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貴族享受
不到星期天的時候,栗萌萌就從學校打來電話叫她媽媽與陸霖叔叔聯繫好,她要趁星期日再練練開車。自那個休息日開始學習駕車,她的駕駛技術就突飛猛進。她沒有想到,駕駛這種自動擋的汽車會這麼容易。當她不費吹灰之力,輕鬆地開著漂亮的法拉利跑車在寬闊的飛機場賓士時,那種怡然自得的愜意別提多美啦。這時候,是學開車的人最上癮的時候,做夢都在開車。要不是功課緊張,加上學校寄宿制度嚴格,萌萌早直接去找陸叔叔學開車了。她在星期四就把星期天的開車日程安排了,當母親的只能遵照寶貝女兒的旨意去抓落實了。這種事,羅虹是不去請示丈夫的,因為有女兒撐腰,女兒在家裡不僅是媽媽和爸爸共有的掌上明珠,也是指揮他們二人的領導。萌萌是這個家庭的獨生女兒,還是重點初中的高才生,是個天資聰穎形象出眾的姑娘,的確是人見人愛的精靈,也許還有她的特殊身份,這一切使她被眾多的人團團包圍著、寵著、護著、敬著,使條件本來就優越的姑娘更加自我感覺良好了。
萌萌是星期六從學校回家的,這天栗致炟有公務活動,儘管是休息日卻一天都沒有在家。萌萌還是個用功的孩子,她很快要考高中了,憑自己的實力,考入汴陽一高這所拔尖學校是沒有問題的,她不需要動用老子的權力為自己鋪平升學之路。她很自尊自強,也是受到外邊世界的文化影響,諸多的信息都告訴她,西方世界的官員的后一代都有著不靠父母靠自己闖天下的觀念,她很欣賞那個世界的年輕人的志氣和尊嚴,她在悄悄效仿。這一天,她一天沒出屋門,在自己的房間複習功課,準備升學考試。晚飯後,爸爸回來了,她告訴他,明天要學開車,已經與陸霖叔叔說好了,今天在家學習了一天,該放鬆放鬆了。女兒的口氣有點像領導向下級下指令、布置任務,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栗致炟正想問點什麼,因為妻子和女兒沒有跟他提過開汽車的事。正好,陸霖的電話打來了,他告訴市長,公主與他已約好,明天再學半天開車,正好,他有點小事也想找市長嘮嘮,要不,明天一家都到龍城別墅來吧,大星期日的,到郊外放鬆放鬆,散散心,休整過後又該忙活了。之後,陸霖又誇萌萌很有靈氣,在市長不在家的時候學開車,一學就會,這姑娘就是心靈手巧,腦子機敏。叫孩子學吧,技不壓身嘛……在陸老闆親切誠懇的話語誘導下,栗市長欣然同意了他的安排,不,應該說是女兒的安排。正好星期日沒什麼事,就到郊外別墅度過吧。
六月的陽光熱烈但不火燙,仲夏的風吹拂著龍城迎賓館大道兩旁高高的白楊,使濃綠的樹葉互相拍打著發出陣陣啪啪響亮的聲音,像是在為駕駛法拉利跑車的萌萌鼓掌喝彩,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是專門來輔導萌萌學車的教練——麗麗小姐。麗麗不僅只是教萌萌開車,她還關心著姑娘的冷暖饑渴,特地在車上放著礦泉水及山泉綠茶,還有幾樣零食和點心,隨時供萌萌選用。為避免聽覺的枯燥,她又特地挑選了幾盤流行歌曲的CD光碟,一邊開車,一邊欣賞音樂。還有,為了使形式和內容更加協調,她還量著萌萌的身材專門為她選購了一套阿迪達斯牌運動服,加上太陽帽太陽鏡。萌萌換上這套「行頭」,開著這輛艷麗的汽車,真是美得很呢。麗麗不失時機,用數碼相機抓拍了姑娘十二分瀟洒的風姿。對於麗麗來說,她的任務是如何能叫公主愜意,叫公主歡愉,叫公主興奮,就怎麼做。羅虹也跟著女兒來到了龍城迎賓館,她時而坐進汽車的後排座,領略女兒駕車的快感,時而走出汽車,在風景如畫的迎賓館享受大自然。如今的龍城迎賓館,休閒遊覽的設備完善多了,高爾夫場地、釣魚人工湖、游泳池、花卉園林基地、歌廳舞廳、風味餐館、兒童樂園、網球場、羽毛球場等活動場地應有盡有,它不再是只供客人食宿的招待場所,已成為人們修身養性、健身娛樂的好去處。這地方,距龍城別墅僅一步之遙。
此刻,栗致炟正在他的第二套住宅——龍城小區的那套格調典雅、結構科學舒適的別墅里,陸霖已把他要對市長說的小事講過了。其中一件事是在龍城別墅小區建設汴陽市實驗幼兒園分園和實驗小學分校。在汴陽市這座省城,有多得讓人統計不清的幼兒園,一提市實驗幼兒園,立馬令無數家長肅然起敬又望塵莫及。這家幼兒園在眾多的家長心中,是幼兒園群體的金字塔尖,是學齡前兒童競相衝擊的理想幼教聖地。如今什麼對一個家庭最重要?孩子最重要!沒有哪個家長不盼望孩子長大成才的,已經成功的人物企盼子女比他更成功,沒能成功的人們企盼子女能夠成功。於是,在成才的漫長艱辛的道路上,競爭開始了。這種競爭早已不再是升大學或高中時才開始,如今的競爭時間已提前到了極限。對這項工作,有遠見的家長們早已從娃娃開始抓起。可是,並非希望進入市實驗幼兒園的娃娃都能進去,它的競爭雖然沒有高考的競爭來得殘酷無情,可是它的競爭也沒有高考的競爭來得透明公平。在公開的冠冕堂皇的入園條件背後,確實避免不了權力的施壓、金錢的誘惑、關係的傾斜及說不清道不明的利益驅動。經歷激烈的較量和拼搏(實際是家長之間的較量)之後,能夠進入這座幼兒殿堂的幸運兒只是眾多參與者中的佼佼者,被淘汰出局的芸芸眾生只好不得已而擇其次了。當然,市實驗小學的入學態勢,與幼兒園大同小異,只是小學的競鬥拼打,比幼兒園更為尖銳火暴,家長實施的手段更為複雜多樣、高超微妙。因為它距最後的競爭又逼近了一步。這種國情,恐怕是美國總統柯林頓及英國首相布萊爾也鬧不懂的。可是身為老闆的陸霖懂,他不僅諳知這種國情的來龍去脈,而且從這種來龍去脈中又獨見了商機,發現了金礦。用陸霖的話說,對一個商人,或稱之為企業家,商機是無處不在的,即使大山中的不會說話的石頭,有時間也會對你暗送秋波,傳遞發財信息,就看你看得見看不見,聽得到聽不到了。在陸霖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特異功能里,他真的能從平實無奇的「材質」中覓到寶藏,發現財源,他計劃在龍城小區建幼兒園和小學的想法已經好久了,如果只是辦個一般的幼兒園和小學太容易了,那樣做也太平庸太沒價值了。它與龍城業主的身份和需求根本接不上軌。要辦就辦最好的幼兒園和小學。最好的實驗幼兒園和實驗小學都直歸汴陽市教育局管轄,為這事他已跑了大半年了,有關的關節要道也摸得差不多了,這時候,若能讓栗市長從上往下對關鍵人物來個蓋帽兒,那效果就別提多好啦!這樣這一工程的操作協調費用至少可以節約百分之五十,領導的話就這麼管用,大人物的話就是價值連城。陸霖粗略地估算一下,待市實驗幼兒園在龍城小區落成之時,這裡的房價增值幅度每平方米可達三四百元;如果市實驗小學與幼兒園同時落成,每平方米房價增值八九百元毋庸置疑。若是照預期的最大增值效益,二期龍城別墅二百多套可多賺七八千萬元,這不包括別墅原本應該賺的效益。自己僅拿出這增值效益的十分之一,去打點潤滑關鍵人物和關鍵部位,就會讓這些官員覺得陸老闆是何等慷慨義氣,知恩圖報。想到這裡,陸霖又偷偷地樂起來。他在悄悄地自言自語:「市場經濟真是好啊!真公平啊!」只要付出,就有回報。
栗致炟半躺在陸霖才為這裡增添的電動按摩椅上,一邊享受著按摩脊椎的情趣,一邊端起熱騰騰的巴西加奶咖啡,這是龍城小區服務小姐特地為市長煮的。他小小地抿上一口,閉一下雙眸,像是感受咖啡的特有香味,又像在掂量陸霖所託之事的分量和性質,能辦,還是不能辦?即使能辦的事,給他辦不辦?他在思索,並不言語。陸霖知道,這是市長在表態前的習慣。他殷勤地遞上一支蘇煙,又划著了火柴,待火柴燃去了紅紅的圓頭,火焰全燒到木質部分時,他方將火遞到市長的蘇煙跟前點燃了這支香煙。栗致炟心不在焉地吸上兩口,反問他:
「生源呢?你在這遠離市區的地方建校,有那麼多學生來?」
聽到這話,陸霖胸有成竹地說:
「我調查過了,就在咱們小區方圓兩公里的範圍,還有兩個高檔住宅小區,正在準備開發的至少還有三處,這麼多的住宅會隨著咱們的龍城二期工程一道竣工,一道擁進新的業主,這些業主又都是有錢的人,咱們只要把兩家分校引過來,把這消息打出去,居住在這一帶小區的業主都會把孩子送過來的,同時,也能使想來龍城定居的人多起來。其實,這也是為業主解除後顧之憂,使他們更好地安居樂業嘛。還有,咱們要辦的實驗小學分校,可考慮一部分寄宿學生,這樣,生源就不受地域限制了,咱們只要把校舍建得現代漂亮就中。」
陸霖邊察看栗致炟的臉色,邊滔滔不絕地講著在龍城辦學校的意義,至於房子由於辦學而增值的話,他沒有說,這話不需要對市長說。還有一種趨勢他也想到了,一旦幼兒園和小學在龍城落成,很有可能有人將這裡的第二套住宅變為第一套住宅,而城裡的第一套住宅變為第二套住宅。還有,有的業主幹脆就弄這裡一套住宅,不再要第二套住宅。當然,這要看業主家庭的人員結構、目的需求、情趣嗜好等因素而定了。不管引起什麼樣的連鎖反應,總的走勢是想入住龍城小區的人要多起來,人多起來市場就熱起來,市場熱起來業主就爭起來,一爭起來房子的價位、物業管理費的標準都會隨之攀升,這種規律陸霖再熟悉不過了。而且,他已經掌握了使他建構的樓盤如何預熱、升溫直至火暴的絕活,他能嫻熟地運用這種絕活。當然,這些絕活屬商業機密,他不會對任何人說的。只有那類機敏過人又經驗豐富的老謀深算的同行同仁,能看透他玩的秘密和絕活。可是,即使能看透陸霖絕技的人物,不見得像陸霖這樣能夠實施這種玩法,因為實施這種「絕活工程」是需要條件的……
栗致炟對陸霖的諸多見解有了興趣,他說的話中,似乎讓市長覺察出其中的新意,或者說是新的理念,不像聽厭了的套話和官腔。他先前稍稍皺起的眉頭開始舒展,又呷下口咖啡。正在這時,小區的服務人員送上了剛沏好的熱茶,讓栗致炟覺得新鮮的是送上的是三種茶,有綠茶類的仰天綠雪,烏龍茶中的鐵觀音,還有一種讓栗致炟覺得新奇的祈門紅茶。同時,還使栗致炟覺得新鮮的是三種茶分別沏泡在三種茶具中,仰天綠雪用的是景德鎮的白瓷茶具;烏龍茶用的是宜興產的紫砂茶具;祈門紅茶則用了一套玻璃茶具。送茶的同時,服務人員隨手帶來了包裝考究的三種茶的贈品,這是供栗致炟日後品用的。陸霖知道,栗致炟喜愛品茗勝過飲酒,平時若特意登門為領導奉送茶葉,有點不便打擾或說是不值得打擾,趁此品茗休閑之時,送上這等饋贈小物,就使氣氛顯得自然家常。當然,隨茶已使用的三套名貴茶具,也是巴不得貴客能笑納的贈物。陸老闆是懂得怎樣與高層官員打交道的人,經驗使他明白,金錢並非挑戰各種人物的法寶,不是說只要捨得巨資,大把大把的鈔票就能叫人傾倒就範。可是,能投其所好又運用得恰到好處,卻往往會贏得「主人」的歡心,從而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這當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又做得成的事情,因為它不僅需要攻堅者具有善於察言觀色、靈活機敏又見機行事的本領,同時,還得有似乎豐富的知識和似乎不低的品位。在兩個人拋開談話的主題對飲幾種名茶時,陸霖又特別向栗致炟推薦了今天上的兩種新茶,其中的仰天綠雪是產在鍾南省南部邊陲之地的一種綠茶,陸霖對著從白瓷茶壺倒進白瓷茶杯的這種茶說:
「栗市長,你看,這種茶葉外形條索平伏略扁、勻齊,鋒苗挺秀,翠綠顯毫,湯色嫩綠微黃,清澈明凈,香型卻獨特奇妙,含有蘭花香味且清香持久,你細細感覺一下。」說著,兩人同時端杯小飲,「是不是有一種鮮醇甘厚、回味綿長的飄然感覺?」
「噢——有,有一點這種感覺。」栗致炟回應道,看來他已就這種不曾品過的茶與陸霖發生了共鳴。
「其實這是一種十分珍貴的佳品,只是它產在大別山深處的那個小縣,沒有能人為其包裝炒作,就落得個埋沒在深山無人問津了。現在不像以往,時代不同了,過去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如今是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是啊,是啊!商品社會,競爭激烈啊,再說,市場還不規範,許多不正當競爭充斥著市場,唉,慢慢來吧!」
「所以說,如今有許多好東西並不一定出名,就是出了名的要是一段時間不炒一炒,名氣也會慢慢淡化的。」
「那是,那是的。」
「栗市長,你品這種茶。」陸霖讓栗致炟端起玻璃茶杯,杯中是祈門紅茶,「這種茶有獨特而馥郁的玫瑰花香,茶客稱之為『祈門香』,這種味道是任何名茶所沒有的,你感覺感覺。」
兩人又是同時端杯小抿,之後各自發出一聲感嘆,是對這種祈門紅茶的香味的讚歎。
在對飲品茗一會兒之後,書歸正傳了,陸霖沒有忘記他的目的,他不是來陪市長喝茶玩兒的,他有些若思若慮地問:
「你看——我那辦學的主意——」
「我看——可以。」
兩人品著茶又閑聊一陣兒,陸霖一看錶,午飯時間到了,就試探地對栗致炟說:
「午飯是否安排在金堂鮑魚館?那裡我定過了台的。」
「吃那玩意兒幹啥?價格高得要命,花的卻是冤枉錢,不去,不去。」
「那就換個地方,你看——」
陸霖知曉市長的脾氣,他若是不想去的地方,你就別再糾纏,他煩糾纏。本來,市長不去吃鮑魚,也在陸霖預料之中,那家鮑魚館可謂汴陽高檔飯店中消費最高最猛的一家,百分之九十的就餐者是為了巴結上邊的人才去消費的,也都是為求有權有勢的人辦事,才捨得花那被市長稱為的冤枉錢的。一般朋友聚會,家人改善生活,才不會去那個鮑魚館呢。市長這級人物,早已不稀罕吃什麼了,不過,作為想做東的陸霖,必須在市長面前表現出他的大方,他應該從最高規格的飯店請起,只有在貴客不情願的情況下,再看人家眼色適當降低規格。所以,他是以徵詢對方意見的口吻問話的。
「陸霖啊,這麼久啦,你還不了解我,午飯嘛,原則是八個字:就地取材,因陋就簡。」
「也好,那就到迎賓館去,那裡餐館不下七八家,就地取材吧。」
「對,我得去看看女兒了,她不是正在迎賓館嗎?」
「是,是,走。」他們一道上了停在屋門口的帕薩特轎車,陸霖專門調了公司一輛中檔車,他知道栗致炟的脾氣,討厭坐豪華轎車,他不是那類愛張揚顯赫裝點門面的人,他不想讓自己乘的車引人注目,他喜愛平淡,喜愛不被人注意。若是說心裡話,這陣兒他想步行到迎賓館,龍城小區距那裡很近,可謂一牆之隔。可是,步行這段路,即使很短,也有可能遇上認得他的人,那就得寒暄一番。或被認得他的路人指點一番,他想省略這些過場,只有鑽進車裡,封閉起來,短短的路程就快捷多了。想到這些,有時候他挺羨慕平民生活哩,平民們多自由、多隨意啊,哪裡像他市長,整天像走在舞台上的演員,走到哪裡,都像是在舞台上,又都像是扮演著一種角色,作為不計其數的觀眾——老百姓們都在眾目睽睽地看著自己。這種想法卻不能向人傾訴,因為沒人相信這是真話,反而會背後議論他不誠實、虛偽,得了好處還賣乖。是啊!多少人想當官想風光卻沒那官命,你當上了官,風光起來了,鬼才相信你不想做官不想風光而想去做平民百姓哩。唉,沒辦法。其實,雖然都是做官的人,人與人的感覺、想法也有不同啊!可是,誰理解他呢?那就把有些話憋在心裡,埋藏起來,不說。
帕薩特只是在迎賓館的幾條道路上稍一轉悠,就看見了那輛極為耀眼誘人的紅色法拉利了。這時,帕薩特就停了下來,車裡的兩個人專心看那輛跑起來的跑車。真是不簡單,女兒已經能自如地開著它賓士了,直行、拐彎、轉圈,她都能不停頓地嫻熟地駕馭。栗致炟透過車窗玻璃遠遠地望著身穿白底紅色圖案運動服的女兒,更覺得她天真爛漫、清純可愛。坐在汽車後排的妻子羅虹,他卻沒有看見。坐在萌萌身旁的麗麗先發現了她的老闆陸霖,就指示萌萌把車開到帕薩特身旁。兩車相會,車裡的五個人先後出來了,陸霖看到羅虹下了車,就馬上走過去,熱情地叫著嫂夫人,邊伸手與她相握,麗麗走至栗致炟身邊,邊親切地問候栗市長好,辛苦了,邊恭敬地與栗致炟握手。這時陸霖十分關切地問萌萌是否餓了。萌萌不在意地說:開著車時就不覺得餓,這會兒停下來,還真餓了,說得大家都笑起來。陸霖就說,那就先解決餓的問題,你們看,是去——他面朝萌萌一家三口,徵求大家的意見。
「找個環境安靜點的地方,吃什麼都可以的。」栗致炟提出了要求。對於他,的確是這樣,吃什麼都無所謂的,關鍵是環境的選擇。
「好,咱們去五號餐廳,那裡最安靜,環境還寬敞乾淨。」陸霖確定了位置。迎賓館共有八家餐館,一幢客房大樓配一家餐飲,五號樓位於迎賓館的西北隅,它的餐飲是以家常菜為特色的,由於那幢樓的客房設施有點老化,所以光顧的人就少,但是它的餐飲業還是可以的,這方面,陸霖很是了解。
午宴時,在徵求大家意見后,陸霖把下午的活動敲定了。午飯罷休息會兒,嫂夫人就到他預約好的迎賓館內設的雅文美容廳做美容保健了,萌萌由麗麗陪著到溫泉游泳館游泳戲水,栗市長會見一個朋友,這也是老早就打算結識的一個人物。晚餐嘛,可以晚一點,就在別墅里設家宴,晚飯後就不走了,住在這裡,領略一下龍城的夏夜風情,明天吃過早點,分別由專車送各位,絕不誤大家上班上學。陸霖的安排正合栗致炟的心意,他很想在龍城住上一夜,可總是沒有機會,還是陸老闆善解人意,也是他對朋友的盛情,栗致炟一家欣然接受了陸霖的安排。
大約是下午四點鐘,陸霖帶著易大師來到栗致炟所在的別墅,栗致炟客氣地讓易大師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陸霖親自到飲水機旁為二人沏茶。對於易大師,栗致炟早有所聞,傳說中的易大師是個很傳奇的人物,他於八十年代初畢業於一所很有名氣的大學,因為學的是哲學專業,畢業後到一所專科學校做了哲學教師,後來又進政府當公務員,再後來就辭去公職,專門研究《易經》。據說他在大學哲學系讀書時,就攻讀過不少有關《易經》的書。在栗致炟的心中,眼前的易大師沒有他想象的年長,看上去這位被輿論稱為大師的人物大約有四十五歲,面貌衣著都很樸實,說話是地道的鐘南省方言,老家就在本省偏遠的一個縣城。據他說,他是從七八歲時,就跟祖父學《易經》了,雖然也是在縣城的小學上學,課外的時間常聽祖父講一些傳統文化。特別是講授《易經》,儘管祖父很下工夫,他還是聽不大懂,雖然不懂,卻有了興趣,總覺得這裡面很神秘深奧,就像徘徊在一個神秘莊園的院牆外邊,好奇心一直促使他想破門而入,去看看裡面的秘密和神奇。可是,這扇大門一直沒有被他打開,直到大學畢業許多年以後,也是在他始終不渝地攻堅下,這扇大門終於打開了,他進去了。他說那年他已屆不惑之年,方讀懂了《易經》。兩個人的交談是很隨意的、和諧的,栗致炟沒有市長高官的架子,易大師也沒有大師的威嚴,兩個人都很謙虛,也很誠懇。栗致炟突然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辭去國家公務員之職,專門去研究《易經》?」
「那是在我讀懂《易經》的時候,方知道這部大書的真正價值,我就想掌握它、運用它、駕馭它,僅僅是讀懂,是遠遠達不到這種目的的。我若仍在做某種另外的工作,與《易經》沒有關係,我就沒有精力完成這種想法。還有一點,對我果斷辭職起了推動作用,那是當我通過一些信息,獲悉海外一些國家和地區已經非常重視咱們的《易經》了,其中專門研究《易經》的人已很有建樹,他們一些很出名的大學專門設了中國的《易經》課程,已經有了專攻《易經》的學生和講授《易經》的老師,如果咱們不努力,很可能重演歷史的悲哀。就像中國一些古代的發明,多少世紀過去了,這發明在中國沒有發展,卻在國外大放異彩。」
接著栗致炟又問他辭去公職后的生活狀況。易大師說,開始,他去過幾所大學,這些大學已經設立了《易經》課程,其中有他的母校。他到大學拜師求教,不恥下問,因為他去拜師求教的地方都是對《易經》有著很多研究成果的學府,這樣,他就集多家之長,補自己之短。之後,他又將這種理論與祖父和父親傳授給自己的「學易心得」結合起來,融會貫通,慢慢地找到了《易經》的原理,悟出了這部大書的真諦。
栗致炟很想問他另一個問題,就是生活來源的情況,誰給他發工資呢?收入有多少?可是他又覺得這問題太俗,況且也觸及到隱私,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口問他,大部分時間在什麼地方從業。
易大師已經覺察到栗致炟的言外之意,他就實話實說起來:
「現在好多了,不像剛辭職那幾年,經濟斷了來源,只好把家裡的積蓄傾囊倒出,還供不上我拜師學易的費用,只好借債維持生活。」
栗致炟對易大師的回話覺得還不夠意思,他想多了解些這方面的故事。這時陸霖又打開了一包蘇煙,他已經是第五次為二位敬煙了。易大師是個敏感的人,他看栗致炟態度謙遜隨和,誠懇可交,也就更放開了些說出他的故事。如今他已被國家的一個以弘揚傳統文化為宗旨的社團組織聘請為高級顧問,能登上這個職位的人,在這家組織里僅有三人。他每年有一半時間是在海外活動,常有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南韓及日本的一些團體向他發出邀請,請他講學或策劃什麼,或向他諮詢什麼。也有美國、加拿大的朋友邀請他,多是大財團、大老闆和政府高官要員。一年中的另一半時間,有一半稍多些是在國內最大的兩三個城市,剩餘的時間才回到老家鍾南省,這些時間大多是在省城了。實在是邀請者太多,自己又沒分身術,因為這還得罪了不少人,唉!也是沒辦法的事。他的話講到此處,自知有點講過了頭,可是想收斂已經晚了。他最怕給人留下海吹鬍呲的壞印象,如今這類沒有真才實學、卻要充大家的人太多了,他們靠的就是三寸不爛之舌。易大師自以為不是那類人。可是,他已發現,面前的栗致炟的神情里已流露出不易被人覺察的疑惑和疑問,他很不願意在任何交往過的人那裡落下微詞。怎麼辦?那就得使對方信任自己,在接觸栗致炟之前,陸霖多次向他舉薦這位值得尊敬和信任的領導,還說,領導很想與他交朋友,是這樣,他才來了。他絕不是有請必到的人物,更不會做不速之客。他很自然地把話鋒轉了一下,問道:
「栗領導能把你的出生時間告訴我嗎?」
「當然,沒有問題,年月日記得清,只是時辰有點模糊。」栗致炟從沒有對人講過他的出生時辰,只是聽母親說過,他生在半夜。
「能說准一些嗎?就這個時辰?」易大師想找准這個時辰,「說准了,就不走彎路了。」看來,即使說不準這個時辰,他下邊的遊戲也做得下去,只是那樣要繞彎路枉費時間了。
栗致炟也是個認真的人,他立馬打電話到老母親處,問出生的準確時辰,母親講是半夜過後,大約一點的時間。
易大師聽后只說四個字:資料夠了。他讓陸霖找來幾張紙,就開始計算,又用筆在紙上畫了一陣,而後道出四句韻文:
五行配合八字清,辰年生人屬大龍。
必定光門耀祖業,富貴榮華家道成。
易大師說出這話,栗致炟沒有一點感覺,因為字裡行間沒有準確的內容,至於富貴榮華四字,那可以認為大師已經知道栗致炟是領導人物,又是在這幢別墅里,是個人都能判斷他的日子屬榮華富貴了。易大師並沒有就此停下,他已發現面前的領導對方才的言語不感興趣了,他似乎是越過了幾道程序,跳躍到一個實實在在的內容中,也是四句:
雙親宮中犯刑傷,父命屬虎定先凶。
母命屬馬松柏長,千祥雲集福祿宮。
栗致炟震驚了,他被易大師的這幾句話弄糊塗了。糊塗的是他不明白這種結論是什麼道理?易大師的話停頓下來,很隨意地問道:
「令尊是否已經下世?」
「是的,已經三四年了吧。」
「令尊屬虎,令堂屬馬,對吧,不會錯的。」沒等栗致炟回答,易大師就自問自答般的,還肯定這是不會錯的。對一向從沒有碰到過大師的栗致炟而言,這能不令他驚訝嗎?頓時,敏銳的栗致炟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詫異,他下意識的異樣目光對視了一下坐在一側的陸霖。機警的陸霖馬上又遞煙給兩位朋友,又去為他們的杯中加水,一邊卻不無目的地對他們說,你們二位再往深處推推,我去去就來。說話間,他掏出手機,打著電話走出屋子。也許,陸霖懂這種規矩,易大師與任何一個人倘若推心置腹地說些什麼時,都不宜第三者列席旁聽的,這是因為大多的人是有隱私的,大師的真知與灼見是要觸及這種不宜被外人知曉的秘密的。也只有在兩個人的王國中,一方能夠準確地道破另一方的絕密隱私,他才能博得信任和欽佩,否則,反而會引起各種猜測甚至懷疑。走出屋門的陸霖似乎已經感覺到,當易大師道出栗致炟父母的屬相時,他並不只是佩服和信任,其中還夾雜著另一種東西。他是否已開始懷疑,有人向易大師透露過他父母的年齡?栗致炟並非一般人物,他是不會輕易地相信一個人的,而真正贏得他的認可和信服,也絕非易事。易大師呷下一口茶,又吸一口煙,當他的目光看著陸霖走出去以後,就開始用筆在紙上又寫又畫,又像是在計算什麼,紙上出現了似字似畫的東西,栗致炟看著白紙上的這些似天書的文字,一點也弄不懂其中的含義。易大師稍稍對他畫出的「天書」審視一下,又道出四句:
長子數定子年生,房中卯年得千金。
一樹景緻有花果,雖然同父不同娘。
隨著易大師的話音落下,栗致炟的心房突然像被捅了一刀,他確實覺得,一股股殷紅的鮮血在向外涌動著,一種肝腸寸斷的痛苦難以言表。他向四方環視一下,客廳里的確只有他們兩人,也就是說,只有易大師知道他的這個隱私。他的情緒稍稍冷靜下來,也收斂起剛剛突然失態的氣色。又點燃一支煙,然後以十分虔誠的口氣問易大師:
「可是,我的長子早就失蹤了,至今不知下落,能找到嗎?」
是的,當時他和初戀的姑娘韓秀清生下的那個私生子一落地就送人了。那年頭,兩個年輕毛孩子哪裡有能力有精力去養活孩子,知識青年在他們那個鄉村,農活是相當繁重的,物質又極其匱乏,缺吃少穿的。當時許多知青,都在這種無奈的情勢下割捨了親生骨肉。再說,他們大多是非婚生子。後來,在栗致炟與羅虹結婚前夕,他曾去當年做知青的村莊尋找孩子,那家是從外鄉遷來的,住在他當年所在村莊的鄰村。很遺憾,據村裡老鄉說,這戶人家早就離開了這裡,聽說是進城打工了,去了哪裡,他們都一無所知。不過,老鄉們講,他們當年抱養知青的那個私生子已長大了……
悲傷的往事閃電般地在栗致炟的腦海里劃過去,易大師兩眼微閉,神態自若,他的面孔並沒有對著栗致炟,而是朝著屋門一旁的落地玻璃窗子,不時睜大眼睛,向外邊悠遠的長空望去,又慢慢地說:
「世上萬物,沒有覓不到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就是這道理。」說到這裡,易大師若有所思地停頓下來,只見他的兩手的手指互動起來,又用拇指掐著另外的指頭算計一下,說道,「日轉星移,滄海桑田,順其自然,因勢利導,乃為人為事法則。就說到此吧,若還有所問,日後再說。」
栗致炟的心突地涼下來了,他不知道易大師為什麼不再回答他最關心的東西,只是講些籠統的大道理。一時間,他又疑竇叢生,心緒不安了。可是,面對的是易大師,不是他日常指揮的部下同仁,他不能以領導身份指令大師去做他想做的事。作為《易經》專家,大概也有他的規則,對人們以往的故事和客觀的事實,他是可以無條件奉告的,但是,對以後的尚未發生的故事,並不是什麼故事都能告訴當事人的,他們有句話叫「天機不可泄露」。場面稍冷了片刻,易大師已看出栗致炟的不安,他就打破了冷場,很是輕鬆地把話題引到了哲學,他對栗致炟說,《易經》就是一部偉大的哲學著作,根據《易經》的原理推算,世上一切事物都有其自身的規律和歸宿。諸多事物的生與滅、成與敗、興與衰都有它的必然和偶然。看似必然卻呈現於偶然之時,看似偶然卻孕育在必然之中……
當陸霖回到屋子裡時,易大師就起身告辭,說是有朋友相約,不能失信的。栗致炟和陸霖也就不再挽留,他們送易大師走出屋門,這時栗致炟緊緊握住易大師的手,說了一些感謝並佩服他的話,還說,希望後會有期。
易大師走後,栗致炟的情緒更低落起來,像有一種凄涼的冷風鑽進他的五臟六腑,直攪得整個身心涼颼颼的。直到女兒和妻子的娛樂健身項目進行過之後,回到這個家外之家時,他摟著撲向懷裡的寶貝公主萌萌,聽著女兒甜滋滋地叫著爸爸,剛才的清冷氛圍方被這溫馨之聲驅趕了出去。
晚飯依然是陸霖安排。為使晚餐有些特色,陸霖特地請了一個烹飪手藝不錯的廚師來到別墅,還帶來了做飯菜的各種材料。經過廚師的烹炒調製,一桌可口豐盛的晚宴就做成了。
晚上,在萌萌的任性纏磨中,栗致炟方與妻子和女兒一道在龍城別墅小區悠閑地漫步,當一家三口披著清麗的星光,踏著靜寂的幽徑,信步走到小區的東北隅時,那座與眾不同的小洋樓就映現眼前,它有點孤獨卻又是孤傲地獨坐在那裡,與龍城別墅群保持著距離。柔和的近似太陽色調的燈光,穿透掛在落地玻璃窗子的暗橙色窗帘,灑向了門前花紅草綠的小田園,和著這泛金流銀的光華,深情的小夜曲飄然而至。
黃昏后,當你在我身旁,柔聲歌唱,
你可曾聽見我的心輕輕跳蕩。
你的歌聲像陽光照耀在我的心上,
啊!歌唱,歌唱,我親愛的歌唱……
是女主人在自彈(鋼琴)自唱,曲調如訴如說,震顫心弦,猶如強大的磁場顯示出威力,使栗致炟側耳靜聽,佇立良久,若不是萌萌的呼喊,他真的又忘乎所以了。
一家人轉悠回到房間,栗致炟沒有像往常那樣,與從寄宿學校回家的萌萌親熱逗笑,談天說地。他只是覺得有一種刻骨的傷痛,攪得他的心房疼痛無比,不能自已。若不是自己竭盡全力控制,壓抑住這種波動的情愫,他的精神就要爆炸,他就要失態了。還好,他畢竟是個有豐富經歷和較強理智的男子,他推說還有點公務需要準備一下,勸女兒到二樓去與媽媽一道看電視或是錄像,他要一個人在下邊靜一靜,想一想。平時,許多往事連想一想、憶一憶的工夫都沒有,不,也不能只怪沒有工夫,有些傷疤他根本不想再碰。今天,倘若不是遇上易大師,倘若不是易大師揭出那段隱私,倘若不是他知道,那麼絕密的隱私,連妻子羅虹、女兒萌萌都一無所知,易大師竟然知道,既然易大師知道,肯定還有其他人知道。儘管那時間栗致炟的名字不叫栗致炟,叫栗衛紅。栗衛紅也並非他的原名,原名是栗為民,將名字由為民改成衛紅,那是一陣強勁風雲促成的,那陣子改名字成了一種風尚和進步。栗致炟擔憂的是,是否他身邊的同仁也知道他的這些隱私,他胡思亂想著,一會兒沉重,一會兒釋然。是啊,即使他們知道其一,絕不會知道其二;只知道其一,對自己的口碑、評價不會有什麼原則性的影響,若是知道了其二,就不那麼簡單了。他思著想著,直到過了夜半,樓上的妻子和萌萌都睡下了,他卻還在往事的沼澤里跌爬滾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