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好東西!
我用電腦寫作已有三年多歷史。就我所知,用電腦寫作的先行者當屬老作家韶華。三年前我剛買了電腦,韶華先生聞知,不辭辛苦來我家傳經賜教,其情其景永遠令我感動。
早在五、六年前,我就聽說了用電腦寫作的諸多方便,但那時電腦價格太貴,心既嚮往但聞而生畏。況且與紙筆相愛多年且感情甚篤,怕電腦插足破壞了感覺。動了兩回心,還是安份守己爬格子去。後來有個朋友借給我一台電腦,讓我親試其妙,朝夕相處幾個月這下壞了,不再想用紙筆了。只有五千元積蓄,便傾所有求一位懂電腦的老同學幫我置辦一份,老同學費心費力給我攥了一套雜牌。在當時那已算很奢侈了,讓好多人羨慕。
電腦,真是好東西,把書寫的勞役變成敲敲打打的遊戲,不必肩酸背疼擔心著得頸椎病了。用電腦寫作的優越性很多。一是便於修改,無論怎麼修改,「卷面」都保證清晰整齊賞心悅目,為寫作者增添信心;二是利於保存,文章存在磁碟里,什麼時候想要就列印一份,永遠丟不了。三是保證不寫錯字,漢語軟體是專家們反覆校訂過的,字型檔里沒有錯字,更沒有自造的怪字,因此它本身就是中文學習機,捍衛著漢字的純潔。
不過這好東西也有麻煩——它可以玩電子遊戲。劇作家劉樹綱為買這玩藝兒曾經猶豫了好久,就怕他兒子因此荒廢了學業。有人稱電子遊戲為現代鴉片,上癮,能讓你玩得不思寢食;皇上最好別玩這東西,否則江山難保。不過倒是可以用它來鍛煉意志,只玩十分鐘看你做得到不?依我的經驗這真非易事,輸了不服輸,贏了還想贏得更輝煌。勝不驕敗不餒雖說是好品質。但於此無非是浪費光陰的最有效的方法。真正的勝利是能夠控制它。或者說控制自己。要是千錘百鍊之後你的意志終於能夠戰勝它的引誘,在限定的時間內停下來,它就又是個好東西了;一覺醒來玩它十分鐘,提神醒腦,然後再作你的文章必定思路敏捷。
噼哩啪啦地打字,真快活。有時會發現一些額外的趣事,引人深思。比如說打一個片語「死亡」,但這一版字型檔的片語中沒有「死亡」,亮在屏幕上的是「殘廢」。死亡和殘廢重碼(指王碼)這很像是一個警告,殘而不廢才能拒斥死亡。有「殘廢」但沒有「殘疾」,這版本顯見是有些老了,現在「殘廢人」一詞已為「殘疾人」所取代。更有甚者,這字型檔中竟沒有「愛情」,沒有「愛情」倒也罷了,但卻有「婚姻」,多可怕,或許讓人憶苦思甜。再比如:沒有「信仰」但是有「叛徒」,沒有「公開」但是有「隱藏」有「揭露」,有「主義」有各種主義但沒有「人道主義」。那麼打一個「真理」試試看,果然沒有,不僅沒有而且出來一個重碼字「趔」,趔趄的「趔」,真令人啼笑皆非。我開始懷疑這版本設計於十年浩劫期間,或其後不久。沒有「真理」有「真實」么?打fhpu,結果不見「真實」,亮出一個重碼詞「起初」。「真實」一詞顯然比「起初」更常用,怎麼會有「起初」而沒有「真實」呢?難道真實只是起初的現象,如今已尋它不著?我便猜想此版字型檔的設計者很有可能在文革中受過誣陷,甚至尚未平反,心中怨氣難消。有一回不知為打個什麼字,敲錯了鍵,竟刷啦一下出來一串字——「五講四美」,這下我知道此版字型檔確鑿設計於何時了,而且我放了心,相信那位設計者仍然對未來懷著美好的希望。
我想,隨著電腦的出現,研究歷史研究文化的學者,以後又多了一種考證的依據,即各個時期的字型檔,因其片語都是被認定的常用詞,從而可見當時的文化取向,和人們的心理狀態。
電腦,好東西!我現在已經離不開它。有人問我:這下你的產量要翻幾番了吧?我說不行,一切還是要決定於人腦,我這腦子天生的笨、慢。
一九九二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