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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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光輝上樓,到林一達書記的辦公室,問道:「林書記,上午的茶葉會,你去參加吧?還等著你強調呢。」
「啊,啊,光輝書記啊!坐,坐。」林一達抬起頭,在手頭上的文件上批了一行字,然後簽上自己的名字,才道:「是茶葉會,是吧。啊,對,茶葉會,今天上午。不過,我另外有個接待任務啊,請書懷縣長強調吧。啊!」
「這……這可是安排好的。林書記,你看……」
「書懷同志是縣長,一樣嘛。好吧,光輝書記。」林一達說著,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接起了電話。
杜光輝搖了搖頭,出來了。下樓梯時,他正好遇見李長。上次因為藍天木業的事,杜光輝和李長有一點小不愉快。當然,沒有破面子,所以見著面,還是互相點點頭,說說話的。李長笑道:「光輝書記這麼匆忙,有事吧?」
「是啊,是啊。上午開茶葉會。林書記說好參加的,現在卻又……」
「啊,林書記上午到藍天木業去調研。」
「啊!」
杜光輝回到辦公室,又給琚書懷縣長打電話。琚書懷不在,杜光輝又打他的手機,沒人接。杜光輝心裡有點急了。會議議程安排上寫著縣主要領導指示的。而且,杜光輝也希望他們過去。主要負責人參加,是對事情的重視。開會就像宴席,主要領導就同酒一樣。宴席沒了酒,大家低著頭,風捲殘雲,了無生氣,兩十分鐘,就解決了問題。會議少了主要領導,檔次就上不上來,貫徹起來就差了一個層次。更重要的,沒有主要領導參加的會議,往往就帶有很強的部門性,缺乏全局性。也就是考慮這些,計劃茶葉會時,杜光輝特地強調要請書記或者縣長參加。為此,他專門向林一達作了彙報。林一達說這是好事,我參加。
林一達這麼一說,杜光輝就指望上了。哪知道……
不僅僅林一達,琚書懷也聯繫不上。會議定在九點,現在是八點三十,杜光輝只好往會場去了。
會場就設在縣委招待所的會議中心,杜光輝一進去,會議里剛才還嘈雜的聲音,立即就小了下來。副縣長王雨平和兩辦的分管副主任都已經在旁邊的休息室等著了。
杜光輝問:「都來齊了吧?」
黨辦的毛主任說:「下面的都到齊了。縣直還有個別單位沒到。」
「啊,還有五分鐘嘛,再等等吧。按時開會。」杜光輝問王雨平:「書懷縣長,你看見了嗎?」
「沒有。早晨好像到辦公室去過。聽說要下去吧。」王雨平答道。
「啊。」杜光輝望著王雨平,心事重重地應了聲。
九點到了,毛主任問杜光輝:「杜書記,是不是?林書記他?」
「林書記有事不能來了。開吧!」杜光輝道。
一行人從休息室到了會議室,主席台上的席卡,還設著林一達的。杜光輝讓人拿了,他剛剛坐定,琚書懷電話來了,說不好意思,剛才沒有聽見。我到林山礦來了。是不是茶葉會的事啊?不是說好一達書記參加了嘛?
杜光輝拿著手機,到了休息室,說一達書記臨時有事。原來想請書懷縣長來強調的。可是……
琚書懷說那不好辦了。林山礦回到縣裡要一個多小時,我來回一跑,你的會也結束了。就你強調吧,你是副書記,又是主抓茶葉的,你強調最合適。
杜光輝說現在也只好這樣了。回到會議室,他調整了一下會議的議程,原來定的由杜光輝主持,王雨平作主報告,林一達最後指示;現在改成了毛主任主持,王雨平主報告,杜光輝最後作指示。王雨平主報告結束后,還穿插了玉樹鄉的茶葉開發交流。
會議按照議程,一項一項地進行。王雨平主報告后,玉樹鄉的李開書記上台來作交流。杜光輝聽著,卻總是想到高玉。會議通知山區鄉鎮是書記、鄉長同時參會的。杜光輝朝台下看了看,沒有看到高玉。他問旁邊的毛主任:「玉樹的高鄉長呢?好像沒來。」
「是沒來。李書記說高鄉長身體不太舒服,請假了。」毛主任說。
杜光輝心裡咯咚一下,但嘴上卻沒說什麼。輪到他作指示了,他清了清嗓子,看了一下整個會場,然後道:「今天這個指示,本來是要由縣委的林書記作的。現在由我來作了。這其中的原因,我不想在這個地方說。但是,我很有些想法。茶葉工作也是全縣整體工作的一個方面,茶葉工作對山區經濟的發展,對山區老百姓的脫貧致富,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這是我今天堅持要召開這樣一個全縣茶葉工作會議的目的所在,也是意義所在。」
會場上有人在說話了,杜光輝繼續道:「窩兒山的茶葉開發已經取得了可喜的成效,剛才玉樹鄉的李書記詳細介紹了有關情況,我想大家都很清楚了。茶葉開發雖然不可能像礦山開發那樣,立竿見影;但是,這是一項綠色產業,環保產業,朝陽產業,更是惠及千家萬戶的產業。任何把這項產業當作應付、當作無意義的想法和做法,都是十分錯誤的。」
杜光輝停了下,底下的聲音小了。他一開口,底下人說話的聲音也起來了。「底下誰在說話呢?要不這樣,我們歡迎這位說話的同志到台上來說話。大家鼓掌!」杜光輝突然提議道。
一片寂靜,接著是涮涮的掌聲。杜光輝笑著,說:「我也不是存心要讓這些同志為難。但是,會議得有會議的紀律。有話可以會後說,這樣,是對人的最起碼的不尊重,更是對茶葉工作的高度不重視。如果這樣,何必來呢?」
杜光輝接著談到了即將開始的茶葉基地開發,談到了省里已經定下來的項目。說著,說著,杜光輝自己感到自己就像一個演員,在空空的台上唱獨角戲。原來定好了的演員,臨時卻都有事了。只剩下他一個人,還得在檯子上,撐著場面。他禁不住有了一絲悲涼。
台下很靜了,杜光輝道:「茶葉開發是個長期的工作,大家都知道,我是個掛職幹部。在桐山,我只呆一年。現在已經呆了一半了。我完全可以完另外一種生活。但是,我選擇了發展茶葉。我就是想:作為一個下派掛職幹部,雖然時間只有一年,也得扎紮實實地為老百姓做點事。我要做的事,就是茶葉開發。我希望通過我的努力,通過大家的共同奮鬥,桐山的茶葉能夠打出品牌,做出名氣,闖開市場,獲得效益。若干年後,如果有人再提到桐山的茶葉時,會記得一個叫杜光輝的掛職副書記。我就足了!謝謝大家!」
杜光輝說完最後的四個字時,眼角在些發酸了。會場上先是沉默,接著是掌聲,熱烈而真誠的掌聲。杜光輝想:人心總是人心,雖然都是掌聲,可是內容卻不是一樣的。
會後,幾個山區鄉鎮的領導找到杜光輝,要求將茶葉基地開發的任務,落到他們所在的地方。杜光輝說我感謝你們,可是項目得一步步做。下半年,如果爭取得好的話,每個鄉鎮都會有一些的。這些主要是示範,至於大面積的發展,可能還得靠自力更生。
吃飯時,杜光輝找到李開,問高玉怎麼了?李開說:「杜書記這麼關心高鄉長啊。她要是聽到了,一定從床上爬起來的。她重感冒了,拖了下,現在在吊水。」
「你回去告訴她,馬上省農科院的專家要來,讓她準備下,到時要到窩兒山。這些專家,可都是茶葉方面的權威啊。」杜光輝叮囑李開。
李開說:「這沒問題。我們熱烈歡迎。我馬上回去和高玉一道準備。」
下午下班時,杜光輝看到了林一達書記,他出門時,正迎面碰著。林一達先開口了,「光輝書記啊,聽說上午的茶葉會開得很好啊。這就好,就好!我是臨時有事啊,不然我也得去。這是大事嘛。不過,有光輝書記親自抓,我也就放心了。啊,很好,很好!」
「謝謝林書記,不過我還是想說,請縣委縣政府的主要領導,要充分地重視山區的茶葉開發。不能只顧著礦山,茶葉比礦山更重要啊。」杜光輝臉黑黑的,明顯是有想法了。
林一達頓了下,隨即道:「光輝書記這意見對,是要重視,而且要高度重視。哈哈,什麼時候安排下主要領導對茶葉生產的考察,你看怎麼樣?」
「這好,適當的時候我會安排的。只要林書記能將茶葉開發掛在心上,山區的茶葉開發就有希望。」杜光輝道。
林一達又是哈哈一笑,然後同杜光輝道了別,坐上車去了。
杜光輝心裡到底還有意見,他一個人往外走,準備回招待所吃飯。剛到招待所門口,看見藍天木業的孫林正站在門口。他本想退回來,可是覺得不妥,就又走了幾步。孫林跑上前來道:「杜書記啊杜書記,我一直在等你。真忙啊,我想向您彙報一下我們企業的有關情況。」
杜光輝說:「現在下班了。這樣吧,明天你到我辦公室吧。」
孫林笑著說:「杜書記怎麼見了我孫林,就像見了……唉。我已經在桐山飯店訂了,請杜書記一定給面子,晚上一塊兒吃個飯。」
「這不行。我身體不舒服。」杜光輝推道。
「沒事的,不就是吃飯?杜書記在招待所,不也要……還是給我們點面子吧,車子已經過來了,請杜書記……」孫林繼續道。
杜光輝心想,這孫林找他吃飯一定是有目的的。達不到目的,孫林不會罷休。如其這麼讓他纏著,索性就去會會,看看他葫蘆里到底賣的是啥葯。於是道:「好吧,走!」
到了桐山飯店,杜光輝發現坐在桌子邊的兩位,他都不熟悉。這兩人見杜光輝進來了,馬上站起來,孫林介紹道:「這是縣委杜書記。」
兩個人都伸出手來,杜光輝一一握了下。孫林道:「杜書記,我給您介紹一下,這位是省電視台的王導,這一位是縣農行的張行長。」
坐定后,孫林說:「今天請杜書記來,我是有目的的。我孫林是個爽快人,因此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不繞彎了。我們藍天木業的環保問題,在省林業廳那邊出了些茬子。林書記和李書記都給我們說過話,可是不行。這事看來只有請杜書記給我們出個面子。聽說,杜書記和分管的吉廳長關係很熟。」
杜光輝心想這孫林果真是個爽快人,開門見山,毫不含糊。他沒有馬上說話,孫林又道:「這是我請杜書記的一層意思,第二層意思是,省電視台的王導,是我的好朋友,他聽說了杜書記在窩兒山發展茶葉的事,很感興趣,想採訪一下杜書記。」
「啊,孫林也是個爽快人哪!」杜光輝道。
「就是,我是軍人出身,這些年雖然在商界瞎混,可是爽快的性格一點沒變。」孫林說著,敬了杜光輝一杯酒。
杜光輝只是意思了一下,沾了沾嘴唇,就放下了。
王導說:「杜書記在窩兒山開發茶葉的事,很有典型意義。現在,這樣的好乾部太少,特別是掛職下派幹部。因此,我想在這方面做一期採訪,請杜書記支持。」
「這個就不必了。我也只是做了一點力所能及的事。不值得宣傳的。這事,我看就算了吧。」杜光輝一口回了。
孫林笑道:「杜書記為人低調。我們敬重啊。」
正說著,孫林接了個電話,出去了。不一會兒,孫林和李長副書記一道進來了。李長一見杜光輝,就笑道:「杜書記,還是孫總面子大啊。他跟我說請杜書記,我說我是請不動的。可不,孫總就請動了。不過,也對啊。現在經濟發展是第一要務嘛,重視企業,理所當然。」
杜光輝只是笑笑,李長坐下后,又談到吉廳長的事。李長說:「這事杜書記能行。吉廳長和杜書記是老關係了。窩兒山茶葉,一下子就給了好幾百萬的無償資金呢。不簡單哪,不簡單!」
「就是嘛,看來我請杜書記是請對了。這事杜書記可一定得關心啊!」孫林道。
到現在,杜光輝完全明白了孫林葫蘆里裝的啥葯了。孫林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杜光輝在吉廳長面前,替藍天木業說話。孫林這一招還真的有策略。先是在招待所門前等他,然後是請電視台王導採訪他,再后是李長書記出面,半真半假的壓他。還有呢?杜光輝看看桌上,還有農行的張行長,既然是孫林請來的棋子,不可能是沒有用處的。也許很快就要派對上用場了。
果然,張行長端著酒對杜光輝道:「杜書記,下午我剛看到茶葉辦送來的茶葉開發的貸款報告,這個項目不錯。作為農行,扶持上義不容辭的。可是……」
「啊,看到了,是吧?那好,你們就儘快研究,儘快落實吧。」杜光輝說。
「難哪。盤子太大,現在縣級行只有五萬的借貸規模啊。杜書記,難哪。我們正在考慮,是不是要向分行上報。」張行長這話明顯有暗示性了。
杜光輝當然聽出了這話中有話,可是,這話又滴水不漏,只好笑笑,說:「這事,還得請張行長支持。上午茶葉會議剛開,任務都落實了。下半年全面動起來后,沒有資金可是不行的啊!」
「張行長也就別再繞彎子了,茶葉開發事關重大,農行要認真對待。」李長副書記插話道:「不好處理,要想辦法處理;不能解決,也要爭取解決。」
張行長笑著,「李書記這是逼上梁山啊,杜書記,我儘力吧。儘力!大家都要互相支持嘛,互相支持。」
酒越喝越多,杜光輝一直是象徵性地喝著,他堅持說自己身體不太舒服。這場面複雜,而且他更不願意出現上一次因為醉了,而睡在綠楊山莊的事。李長遞過支煙,拉著杜光輝在沙發上坐下,說:「聽說上午的茶葉會,一達書記和書懷縣長都沒參加?」
「是啊,臨時有事。」
「這太不像話了吧?他們……唉。光輝書記啊,認識問題,認識問題啊。」
「……」
「光輝書記上次在會上對藍天木業的批評,我隨後就給孫總說了。他們很重視啊,專門停產進行了整頓。又投資對環保進行了整改。同時確定了從企業的利潤中拿出百分之三十,用於育林。他們很感謝光輝書記啊!企業發展過程中,總是有問題的。有問題不怕,怕就怕沒人指出來,沒人幫助解決。」李長望了望杜光輝。
杜光輝吸了口煙,笑道:「我也只是說說而已。當不得真的。」
「哪哪能?就要當真,而且一定要整改到位,這是我對他們的要求。」
「啊啊,哈哈。」
「環保方面,還有其它方面,我們也給吉廳長作了彙報。可能還有些小問題,是不是請光輝書記適當的時候給他們說說?桐山發展一個企業不容易啊。」
「我知道。再說吧。」
酒席結束后,孫林要請杜光輝去喝茶,杜光輝謝了。孫林就用車送杜光輝回招待所,在房間門口,孫林將一個鼓鼓的信封放了下來。杜光輝馬上拿起來又放到了孫林的手上。孫林再放,杜光輝又遞迴去。都是無聲。終於,杜光輝火了,說:「不像話。」
然後,「砰」地關上了房門。
孫林很快打進來了電話,一個勁地給杜光輝杜杜書記道歉。杜光輝說別說了,這事到此為止。孫林說那吉廳長那兒?杜光輝說我方便的時候給吉廳長說吧,不要指望。孫林說有杜書記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謝謝杜書記了。
杜光輝不知怎的,窩了一肚子火。他脫了衣,進了衛生間,放了熱水,慢慢地衝起來。這熱水一衝,人整個兒清爽了,頭腦子也清凈了。一天的煩惱,都被這熱水沖走了。他慢慢地沖著,身體在熱水的沖洗下,清潔得如同一個嬰兒。他想起大平原了。想起小時候,母親捧著他們,給他們洗澡。一晃都是四十多年了,唉!
電話響了,杜光輝聽到了,卻沒管。只要杜光輝晚上住在房間里,電話就總是有。那些找他搞項目的企業,老是不停的電話盯著。特別是聯河化工的任天大,幾乎是三兩天一個電話,有時還跑到辦公室,或者就到房間,弄得杜光輝十分煩心。事實上,杜光輝已經將任天大的項目送上去了,而且找了一個認識的朋友。項目初審已經通過了,就等著最後的定奪。資金是肯定有的,只不過是多少的問題。但是,他沒有將這些告訴任天大,他想等最後定了再說。對於為企業搞項目,他希望聯河化工,是除茶葉以外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沖洗好,杜光輝出來,倒了杯開水,正準備喝,手機提示他剛才有電話未接。他打開一看,竟然是莫亞蘭的,這讓他有些驚訝。春節后,莫亞蘭只打過一次電話告訴他到了北京。後來再沒聲音了。有幾次,杜光輝也想打個電話問候問候她,可是撥了號,還是放棄了。今天晚上怎麼?
杜光輝拿著手機想了一會兒,然後回撥了過去。電話通了,莫亞蘭說:「怎麼?有事?是吧?」
「沒有,在洗澡呢。都好吧?」
「不好。一點不好。」杜光輝聽出莫亞蘭的聲音有些顫抖。
「怎麼了?」
「他出事了……」
「……」
「現在正被找去談話呢。都三天了。可能要雙規……」
「怎麼這樣?怎麼?唉!問題嚴重嗎?是什麼性質的?」
「我也不太清楚。聽他的朋友說是經濟上的,問題一定不輕,不然……光輝,你說我是不是走錯了一步?」
「現在說這話有什麼用呢?關鍵是當前。」
「我可是真的一點也沒沾他的經濟。他要那麼多錢幹嗎啊?聽說有七八百萬。七八百萬哪,是不是要判死刑?」
「不會的。聽說也不一定是事實。」
「現在只好這樣想了。」
「那你最近……不行,來桐山散散心吧?」
「我哪能走得了?他們通知我了,隨時要找我談話,讓我不要離開北京。」
「唉!怎麼?都省級幹部了,怎麼……」
莫亞蘭說:「不說這些了。你最近好吧?有時煩的時候,泡一點你寄來的桐山茶,真的讓人清心呢。」
「也是啊。我現在不就這樣?掛職幹部嘛!」
「還是從前的時光好啊!光輝啊,打擾你了,你休息吧。」
「不忙,還早呢。」
「算了,有空再說吧。我掛了。」
杜光輝握著手機,看著上面顯示的「通話已中斷」的提示,他想起莫亞蘭剛才最後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了。一個女人,在這樣一個突然的巨大變故前,她除了顫抖,還能做些什麼?她打電話給杜光輝,其實也許只是想聽聽杜光輝的聲音。她一定知道,杜光輝不能幫助她什麼,更不能去替她解決什麼。她只要聽聽他的聲音就夠了。那一刻,她一定是最孤獨的,也是最痛苦的。
杜光輝打開電視,躺在床上邊看邊想。莫亞蘭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晃蕩著,他不能說莫亞蘭為了所謂的愛情,跑到北京去是個錯誤。人哪,有時候你打他、罵他,壓迫他,甚至侮辱他,他都會是清醒的,是自尊的;可是,一遇到了愛情,就不一樣了。聰明的人成了傻瓜,果斷的人成了麵條,堅強的人成了孩子,清醒的人成了糊塗蟲,自尊、自我,都消失了,都淹沒在愛情的洪流里。為了愛情,什麼事做不出來呢?
骨子裡,莫亞蘭是個高傲得有些自戀的女人。但是,杜光輝知道,越是這樣的女人,對自己的期望就越高。她這麼多年來,捨棄了凡俗的婚姻,選擇了近乎於黑暗的地下愛情,也是她過於自愛的一種表現。她相信了自己的愛情,她陶醉於自己的愛情。一個欣賞自己愛情的女人,是幸福的,同時也是危險的。
莫亞蘭一定揣測過她的愛情的結局,但是,杜光輝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不會揣測到是現在這樣的結果。莫亞蘭喜歡的那個男人,杜光輝也是知道的。雖然是省級幹部,平時不可能接觸,但電視上的經常出來的。一張國字臉,臉上有些滄桑。莫亞蘭也許正是愛上了他的滄桑。這些年,她把他們間的感情經營得很有些意思,而且,杜光輝發現,莫亞蘭是越經營越迷醉。終於,她迷到了停職跟那個男人一道去北京了。
「我明白,肯定有一天,我們會結束的。不過,我希望那是很自然的結束,很老年的結束,很優雅的結束。」莫亞蘭給杜光輝說這話時,是上次要省城喝茶時。那次,她已經決定了要去北京了。杜光輝聽著這話,那一刻,他感到那個男人是幸福的。事實上,直到現在,雖然那個男人出事了,可是,杜光輝認為:他仍然是幸福的。一個官場中人的心情是複雜的,幸福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他擁有了,因為莫亞蘭,他在一個女人的沉醉中,獲得了快樂。
這一刻,也就是杜光輝正在想著這事的這一刻,那個男人在想什麼呢?
剛才莫亞蘭在和杜光輝說話時,那個男人又在想什麼呢?
他想到了莫亞蘭嗎?想到了他影子里的這個女人嗎?
不知道!
杜光輝越想越亂,從莫亞蘭,他又想到了黃麗。黃麗是在上周正式給杜光輝提出來要離婚的。杜光輝沒有答應她。倒不是杜光輝還對黃麗有什麼期望,他知道對這個女人,他是不能有任何期望了,她也不可能再給他什麼期望。她的心早已經飛走了。女人的心,一旦飛走了,就是你把它抓回來,心也回不來了。她的心不在杜光輝和孩子的邊上,哪就離吧。可是,杜光輝不能答應。凡凡即將高考了,人生中如此重要的衝刺階段,他不希望因為他和黃麗的事,而來影響孩子。
「等孩子高考後再說吧。」杜光輝告訴黃麗,他是冷靜的,也是明白的。
黃麗說那也好,「我不會要家裡的東西的,我一個人出去就行了。」
「到時再說吧。」杜光輝看著黃麗的臉,這張臉,曾經讓他看到過愛情的鮮活。可是現在,他看不到任何讓他感動的表情。這張臉,已然陌生了。
也許,對杜光輝的人生來說,婚姻走到這一步,是一個大的失敗。許多人說:婚姻需要經營。杜光輝可能正是忽略了這一點,過分地相信自己的婚姻了。然而,對於婚姻,對於愛情,杜光輝心裡一直有一個頑固的理由,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婚姻的長短,愛情的來去,都不是由得自己的。比如早些年,他的初戀;比如莫亞蘭,她的情感;比如他和黃麗,從認識到結合;再比如現在,黃麗走向了另外的港灣;這一切,誰都不曾預料,誰也無法解釋。除了命中注定,還能有什麼呢?
桐山的夜晚,漸漸吞噬了正在思想著的杜光輝。他想到了凡凡,眼角一熱,心裡充溢了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