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六。月桂和尚

一百五十六。月桂和尚

眼鏡蛇不說要回宮,也不說跟我們走,但當我們動身時,他竟也無聲地跟在身後,用那雙點青的眸子凝視著我。

這一刻,我才知道,原來青色不但鋒銳,更似墨色下的煙雨,縈繞著陣陣心淚。

而大紅棗卻似更通人性般,竟然不肯離去,搗動著蹄子,奔到眼鏡蛇跟前,低垂下頭,用那隻大腦袋拱著眼鏡蛇的肩膀,似不舍,似呼喚。

坐在馬背上的我,終是對眼鏡蛇伸出了手。

眼鏡蛇久久地望著我,不知道經歷過怎樣的掙扎,彷彿跨越了生死線般將那冰涼的手指搭上我溫熱的小手,一個借力,飛坐到我的馬背上,仍舊虛弱地環抱著我的細腰,一同策著大紅棗,回了邊界。

因為顧及眼鏡蛇的身體,所以我們回返的速度放慢了不少,終於十二日後,返回到邊界處。

剛回到帳篷,柳絮與六美便跟隨而來,柳絮問:「山兒,一路可好?」

我狂飲下六美倒的茶:「不錯,還將眼鏡蛇帶回來了。」

柳絮轉眼去看眼鏡蛇,眼鏡蛇則來意不善地掃眼柳絮以及六美,柳絮裝做看不見般,仍舊恭敬地微低著頭,對我道:「山兒,『鴻國』已然派兵於邊境,且傳信來,若不停止建蓋城池,便發兵毀之。」

我又狂飲下一杯茶,解渴的笑道:「想打架?正好,我還有些事,需找她解答疑惑。傳信給『鴻國』綠草,讓他們收緊經濟,不許流通商品,所有港口不得發貨給『鴻國』任何一家商號,扼住『鴻國』的所有經濟動脈,讓『鴻國』女皇親自來見……『百老』。」

眼鏡蛇的眼投在我身上,竟然混雜了許多莫名的光,燒得我一陣燥熱。

柳絮點頭應下,又抬眼望向我的表情,接著道:「『赫國』君主,已然發來信函,說……不日內,將抵達邊界,欲見……百老,洽談借銀之事。」

咣……手中的杯子就這麼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知道獅子定然已經知道我是百老,卻不知道他會如此直接地點名而來。

抬眼望向罌粟花和白蓮,兩人皆是一副思索的模樣。

白蓮問:「山兒,你……見父皇嗎?」

罌粟花道:「父皇素來強勢,既然能來,定然是要見的。」

我拍頭嚎道:「天……我見他說什麼?說我和他兩個兒子的性生活很美滿?過不了兩年,准給他添一胖孫兒?或者……兩個?」

「噗嗤……」屋子裡的人,都笑了。就連眼鏡蛇都半是嫉火、半是好笑地扭曲著隱忍的臉龐。

也是,就我們這些破事兒,早就被傳遍大江南北,怕著全天下,沒有誰不清楚我們的混亂關係。

眼鏡蛇飲了一口茶水,不屑道:「『烙國』亦發兵戰場,怎不見國庫如此不濟?別是另有圖謀,才是最好。」

白蓮挑眉回擊道:「『赫國』經歷戰亂,國庫空虛,卻也沒讓人毫無因由的逼了宮。這其中緣由,還真得仔細琢磨,別著了誰的道兒才好。」

眼見著眼鏡蛇半眯起眼睛,白蓮呲起鋒利小牙,我頭大的沉聲道:「請眼鏡蛇收起毒牙,請白蓮收起利爪,倫家現在比較混亂,暴躁氣漸起,是會咬人地。」

還好,大家給我這個一家之女主面子,沒有繼續吵架。

休整了半天後,我又開始忙了,不但要為與『鴻國』交惡作準備,還得整合這段時間的收入,估計一下控制『鴻國』經濟所需付出的損失,爭取在不費力氣中,捕撈回來。

罌粟花和白蓮心疼我,前者接手了部隊,後者接手了生意。罌粟花的帶軍才能是有目共睹的,而白蓮的經商才能,也絕對令人刮目相看。那絕美的葡萄眼一轉,即若只狡詐的小狐狸般,便能想出一條絕對高端的點子,讓眾人讚歎皇家出品,果然不同凡響。

我突然閑了下來,欲取出設計圖,繼續規劃我的家,一個有愛的地方。

去而復返的柳絮道:「山兒,有秘使來報,說在『赫國』邊界不遠處看見一茅草屋,裡面住著一位清修和尚,貌似……二王爺。」

我提起筆的手豁然一僵,想不到我全『赫國』的寺廟搜索,終不見其人,而月桂竟然會在我的眼皮底下獨自清修!!!

本欲站起的身子,卻在起身前又跌落回椅子,沉得猶如千斤重。

去了又能怎樣?不去又會怎樣?

無關乎月桂是否出家,而是……我。

我要以怎樣的態度去見他?一個遠道尋來的朋友?一個生死重逢的戀人?一個無關輕重的路人?一個自家兄弟的妻子?還是……其它什麼?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貪得無厭的人,然,際遇卻與我開了種種玩笑,讓一個個優秀的男子與我相遇。糾纏后,卻若遊戲般分開。只是心中的在乎,沒有人可以形容得清楚。

如果,感情是閘門,在開啟一門后,完全可以自控地關閉另一門,該有多好?可惜……感情不是。感情是洪水,在你遭遇滅頂之災后,仍舊無法脫離水。渴水,必須喝水!

曾經,我怨月桂的放不開,終究是因為他放不開家庭選擇我?還是怨他放不開我,卻仍舊要守候家庭?

然,月桂什麼都沒有說,無論喜與悲,無論攻與守,都沒有說。

直到最後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月桂守候的一直是我。

而我,卻沒有選擇相信他,給他一個眼神的支持,給他一個用力的擁抱,給他一個點頭的承諾。終是,背棄了他的感情。

月桂確實為我做了太多,為我謀划著自由,為我刺激著太子,為我轉掉糧草,都只是為了讓我強大,讓我自己可以保護自己。

如今,我強大了,那個一直默默守護的人,卻放棄了一切,隱得無蹤跡。

難道,終我一生,都要如此虧欠嗎?

但,我若彌補了這處感情缺失,又要如何面對罌粟花和白蓮?

拿人心,比自心,我承擔不了的感情分享,他們為我抗了,我還如何能讓他們傷心?

我承認,我自私了。因為不曾得到,便自私得不敢去闖,怕失去這兩份加倍的幸福。

不知不覺間,竟然緊緊攥住罌粟花和白蓮的手,彷彿要尋求安慰,卻似給自己足夠的勇氣,當做狠心的武器。

白蓮清透的眼眸瞄著我,淡淡一笑,道:「都說皇家皆無情,卻沒有幾個人知道,畢竟是同樣的血脈,怎麼可能沒有牽挂?二哥……對山兒,是真心的;對我們,也曾手下留情。如若當初不是二哥隱忍不宣他子嗣的秘聞,今日,怕是山兒只是我的二嫂呢。」眼波一盪,璀璨動人:「走,山兒,我們去看看那個禿頭和尚,非得在二哥面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倒要看看,他能清修到幾時!」

留下眼鏡蛇,被白蓮拉著上了馬,高喝一聲架,往月桂的清修之處趕去。

賓士中,我偷偷望向白蓮,沒有想到,這隻小饞嘴狐狸精竟會如此看重親情,著實讓我另眼相看,心喜得不得了。

白蓮感受到我的目光,轉過頭對我嫣然一笑,道:「等二哥回來,要吃大餐,要吃山兒說的蛋塔,還要帶葡萄粒的。」

我用力點著頭,嗓子有些沙啞:「還給你奶油味兒的。」

白蓮眯起了琉璃般的眼眸,吧嗒了一下小嘴,往月桂的方向,用力奔去。

罌粟花笑道:「娘子,你沒發現,十一弟的肚子肉見長嗎?再吃,就成蛤蟆了。」

我望著白蓮的背影,暖暖道:「沒事兒,只要他愛吃,我就給他做。就算他變成小豬樣,頂多我畫《家畜與自然》好了,呵呵……」原來,真心實意地喜歡一個人,是不會計較他的體態長相,只會記得他的好。

罌粟花被我逗得哈哈大笑,與草原上,策馬飛馳起來。

當接近月桂的茅草屋時,我竟然跳下馬,有些不知所措地猶豫不前,不時踢著枯草上的石子,不時地拍一下樹榦。

罌粟花狀似無奈道:「這二哥好死不活地將清修挪到了這裡,明擺著要誘引我家小娘子嘛。與其看著娘子爬牆,累得慌,莫不如將二哥帶回來,對付過算了。」

我拍樹榦的手一僵,不爭氣的淚水嘩啦而下,怕是終我一生,都要虧欠他們了。

既然亂世生我,就混蛋這一回吧。

狠咬一下唇,猛抹把眼淚,握緊『萬斬』,向那隱約的茅草屋走去……

手被罌粟花拉住,但見他笑得異常開心,調侃道:「小娘子,你這哪裡像是去接二哥?明明是去抹人脖子。」

我抽了下鼻子,使勁咧嘴笑著。

白蓮拍我腦門:「別笑了,太丑了,怪嚇人的。」

我哼了聲,轉身,往月桂的茅草屋走去,嘴角,卻上揚成幸福的弧度。

望著眼前的茅草屋,以及周圍蕭然的景象,簡直不敢相信身嬌體貴的月桂是怎麼住下來的?

沒有伺候,沒有人說話,沒有人陪伴,無論黑與白,都是如此形單影隻。

心,自然地痛了,心疼著月桂清修下的孤單影子。

步子,彷彿有千斤重般,艱難地挪動著,直到聽見那一聲聲木魚下的南無阿彌陀佛,仿若滾滾紅塵中的辟水之河,將那直接且執著的意願,雕刻到心頭,痛得不知痛。

第一次,知道,原來那聲聲佛號,也會讓人如此之痛。

顫手推開那輕掩的破木板門,看見那佛前跪拜的蕭索背影,被那沒有髮絲的光亮刺到眼球,竟生生引下淚痕。

我仍舊清晰的記得,月桂的髮絲很柔很細,繞在指尖,那是沁著幽香的溫柔。

如今,那髮絲不在,情絲不在,緣份不在……

月桂……

月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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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裸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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