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序

《瀚海》序

您要是能把這序隔過去不看,就隔過去不看算了,抓緊時間去看正文。

我自己看書就不大看序,主要是不想被別人的意見左右了自己對正文的理解。

也可以要一篇序的原因,大致同於電影開演前可以有三遍鈴聲,使觀眾或讀者從方才正做的事中脫神出來,進入欣賞藝術的心理狀態。

我為洪峰的讀者拉這三遍鈴。

一、我看洪峰這人主要不是想寫小說,主要是藉紙筆以悟死生,以看清人的處境,以不斷追問那個俗而又俗卻萬古難滅的問題——生之意義。文學的起點不應該是文學或者文學諾貝爾獎。假設人類窮竭了「生之意義」這一問題,文學肯定會以二分錢以下的價格被拍賣。洪峰之所以寫了小說,不過是因為這種思維方式於他更適合。哲學不免艱澀而且更多地用著大腦,文學便能親近更多的人而且全部是心聲。

二、好多年前我看過一部電影,片名已忘卻,單是其中一個情節永駐心中,一個人在爬很高很高的山。一個人,和很高很高的山。於是他很寂寞,這寂寞簡直要摧毀他的力量。這樣,他開始給自己講一個故事——有一隻貓,如何爬上大樹,如何跳上屋頂,又如何弄到了一條魚,又如何失去了這條魚……他講得興奮了,嗓門不免高上去,在山間盪起回聲竟似有問有答有多少人同他談笑了,他心裡腳下都添了力量。我便想,小說必是這樣發端,演進至今而呈各種各樣。人生於斯世行於斯路,受得了辛苦勞累卻受不了寂寞孤獨,於是創造了文學。常聽說,世上最狠毒的刑罰是把人單置於一室內,使之豐衣足食卻永不能與人交談,書報亦不許看,時間一久這人必瘋無疑。我便又想,小說的規矩只有一個,各人站在一個點上也只能站在一個點上,真誠地傾吐心聲傾訴衷曲罷了。互相不一致原屬正常,若弄到互相壓制,便容易給那狠毒的刑罰鑽了空子去。

三、不知道您對荒誕派有什麼看法。洪峰的某些小說有這味道。我是這樣看的,荒誕派決不是閑得無聊弄些離奇古怪的事來嘩眾取寵,相反,荒誕派對生活是認真而又認真的,這才在人們司空見慣的生活中,在人們正正經經自以為是的所作所為中,問出一句話:這到底是要幹嘛呢?真就問得人瞠目結舌無言以對,於是冷靜下來會多有一步思考。所以,荒誕派其實是一種積極的傾向,他無非是看出了為人的歧途罷了。眼見了歧途而予辛辣的笑罵,而予嚴厲的詰問,當然比步於歧途還麻木地哼著甜歌更有希望。洪峰的小說也不單是這一種,但都寫得大膽、真誠。

好了,三遍鈴聲響過,請看正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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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散文、隨筆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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