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東陽順」那大大的霓虹燈招牌亮起來的時候,邀請的同學們前後腳地相繼來了。呂麗娜和熊穎是乘巫軍駕駛的警車來的,曹漕開著自己的「現代」,搭著方建軍和賈新兩個人,而吳心仁還是開著一輛沾滿泥土的破舊吉普。一路上,他和方建軍兩個人都在討論有關河陽市官場上的人事關係和動向,似乎他們比幾位幹部身份的人更關心、也更熟悉這方面的情況,賈新當然也時不時地插上一嘴。下了車,他們的爭論還沒完,進了店門還繼續爭。曹漕嗓音厚重響亮,人還在樓梯上,尹凡從包廂里就聽見了。他和巫軍走出來迎接,巫軍說,別說了你們兩個,好像河陽的市委書記是你們兩個輪流在當似的。一句話,弄得曹漕不好意思再說了。

老同學見面顯得格外親切,也格外無顧忌。大家交流這麼些年各自的生活景況,那份感情好像比在學校的時候還更深了。尹凡的情況大家都聽說了,巫軍一直在刑警大隊干,現在升到了大隊長,職務不算高,也算河陽市有名聲的人物了。尹凡問,那個高個子大塊頭,人挺豪爽的年大哪裡去了?巫軍說,省里公安系統搞輪崗,把他調到西峽市當刑警支隊的副支隊長了。

那就是提升了?

也可以這麼說。但是公安系統里,支隊是副縣級,而大隊是正科級。副支隊長和大隊長在行政級別上是一樣的。

賈新插嘴問,那他怎麼願意去?

這是組織調動,又不是個人行為。再說雖然副支隊長和大隊長是同一個級別,畢竟處於高一級的管理層次上,以後繼續進步更有希望。

尹凡對年大的記憶比較深,感嘆說,年大這個人真的不錯,不僅人豪爽,還很有氣魄。曹漕說,我們巫大啊,看來得學學人家年大。將來我們有事要犯在你手裡,你可得對我們豪爽點!

熊穎在一邊笑話他:你現在就留好後路,是不是已經有什麼狐狸尾巴暴露在外面了?

曹漕冷不丁說了一句粗話:我哪有尾巴?我只有雞巴!

熊穎臉一紅,說,無聊!

賈新大概平時和曹漕他們來往多一些,介紹說,你別看我們這個老曹,過去大家都叫他奸臣,現在他奸臣沒當上,因為沒混進官場,但卻當了奸商,口袋裡黑來的錢比我們在坐的加起來恐怕都多,所以他能夠把那玩意翹到天上去。

曹漕就回過來說他:你別以為你的粗話別人就不懂!再一個你說我掙的錢都是坑蒙拐騙來的呀?告訴你吧,我可是老實做人,誠信經商,掙來的錢都不用洗,不像有些官兒子,那錢不洗白了不敢用!

熊穎說,算了吧你!現在上街買東西,弄不好就會受騙上當。你以前在學校里老說無商不奸,不要自己做了商人就以為別人指著和尚罵禿頭。

好,好,好!曉得你當老師的一張嘴厲害,我認輸行了吧?

熊穎在市裡的重點中學當班主任,平時跟外界接觸不多,尤其是各級官員,更是只能從電視節目里聞其聲,見其影,卻很少具體打交道。現在尹凡算是領導幹部的身份了,她問尹凡,你們當官的一天到晚具體都幹些什麼事,是不是就是開會呀,上電視呀,講話呀什麼的?

尹凡想了一下,卻覺得不好怎麼回答。是呀,當幹部忙忙碌碌,整天還真的是開會多,講話多,材料多,應酬多。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呢?當然,幹部們的工作任務也就是在這一類的活動中完成的。比如傳達上級講話精神,部署各個時期的工作任務,檢查基層工作情況,聽取下面同志的彙報,都是通過會議的形式。要是不開會——要是不開會的話,各級機關和各級領導們的工作形式會是什麼樣子的呢,尹凡過去從未想過這個事情,想不到熊穎隨便的一句問話,無意之中把這個問題給點了出來。他想起曾聽一位領導同志在酒宴上說的一個段子:

工作就是開會,協調就是喝醉,管理就是收費,領導說的都對!

這個段子不像許多流行於官場的段子那樣帶有黃色性質,但在尹凡看來,它應該也是有顏色的,可以視為灰色段子,因為其內容比較消極。可是回答熊穎的問話不好把這個段子拿出來搪塞,只好邊想邊說:

開會上電視,那都是領導和機關部門的一種工作形式。因為新聞的鏡頭總是對準這樣一些表面的東西,所以搞得大家以為領導們整天就是開會做指示。其實領導們要花不少時間和精力考慮一個地方的發展問題,他們有很大的工作壓力,他們的苦惱一般人看不見……

曹漕就說,尹領導,我的感覺可不像你說的那麼回事!我所接觸的官員們,你請他怎麼瀟洒他也不怕,你送給他無論是錢啊物的他都敢收,你要是一下沒照顧好他,他馬上就可以給你穿小鞋,讓你合法的手續辦不成,合理的生意泡了湯……

賈新打斷他的話:你接觸的那大多數都不算官,只能算吏,吏你懂嗎?吏就是……

曹漕不服氣地回敬說,什麼官呀吏的,你別給我掉書袋。我打交道的不止是科員辦事員,那些什麼局長主任,我也有幾個哥兒們!

方建軍畢業後分在一家國有企業辦公室當文案。開始分到那裡他還挺高興,覺得自己沒有家庭背景,能到河陽市這家比較有名的企業還算不錯。誰知道他一去之後,那家企業的效益日見滑坡,收益一年不如一年,到現在已經面臨破產的邊緣。只是市裡考慮廠里有那麼多的工人,一旦下崗,無法安排再就業,會引起很多的麻煩,就讓它這樣拖著,還責成廠子要保證工人不能上訪鬧事。現在,廠里每月只給工人發40%——60%的工資,多數人員基本沒有活可干。方建軍在家被老婆罵不過,自己貸點款,租了間小禮堂,開了一個健身房。時間一長還真給他開出來了,現在他每個月這一塊的凈收入有兩千多塊,比一般公職人員的收入多出一半還不止,也就有點揚眉吐氣的感覺。他指著尹凡、巫軍、呂麗娜幾個人說,在你們幾個面前,我只是個小小老百姓,可我覺得我過得也挺充實,甚至比過去在工廠里一天到晚上班還更好,不用整天看領導的臉色,尤其我們那個廠長,整天拉著一張馬臉……

他話沒說完,曹漕又臭了他一句:知道你不用整天看人家的臉,但你整天看人家的屁股對不對?尤其是那些少婦們的屁股——原來你開健身房就是為了這個的。

一席話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起來。方建軍氣得漲紅了臉,說,我可不像你那樣,不定你在哪兒包了二奶呢。

見他們幾個說話毫無顧忌,怕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傷了和氣,吳心仁就說,我感到尹凡說的話不是虛言。你們局外的人只看見當了一官半職多少有點威風,卻不知道這裡面處處有陷阱。就說我那個鄉吧,書記和鄉長兩個人不和,從過去的暗鬥鬧到公開作對。我這個常務副鄉長,按工作職責要聽鄉長的,但書記是一把手,他總想把我拉到他一邊,把鄉長孤立起來。除了兩個人利益一致的地方,多數時候他們的意見都不統一,我們幾位副職的工作難度可就大了,搞不好不是得罪書記就是得罪鄉長——唉,我什麼時候還真想請尹凡幫個忙,給我調過一個地方。在鄉里工作了這麼多年,我想不能進市裡,至少也要進縣城去工作才好。

賈新最喜歡關注些政壇里風風雨雨的事,見吳心仁說到這裡,他說,政界矛盾無處不在,過去我們河陽的市委班子好像就是這樣。那個調走了的王啟賢,和現在的市委書記方喻聽說就尿不到一個壺裡。

熊穎並不懂政界的事,她憑直覺說,不管怎樣,現在的河陽市面貌改變了不少,起碼街上的綠化、晚上的景觀燈給人的印象就是大的變化。聽說市裡還要大搞招商引資,說不定河陽很快就會有一個大的發展,這樣我們老百姓的日子不就更有希望了嗎?

說到招商引資,吳心仁不由關切地問尹凡:聽說你們縣裡還把指標下達到了個人?這樣做實際嗎?

尹凡說,翟書記好勝心強,這也是他工作責任心很強的一個表現吧。東陽縣經濟發展一直處於落後狀態,他從在東陽當縣長直到現在,也有好幾年了,總是希望能夠在短時間把工作搞上去。

賈新說,招商引資做好了的話,又是一個政績工程唄!

曹漕問,你也分配了招商引資的任務?尹凡點點頭。曹漕用手一拍胸脯:不用擔心,兄弟我不才,在官場上混不下去,所以弄了幾個錢,交了幾個道上的朋友。你們那裡要是有什麼項目,我給你想想辦法,弄個幾十萬百把萬沒問題。

吳心仁笑著說,百把萬恐怕不解決問題。

那得多少?

尹凡說,縣裡給每個副縣級幹部下的任務是1000萬。

1000萬?曹漕聽后尷尬地一笑:我老曹的海口誇早了,看起來鄙人只能在商海里趟趟渾水,對宦海的深淺確實有所不知呀!

大家見呂麗娜今天話比較少,就把注意力轉向她。曹漕說,呂公主——我們的校花,今天怎麼了,是不是當了科長和尹凡一樣有壓力呀?

見他把自己和尹凡扯到一起,呂麗娜很敏感地說,我有什麼壓力?我不過是看見你越變越壞,心裡在想,生意場這個染缸怎麼這麼大的魔力,就把一個單純的人變得光怪陸離,看不清本色了呢。

曹漕委屈地說,我這個人嘛,本色一直是很好的,就是當年班上那些女孩沒有眼色,看不見我曹某人未來的發展。他轉過身問熊穎:

有一首歌——《你知道我在想你嗎?》你會不會唱?

當然會呀!熊穎不屑地說。

可當年我們同桌的時候為什麼你不會唱?

熊穎想了想,說,那個時候有這首歌嗎?

有啊!那個時候,我天天在心裏面唱這首歌給你聽,可惜你沒聽見。

熊穎這下反應過來,她狠狠地捶了曹漕一拳,說,都說你是個奸臣,果然德行不改。你那個時候到處撒網,給班上好幾個女孩寫信,想廣種薄收的吧?呂麗娜說你單純真是抬舉你了。那個時候你單純嗎?別以為別人不知道!

說到這裡,大家又談起過去的一些同學,有的工作和收入不錯,也有境況不如人意的。方建軍說,我開了那個健身房,有一次聽見一個來健身的女人說,她那個單位過去有一個同事,叫許芳芳的,認識了一個大款后,和老公離了婚,連孩子都不要了。那個大款帶她到處遊玩,給她買金銀首飾,還說要給她買車。可是才過兩年,那個大款又找了一個小蜜,把許芳芳給拋棄了。許芳芳想回家回不了,單位上的人都嘲笑她,沒多久她得了神經病,後來竟然就失蹤了。

吳心仁問,那是我們同學嗎?

我沒說是呀。

曹漕就不懷好意地說,那你說這個什麼意思?是不是果然利用健身房收集這一類的故事呀?

熊穎馬上接過來說,曹漕——乾脆叫曹操得了——既然賊性不改,方建軍就給他找個機會,把什麼得了精神病的女人介紹給他,讓他滿足滿足!

方建軍卻說,熊穎啊,我看你什麼時候倒要到我那裡去鍛煉鍛煉,你看你現在的腰身,和熊貓差不多少了。

熊穎生氣了:你們這些人真是的,狗嘴裡從來吐不出象牙,怪不得那時候沒一個女同學看上你們——一說到這裡,她知道說快了,尹凡和呂麗娜兩人之間的微妙關係大家都有所耳聞,她這句話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認為是有所指的,於是趕快打住,轉過臉看看呂麗娜的神色,見她從容鎮定,沒有一絲不悅的樣子,便帶著些許討好、些許道歉——同時也是擔心自己——說,麗娜,你看我有那麼胖嗎?

呂麗娜笑一笑,說:他們這些男人哪,一有機會就知道尋開心,佔小便宜,你還能聽他們的?方建軍說的那個意思還不明白?他是想讓你幫他交稅呢。

方建軍趕緊表白:我絕對沒這個意思,同學的錢哪能賺呢。你們要是去我那兒,我一切全免,不收一分錢費。

巫軍看看時間不早了,說,健身對我們這些人就免了吧,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哪有工夫玩那個!什麼時間我請大家K歌去。

吳心仁不明白:什麼K歌?

賈新說,就是上卡拉OK廳唱歌。

熊穎又高興起來,說,這樣的活動你巫大應該早點安排,不然我們就罵你巫婆了。

這次聚會的時間很長,差不多快到9點半了。這期間,羅狗子進來好幾次,又是敬酒又是遞煙。尹凡把自己的同學一一向他做介紹,他聽說巫軍是刑警大隊的大隊長,馬上做出一副十分恭敬的樣子,握住巫軍的手足有兩、三分鐘,嘴裡還不停地說,巫大隊長多關照,巫大隊長多關照!羅狗子一出去,巫軍甩甩自己的手,說,手都被他捏出汗來了。曹漕說,這個羅經理要是個女的,你恐怕會嫌他放手放早了呢。他又帶點醋意地說,當警察就是吃香啊,歌廳的老闆、酒店的老闆都想拍你的馬屁,你看羅經理那副嘴臉,差不多要把你當爺看了。

熊穎為巫軍抱不平,說,警察也挺辛苦的,巫軍他們當刑警的,專門和犯罪分子打交道,可真不容易。我前不久看見報上說,警察這個職業平均壽命比其他任何職業都低,原因不就是工作危險性大嗎?

曹漕說,你今晚老替巫軍說話幹嗎?是不是看巫軍是一等警察?

他怎麼又是一等警察了?警察還分等級,從來沒聽說過呢,這又是你曹操在胡說八道吧?。

曹漕一臉壞笑地說,你沒聽有個地方的人這樣說啊,叫做「一等警察刑警隊,專門勾結黑社會;二等警察交警隊,站在路上亂收費;三等警察治安隊,抓來妓女自己睡;四等警察特警隊,威風八面沒實惠;五等警察巡警隊,一年四季跑斷腿……」

熊穎說,你曹漕當警察一定就是這個樣子,還在這裡拚命給警察抹黑!

我終於看出來了,原來你捨近求遠,對巫軍早有意思,怪不得我和你同桌你總給我一張冷臉看呢。

熊穎就拿起筷子敲曹漕的頭,說,你今晚喝多了馬尿,要敲打敲打才會清醒。方建軍、吳心仁他們都興奮地鼓動:打狠一點,打狠一點,要不他老是不會好好說話!

酒闌興盡的時候,大家互相握手道別,都有些依依不捨的情緒在裡頭。呂麗娜和尹凡握手的時候,尹凡手下特意用了點勁,呂麗娜分明感覺到了,她微微一笑,不為人察覺地輕輕點了點頭。

在河陽開會期間,尹凡聽說了部里的一些消息,其中最重要的是部里的領導班子進行了局部變動。原先的副部長李根水仍然分管黨建口的工作,現在由副縣級提升為正縣級,正式頂替杜南成為第一副部長;而于是之由助理調研員改任副部長,還是負責幹部口的工作,據說另一位助理調研員劉浩不久也將做安排。尹凡還聽說知工科的科長喬敏有可能提升為助理調研員,這消息使尹凡很高興,他但願這是一個真實的消息。他想起喬科長的為人和她對自己的關心,想起她在部里幹部當中的人緣和威信,真切地覺得,部里要能這樣用幹部,才會對其它部門和單位起到一個好的示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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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界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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