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戀也是一種時尚

第一章 迷戀也是一種時尚

成功給男人增添霸氣。這一點在方登月身上有著充足的體現。

年初,在京的大學同學聚會,多年不見,方登月以全新的姿態出現在大家面前,令在場的人無不刮目相看。

當年那個不聲不響,說話總是半垂著眼皮的傢伙如今是國企公司的副總經理,原本竹竿一樣細瘦的身材膨脹了至少兩圈,心也高了,氣也足了,連說話的聲音都比當年高出了好幾百分貝。牛哇!

那天他比大家晚到了半個小時,進門就朝大家拱著手道歉說:「對不起呀,讓各位久等!我先自罰三杯吧。」說著話,毫不含糊地把三大杯啤酒喝進肚子里,然後朝空中舉了舉空空的杯子說:「今天這三桌酒席歸我包了。」

大家都知道所謂他包了就是他所在的公家替他包了,儘管如此,方登月的話音一落,席間便響起了噼哩叭啦的掌聲。

有人說「沾光沾光!有幸成為吃公款一族。」有人說「是呀,是呀!咱們得經常握住這隻買單的手!」更多的人笑個不停。

吃著高蛋白的青蝦花蟹,難免就得給買單人戴戴高帽,人們在觥籌交錯之中紛紛讚歎,說方登月事業成功靠的不是運氣,是能力,是本事;說他雖然是學中文的,可天生的商業頭腦和管理才能在座的無人可比。

偏有不識相的傢伙腦子進水,大夥都在誇方登月,他卻提起在深圳搞房地產的另一個同學,說人家搞的是私人公司,如今已經腰纏萬貫,還上了《福布斯》的全球富豪排行榜!

對這樣的議論,方登月表現得極為謙虛,說自己其實並不是經商的料,對錢也沒多大興趣,骨子裡還是個文人,如今錯入了行,又沒有後台,也就小打小鬧地混碗飯吃吃,成不了什麼大氣候。

嘴上說得挺平和,心裡卻早就著了火,忿忿不平地暗罵:「什麼狗屁排行榜!還不是靠著個當官的爹,父子聯手挖社會主義牆角!真他媽的放在同一起跑線上,公平競爭,誰怕誰呀?」

在座的一位同學是書法愛好者,酒酣耳熱,臨場揮毫潑墨,給方登月寫了一幅條幅,寫的是「乘風破浪八萬里,縱情任性一百年」。

這十四個字對方登月來說,真是給足了面子,方登月不懂書法,卻連聲說「寫得好。」還即興發揮,給這十四個字加了註腳。

方登月說:「這兩句詩正是我一生的追求和寫照,乘風破浪指的是事業,縱情任性說的是情色。能如此一生,也算是不白活了。」

言猶未盡,又借著幾分酒力出語驚人:「呵呵,知道不知道?生意場上像我這種混得上不上下不下的男人,搞婚外戀的機率最高,得手也最容易。」

方登月之所以出言狂妄,也許是因為在場的都是老熟人卻相互之間沒有任何的利害衝突;也許是有人要拿他和上了福布斯排行榜的同學做比較。這種時候不說幾句出語驚人的話,實在壓不下這一肚子的邪火。

方登月的一席話如同扔了個二踢腳,立即引來一片響脆的笑。

剛從日本回來的鐵皮煙盒最為亢奮:「哈哈,你丫真是個爺們兒!襟懷坦白!敢做敢當!來來來,為了上不上下不下的男人幹了這杯!」說著一仰脖子,把杯里的酒喝了個乾乾淨淨。

有人捧場,方登月愈加得意忘形,用四根手指掄琵琶似的敲著桌邊說:「男人的需要,生意的需要,人際關係的需要,方方面面的需要,哎,沒辦法的事……」

男人們哄堂大笑。

女生們開始抗議:「注意精神文明哦!誰再污染環境,罰酒三杯!」

鐵皮煙盒的好奇心受了極大的誘惑,根本不睬那些嘰里咕嚕的女生,一個勁地追問方登月:「喂!你丫先別吹,說說看,總共搞了幾位數?」

方登月斜了鐵皮煙盒一眼,舉了舉酒杯說:「說到情字,就只有用真假來評判,什麼幾位數呀?俗了。」

「喂,你老婆彭賽賽可是公認的大美人,你的真情是給了老婆,還是給了情人?」

方登月不屑地一笑說:「何必一定非此即彼?喜新不厭舊不行嗎?」

女生們忍不住笑得直揉眼睛,笑夠了又感嘆世風日下。

「打住,打住吧!哎喲,真是時代的進步!當年班裡最老實的好孩子,如今也變成了這個樣!」有人笑著說。

「方登月,你的生日是幾月幾號?」一個女生問。

「幹嘛?查戶口?生於夏天,6月3號。怎麼了?」

「哦,這就對了,果然是又多情又花心的雙子座!」

女生們大笑,男生們卻搖頭晃腦地說:「扯淡。」

方登月的話是神侃,也是實話,再細琢磨,竟還有點真理的味道。

三十七歲的方登月七年前就當上維華紡織品公司副總經理,算是淘到了第一桶金,奠定了金字塔的底座,免不了就有了第二層次的需求、第三層次的努力,第四層次的希望……自然每一層里又都少不了對女人的慾望。

方登月迷戀女人,這是他成功體驗的一部分,而且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每每躋身於眾多的女人當中,方登月就有一種洋洋得意,無往不勝的驕傲。

十年一覺揚州夢,閱盡人間春色,情感的追求和性的渴望都退居其次,但對於婚外遊戲本身,卻依然長久的樂此不疲,有如冰毒和海洛因引發的精神依賴。

然而誰要是以為所有花心男人都不重視家庭,那就大錯而特錯了。方登月雖然不能像愛情人一樣愛老婆,卻珍惜老婆勝過任何一個情人。

一個男人珍惜老婆卻又去找別的女人,聽起來是個悖論。

一個男人熱衷於找情人卻又珍惜老婆,聽起來又是一個悖論。

婚外卿卿我我,風花雪月;婚內恩恩愛愛,其樂融融。左右逢源、如魚得水,悖論的矛盾統一成就了這個情場無敵的大手筆。

方登月的老婆是個大美人,至少當年是這樣。

當年,事業初成的方登月住院做了一次闌尾手術。此後,就堅定不移地把擇偶的條件定為:找個漂亮護士做老婆。

職業性質使然,護士們大都心地善良、溫柔和氣、膽大心細,勤快麻利,較之醫生更具協調能力、更具團隊精神。所有這些優點使她們理所當然的成為男士們尋求賢內助的最佳人選。

方登月做出這樣的決定,還有一條不便公開的理由——都說搞醫的人天天跟人體打交道,那方面特別在行。

和方登月認識的時候,彭賽賽只有二十三歲,簡單直白,遠沒有三十歲的方登月那麼老謀深算。

這樁婚事的成功率本來極低。

首先,彭賽賽極其反感這種媒婆說親的方式。兩個素不相識的男女頭一次見面就談婚論嫁,感覺就像在農貿市場里買白菜買蘿蔔,直來直去,毫無溫馨和浪漫。

其次,這個比自己大六七歲的男人不是彭賽賽喜歡的類型,眼睛又細又長,臉長得方不方,圓不圓,實在沒一點男性魅力可言。只有身材還算說得過去,一米七八,不胖不瘦。

彭賽賽喜歡長臉、充滿活力的男人,而且一定要面部線條硬朗清晰的那種,比如湯姆·克魯斯,比如西爾維斯特·史泰龍,比如保羅·馬爾蒂尼。

因為沒把眼前的男人當回事,彭賽賽的表現就有點漫不經心,但在方登月眼裡,反倒顯得一派天然,不像一般女孩子們那麼扭怩作態。

彭賽賽那種半青不紅,略帶點傻氣的樣子,很合方登月的口味,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大前提,那就是彭賽賽的確又陽光,又漂亮,五官精巧得像明星,身材健美得能上封面。

「你挺不錯的一個人,怎麼也成了大齡青年?」彭賽賽笑嘻嘻地問,語氣里顯而易見地透出譏笑和調侃。

方登月既不氣惱也不難堪,回答說:「大丈夫先立業后成家,現在晚嗎?」隨著話語的尾音,一臉春風。

想不到就這麼一句牛皮轟轟的話,竟讓彭賽賽覺得方登月挺男人,再看那張平平整整的臉,也變得有幾分器宇軒昂,就連那對細細長長的眼睛也突然變得又智慧又有神。

於是竟悄悄地收起了那張正準備隨時出示的紅牌。

兩人慢慢熟了,就無話不談,說工作也說文學,也會說到些男男女女,風花雪月的事。彭賽賽雖然爽朗,但說到與性有關的敏感的話題,就顯得有點矜持。

方登月仗著自己住過院做過手術,就好像對醫院的事無所不知,一次,竟厚著臉皮問:「年輕女護士給男病人備皮的時候,心裡會不會有特別的感覺?」

所謂備皮,就是根據手術需要,把陰毛剃掉,便於消毒,減少感染。沒想到已經做了好幾年護士的彭賽賽,聽了這話還會臉紅,方登月就趁機吻了那張紅得像蕃茄似的臉,見彭賽賽沒有拒絕,方登月索性戰爭升級,一通地狂轟亂炸,直炸得彭賽賽片瓦不存。

讓方登月更沒想到的是,二十三歲的彭賽賽居然還是處女。驚喜之餘立刻信誓旦旦,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一樁婚事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確定了下來,所有人都說他們是一對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彭賽賽卻從心底里高興不起來。

就在被方登月狂轟亂炸的當天夜裡,彭賽賽又做起一個從前常做的夢。

當年在護校的時候,彭賽賽幾乎隔三差五地就會夢見實驗室里的小白鼠。這一夜,那些久違的小白鼠們又捲土重來,足有七八十隻,驚慌失措,滿屋子亂跑。

彭賽賽不是那種一天到晚迷信八字,迷信風水,迷信星座的女孩,但熱戀之中做這麼古怪的夢,還是讓她有點六神無主。悄悄問了鄰居柳嬸,柳嬸卻拍著巴掌說:「大吉大利,大吉大利,鼠是財神,等著吧丫頭,往後的日子一準過得越來越紅火。」

三個月後,方登月向所有的朋友宣布,「OK!輕鬆搞定,馬上結婚。」

此後七年的婚姻證明,方登月的選擇很英明,老婆的個性有點倔,時不時地會發點小脾氣,還會經常做一些不著邊際的白日夢。除此之外,彭賽賽確實稱得上是個一心一意、宜室宜家的好女人。

相比之下,彭賽賽可沒那麼心滿意足。鍋碗瓢盆、疙疙瘩瘩的日子常常讓她提不起精神,這樣的時候,難免總想起初戀的浪漫和激情。這樣的話沒法對旁人講,壓在心裡就更加悵然若失,不知所有的婚姻是不是全都這麼無奈又沒味兒。

從生活層面說,方登月有點大男子主義,不進廚房,不洗衣服。還說這是維護男人尊嚴的基本準則。

從經濟方面說,方登月從結婚的頭一個月起,就開始行使家庭經濟的支配權,每月把兩人的收入按一定比例存入銀行,留給彭賽賽的生活費和零用錢少得有點可憐。

結婚後的彭賽賽再也沒買過一件名牌,護膚品也由歐泊萊換成了大寶。不過公允地說,方登月的開銷也一向本著節儉的原則,平時不喝酒、不抽煙,就連給他老家寄錢,也總是減了又減,讓彭賽賽覺得有點拿不出手。這麼一來,彭賽賽就算有天大的牢騷,也發作不了。

第二年的結婚紀念日,方登月毫無表示。

彭賽賽說:「至少也得買束花吧?多少顯得溫馨點。」

方登月拍著彭賽賽的肩膀說:「大老爺們大老婆子,還玩送花的把戲?太俗了吧?」

彭賽賽恨得咬牙切齒,賭氣罷工沒做晚飯。方登月也不急也不惱,跑到街上去吃麥當勞,回來的時候,給彭賽賽帶來一個巨無霸外加一杯巧克力聖地。

彭賽賽冷冷地說:「你就不能讓我高興點?有這錢,買束花足夠了,你這人怎麼這麼小器?」

方登月說:「不是小器是務實。肚子餓了會影響健康,花有什麼用?頂多賞心悅目,有點香味兒。」說著把老婆扔上床,拿出新婚燕爾時的幹勁和熱情,把彭賽賽折騰得一再告饒,要求暫停。方登月餘興未盡,一邊繼續加油,一邊逼著彭賽賽回答,這樣的「表示」是不是比送花更受歡迎?

從此夫妻間保留了一句暗語,凡是方登月想要老婆的時候,就一本正經地問:「喂,太太,今天要不要送花?」

星期天,方登月照例「很忙」,按上班的時間出了家門。

不過是做了五六十人的一個小公司的副經理就忙成這樣,真不知道要是當了跨國公司的總裁,是不是每天得工作三十六小時。

公休日的彭賽賽也很忙,先把早餐用過的碗碟洗了,又把房間徹底清掃了一遍,把衛生間的馬桶和浴盆分別消了毒,最後還在每個房間噴洒了一些森林香型的空氣清新劑,不到二十分鐘,就把這個不足一百平米的小家弄得窗明几淨,清爽宜人。接著,抱起換洗的臟衣服,一件件地扔進洗衣機。

好友關自雲打來電話,邀彭賽賽一起去民族宮去看浙江絲綢展,彭賽賽想了想說:「還是不去了吧,家裡的事一大堆,忙也忙不完。」

關自雲在電話那邊笑:「老夫老妻的還這麼粘乎,星期天放放風都不行嗎?」

彭賽賽也笑:「瞎說什麼呀?他不在家。」

「哦,那就是自覺勞動改造。」

「誰像你呀,活得像個自由女神。」

「照你這麼說,我真的一輩子都不想結婚了,有個家就成了自帶工資的義務鐘點工。」

「別胡說了,你命好,將來准能嫁個知冷知熱的男人,幫你幹活。」

「打住打住,怎麼說來說去老是幹活?當年的詩意都跑哪去了?」

「詩意?噢,正往洗衣機里扔呢。」

「哈哈……」

彭賽賽心情不錯,哼唱著流行歌曲洗衣裳。一個黑色的小記事本從方登月的褲袋裡掉了出來,彭賽賽拾起來信手一翻,不禁兩眼發懵。

記事本上除了一些電話號碼之外沒有什麼其他內容,但那頁小小的日曆卻有點稀奇,在已經過去的天數上,畫滿了三角形、正方形、圓圈、對勾和叉叉,而且還分別有紅黑兩種顏色。

彭賽賽直覺著這些亂七八糟的符號肯定和女人有關,一個或者是若干個。

聽人說,已婚男人大部分難耐「七年之癢」,總會在家庭之外鼓搗點花花草草,也有人勸過彭賽賽,別趕時髦做什麼丁克了,早點要個孩子,也能讓男人收收心。

正愣著,方登月急匆匆地回來了,進門話也不說,一頭鑽進卧室,胡翻亂找了一通,才朝著彭賽賽喊:「我換下來的衣裳呢?」

「你是不是找這個?」彭賽賽把那個小本子遞給方登月。

方登月接過本子,看也沒看就放進衣袋。

「不走了吧?咱們中午吃什麼?」彭賽賽問。

方登月避開彭賽賽的目光,解釋說:「這個本子上有個重要客戶的電話,等著用。」

「打個電話回來,我幫你查一下多省事,哪還用得著專程跑回來一趟?」彭賽賽說得平心靜氣,語氣里卻已經長了刺兒。

「我走了,還有個會。」方登月說著,已經跨出門去。

婚姻的體驗讓彭賽賽明白了許多的道理,漸漸知道小說里的生生死死、肝膽相照多半是在騙人。漸漸知道生活里的男人沒有一個會在妻子面前通體透明。漸漸知道,幾乎所有的男人都有博愛的天性,不採路邊的野花,說說容易做到難。

隨著洗衣機的轟鳴,那些亂七八糟的勾勾叉叉不停地在彭賽賽眼前飄來飛去,是關乎婚外秘密?還是涉及桃色風流?

彭賽賽兩腿發軟地坐了下來,自己勸自己說,不就這麼點雞毛蒜皮的事嗎?哪至於這麼勞心勞神,絞盡腦汁?算了算了,難得糊塗,邏輯模糊點,政策寬鬆點!天下本無事,別弄得雞飛狗跳!

接下來的日子似乎很平靜,很正常。

方登月依然早出晚歸,時不時的也還問:「太太,今天要不要送花?」不過人到中年的方登月,已經多少有點好漢不提當年勇了。

彭賽賽對此倒也坦然,這個歲數的男人在足球場上,早就被稱作老運動員了,就連馬拉多納這樣的驍將,年歲一大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誰也不能希望他們永遠年輕得像獵豹。

本以為就此相安無事了,誰知樹欲靜而風不止。

半個月後的情人節,平地一聲悶雷,震得彭賽賽除了暈,還是暈!

這一天清晨,彭賽賽做完早飯,丈夫方登月才懶懶地從床上爬起來,打著哈欠,走出卧室。一眼看見立在衛生間門邊的那把天藍色的新拖把。

方登月拿起來看看,多功能的《愛妻牌》,有電子控制的開關,造型新穎輕巧。

「嗬,又是高科技家電產品,多少錢?」

「是經銷商拿到醫院裡去搞促銷的,比市面上便宜百分之三十。」

「促銷?別信那些鬼話!多少錢?」方登月追問。

「一百九十八。」

方登月一下子兩眼溜圓,用手甩著《愛妻牌》大叫:「就這麼個破東西要一百九十八?你腦子進水了吧?不就是拖把嗎?農貿市場上五塊錢一把,一百九十八能買幾十把,這麼簡單的賬都算不過來嗎?」

彭賽賽把早餐端上桌,嘟嘟囔囔地說:「一分錢一分貨,我試過了,很好用。再說,科里的人都買了。」

方登月連連搖頭:「典型的從眾心理,一個人說好,大夥都跟著買,說好的人,八成都是托兒!,哎!一把拖把一百九十八,太奢侈了!你們是誰呀?黛安娜王妃還是英國女皇?」

彭賽賽惱了,反唇相譏說:「我可沒那麼好的命!真要是嫁給查爾斯王子,哪兒用得著天天想著拖地的事兒?」

方登月不再說話,一臉卑夷地走進衛生間。他知道彭賽賽的脾氣,一般情況下不發火,一旦火了,嘴也厲害得像小刀子,最好的辦法就是避其鋒芒,馬上休戰。

「農民!」彭賽賽低低地罵了一句,一肚子委屈地坐在餐桌旁。

方登月的手機嘀嘀響了兩聲,不一會兒,又響了兩聲——兩條簡訊息。

彭賽賽朝衛生間掃了一眼,門緊閉著,裡邊傳出嘩嘩的水聲。

手機聲讓彭賽賽如臨大敵,猶豫了幾秒鐘,還是忍不住把手伸了過去。

頭一條簡訊是「情人節快樂,你答應過和我共進晚餐。」

另一條是:「她把你當靠山,我把你當生命。」

彭賽賽一陣噁心,一塊硬硬的東西堵在了心口,說不清是憤恨還是屈辱。

此後,彭賽賽一直坐在餐桌邊上,頭也不抬,目光一直凝凍在豆漿杯子里,她不想直視餐桌對面那個被別的女人當生命的男人。

她不知道發簡訊的女人是誰?不知道這個女人在方登月的心裡佔據多大的空間?但她知道從這一刻起,這個家庭里的平靜和平淡已經劃了句號。

方登月以為彭賽賽還在為《愛妻牌》生氣,沒在意。匆匆吃完了早飯,推開了杯子,用餐巾紙抹了抹嘴說:「晚上有應酬,不回來吃飯。」

彭賽賽垂著眼皮叮囑:「開車小心。」這四個字是差不多每天必得演練一遍的台詞。

方登月走出家門。

彭賽賽把兩個杯子里殘餘的豆漿倒進水池,又打開水籠頭嘩啦嘩啦地沖了好一陣,像是要拚命衝掉所有的壞心情,但她做不到,此一刻,滿腦子裝的都是莫名的簡訊和那個隱身的女人。

有人說,談戀愛的時候一天到晚滿腦子都是他,說明你們要多親近有多親近,結婚五年以上一天到晚滿腦子都是他,說明你們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想著七年的婚姻,彭賽賽心裡充滿惆悵。

據說凡是被掌管婚姻的月下老人用紅線拴在一起的男女,想跑都跑不了。可彭賽賽怎麼也想不明白,這麼一樁又神聖、又浪漫的工作,為什麼偏偏落在一個耳又聾,眼又瞎,頭髮白花花的糟老頭子身上?一般說來,這個年齡的老人,荷爾蒙水平已經低得可憐,不適合管理那些有情有意的年輕人。

平心而論,這位前輩的工作業績實在有點差勁,雖說也整出過幾樁驚天地、動鬼神的愛情絕唱,比如西方的羅米歐與朱麗葉,比如中國的祝英台與梁山伯,但那畢竟只是鳳毛麟角。大多數的時候,他老人家總是漫不經心、玩忽職守,把工作做得像撒豆子一樣馬虎,於是這世上的男男女女大多活得不開心,愛人的不被愛,被愛的不愛人,兩個沒愛的人被拴在一起,要麼掙脫,要麼忍著、活受罪。

離家上班的方登月無從知道彭賽賽的心情,他開著公家的那輛白色雅閣,車裡的音響放著好一朵美麗茉莉花,耐著性子打發著堵車的時光,滿腦子都是公司里那些雞零狗碎的麻煩。

維華紡織品公司不大,是國營大華紡織品公司下屬的一個承包性質的子公司,連領導帶職工不過五六十人。總經理汪正義一般不管公司的具體業務,平時也很難見到他在公司露面,有人傳說他在外省做生意,這種吃公家飯撈私錢的事,也很有中國特色。

正經理的位子形同虛設,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務就都壓在了方登月的身上,換言之,所有的實權也全都操縱在方登一人的手上。

維華紡織品公司主打經營項目是紡織品,也做一些紡織機械方面的生意。紡織品市場已經供大於求,不那麼容易來錢,倒是倒騰機器有利可圖,從國外買回淘汰產品賣給中小企業,再把從大型企業和中小企業買來的舊機器賣給鄉鎮企業的農民,二手貨的價格沒個準譜兒,一買一賣的價格彈性很大。經手人吃完賣方吃買方,全是暗箱操作,到底能給個人撈多少好處,卻是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

京城的老百姓流傳著這麼一個笑話,說您要是走在街上一腳踩死五隻螞蟻,這裡頭起碼就有四個是經理。

方登月頂著這麼個螞蟻大的頭銜,卻做得認認真真,兢兢業業,不敢有一絲的疏漏怠慢。苦孩子出身,熬到今天這地步不容易。

「維華公司的每一分錢利潤,都是我方登月的心血!」這話方登月不敢在公司說,卻在朋友和老婆面前說過不知道多少次。雖然氣焰有點囂張,但說的卻是事實。

想當年方登月臨危受命,接手了這個連年虧損,幾乎經營不下去的爛攤子。不說鞠躬盡瘁,也得算是兢兢業業吧,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台階,發容易扭虧為盈,發展到今天這樣的規模,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正經理再有一年多就要退休了,方登月本來還想憑著這點苦勞,名正言順地「扶正」。想不到劈好了柴,燒好了火,做熟了飯,搶位子吃肉喝湯的主兒就來了。

年初,總公司的魏總剛剛離休,這對方登月說來,是件至關重大的事。方登月當初進大華公司,是魏總一手安排的,如今魏總走了,方登月的心情比離娘的孩子還難過。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領導在各個部門,各個重要位置安插自己的嫡系,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只可嘆方登月苦心經營了十來年,到頭來沒準連一把副手的交椅都保不住。

為了這件事,方登月每時每刻都如芒在背,表面上卻還得裝得若無其事。

最近又有人風傳,說總公司要調維華的副總經理方登月回總公司任總經理助理,還有人煞有其事地來向方登月道喜,祝他官運亨通,連連高升。

高升?方登月打心底里冷笑。

這種明升暗降的把戲,方登月早就見怪不怪,什麼狗屁總經理助理,說穿了只是頂有職無權、中看不中用的破紗帽,哪兒比得上做維華的實權派人物?山高皇帝遠,一呼百應,隨心所欲。

方登月一踏進辦公室,新來的女秘書李晴就送來一份財務報表,方登月眼皮都沒抬,冷冰冰地說:「放在這兒。」

一向在女士面前最有騎士風度的方登月,一般不會對年輕漂亮的女性如此冷漠,之所以如此反常,是因為更換秘書一事的背後,隱伏著許多未知的新動向,讓方登月深感前途叵測,心懷忐忑。

這位如花似玉的女秘書,是總公司領導安插進來的,至於給她撐腰的到底是何方神聖,至今還沒弄清楚。但無論怎麼說,能堂而皇之地跨進這間辦公室,擠掉原來的秘書老張,搶了這個位子,就足以說明來頭不小。

換秘書的事,事先沒人跟方登月商量過,這種不向子公司領導打招呼就直接調人換人的事情,以前還從沒發生過。一向敏銳多疑的方登月把這件事看成是總公司將要對維華實行大換血的前兆。於是漂漂亮亮的新秘書竟成了方登月心上的一捆帶刺的荒草,扎扎楞楞地挖不掉,抹不掉。

方登月心裡彆扭,又懷念起剛剛內退的秘書老張,老張五十來歲,為人老實厚道。從來看不見不該看的事,聽不見不該聽的話,老張坐在這個辦公室里的時候,常常讓方登月覺著辦公室里除了他自己就再也沒有別人一樣。

一個十足的好人,卻讓人擠兌得提前退休了。沒辦法,如今的世界就是這麼一個物競天擇,強者生存的世界。

有點自身難保的心境下想起老張,方登月的心裡未免有點兔死狐哀。不知怎麼的又想起了大熊貓。

據說大熊貓原本也是食肉類動物,因為不夠兇猛又跑得慢,才改成吃竹子,本以為不吃肉了,不爭不搶的吃竹子就能安享太平,誰知道竹子也會有開花的時候,一開花,竹林就大片大片地枯死,大熊貓沒糧食吃,就跟著大批大批地餓死。

方登月抬起頭來,看著坐在辦公室另一邊電腦後頭的新秘書,頓時就如穿上了一件小號西服,渾身上下不自在。

微小的灰塵顆粒看不見,摸不著,可要是借風借勢地鑽進坦克里,就有讓發動機卡殼停運的神威。形勢嚴峻,還須處處提防,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導我們說,不打無準備之仗!切記,切記!

「煩煩煩哪,生命不息,奮鬥不止。他娘的,只要活著,就沒有消停的時候。」

三心二意的男人通常是情人節最忙碌的角色。

坐在辦公室里的方登月還沒把財務報表看完,已經接了兩個非公務電話。對方無一例外,開口便是「情人節快樂!」

辦公室里還有秘書,方登月不敢報以同等的熱烈。

「哦,你好,你好,很久不見了。哈哈,我正在開會,等一會兒我打給你好嗎?再見。」

不同的電話,統一的回復,精確得如同錄音回放,一字不錯。方登月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可話音里卻不乏柔情蜜意。

秘書李晴把目光從電腦上移開來,朝著方登月大有深意地笑。這一笑,竟讓方登月無名火起,一冒三丈。

一般說來,當秘書最起碼的職業守責就是尊重服從領導,尤其不得洞窺領導的隱私,這女孩有點不懂規矩!

方登月耿耿於懷卻不敢發作。

不一會兒,又是一個祝賀情人節快樂的電話。方登月照例表情嚴肅卻語氣柔和地應付了過去。心裡卻有點煩了,他媽的,不該來的電話都來了,該來的卻死活沒動靜!

讓方登月心急火燎的女人叫張雪一,一個高學歷、高智商、高品位的大美女,長得很漂亮、很洋氣,能言善辯,八面玲瓏,唯一的缺憾就是歲數大了點,估計至少也得有三張半。

女人的歲數是秘密,刻意保養,精心打扮,起碼能瞞過七八歲,可畢竟歲數不饒人,有經驗的男人往往一眼就能看出虛假青春後邊的年輪。皮膚的彈性,脖子上的皺紋以及閱歷多了之後的成熟眼神,都能一覽無餘地泄露女人青春永駐的神話。

方登月和張雪一是在一個朋友的生日派對上認識的,當朋友介紹張雪一的時候,這女人落落大方地笑著朝方登月伸出了手,輕輕一握之餘,女人順勢用小手指在方登月的手心裡勾了一下,這一勾,就勾得方登月心驚肉跳。

在接下來的舞會上,張雪一主動邀方登月跳了第一支曲子。這個看上去又高傲又漂亮的美人,自然而然地把多半整過的豐胸緊貼在方登月的身上,還大膽地用桑巴風格的形體語言把那種有點原始的愛意傳達得明白無誤。

男人會從意識的深層里有點看不起放浪的女人,但不會因為這點潛意識拒絕她們的熱情。

舞會之後,兩個人的單獨約會便漸漸頻繁了起來,雖然至今還沒有實質性的突破,可感覺上,早就是一對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的老情人。儘管如此,方登月對張雪一的了解並不多,只知道她是海歸派留學生,離婚後的貴族單身,某國家部委副部長的女兒,目前自己經營一家大型的美容美髮廳。

下午四點,方登月端起保溫杯,似不經心地對李晴說:「今天是你們年輕人的節,提前下班,你可以走了。」

李晴應了一聲,剛想問:「您走不走?」猛然抬頭見方登月一臉嚴肅地朝自己審視,嚇得把話咽了回去,急急忙忙地收拾了東西,連再見都沒顧得上說,慌慌張張地離開了辦公室。

方登月對著辦公室的鏡子,把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然後坐下來打電話。

電話那頭響起張雪一快活的聲音:「哦,是你呀?你還知道今天是情人節?我還以為你早早地下了班,回家去陪老婆了。」

「五點半,老地方見。」方登月說著看了看錶。

「慢慢慢,你得老實交待,直到這個鐘點才約我,是不是約別人約不出來,才想到了替補?」

「你想哪兒去了?總不能在上班時間當著下屬打電話約會吧?」

「噢,兩天沒見,好想你!」張雪一的聲音忽然拿捏得很年輕,讓煩了一天的方登月變得愉悅起來。

「真的嗎?不會是外交常用語吧?」

「哎喲,壞壞壞!你真是壞死了,你再這樣,人家真的不理你了!」

「寶貝兒,我也想你!」方登月壓低了嗓門,聲音裡帶點喉音,很有磁性。

「說說看,你是怎麼想我的?」

方登月剛準備更入戲一點,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了。

方登月一驚,連忙說了聲:「老地方見。」就掛斷了電話。

大擺大擺走進來的就是張雪一。

「哈哈,沒想到吧?是我來啦!」張雪一說著話,舒臂提腿做了個四小天鵝的舞姿造型。舞姿不敢恭維,可胸部腰部的曲線倒是被突顯得淋漓盡致。

「說好不在單位見面,你違規了。」方登月有點不高興。

「好好好,下不為例。」張雪一陪著笑,把胳膊搭在方登月的肩上。

方登月順手拍了拍張雪一的臉,然後,露痕迹地和張雪一拉開了距離,優雅地揚了揚胳膊,笑著說:「雪一小姐快請吧。今天可是個特殊的日子,去晚了怕是占不著位子。」

三十七歲的方登月在半官場、半商場的狀態里混了這幾年,越發顯得八面玲瓏、遊刃有餘。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好像是按尺寸量身定做的,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

張雪一不動聲色地笑笑,她知道方登月如此小心謹慎有他的道理。這個人事事都有準則,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在什麼場合,扮演什麼角色,強迫他在辦公室出演花花公子,難為他了。

方登月和張雪一的前幾次約會,都是在這家叫做獵人小屋的西餐廳。

方登月對這家小西餐廳情有獨鐘的理由有三條,一是地處偏僻,不易碰見熟人。二是價格相對便宜,花自己口袋裡的錢,可不能像花公家錢那麼大手大腳。方登月身為副總經理,報銷幾張車票飯單本來是很平常的事,可方登月卻不會為這麼幾個小錢,留下揮霍公款的憑據。第三,這個餐廳雖然規模不大,可裝潢獨特,環境優雅,四周的牆上貼著參差錯落的白樺皮,淡紫色的燈光幽暗卻不晦澀,包廂式的座位分別以半截半透明的軟簾遮蔽,所有這些,對於調情為主,吃飯為輔的男男女女們,實在是一個再合適不過的好去處。

方登月和張雪一各自開著自己的轎車來到獵人小屋。

本來張雪一提議讓方登月不必開車了,方登月不肯。兩人各自有各自的想頭。張雪一知道如果方登月肯坐她的車來吃飯,那麼飯後再坐她的車一起回她的住處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方登月卻覺得今天的戲只能演到「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的情節比較合適。至於那場烈火乾柴的重頭戲,可不能就這麼草草地一帶而過。還需要做更細的鋪排和準備。

張雪一點了一份黑胡椒牛排,要五成熟,一個奶油蘑菇湯,一份麵包,方登月給自己也照單要了一份,又要了兩杯加冰的血紅瑪利,兩份水果沙拉。打過幾次交道,方登月已經深諳這女人的口味。

方登月端起酒杯,朝張雪一舉了舉說:「一杯薄酒,不成敬意,祝雪一小姐情人節快樂。」

張雪一舉著杯子,即不飲酒也不說話,盯著方登月似笑非笑。

方登月用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問:「我這張臉有什麼看頭?」

張雪一點著頭說:「可看的東西多了,可惜怎麼看也看不透。」

方登月連連擺手說:「你實在太恭維我了,我可沒有你想得那麼豐富。」

張雪一揚了揚細長的眉毛:「不是豐富,是厚!」

方登月開始還沒聽清張雪一的意思,等到琢磨明白了,不禁笑得差點噴了酒,指著張雪一說:「看來我真的把你慣壞了,這張嘴越來越厲害。」

張雪一從桌對面伸過一隻手來,搭在方登月的胳膊上,放低聲音說:「真想領教我的厲害嗎?不過這地方可不合適。」

方登月故意裝得聽不懂張雪一的話,舉了舉手裡的刀叉說:「別光說話,今天的牛排做得不錯。」

張雪一冷笑了一聲,抽回手來,用眼斜著方登月說:「你可真會演戲!到底是敷衍還是欲擒故縱?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面對張雪一的單刀直入,方登月有點招架不住。笑了笑說:「在美如天仙的女人面前,男人大多會有點不知所措。」說著起身繞過餐桌,坐到張雪一的一邊,伸出胳膊把張雪一摟在了懷裡,張雪一半推半就,還忘不了拿話刺方登月。

「哼,別拿我當傻瓜!堂堂的大經理,身邊美女如雲,家裡還有個女模特似的漂亮夫人。能擠出點時間來陪我吃飯,我得感恩戴德才對!」張雪一的言語之間摻著酸酸的醋味兒,表面上心高氣傲,卻藏不住青春逝去的半老女人從骨子裡流露出的恐慌和掙扎。

方登月心裡暗暗得意,女人想吃卻吃不著的時候,才會這麼又急又氣。

方登月用手捋著張雪一一頭的大波浪,嘆口氣說:「雪一,你在挖苦我!維華不過是屁大的一個公司,充其量不過是個小水坑,我就是一條困在水坑裡瞎撲騰的泥鰍,說不定哪天嚴重缺氧,就悶死在裡頭了。還等著你大發善心,幫我挪挪窩兒呢。」這一回,方登月說得又真切又實在。

張雪一一笑:「幸虧只是條泥鰍,要是成了龍,還不得張牙舞爪地飛到天上去!」

「行了行了,算我求你了。你要是真拿我當個朋友,就別這麼東一榔頭,西一杠子地敲打我。」方登月說著,在張雪一的臉上輕輕蹭了蹭。

張雪一的眼睛里立即冒出了火花,雙手摟著方登月的脖子說:「你嘴上說愛說了好幾十遍了,為什麼口是心非,一個勁地跟我做這種兜圈子的遊戲?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方登月長嘆了一聲說:「做人難呀!本人天生膽小,前怕狼后怕虎,家裡有老婆,雖然一心一意地和我過日子,卻差強人意。上班捧的是泥飯碗,可還得小心翼翼,一旦失手砸了就得挨餓。雖說感情出軌是很私人的事,就怕萬一翻了車,不但自己的爛攤子難以收拾,還要連累你。」

張雪一笑了:「想吃又怕燙,是不是?既然如此,幹嘛還和我拉拉扯扯?」

「你不覺得能維持現在這種比朋友多一點比情人少一點的狀態,是最好的選擇么?」

張雪一推開方登月的手,瞪大眼睛說:「我真是越來越弄不懂你了,一會兒浪漫得沒邊兒,一會兒又務實得要死。」

「社會複雜,每個人都具有性格的雙重性。沒辦法。」

「得了!別跟我玩深沉,如實地告訴我,你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也走南闖北的見過不少世面,真的除了老婆就沒碰過別的女人?」

這女人果然厲害,總能一刀戳中你的要害。方登月一時語塞。

張雪一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抹著嘴說:「千萬別再裝清純,說謊也要說得恰到好處,一旦說過了頭,就連傻子也蒙不了啦!」

「哎,你真是我前世的冤家!老天怎麼會讓我遇上你?」黔驢技窮的方登月,就剩了最後這麼一支殺手鐧。

果然奏效。方登月話沒說完,已經被兩片灼灼的紅唇堵住了嘴,略帶著一點酒氣的舌尖沿著方登月的牙周遊行了半周又退了回去,驟然,方登月一直控制得很好的節奏被打亂了,脊背上的肌肉突然發緊,眼前的燈紅酒綠也變得更加影影綽綽,顧不得軟簾外賓客如雲,抱緊懷裡的女人狂吻。

女人的身子變得滾燙而僵直,抓起方登月的一隻手放在溫軟起伏的大山上。方登月的心跳驟然加速,手順著綿延的山坡下滑,急慌慌地去尋找那片潮濕的芳草地。

「……下午2時,熱帶風暴蒲公英集結在溫州東北偏東約120公里處,預計向東移動,時速約每分鐘25公里,橫過東海……」餐廳的電視里傳來女播音員甜美而清晰的聲音,分外悅耳。

熱帶風暴過去了。

張雪一軟軟地靠在椅背上,雙頰已經飛上桃花兩朵,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更加油膩綿軟。

「跟我回家。」張雪一撒嬌地搖晃著方登月的手。

「對不起,改天,改天一定去。」

「今天為什麼不行?」

「沒和老婆打招呼,從沒有夜不歸宿的先例。」

張雪一的臉立即拉得老長,不說話。

「雖然對她沒有愛了,但畢竟是夫妻,還有義務,還有責任。」

這話聽起來有點故意刺張雪一難受,其實更深一層的用意是要借反作用力給自己貼金抹彩。

經驗老道的男人都知道,在情人面前說老婆的好話有點冒險,但只要掌握好尺度,反而會起到意想不到的親合作用,不管是第幾者的女人,都不希望愛上一個襯衫隨手扔了卻毫不吝惜的男人,和那樣的男人在一起,沒有一點安全感。

此外,方登月的話里還有好幾層意思:「愛你,但不想因為愛你傷害老婆。」「愛你,並不意味著我從來都是花心濫愛的男人。」「愛你,也許是一夜,也許是一月,也許更長久,但不管怎麼說,愛得真心誠意,不是逢場作戲。」

張雪一嘟著嘴:「這麼一說我倒明白了,真沒想到你這麼一個人居然還怕老婆,怨不得早晨連著給你發了兩條簡訊你都不回!」

「兩條簡訊?」方登月一驚,連忙掏出手機查看。

張雪一發的兩條簡訊已經被查看過,被彭賽賽查看過!方登月想起彭賽賽吃早飯時那副半死不活的鬼樣子,瞬間,涼氣從脖子一直串到尾骶。

接著,方登月的大腦死機十五秒。

一生用兵謹慎的孔明也有失街亭的時候。

現在一顆愛情的種子剛剛炸開火花,卻已經掉進後院的柴禾堆里。

然後呢?然後……

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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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越位(官場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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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迷戀也是一種時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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