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就實際的利害關係看。也不能說破。庄生極其愛惜羽毛,點塵不染,同時在這方面的警覺很高。而朱老大則是「愚而好自用」的人,如果事先說破,就算他能懂其中的道理,一定在態度、語言上也會流露出來,無論如何瞞不住庄生。這件事只要有第三個人知道,庄生必然峻拒,同時會怪陶朱公輕率,不可共事。這樣,兒子未曾救到,先已失了一個朋友。
陶朱公退休以後,事業交給他的子孫掌理,謹慎經營,守成而已。倒是一個「窮士」,受了他的指點,以創造性的事業而致巨富,成為當時一個傑出的企業家。
這個人的姓氏失傳,單名一個「頓」字。因為他發跡在山西猗氏縣,所以稱他為「猗頓」。他是魯國人,與陶朱公住得相近,務農為生,而運氣不好,也種地,也植桑、育蠶,但卻常在饑寒之中。
猗頓窮困之餘,去向陶朱公求救,如何可以致富?陶朱公回答他說:「子欲速富,須畜五(牛字)。」凡是雌性的畜類,都稱為「(牛字)」。所謂「五(牛字),就是雌的牛、馬、豬、羊、驢。陶朱公是勸猗頓去經營畜牧。
畜牧需要很大的資本,猗頓既是魯國的「窮士」,常在饑寒之中,又如何能籌集資本?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陶朱公不但指點了門徑,很可能還貸放了資金。
於是,猗頓到了「西河」這個地區,大畜牛羊於猗氏之南,十年之間,繁殖無數,發了大財,馳名天下。據說,他的財產,可敵王公。
「西河」這個地名,在漢朝以後就不大聽到了,它就是黃河由陝西人山西,在龍門的那一段,當冀州之西,所以稱為「西河」。西河之南,是猗氏、臨晉、安邑這些地方,現在稱為「運城盆地」,岡陵起伏,牧草茂盛,是畜養牛羊的好地方。
司馬遷的《史記》也有猗頓的記載,說他致富的原因,與《漢書》所載不同。
司馬遷說:「猗頓以鹽鹽起」,鹽字念作古,這個字有許多解釋。在這裡「鹽鹽」
二字連用,指天然成粒狀,不須加工煉製,就可食用的鹽。這種鹽是什麼鹽?是關雲長的家鄉解州的池鹽。
解州與安邑、猗氏密邇,所以解州鹽池,亦有人稱為猗氏鹽池;山西稱為河東,因而又籠統稱為「河東鹽池」。這些地方為蒲州所屬,古稱「蒲坂」,是舜建都之地,他未受堯禪位以前,在這裡經營過商業。《南風》一詩,內容就與池鹽有關。
《南風》中有這麼兩句:「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為何南風可以使人發財?因為河東鹽池,不需人工,當初夏季節,薰風一起,「附岸池面,綴珠凝脂,鹽顆自結。」於此可知,恃河東池鹽為生的,真箇是靠天吃飯——天要熱,黃風來時,驕陽如火,把「紫色澄氵亭,渾而不流」的鹽池中的液體,晒成顆鹽,生計即可無憂。最怕雨水多,一方面不見日光曬不成鹽;另一方面流潦匯注,會把鹽池中液體的含鹽量沖淡。
由於池鹽不是「煮海」——蒸發海水中的水分,留下鹽的結晶,所以鹽池為晉國的一大利藪。齊桓、晉文相繼稱霸,在經濟上都得鹽的助力。不過,池鹽雖天然成顆,「撿現成」畢竟也要有人去撿。而且可想而知的,越是撿現成的,越會發生衝突,凡此種種,都說明了人力、人謀,必不可少。
無疑地,行頓在經營畜牧的同時,也從事鹽業。畜牧是遠程計劃的投資,而池鹽在當年即可收本計利,兩相配合,有利無害,更以猗頓的「士」的身分和頭腦,他必然會在組織「鹽民」,改進技術,講求效率等等工作上,發生作用,得到鹽戶的支持和官方的信任,形成此業中的領導者,因而成為鹽業巨子。猗頓起於畜牧,成於鹽鹽,司馬遷和班固,或者因所聞不同,以致筆下有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