卓小梅出血,到酒店裡訂幾桌。卓小梅哭笑不得,把自己關進園長辦,獨自嘆息了一個半天。

卓小梅任命事務局副局長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少同學和朋友,還有平時並無來往的熟人紛紛打來電話,表示祝賀。就是得了全省十佳,上了省里電視,也沒有這麼多人關注。看來大家還是看重這個官字,真是一朝做官,萬人景仰,雖然卓小梅這個所謂的官有些懸乎。而且都把這事與魏德正聯繫到了一起,說是朝廷有人好做官。群眾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亮得什麼事情都能透過現象,一眼看穿本質。

羅家豪也打來電話,說:「卓副局長,恭喜你呀。」卓小梅沒好氣道:「你什麼意思?」羅家豪說:「我可是真心替你祝福。」卓小梅說:「有什麼福,你說說?」羅家豪說:「你是明白人,還用得我廢話么?」卓小梅說:「家豪,你應該是理解我的,怎麼也跟著別人起鬨?」

羅家豪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小梅,不管德正的真實意圖是什麼,但你做機關事務局副局長,應該是一個非常好的去處。畢竟事業單位的改制已成大勢,機關幼兒園要想逃過這一劫,幾乎沒有可能。」

這的確是大實話,卓小梅用不著羅家豪來教導。她忽然警惕起來,說:「你不是替魏德正做說客吧?」羅家豪否認道:「魏德正可沒給我布置任務。是我打電話給他,問你是不是真做了副局長,得到他的證實后,我才給你打電話的。」卓小梅說:「魏德正沒說別的?」羅家豪說:「他說他只能做到這一步,你接不接受,那是你自己的事了。財產評估小組就要進駐幼兒園,他希望你還是把眼光放遠一點,盡量配合做好評估工作。」

卓小梅忍不住笑起來,說:「你這不就是遊說么?」

第二天評估小組的人就進了機關幼兒園。小組成員由三個方面的人組成,有改制小組的,有財政局資產評估中心的,還有市監察局的。帶頭的是個五十歲的女人,大家都喊她潘組長。原來就是那次卓小梅去財政局批經費報告時,見過的那位紀檢組長。如果是平時,有關部門來人,卓小梅就是事情再多,也要騰出時間,親自出面接待。這次卓小梅沒有心情,事先躲開了。偏偏潘組長他們一定要卓小梅出面,說她不僅是單位一把手,還是分管幼兒園的機關事務局領導,評估前有關精神和政策依據必須跟她通氣,評估完后還得請她在評估報告上簽字認可。

董春燕和蘇雪儀她們只好謊稱卓小梅出差去了,一時趕不回來。潘組長自然不是那麼好哄騙的,知道卓小梅是故意逃避,說:「我不管卓局長出不出差,你們得給我立即把她叫出來。」蘇雪儀說:「這次卓園長是去浙江進玩具,沒有十天半個月,怕是打不了來回。」董春燕也說:「本來進玩具是我的事情,見我翹著個肚子,行動不便,卓園長也是體恤下屬,只好親自挂帥。如果知道你們要來,她也就不會出這趟差了。」

潘組長嚴肅地望著董春燕,說:「我們事先不是下了預備通知的么?怎麼說是如果知道我們要來?」董春燕說:「預備通知只說近期領導們要下來評估,並沒規定具體時間。」潘組長來了火,說:「小董你少啰嗦了,現在就給卓局長打電話,我以市委市政府的名義,請她親自出面,協助我們進行財產評估。」

董春燕不吱聲了,也不動,木頭一樣站在地上。潘組長又催她:「怎麼還不打電話?」董春燕說:「機關幼兒園窮,財務室從來沒裝過電話機,全園只園長室裝了一台,可惜園長室被卓園長鎖走了,我進不去。」

潘組長這才發現財務室還真沒有電話機,只好去包里掏自己的手機,說:「機關幼兒園真是精打細算。」董春燕不肯接潘組長的手機,故意說:「怎麼好意思打領導的電話呢?我去門口打公用電話吧。」抬腿要往外走。

蘇雪儀過意不去的樣子,把自己的手機塞給董春燕,同時給她使了個眼色。董春燕心領神會,胡亂撳下一串數字,將手機放耳邊捂了一陣,然後搖搖頭,說:「沒開機,估計是沒電了。」蘇雪儀給潘組長解釋說:「機關幼兒園不像黨政部門,當領導的手機費全額報銷,我們幾個園領導,從沒報過一分一厘話費。話費又貴得嚇人,尤其是出差在外,不僅要承擔雙向收費,還得出漫遊費,繳起費來誰不心疼?當然卓園長現在已是事務局副局長,可任命才兩天,又沒到事務局去上班,估計暫時享受不上副局長的待遇,所以用起手機來沒敢那麼放肆。」

蘇雪儀和董春燕一唱一和的時候,潘組長一言不發,只拿冷眼盯著她倆。等她們說完,她才掉頭對身旁的年輕科長說道:「我的印象,改制辦好像印了個改制單位領導電話號碼錶吧?」那科長忙從文件袋裡抽出一張表格,找到卓小梅的名字,念了她的手機號碼。潘組長當即用自己的手機撥了號。很快有了信號,潘組長得意地笑道:「估計蘇園長的手機用得太久了,也該換代了,不然打你的手機,卓局長沒開機,打我的手機,她怎麼又開了機?莫非卓局長跟我有心靈感應,知道我要找她,及時把手機打開了?」

蘇雪儀和董春燕不尷不尬,訕笑著,吱聲不得。

潘組長臉上的得意慢慢消失了,最後拿下耳邊的手機,啪的一聲合上蓋子。估計是卓小梅見了不熟悉的號碼,不肯接電話。潘組長紫著臉,對身邊的人一揮手,叫道:「走走走,我們沒什麼本事,拿不下機關幼兒園的評估。回去向魏副書記彙報,讓他親自來搞評估。」一伙人氣鼓鼓地出了幼兒園。

晚上蘇雪儀和董春燕,還有曾副園長,跑到卓小梅家裡,說起白天潘組長他們吃的軟釘子,像是打了大勝仗般神氣得不得了。卓小梅沒那麼樂觀,說:「潘組長他們今天走了,並不能保證明天他們不會再來。」三個人便合上笑嘴,眼睛望起鼻子來。

過了一會兒,蘇雪儀才抬起頭,說:「也不知郭處長找過省領導沒有,已經過去一個多月,是好是歹,也該給個說法了。」卓小梅說:「郭處長發過話,無論事情的結果如何,他都會給我們一個答覆的。這麼長時間了,他的答覆也該來了。」

又枯坐了一陣,卓小梅正要跟三位商量下步怎麼應付評估小組,屋角的電話猛然響起來。四個人都怔住了,不知誰會打來電話?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卓小梅的親戚朋友,要麼是市裡有關領導。如果是領導的電話,肯定跟機關幼兒園的資產評估有關。說不定潘組長已把她在園裡碰釘子的事彙報給了魏德正,這個電話就是魏德正打來教訓卓小梅的。蘇雪儀和董春燕便勸卓小梅不要接電話,耳不聞,心不煩。

可卓小梅遲疑片刻,還是起了身。

一聽口音就知道是從省城來的。卓小梅也就意識到是誰了,握緊話筒,屏住呼吸,問道:「您是郭處長吧?」郭處長在那頭笑了,說:「卓園長蠻厲害嘛,我第一次給你打電話,還沒來得及自報家門,你就聽出來了。」卓小梅說:「我這是跟您心有靈犀嘛。」郭處長樂不可支道:「你可得說清楚,是跟我心有靈犀,還是跟你的報告心有靈犀?」

聽話聽音,郭處長打這個電話,明顯是要說那個報告的事。他口氣樂呵呵的,大概是事情有了些眉目。卓小梅急切道:「那個報告怎麼樣了?」郭處長說:「卓園長算你運氣不錯,分管教育口的康副省長曆來反對什麼教育產業化,對一些地方要改制變賣教育單位深惡痛絕,因此我通過他的秘書,將你們的報告遞上去后,他當即就在上面簽署了明確意見,並批轉各級政府和教育部門,一定要吸取東部某些省份將國家幼兒園改制變賣,造成不良影響的慘痛教訓,從而堅決剎住省內少數地方改制變賣國家幼兒園的不良勢頭。」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喜訊,卓小梅激動得全身抖動起來,像是吃錯了葯似的。恨不得嘬長嘴巴,對著話筒狂吻一氣。只是考慮到郭處長在長長的電話線那頭,你再怎麼費勁,他也不可能領受到你的狂吻,才使控制著自己,努力讓變形的嘴巴和舌頭復歸原處,以使郭處長能聽懂你真誠的謝意。

接著卓小梅又問道:「康副省長的批示現在在您手上嗎?要不今晚我就坐夜班車趕往省城,拿個複印件回來?」郭處長當然很能理解卓小梅的心情,說:「看把你急的。你放心好了,最遲後天,康副省長的批示就會到達維都市政府的,到時你去找市政府就是。」

停了停,郭處長又提示道:「康副省長作了指示,自然是給了你們幼兒園一道護身符。不過地方上的事情,地方黨委和政府有其自主權,你們還得積極主動點,多到市裡去走動請求,促使他們落實好康副省長的批示。」卓小梅說:「這是肯定的,康副省長的批示下來后,我們就有了尚方寶劍,再去找市裡領導時,底氣就足得多了。」

卓小梅聽電話的時候,三個女人都緊緊圍過來,將郭處長的話聽了個八九不離十。郭處長那邊掛掉電話后,卓小梅的話筒還在手上,三人便撲上前,將她摟住,歡呼起來,像運動員在奧運會上拿到了冠軍似的。隨即又癱在沙發上,一個個淚流滿面了。為了機關幼兒園的生存,為了百多號姐妹手裡的飯碗,這一年多來,她們沒少遭驚嚇,少做小人,如今終於得到省政府領導的支持,機關幼兒園也許能逃過這麼一劫了。

也是興奮,蘇雪儀到幼兒園門口轉了一趟,弄回兩個菜,外加一瓶好酒,四個人興高采烈慶賀了一番。董春燕隆著個肚子,卓小梅勸她少喝兩口,以免影響孩子智力。因正在興頭上,董春燕也就不管不顧,說幼兒園沒了,我沒法養活孩子,孩子智力再高又有什麼用?放開喉嚨暢快了一把。

第二天,關於康副省長給機關幼兒園作出批示的好消息便在職工們中傳開了,大家奔走相告,整個幼兒園都被哄抬起來,過節一樣熱鬧。還有幾位不顧市政府的禁炮令,挑了鞭炮,大鳴大放,搞得驚天動地。鞭炮聲招來城管隊,要罰款子,放炮人甘願受罰,二話不說交了罰款,說這罰款出得一點不冤枉。

郭處長推測得很准,第三天康副省長的批示就下達到了市裡。

卓小梅和蘇雪儀兩個一大早就奔往市政府。聽說領導們正在召開政府常務會議,兩人先跑到司機班,拉上上次打過交道的那位劉司機,找到機要科機要員,看到了康副省長的批示。康副省長批示得非常明確:「教育廳及維都市政府:現將維都市機關幼兒園的報告轉達給你們,它讓我們不得不進行認真思考,在推進事業單位改革過程中,如何把握好教育的公益性事業性質,如何把重點放在機制的轉換上,放在單位全員聘用上,而不是簡單地理解為所謂的改制變賣或者出售。這個問題如果把握不好,讓已在其他省份颳起的變賣出售風蔓延我省,那我們是要負歷史責任的。所以務必以維都市機關幼兒園的改制事件為戒,儘快剎住教育單位改制變賣風,維護好當前科教興國的大好局面。」云云。

這個批示實在振奮人心,卓小梅和蘇雪儀看得眼角眉毛都是喜氣,都快山呼萬歲了。看過還不夠,又讓劉司機幫忙,求機要員弄了一個複印件。拿著複印件就要去找市長們,劉司機攔住她們,說:「市長們都在開會,也許正在研究康副省長的批示。你們先到司機班裡休息一會兒,會議有了結果,我給你們去打聽。」

劉司機說的沒錯,這天政府常務會議主要內容就是傳達康副省長的批示精神。對將機關幼兒園列入改制單位,分管教育的陳副市長一向持反對意見,無奈他是黨外副市長,說話沒有分量,只得默認,現在有了康副省長的重要批示,他也就變得理直氣壯,第一個站出來,表示堅決擁護康副省長的批示精神,還趁機強調了一番基礎教育的偉大意義。其他人卻不肯吱聲,一個個做沉思狀,好像這是一個多麼複雜難懂的問題。機關幼兒園的改制主要是市委常委的意見,現在康副省長下達了批示,政府班子成員們也就不知是聽市委常委的好,還是聽康副省長的好。最後是主持會議的姚市長表了個態,暫時免議這事,交給市委常委來決定,這叫做解鈴還需系鈴人。

在司機班坐上沒半個小時,兩人熬不住了,趁劉司機出去有事的當兒,趕往領導們開會的四樓。又不敢去敲會議室,只得在樓道間來回徘徊,彷彿掉了個寶貝在地上似的。偶爾有人走出會議室,兩個就堵上去,張嘴打聽康副省長的批示研究得怎麼樣。那人用陌生的目光在她們身上一掃,也不發話,掉頭去了衛生間。過一會兒又出來一個人,兩人不死心,又跑上前去,這回人家瞧都不瞧她們,捂著個手機去了樓梯間。正在兩人有些泄氣,搓著手,猶豫著要不要麻了膽子破門而入之際,會議室的門再次啟開了。卓小梅的眼睛頓時放出亮光,原來是那次在政協打過交道的陳副市長。忙趨步而前,張開嘴巴準備打招呼。正要吐出「陳副市長」幾個字,卓小梅便意識到不對,心想你有什麼資格拿副字稱呼領導呢?立即舌頭一翹,響亮地喊了聲「陳市長」。

聽見有人喊自己,陳副市長抬起頭來。卻滿眼的陌生,早已認不得卓小梅了。領導都是忙人,每天從早忙到黑,遇的事見的人那麼多,不可能打一次交道就記住你。卓小梅只好自我介紹道:「我是機關幼兒園的卓小梅,兩個月前向陳市長請示過工作的。」

陳副市長也想起來了,說:「對對對,還是在政協辦公樓里。」卓小梅說:「陳市長記性真好。」陳副市長說:「哪裡哪裡。剛才會上還在研究你們的事情呢。」卓小梅急切地問道:「研究得怎麼樣了?」陳副市長皺皺眉頭,說:「這事嘛,有些複雜,政府看來還定不了,得交給市委常委最後定奪。」

卓小梅稍稍有些失望,說:「這種小事,莫非政府真定不了,非交給常委?」陳副市長咳一聲,說:「有些事情你們怎麼弄得懂?兩位也不要在這裡等待了,有了結果,政府會通知你們的。」說完,扔下她們,搖晃著朝走廊另一頭走去。

看著陳副市長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走廊盡頭,兩人愣怔一陣,只得悄然下了樓。

回到園裡,剛邁進大門,老師們就圍了過來,迫切地問長問短起來。卓小梅只得說康副省長的批示已經到了市裡,市裡領導正在研究。老師們便嘰嘰喳喳議論開了,這個說,這有什麼好研究的,省長都下達了批示,市裡領導只有執行的份兒,莫非要跟省長對著幹不成?那個說,下級服從上級,官小的聽官大的,省政府是上級,省長比市長和市委書記官大多了,市長市委書記不聽省長的,不是作死么?還有的說,要我是市長市委書記就好了,早將這個順水人情送給省長,下次有什麼機會,省長一句話就讓你進了步。

老師們天天待在幼兒園裡,只知道下面得聽上面的,小官得聽大官這些樸素的道理,不知道官場上的事情深奧著呢,哪有如此簡單?卓小梅不想解釋,也解釋不清。又擔心孩子們少人看管,出了差錯,那可擔當不起,於是轟鴨子一樣,將老師們轟回教室。

雖然一時還搞不清市裡會不會執行康副省長的批示,但機關幼兒園還是因此安靜了一陣子。至少評估小組的人不再上門,大家心中那線曙光還在。

等了幾天,還是沒有消息,也不知常委研究得如何。卓小梅又不安起來,生怕夜長夢多。蘇雪儀就提醒她,是不是找找魏德正。卓小梅早就這麼想過,郭處長也曾強調,要主動點。只是她知道改制變賣機關幼兒園,本來就是魏德正的意思,你把這事捅到了康副省長那裡,他早對你恨之入骨,這個時候去找他,不是找罵是什麼?

後來卓小梅還是去找了陳副市長。她清楚陳副市長是黨外副市長,機關幼兒園的事政府常務會議都作不了主,他更是起不了作用,但他分管教育,有什麼消息應該還是知道的。陳副市長答覆說,常委那邊的領導最近很忙,這個在國外視察,那個在外省招商,留在家裡的也天天忙著接待北京和省里的要員或記者什麼的,根本沒法湊齊開會。要卓小梅先別著急,耐心等待些時日,市委常委肯定會認真對待康副省長的批示,沒給康副省長一個說法,誰也不敢輕易表態將機關幼兒園改制變賣出去的。

陳副市長的話自有其道理,卓小梅也就稍感寬心。

倒是郭處長一直關注著這事,又給卓小梅打來電話,問市裡對康副省長的批示有什麼反應。卓小梅只得如實稟告,把陳副市長的話轉達給他。郭處長說:「我聽說主張將你們幼兒園改制變賣的主要是魏副書記,是不是這麼回事?」卓小梅很是感激,說:「郭處長真關心我們,連事情的來龍去脈都這麼清楚。」郭處長說:「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在電話里說過的話么?康副省長的批示給了你們爭取自己權利的有力武器,但地方上的事最後還得由地方領導來定。我還是那個意思,在市委常委做出最後決定之前,你們必須爭取主動,動一動腦筋,想辦法做好領導的工作。」副省長的親筆批示,按常規市裡只有無條件執行的份兒,應該沒有市委常委最後決定一說,更沒有要機關幼兒園爭取主動,做市裡領導工作的道理。郭處長身為省里大機關的要員,比卓小梅更清楚現行的權力運行模式,可他卻接連打來電話,敦促卓小梅,是不是郭處長知道其中另有什麼奧妙?卓小梅便向郭處長討教,怎麼做這工作,做哪位領導的工作。郭處長笑笑,說:「卓園長是聰明人,還用得我明說么?」

卓小梅想想也是,人家郭處長怎麼好把話說得那麼具體呢?放下電話仔細琢磨,其實郭處長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確了。他不是在電話里提到過魏副書記么?意思就是要你做他的工作呀。看來魏德正還確實不是等閑之輩,郭處長對他可能有所了解。也就是說郭處長已經意識到,在機關幼兒園的事情上,魏德正的態度也許就代表市委常委的態度,而市委常委或者乾脆說魏德正有可能執行康副省長的批示,也有可能不執行康副省長的批示。這裡面的學問也太複雜太深奧了,憑卓小梅目前的見識,一時怕是不容易理解的。

那麼怎麼做魏德正的工作呢?卓小梅已經跟自己這個老同學糾纏過一年多時間,知道魏德正不是那麼好對付的,這工作做起來恐怕難度不小。

無奈之下,卓小梅將兩位副園長召進園長辦,說了郭處長的意思和自己的想法。曾副園長脫口而出道:「這事還不好辦?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只要幼兒園捨得出血,給姓魏的塞幾把鈔票,他還不就湯下麵,放過咱們?」

事情哪是曾副園長說的這麼簡單?卓小梅也不是沒給魏德正送過錢,如果幾個錢就能把他搞定,還不早下手了?卓小梅掉頭看著蘇雪儀,想聽聽她的意見。蘇雪儀說:「曾園長說的也不無道理,古往今來,最管用的還是『金錢』二字。然而魏副書記好像還不是這麼容易對付,他那麼年輕,正是政治上大展宏圖的時候,他大概是不會太看重金錢的。」

卓小梅佩服蘇雪儀的眼光,說:「那他會看重什麼呢?」蘇雪儀說:「卓園長你是魏副書記的同學,你知道他有什麼愛好嗎?我聽官場上的人說,領導最怕群眾沒追求,群眾沒追求,卻不會緊跟領導,領導也就不好使用;群眾最怕領導沒愛好,領導沒愛好,就彷彿無縫的雞蛋,群眾就不知道怎麼對付領導。如果你知道魏副書記的愛好,我們就會有針對性地拿出對付他的有效辦法了。」

這個問題倒是卓小梅沒考慮過的,說:「魏德正有什麼愛好呢?是騎馬射箭,是琴棋書法,還是古玩收藏?何況聰明的領導,一般是不會將自己的愛好輕易示人的,不然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人,那影響多不好?」蘇雪儀說:「我們不知道魏副書記有什麼愛好,不能說明他就沒有愛好。還是側面了解了解,看他到底愛好什麼,然後再想對策。」

卓小梅覺得也是,說:「那麼誰去了解呢?」曾副園長說:「卓園長是魏副書記的同學,這個使命當然歷史地落到了你的頭上。」卓小梅說:「康副省長為我們的報告作了批示,魏德正肯定恨死我了,我再去找他,他還肯理我?」

三個人正在商量,於清萍推門進來,說:「三位領導在研究什麼國家大事,門關得死死的?」曾副園長說:「幼兒園的大事我們都研究不來,還國家大事。」於清萍說:「省領導的批示不是都下來了么?看你們還死了爹媽似的。」蘇雪儀說:「省領導的批示還要市領導執行,市領導如果不執行,省領導的批示還不是白批白示了?」於清萍說:「不是命令如山倒么?省領導的批示就是命令,市裡領導敢不執行?」曾副園長說:「要是清萍是市領導就好了,我們也不用這麼攪盡腦汁,商量如何做領導工作了。」蘇雪儀說:「清萍這麼能幹,她若有機會做市領導,保證不比那些台上的人差。」

三個女人說得起勁的時候,卓小梅的眼光一直停留在於清萍那張漂亮的臉蛋上。這讓卓小梅動起了心事。她知道於清萍不僅漂亮,而且聰明伶俐,如果把任務交給她,她一定有辦法給你完成。

於清萍是來找蘇雪儀要教具的,開了兩句玩笑,就把蘇雪儀拖走了。

快下班的時候,卓小梅去了於清萍的班上,說:「清萍,我想給你一個密切聯繫領導的機會,你願不願意?」於清萍說:「那要看是什麼領導,領導小了,我還沒這個耐心呢。」卓小梅說:「當然是大領導。」

還沒說上兩句,有家長接孩子來了,卓小梅只得剎住,說:「下班后你到我辦公室去一下吧。」出了於清萍教室。

家長們接完孩子后,於清萍進了園長辦。卓小梅也不繞彎子,說了魏德正的名字。於清萍就笑,說:「他是你的老同學,當年還追過你,他有什麼愛好,你能不清楚?」卓小梅說:「那都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人家現在做了高官,我還是平頭百姓.隔山隔水,不在一個層面上,自然知之甚少。」於清萍說:「你都做了事務局副局長,還是平頭百姓?而且這一年多以來,你跟他過從甚密,連同他的秘書什麼的,都混得那麼熟。」

卓小梅挖於清萍一眼,說:「你倒是說清楚,誰跟誰混了?我跟他們不過是工作上的粗淺來往。屬於泛泛之交。」於清萍笑道:「說你混是對你的充分肯定,你急什麼急?現在能混的人都是人精,特別是能混入官場,或者能跟官場上的人混到一起的,都是了不起的大能人,就像當年能混入威虎山的,非得楊子榮那樣高智商的角色。」

卓小梅不想跟於清萍饒舌,說:「別胡扯了.你到底答不答應我的事?」

於清萍望望窗外的暮色,說:「那得看你有什麼條件。」卓小梅說:「你也是機關幼兒園的一員.還是工會主席。請你替園裡辦件事。也好意思提條件?」於清萍說:「我的條件其實並不苛刻,一頓可口的飯菜即可。」卓小梅說:「那我請你上館子。」於清萍說:「飯子里的菜油膩重,我不稀罕。」

沒法子.卓小梅只得將於清萍請到家裡,親自做了幾個家常菜。於清萍沒要過兒子,離婚一年多,一直一個人獨過.早餐和中飯在食堂里吃,晚餐自己動手自己吃,覺得沒意思,有秋風可打,就打打秋風。

菜上桌后,卓小梅問喝點什麼,於清萍說喝什麼都沒吃飯香。打開高壓鍋,裝上飯,狼吞虎咽起來.一邊表揚卓局長的手藝不賴。卓小梅羨慕於清萍的胃口,說:「能吃也是一種福分。」於清萍說:「不能吃,有力氣做幼兒教師嗎?」卓小梅感嘆道:「這倒也是,做幼師雖然也沾著教育兩個字,其實是件力氣活,做起來真不容易。可還有人要端掉我們手中的飯碗,你說氣人不氣人?」

於清萍知道卓小梅這是要往主題上奔.忙打斷她,說:「卓局長你燒得這麼一手好菜,天天只給自己燒.也太浪費資源了。我是一個人,你現在也常常一個人待在家裡,我倆乾脆強強聯合。做一家算了。」卓小梅說:「想得美!你是什麼大官貴員.要我副局級的領導給你做保姆?」於清萍說:「我雖然不是大官貴員,可我可以給你開工錢呀。」卓小梅說:「誰要你的臭錢!」

說得兩人都會心而笑。這是卓小梅這代人讀小學時語文課本里一位英雄人物說的話,時過境遷。英雄不少擲地有聲的豪言壯語都扔到爪哇國里去了,唯獨這句話總是忘不掉,偶爾會拿出來調侃一番。如今錢好像已成為人們唯一的樂趣和追求,恐怕再難得有人覺得錢是臭的,說臭錢自然顯得意味深長。

吃完飯,於清萍一抹嘴巴,要出門。卓小梅說:「你倒好,白吃白喝,碗一扔就想開溜。你是不是吃多了這種免費晚餐?」

於清萍於是一屁股摔到沙發上,嘆氣道:「原來卓局長設的鴻門宴。」卓小梅說:「少廢話,給我說說你的想法吧。」於清萍故意問:「什麼想法?」卓小梅說:「你別給我裝聾作啞好不好?」

於清萍這才莞爾而笑,說:「其實魏副書記有什麼愛好,我們並沒必要去調查了解。」

卓小梅不吱聲,只拿冷眼望著她。於清萍說:「不認識我是於清萍怎麼的?」卓小梅說:「我當然認得你,你是於清萍,咱們機關幼兒園的大美人。」

「別給我戴高帽,這種高帽又值不得幾個錢。」於清萍笑眯眯道,「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這是聖人之言,說得太文雅了,還是咱們這些粗人說得形象直白,通俗易懂:人有兩個巴,上有嘴巴,下有,嘴巴要吃,也要吃,不能餓著。比如今天晚上我到你這裡來,就是為了解決嘴巴問題。可我們兩個是同類項,另一個巴的問題沒法解決,還得想法子,另謀他路。」

於清萍也太說得出口了,卓小梅都覺得臉上發起燒來,說:「你還是女人嗎?這麼粗鄙不堪。」於清萍又笑,說:「女人怎麼了?女人也是人嘛。你想想這官場中人,如今嘴巴上的功夫越來越厲害,敢吃會吃能吃。權威報紙做過保守統計,全國每年公款吃喝高達三萬多個億,假設一座二十五層的高樓造價是六千萬,三萬個億能造五萬座這樣的高樓。五萬座二十五層的高樓如果搬到一處,那場面肯定壯觀吧?可一年下來就被大官小員啃了個渣滓不留,你說官場中人嘴上功夫如何?」

卓小梅越發不滿了,說:「今晚我飯菜侍候,可不是請你來做算術題的。」於清萍說:「這道算術題的意思是,官員們既然上面嘴巴功夫這麼厲害,下面的功夫自然也了得。因為上面嘴巴吃得猛,體內儲存了過多的能量,總得有突破口將能量發泄出去。只是怎麼發泄出去的,這個問題媒體暫時還沒做過統計。可能是不好統計,真的統計出來,其數據肯定也是非常驚人的。國人於是早有結論,對付官場中人,有兩個手段永遠見效.一是贈以美食,美住他的嘴巴;一是贈以美色,美住他的。雙美齊下,美得他不知今夕何夕,你就可牽著他鼻子到處走了。」

豈止官場,世間之人既然都有兩巴,自然也就渴望得到這兩美。於清萍實際上是把人們嘴上不說,卻隱藏在心裡的拂之不去的那份慾望都給道穿了。這實在有些殘酷,人們費盡心機,極力要維護的那點虛偽。如此不堪一擊。

這個道理卓小梅自然也懂,是無需於清萍說得如此直露的。她冥冥中也產生過這種念頭,只是一時下不了決心,才找了於清萍,向她討主意。於清萍看出卓小梅的心思,又說道:「具體到魏副書記那裡,他天天錦衣玉食,也用不著你再湊熱鬧,予以美食。剩下的就是美色了。這事不像請吃請喝,操作起來有些技術難度,不太容易把握。這就要看卓局長的了.相信卓局長有的是辦法。」

卓小梅意識到這恐怕是唯一能見效的辦法了。只是她還有顧慮,說:「魏德正這種位高權重的領導,要風有風,要雨有雨,難道還缺女人不成?」

於清萍說:「他這樣的領導還缺女人,實在是說不過去的。給他送女人,或者正在尋找機會等著給他送女人的,一定不在少數。然而女人不是一般物品,是有血有肉的生命。生命是美好的,好就好在既有外在的表面的美,還有內在的深刻的美。外表的美只是美色,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美麗,真正的美麗是由淺層的美色和深層的內秀共同打造出來的。偏偏男人獵取美色總覺不夠,一心渴望能遭遇真正的美麗,擁有美色和美麗的有機統一體。這就是為什麼三妻四妾的才子,忍把浮名去換淺斟低唱,佳麗三千的皇帝老兒,要打了地洞跑去宮外幽會。畢竟世上美色易得,美麗難求。回到咱們魏副書記這裡,他有地位.有文化.品位不低,心性高傲.僅用美色就想打動他,最好別這麼幼稚。也就是說魏德正絕對不缺女人,也不缺美貌女人,至於他缺不缺真正意義上的美麗女人,那就有些難說了。」

卓小梅頭都大了,說:「你要我去哪裡找你所說的這種美麗女人?」於清萍說:「找這種女人確實有些難度,要不然還輪得到你替咱們魏副書記操這個心嗎?」

秦博文忽然回來了。

他滿臉倦容,像吸多了鴉片似的。只不過那四十多萬如果沒要到手上,估計他是沒工夫也沒票子吸食鴉片的。

卓小梅這才記起,秦博文這一趟出行,一晃去了一個多月。問他事情辦得怎麼樣了,秦博文苦不堪言,一個大男人,眼淚都差點下來了。原來法院執行庭安排替他搞執行的張法官和李法官,特別善於利用手中法律資源,狠狠宰了秦博文一刀。這有什麼法子呢?原告也好,被告也罷,都是自己跑到法官砧板上的魚,不宰白不宰,宰了也白宰。

出發前,張李二法官一人帶了一個年輕女人。說是省政法學院下來搞實習的,秦博文卻怎麼也看不出兩個女人還是學生。還說她們的差旅費學校和法院共同承擔,不用秦博文負責。肖長松的廠子本來開在沿海,兩位法官卻提出上江西和江浙一帶去取證。秦博文不傻,明白他們的意圖,是趁這個機會帶情人旅遊。只得咬咬牙,陪他們上了江西,吃喝玩樂全包下來。誰怪你的案子捏在他們手上呢?不把兩位法官還有他們的情人哄高興了,想將那四十多萬元追回來,你做夢吧。

在南昌逗留了一天,秦博文不用他們開口,主動說離廬山已經不遠,好不容易來一趟南昌,順便上趟廬山吧。廬山可玩的地方多,斜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在上面遊了整整四天才下山,坐上輪船,乘風破浪直奔南京。南京不但有中山陵莫愁湖,還有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南京到無錫,一杯茶的工夫。無錫在太湖邊上,去無錫誰都是沖著太湖去的。太湖美喲,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乘船繞太湖,走蘇州,是條不錯的風光帶,浩蕩水連天,碧波萬頃浪,湖岸好風光。蘇州園林的代表作是四大園林:宋代滄浪亭,元代獅子林,明代拙政園,清代留園,其景色簡潔古樸,不以工巧取勝,而以自然為美,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遊了四園,還得到寒山寺去看看楓橋,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狗日的張繼,當年科考落榜,卻成就了這首千古絕唱,哪像張李二法官,考了三年大學沒上線,雖然悲憤衝天,學汪國真一口氣寫了好幾十首抒情詩,卻沒有一句像詩,倒像單位秘書寫給老領導的悼詞。只得丟棄詩人夢,通過父母關係應聘到政法系統做了法官,至今想來還有些不服氣。告別蘇州,人家盡枕河的周庄是不能放過的,這是近年開發的水上佳處,洋人都老遠跑了來,咱們中國人民有志氣有能力,不能讓美景都養了外國鬼子的貓眼。接著是上海外灘,南京路,豫園,以及新建成的浦東。到了上海,不去杭州西湖瞧瞧,簡直是沒文化,比農民還農民。先游西湖十景,再品西湖龍井.人生至境莫過如此矣。其實看十景也好,喝龍井也好,都是沾的西湖的光,西湖是有靈魂的,是女人湖,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繞了一大圈,張李兩位法官才忽然想起,也該到被告肖長松辦廠的地方去瞧瞧了。趕到目的地.並不忙著辦案,而是把當地法院有關人員喊到賓館,由秦博文買單,好好請了一頓,飯後還一人給了一千元紅包。然後在這伙法官的積極配合下,一齊去了肖長松的廠子。肖長松見這麼多大蓋帽從天而降,雙腿發軟,差點就要跪倒在地上,也就不敢有絲毫怠慢,照著判決書,乖乖劃了四十多萬元到維都市人民法院賬戶上。

打了一年的官司,總算有了結果,秦博文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不知該佩服袋裡流出去的人民幣殺傷力強大,還是該佩服兩位人民法官執法如山。感到疑惑不解的是,那四十多萬元明明是你債權人的,也早將私人賬戶告訴給了兩位法官,他們為什麼不直接把錢打到你的賬戶上,卻划人法院賬戶?兩位說這是法院的規矩,執行庭執行回去的錢都得先到法院賬戶上過渡一下,否則體現不出為民執法的宗旨和他們的工作業績。秦博文覺得也有道理,反正錢進了法院賬戶,而法院是人民法院,自己是人民,錢到了人民法院賬戶上,跟到了人民賬戶上也許沒有太大的區別。

不用說,幾個人一路上坐車乘船,吃飯睡覺,看風景,還有請客送紅包,都是秦博文掏的腰包。回維都的火車上,他躲到衛生間悄悄算了一下,這一趟足足花掉他五萬多元。秦博文心疼如刀鉸,卻不敢吱聲,還得對兩對情人笑臉相迎。不是為了給你執行案子,兩位法官坐在辦公室里喝茶看報,多舒服多愜意,也不用離妻別子,在外勞苦奔波這麼一個多月。還要受小情人拖累,白天花精力,晚上花精子。看兩位法官眼睛大了兩圈,腰圍小了兩圈,走路風都吹得倒,你不僅沒有理由計較你那兩個臭錢,還應該感念他們的大恩大德。先賢說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為了秉公執法,打造良好的經濟環境,給黨和人民的偉大事業保駕護航,他們不惜消耗自己的體力和精力,日夜兼程,爬山涉水,終於將款子執行到法院的戶頭上,這種大無畏的革命精神實在太可貴了,真是可圈可點,可歌可泣。秦博文怪只怪自己沒有詩才,不然也像寫《題西林壁》的蘇軾或寫《楓橋夜泊》的張繼那樣,寫幾首詩獻給兩位法官。或是學《太湖美》的風格,寫一首《法官美》之類的讚歌,讓天下人都來歌頌張李兩位法官先生。

卓小梅卻不在乎秦博文有沒有詩才,她在乎的是那已經執行到法院賬戶上的四十多萬元,問秦博文幾時可以打到他的戶頭上。秦博文說:「兩位法官要我先別急,法院講究依法辦事。依法辦事總得有一個執法程序,而執法程序是體現執法精神的確切保障。」卓小梅說:「執法精神保不保障,那是法官的事,你還是考慮考慮怎麼保障你那幾個錢吧。」秦博文沒有這麼悲觀,說:「連法官和法律都信不過了.這個世上你還信得過誰?」

這話當然是不容置疑的。法律是社會最後的底線,法官是這根最後的底線的守護者,如果連法官都沒耐心守護這最後的底線,這最後的底線也在我們眼前消失了,你想這個社會將會是個什麼鳥樣?因此再怎麼懷疑,也沒有理由去懷疑這根最後的底線。

這麼一想,卓小梅也就寬下心來。事實是機關幼兒園仍搖搖晃晃懸在半空中,不知會飄向何處,她哪裡還顧得上秦博文的事情?卓小梅整天頭暈腦脹的,於清萍說過的那些話像蜜蜂一樣嗡嗡嗡鳴著,往她腦袋裡直鑽,而她總是不得要領,不知用什麼辦法,才能解決於清萍給出的那道該死的難題。

其實這個世上,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漂亮女人。比如隨處可見的髮廊,雖然相貌平平者不少,卻偶爾還能碰上漂亮小妞。還有不少下崗女職工,年輕好看的也不難找到。只是這兩種女人品位一般不太高,按照於清萍美麗女人的理論,肯定是吊不起魏德正那種男人的胃口的。

市裡倒是有一個所謂的藝術學校,裡面有不少年輕漂亮甚至符合於清萍美麗女人標準的女孩。這些女孩大部分來自貧寒人家,有美色也有藝術細胞和一定的天分,唯獨沒有票子。前途也很暗淡,因為這種形式的藝術學校全國各地不知有多少,所謂的藝術人才多如過江之鯽,畢業后根本沒法找到體面的工作。殘酷的現實告訴她們,年輕和漂亮如果養在深閨,那是不能變現的,何況這兩樣東西折舊速度快得驚人。她們也就不再顧影自憐,一心尋求著將自己的資本儘快變成資金的有效途徑,只差沒在頭上打個草結,跑到街頭變賣自己了。一些有錢人早就盯住了這樣的美人窩,買通學校的教職工,到裡面去物色女孩,大模大樣帶出去包養。有些想往上爬又沒有別的門路的官員,也咬咬牙,花大錢進去包租女孩,奉給自己的上司。

藝校的故事可不是卓小梅想象出來的,她天天圍著幼兒園繞圈,哪來的這麼豐富的想象力?是園裡一些年輕老師從麻友茶友那裡聽來後轉敘給她的。開始卓小梅也不相信社會上的腥風會吹進學校,是後來一位遠房親戚給她作了證實。算來跟那位遠房親戚已經二十年沒有來往了,那天偶然在街頭遇見,卓小梅都已認不出來,是親戚先跟她打的招呼。兩人於是在街邊嘮叨起來,家長里短的,很是親切。卓小梅記得親戚原來在一家化工廠做工人,賣苦力,屬於領導階級,便問她廠里情況如何,還在不在那裡當領導。親戚苦笑笑,說廠子十五年前就垮了,離廠后她賣過烤紅薯,擺過水果攤,做過家庭保姆,後來經熟人介紹,在藝校食堂里給學生做飯,已經做了整整兩年了。

卓小梅便想起有關藝校的一些傳言,問親戚有沒有那回事。親戚前後瞧瞧,將卓小梅拖到街角,擋住嘴巴說道:「你可別到外面去張揚,這事學校領導三番五次強調過的,誰出去亂說,正式職工開除公職,臨時工立即掃地出門。我這個臨時工得來不易,你可得替我著想。」卓小梅點點頭,說:「那是那是。」親戚這才小聲說道:「這事還真不是謠傳,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我每天天沒亮就得趕到學校去做飯,經常能碰上停在學校門口的高級小車。學校里的漂亮女孩從車上下來后,也無所顧忌,抬了腿就去踢還緊閉著的鐵門。好幾回門衛老頭不理睬她們,還是我拿著食堂配的鑰匙打開門后,隨我進的學校。」

在卓小梅印象中,那位親戚文化不高,沒有講故事的天才,這些事不會是她編造出來哄人的。也沒有哄人的動機,就是把你哄高興了,你也不可能付費給她。好幾天,卓小梅一閑下來,眼前就會出現那親戚給她講述過的藝校女孩的事。她不禁動起了心思,何不去找找那位親戚?也許能通過她物色到不錯的女孩,帶出來送給魏德正。

有了想法,卓小梅便開始行動。本來要叫上蘇雪儀或曾副園長的,想了想,這種事情驚動的人還是越少越好,否則傳出去,於己於藝校於魏德正都不利。卓小梅於是一個人上街買了三百多元錢的食品,熱熱鬧鬧提著,去了親戚家。當然是在晚上,那親戚已下班回到家裡。親戚還住在廠房旁低矮的磚房裡,地下潮濕得像浸了水的抹布,牆壁上滿是發綠的霉跡。沒有像樣的傢具,更別提洗衣機和冰箱什麼的。倒是有一台巴掌大的黑白電視機,屏幕上雪花飄飄,親戚的老伴卻看得十分專註,卓小梅進了屋,他也顧不上打聲招呼,不知是電視里的內容太吸引人,還是他已認不出卓小梅。

見卓小梅提著這麼多東西,親戚一下子慌了,一雙滿是老繭的手伸也不是,縮也不是。這至少是她在藝校一個月的T錢。想不到卓小梅如此大仁大義。親戚忙跑去給她倒開水,還大方地拿出半罐白糖,要往杯里倒。這是物資短缺年代廠長書記或市長專員下來訪貧問苦時,工人階級才捨得拿出來的最高檔的營養品,如今人們唯恐體內糖分過高,再也沒誰還敢享受這麼高規格的待遇。估計親戚家已經好久沒有廠長書記或市長專員前來訪貧問苦了,所以接待方式還停留在二三十年前。

卓小梅當然也想做一回廠長書記或市長專員,何況她體內糖分並不高。卻一向不喜歡甜味.忙攔住親戚,說:「我喜歡喝白開水,白糖你老還是留著自己用吧。」親戚幾乎要生氣了.說:「你不是嫌你這個親戚窮吧?我窮是窮了點,可在藝校做事,每月有三百塊錢的工資,白糖還是買得起的。還要搭幫政府的政策好,現在白糖不像過去要票,用不著你為我節約。」卓小梅只得扯謊道:「我有糖尿病,吃不得糖。」親戚不懂何為糖尿病,說:「什麼病?」卓小梅說:「糖尿病。就是尿里有糖。」親戚搖搖頭,說:「也是你這種貴人才這麼有福氣,連尿里都有糖,身上就開著個糖廠。我要是尿里有糖,還起早摸黑跑到藝校去做飯幹什麼?每天只管準備好家什,往裡屙尿,留著放太陽下晒乾,再拿到街上去賣錢,肯定賣得起好價。」也不知親戚真是這麼想,還是幽默,卓小梅只得說:「老親戚你真是開心。」

也許是電視里雪花瞧久了,眼睛難受,親戚的老伴過去拔掉電源,佝僂著出了門。兩個人說了一會兒閑話,卓小梅這才過去關上門,附在親戚耳邊說了來意。親戚眉頭髮皺.說:「還真是不巧.如果是上個星期.這事我還給你幫得忙來.這個星期卻不行了。」卓小梅說:「那是什麼原因?」親戚說:「就是我在街上碰見你的那天下午出的事,有人舉報校領導和老師縱容女學生賣淫,當天夜裡公安局就根據舉報線索,抓住兩個正跟老闆睡在一起的藝校女生,然後將校長和兩位班主任老師都帶走了。現在學校風聲很緊,新上任的校長怕再出事,親自負責治安和考勤。無論白天還是晚上,任何學生都不得隨意出校門。特別是女生宿舍,夜裡都有女教師輪留值班,就寢和起床情況都要登記在冊。現在誰要想從學校裡帶個女生出去,真是比登天還難。」

這也太讓人敗興了。可恨的是那個舉報人,什麼時候不可以舉報,偏偏選擇機關幼兒園迫切需要藝校女生的關鍵時候。卓小梅說:「到底是什麼人搞的舉報嘍?」親戚說:「還能是誰?就是學校內部的人。據說還是副校長和副書記兩個,因為外面來聯繫女生的人都只找校長和班主任老師,副校長和副書記兩人根本插不上手,得不到一點好處,早就懷恨在心,這天晚上終於摸到兩個女生的去處,當即報告給了公安局。這下那校長和兩位班主任老師可就慘了,沒有牢獄之災,也得破筆大財交罰款。」

三百元禮品算是白提了,卓小梅只得告別那位親戚。回了幼兒園。

卓小梅只能自認無能,怪自己不會來事。又不能搞群眾運動,發動園裡的職工都來拉皮條。現在這種事情雖然已不是什麼稀罕事,可還是不能像修大馬路建大廣場那樣,當做陽光工程來搞,只能在人們視線不容易企及的地方悄悄進行。

卓小梅一籌莫展,臉色像梅雨天氣一樣陰沉不展。園裡職工從卓小梅臉上覺察到了什麼,以為康副省長的批示失了靈,市委常委還是要改制變賣機關幼兒園。又覺得這不太符合常規,現在這政策那文件,這規定那法律多如牛毛,地方官員見得多了,神經早變得麻木,置之不理,可對上級領導的親筆批示卻奉若聖旨,是要認真對待,堅決執行的。何況官大一級壓死人,康副省長還是在任的副省長,他的批示就是省政府的指示,市委常委敢不乖乖照辦么?

這道理也太淺顯了,大家知道卓小梅不可能不明白,所以沒人到她面前去饒舌。只有於清萍清楚卓小梅發愁的真正原因,瞅空走進園長辦,油腔滑調道:「局長同志,看你愁雲慘霧的,誰惹你生氣啦?」卓小梅說:「不是你還有誰?都是你出的餿主意,害得我頭髮都快掉光了。」於清萍就笑,說:「頭髮掉光了好哇.如果去做尼姑,用不著剃度。」卓小梅說:「如果幼兒園保不住,又沒有別的事可做,也許真的只有去做尼姑了。」於清萍說:「一般的尼姑庵哪容得下你這個處級尼姑?我給你找一個廳級庵吧。」

練了一陣嘴皮,於清萍忽然說:「你想打藝校女生的主意?」卓小梅覺得奇怪,不知於清萍是瞎懵的,還是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說:「誰打藝校女生主意了?胡說八道!」於清萍說:「若要人不知,莫非己莫為。」卓小梅說:「你不是神經有毛病吧?」於清萍坦白道:「我有一位同學住在你那遠房親戚家隔壁,她曾到機關幼兒園找過我,所以認識你。是她告訴我的,你去過你那親戚家。我問你那親戚是幹什麼的,她說原來是廠里工人,最近在藝校做臨時工。我一聽就明白你為什麼去找你那親戚了。」

這於清萍,真是個鬼精靈。卓小梅說:「你的鼻子真長。我要是做什麼壞事,怕是沒法逃得過你的嗅覺。」

又閑扯了一陣,於清萍神秘地說:「你知道這個星期天我見到誰了?」卓小梅說:「你問得好沒道理。你一個沒男人管的瘋女人,腳生在你身上,你想上哪裡去就上哪裡去,想見什麼人就見什麼人,我怎麼管得著?」於清萍說:「你當然管不著,我的人身自由有法律保障。不過我見過的那人跟你有關係,而且關係不一般,不然我也就不在你前面多嘴了。」卓小梅說:「誰跟我關係不一般,我怎麼不知道?」

於清萍陰陽怪氣地一笑,說:「魏德正魏副書記。」

這女人幾時跟魏德正搭上了界?卓小梅不免暗自嘀咕起來。也不用她追問,於清萍主動交代道:「魏德正的秘書小吳跟我的弟弟是很要好的同學,我弟弟在城郊開了家酒店,魏德正開會檢查髮指示或迎來送往累了煩了,想逃避一下,小吳就帶著他到我弟弟店裡去吃飯休息。那天我在弟弟店裡玩,小吳跟魏德正正好也去了。小吳早就認識我,便把我介紹給他的領導。魏德正聽說我是機關幼兒園的老師,非常客氣,還邀請我跟他們一起吃了頓飯。不瞞你說,我對魏德正感覺還不錯,覺得他溫文爾雅,言談舉止都挺有風度的,不像一些手中有些權力的官員,派頭比布希還足。」這麼說著時,於清萍一臉的神往。卓小梅見不得她這饞樣,像是久沒沾魚腥的餓貓似的。於清萍不去理會卓小梅,繼續說道:「男人還是要有權,或至少要有錢。因為有權或有錢,才有底氣,否則便顯得輕飄飄的,沒什麼分量。你看那些走路連腳後跟都沒法著地的男人,不用去組織部查他的級別,也不用去銀行查他的賬戶,肯定是無權也無錢的孬種。怪不得有人說,最有效的壯陽葯不是什麼偉哥之類,而是權和錢兩個字,因為只有這兩個字,才能讓男人魅力飛揚。」

跟魏德正打過一回交道,競像去名牌大學讀了幾年政治經濟學博士似的,對權錢兩樣東西就有了如此深刻的認識,不是於清萍太有悟性,就是魏德正確有魔力。卓小梅盯著於清萍發光的眼睛,說:「你不是愛上魅力飛揚的魏副書記了吧?」於清萍說:「我愛上他有什麼用?還要他愛得上我呀。」卓小梅說:「你這種風情萬種的成熟美少婦,他能愛不上嗎?我看他肯定是對你一見鍾情,才盛情邀你共餐的。」於清萍說:「我還沒這種福氣。因為他愛著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另一個女人。」

卓小梅知道她又要瞎說了,岔開話題,問起她的前夫:「一夜夫妻百日恩,最近兩人還有聯繫嗎?」於清萍不吃這一套,說:「你在我前面還躲閃什麼?魏副書記對你可是一往情深。不信你去問小吳得了,吃飯的時候,他三句不離小梅。他的話當然還是含蓄的,但我聽得出,他這輩子真心愛過的女人,除了你再沒有第二個。你知道當時我是什麼感覺嗎?就是嫉妒,嫉妒得只差點沒吐血了。我於清萍好不幸喲,打著燈籠火把也找不到一個對我這麼鍾情的男人,而且是這種位高權重,人見人愛的出類拔萃的男人。」

這張嘴巴太厲害了,卓小梅只得求饒道:「你對魏副書記有什麼意思,那是你的事,別把我扯進去好不好?」

於清萍哈哈大笑起來,說:「我早知道,在你前面多提幾句魏副書記,你會不高興的。魏副書記又不是你卓局長一個人的魏副書記,是全市人民的魏副書記。打開窗子說亮話,今天到你園長辦來,我就是跟你來攤牌的。你可得小心點,哪天我於清萍心血來潮了,那就顧不得魏副書記是你十多年的老情人,也會站到你面前,橫刀奪愛喲。」

說完,於清萍得意洋洋轉過身,朝門口走去。卓小梅的兩耳早生了硬繭,忙打拱手,巴不得她快點離開。於清萍早閃到門口,卓小梅忍不住又瞧了瞧她那少女般婀娜的身姿,暗發感慨道,真是個本色女人,什麼事敢做,什麼話敢說,挑起千斤重,放下四兩輕。別的不說,只說這離婚的事,近幾年機關幼兒園已有好幾個老師都離了婚,可一個個都折騰得死去活來,離婚前為爭閑氣吵吵鬧鬧,離婚後還得為財產為兒女大打出手,一場婚離下來,彷彿到地獄去走了個來回。於清萍卻瀟洒得多,不聲不響就辦妥離婚手續,財產問題看得輕,又沒有兒女牽扯,兩人一轉背便沒了任何瓜葛。離婚後的於清萍好像又回到了十八歲,越發顯得年輕和漂亮。用她自己的話說,叫做解放了,天亮了,受苦受難的人民從此見到了太陽。卓小梅曾問過她,怎麼離婚比結婚還興高采烈?於清萍說結婚是往脖子上勒繩子,準備著跟一個男人勒死在同一道屋樑下。後來發現這個男人不值得自己跟他勒一輩子,便把繩子取了下來,難道還不值得興高采烈?

一個女人能做到這一點,那是需要智慧的。女人是情感動物,往往因為情感的限制,身上的智慧不容易得到發揮。卓小梅口上不說,心裡對於清萍確是很欽佩的。她甚至想,如果這個園長不是自己,而是於清萍,她也許更有能力,更有辦法,保住機關幼兒園不被改制和變賣。

這個想法像一塊磁鐵吸附在卓小梅的意念里,她怎麼也沒法把它抹掉。她想,若知道機關幼兒園終會遭此一劫,何不早點讓賢,由於清萍來做這個園長,也省得自己處心積慮,東奔西突,想保住幼兒園這條船不至於傾覆,到頭來卻還是無力回天,只得眼睜睜看著它慢慢往水底沉下去。

當然現在要於清萍來做園長已經不太現實。那麼可不可以讓於清萍為園裡做點什麼呢?憑她的能力,也許有辦法改變這個局面,或至少延緩一下機關幼兒園改制變賣的時間,這樣自己也許會稍稍心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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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圖(官場浮世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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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奔走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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