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集

第十九集

監獄長辦公室白天

鍾天水、馮瑞龍等人在向監獄長鄧鐵山彙報劉川的情況。

馮瑞龍:「……我們當時對這個事情做了初步調查分析,基本可以確認,劉川是趁梁棟離開監號,而衛生員在一邊看報的機會,將體溫計插到熱水杯里,蓄意製造了三十八點八度的高燒。由此,也基本可以證實,儘管劉川以前每次入院,都是由醫生當面試表,甚至親自用手摸試,體溫確實達到了三十九度以上,但這個癥狀,肯定同樣是劉川為了達到保外就醫的目的,蓄意假造出來的。」

鄧監獄長:「可他過去究竟用了什麼樣的方法,才這麼天衣無縫地製造出一次又一次那麼逼真的發燒呢?」

馮瑞龍看看鐘天水,兩人誰也回答不出。

對監獄長:「劉川這次批了多少天禁閉?」

馮瑞龍:「劉川偽病,摔體溫計,不服管教,數錯並罰,強副監獄長批了十五天禁閉。」

反省隊傍晚

一個隊長打開禁閉監號鐵門的小窗,看到早上送的飯原封沒動地擺在地上,隊長撤出飯碗,把新的飯食放了進去。

反省隊白天

隊長打開鐵門小窗,發現前一天的飯食依然原封沒動。隊長呵斥道:「你還真絕上食了是吧!劉川,我告訴你,你這套沒用!這是反省隊,我們什麼都見過!」隊長換了飯食,砰的一聲關上了小窗。

反省隊白天

另一位隊長打開了反省號的門,看看地上紋絲未動的飯食,好言相勸:「劉川,你犯了錯誤受處罰這是應當的,你應該正確對待,你年紀這麼輕,你這樣就把身體搞垮了,趕快吃飯吧。是不是嫌飯不好吃?這裡畢竟是反省隊,吃的不可能像在分監區那麼好,不好吃也得吃,要不然你就真出不去了。」

劉川踡在牆角,低著頭,死人一樣沒有聲息。

隊長探著頭往裡看他,看罷也只能是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

鍾天水家晚上

馮瑞龍等幹警來探望生病卧床的鐘天水,小珂也在,正幫鍾天水的老婆女兒做飯。

馮瑞龍:「鍾大,病好點沒有?喲,小珂也來啦,鍾大,我老婆熬了一鍋雞湯,說給你補補,裡邊有不少中草藥,是我老婆他們醫院一個老中醫的家傳偏方,專門是病後大補的。」

另一位民警:「你這湯肯定是上火的,鍾大燒還沒退可不能喝這個,現在得喝清熱解毒的。」

鍾天水:「謝謝你愛人了,我現在就喝粥。哎,你們都吃了嗎?沒吃在我這兒吃吧。」

民警:「吃了,這麼晚還不吃,我早頂不住了。我一頓不吃就得扶著牆走了。哎,我聽說劉川在反省隊已經絕食三天了,他想幹什麼呀!」

鍾天水驚問:「劉川絕食了,為什麼?」

馮瑞龍:「他一進反省隊就開始絕食了,反省隊的人也做了不少工作,可不管他們怎麼說服教育,劉川就是水米不沾,我看他弄不好已經是下了以死相拼的決心了。」

鍾天水:「不行,你趕快跟反省隊的老馬說,別再等了,這小子脾氣我知道,讓他們趕快採取措施!」

鍾天水邊說邊掀開被子想要下床:「馮瑞龍你現在就撥電話,你撥了電話我跟老馬說……」

眾人連忙把鍾天水又扶上了床:「鍾大你別著急,我們馬上打電話……」

反省隊白天

幾個幹警把劉川架出監號,架到辦公室,把他反銬在椅子上,在他的鼻子上插了軟管,往裡灌牛奶和米湯,還灌了些菜湯。劉川拚死掙扎喊叫,但被幾個民警按住,讓他的身子和頭部全部動彈不得。

劉川被灌得痛苦不堪,民警們也累得手忙腳亂,滿頭大汗……

反省隊晚上

劉川再次被押到辦公室強行鼻飼,灌到一半劉川軟下來了。

劉川聲噎氣斷地叫喊:「……我自己吃,我自己吃!」

民警:「真自己吃?」

劉川:「真……自己吃……」

民警:「對,與其這麼活受罪,還不如老老實實自己吃飯多好。」

於是,民警鬆了劉川,拿來飯,看著劉川一臉鼻涕眼淚,哆嗦著把飯食囫圇著往下咽,禁閉監區的民警放緩語氣,說道:「你說你,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啊!喝水嗎?」

劉川的眼淚泉水一樣流下來,哽咽得無法咀嚼。

民警的臉上,個個都是同情的表情。

反省隊外白天

十五天後,劉川臉色蒼白,眼大如燈,搖搖晃晃地被押出了反省隊,他看上去病入膏肓,皮膚粗糙,口唇生瘡。

三分監區、四班監號白天

劉川被押進監號時,四班的犯人正在學習,大家看著隊長帶著劉川進來,看著他卷了自己的鋪蓋出去,誰也沒有吭聲。

集訓隊白天

劉川抱著鋪蓋站在集訓隊的隊長辦公室里,聽著隊長的訓話。

隊長:「集訓隊也叫嚴管隊,什麼叫嚴管你知道嗎?」

劉川:「知道。」

隊長:「凡是進集訓隊的服刑人員,處遇等級一律降為一級嚴管,你的計分許可證,也要按規定予以撤銷。伙食標準也要按規定予以降低。另外,在集訓期間,一切下棋打球之類的文體活動都不允許,除新聞聯播之外,不許觀看其他電視節目,不準家屬探視,不準打親情電話,和親友通信,也要經過特別批准。另外,除生活急需品外,不準購物,你聽明白了嗎?」

劉川:「聽明白了。」

一監區白天

馮瑞龍和鍾天水在商量工作。

馮瑞龍:「我們九班的那個王小平,他老婆跑了以後,他那個孩子上學沒人管了,昨天我們派陳龍上他們村裡去了一趟,跟村裡的支部書記見了面,那個書記答應由村裡找學校商量,看能不能先讓這小孩回學校上課,學費的事再說。」

鍾天水:「上幾年級呀?」

馮瑞龍:「小學三年級。」

鍾天水:「哎,你們宋海考試的事聯繫得怎麼樣了?」

馮瑞龍:「七班的那個宋海吧,我們把情況反映到局管教處去了,他們就說博士生答辯要是放在監獄內進行,得報主管局長先批,批完了才能到有關的大學去聯繫這事。」

鍾天水點頭:「由他們報吧?那咱們等吧。」

兩人邊談邊走出監區樓門,鍾天水又問:「劉川還沒從集訓隊回來吧?」

馮瑞龍:「沒有。我聽集訓隊的老劉說:劉川在他那邊還比較規矩,沒再發現不服管教的現象,就是人比較沉悶,不願意和幹警交流。你看,我們要不要過去找他談談?」

鍾天水:「現在他人在集訓隊,集訓隊有集訓隊的管理計劃,咱們參與太多,不利於他們工作。劉川不是還有一個月就該回來了嗎,到時候再說吧。」

馮瑞龍:「我還真沒想到劉川的性子這麼暴烈,什麼事情想不開了能把自己往死里整。」

鍾天水:「他這性格我知道,他這人表面溫和內向,其實是個愛衝動的人,可他那個衝動一般也堅持不長,他跟誰生上氣了,當時甭勸,勸也沒用。用不了多久,他自己就沒氣了,用不了多久他自己就軟下來了。」

馮瑞龍:「但願如此。」

鍾天水:「我看,這個周末你要有空,咱們一塊兒去看看劉川的奶奶吧,保外就醫就是劉川的奶奶先提出來的,咱們去跟老人講講道理,只要老人思想一通,自然會配合咱們做劉川的工作。你沒看出來嗎,劉川這小孩,最重感情,用親情引路,慢慢感化,比用大道理、用法律規定正面批評,效果肯定要好。」

馮瑞龍:「我也看出來了,他這人,逃不過一個情字。」

養老院白天

周末,鍾天水和馮瑞龍一起去了位於昌平郊區的一所養老院,見到了剛剛搬過來的劉川的奶奶。可他們沒料到劉川奶奶剛來就患上了重感冒,正在輸液,情緒也非常不好,雙目不睜。鍾天水請示養老院的護士能不能和老人說幾句話,遭到護士的拒絕。

護士:「你看老太太精神這麼不好,哪兒還能跟你們談話呀?你們就積積德吧,看一眼就行了。」

鍾天水看一眼馮瑞龍,兩人只好退了出來。

這所養老院的條件不太好,六個老人共住一屋。鍾天水和馮瑞龍在院子里轉了一圈,感覺設施簡陋,綠化不多,大概是養老院中收費最低的那種。

四班監號白天

當秋天就要到來的時候,劉川結束了集訓,抱著鋪蓋回到了三分監區的四班監號。

三分監區大筒道白天

小珂到三分監區來找鍾天水,她在分監區門口問一位民警:「鍾監區長在這兒嗎?」民警指指裡邊,小珂進去一看,原來劉川正在全分監區服刑人員大會上,做題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現身說法報告。

劉川:「……我的上述行為,完全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明我入監以後,一直對抗改造,逃避改造,對政府的關懷教育置之不理,對管教幹部的耐心幫助無動於衷,導致個人私慾極度膨脹,最後發展到不惜鋌而走險,以身試法,蓄意製造偽病,妄圖達到保外就醫的目的,結果最終落得為此付出慘重代價的結局。在製造偽病的方法上,我也使用了極其卑劣的手段。過去我曾經聽人說吃洗衣粉可以導致發燒,所以我就利用洗衣服的機會,從儲藏室取出洗衣粉,然後用一張紙片包了一包藏在身上,需要吃的時候就吃,燒一退就再吃。結果,不僅嚴重破壞了監獄的正常改造制度,干擾了監區幹警的正常工作,在廣大服刑人員中造成了惡劣的影響,而且,也嚴重地傷害了自己的身體。我希望廣大服刑人員要通過我這個反面教材,記取教訓引以為戒……」

小珂站在角落裡默默地聽完了劉川的檢查。這篇檢查劉川念得相當熟練,當然,也相當無味。鍾天水也旁聽了三分監區的這次大會,從劉川背書式的發言中,不難聽出他已心如止水,但難以聽出任何悔過的誠意。

心理諮詢室白天

劉川被一名民警帶著,走到心理諮詢室門口,民警把門打開,讓劉川走了進去。

屋裡坐著一監區長鍾天水。和辦公室相比,心理諮詢室陽光充足,陽光下還擺著兩隻單人沙發。沙發中間有一隻木製的茶几,茶几上放了一盆樸素的蘭草。

鍾天水讓一位民警找了點茶葉,給他和劉川泡了一杯清茶。他先喝了一口,再對劉川說:「喝吧,這茶還行。」

幹警找犯人談話,從沒請喝茶的,鍾天水的「客氣」讓劉川有點緊張,不知所措地連說兩句:「不,我不渴,我不渴。」

但鍾天水還是不住勸飲,並且端起杯子遞給劉川:「喝吧喝吧,你以前喜歡喝茶嗎?」

劉川小心地,帶有幾分膽怯地接了杯子,呷了一口。一年多來,他第一次使用這種質地細滑的白瓷水杯,第一次喝到這麼清香撲鼻的熱茶,第一次和鍾天水在沙發上這麼平起平坐,第一次感受到陽光這麼明媚溫和。

鍾天水又問:「怎麼樣啊,這幾個月集訓,有什麼感想?」

劉川放下杯子,坐正身體,說:「認識提高了。」

鍾天水:「都認識到什麼了?」

劉川:「對抗改造,絕沒有好下場。」

鍾天水把目光靠近劉川,說:「哎,今天,咱倆是做心理諮詢的對話,你就把我當成過去的老鍾,可以說心裡話的老鍾。我今天想聽聽你的心裡話。」

劉川沒有抬頭,沒有答話。

鍾天水重新問道:「關禁閉那十五天,有什麼感想?」

劉川還是悶著聲音。

鍾天水說:「是不是又想死啊?」

劉川肚子里,終於發出了應答:「啊。」

鍾天水點了點頭,又問:「怎麼沒死啊?」

劉川說:「反省隊也不讓我死啊。」

鍾天水問:「那集訓隊呢,在集訓隊能找到機會死嗎?」

劉川不明白老鍾什麼意思,沒再接話。

鍾天水說:「你呀,你是活著沒信心,死又沒決心,是不是?」

劉川沉默了一會兒,說:「現在不想死了。」

鍾天水笑了一下,說:「好死不如賴活,對嗎?」

劉川說:「活也沒什麼意思,我這輩子,就這樣了。」

鍾天水說:「就哪樣了?你那麼年輕,是不是現在就打算給今後幾十年,定這麼個調調?」見劉川不答,老鍾淡淡地說:「當初你剛從公安大學分過來的時候,你想到今天落到這步田地了嗎?沒有吧。所以你也不可能預料未來。人的命運啊,有時候真的很偶然。說不定你出去以後,到什麼地方工作,又像你過去為國家找回那一千二百萬似的,又成了英雄!」

劉川沒精打采地說:「在咱們國家,進過監獄的人,永遠成不了英雄。」

鍾天水說:「英雄有三種,一種是地位上的英雄,一種是能力上的英雄,一種是道德上的英雄。一個健康的社會,我覺得不應該過分宣揚地位上的成功,過分推崇能力上的出眾,而應該更尊敬道德上的完善。因為道德上的英雄,才最值得崇敬。」

劉川低聲說了句:「完善了又能怎麼樣呢?」

鍾天水笑笑:「是啊,完善了很可能也不能怎麼樣,也不一定就有錢了,也不一定就有地位了。但我還是覺得,一個人,如果讓我把他當成英雄,他不一定是個有錢有地位有本事的成功者,但他必須是一個人格完善的人,一個具有修養的人,一個在榮譽和成功面前,在失敗和災難面前,都保持本色的人,都該怎麼著還怎麼著的人。這種人,才真叫人!」

劉川低頭聽著,不說話。

鍾天水說:「像你,就不像個人。你有錢的時候,太狂,弄一幫人上你們家的娛樂城又吃又喝又跳舞的,花起錢來眼皮從來不眨一下,別人的女朋友你說搶就搶過來……」

劉川突然抬了下頭,倔強地打斷老鍾:「我沒有!」

鍾天水:「你聽我說完。」鍾天水顯然並不想糾纏這件事情,他接著說道:「可你一旦倒霉了又怎麼樣呢,情緒也太失常了吧,你還不如那些沒文化的犯人呢,你把你的失敗感全都掛在臉上,整天愁眉苦臉地混日子,做出一副徹底垮掉的模樣!你奶奶讓你笑!讓你有本事開心地笑,你有這本事嗎?你進來才一年就進了兩次反省號,又進了一次集訓隊,你一年了到現在還沒拿到計分許可證,你真是……你真是還不如那些沒有文化的犯人……」

劉川再次抬頭,再次放膽打斷老鍾:「就因為他們沒文化,他們才無所謂的,該吃吃該睡睡,沒心沒肺……」

「你有心有肺,有心有肺就是你那德行?」鍾天水恨鐵不成鋼地截住劉川,皺著眉反問:「你有文化,有文化就你那德行?你跟我說說,文化倒是什麼?」

劉川悶了聲音,不答。

老鍾提高了腔調:「文化就是文明,就是教化,就是勞動和智慧,就是精神,就是人和動物的區別!人和動物不一樣就是因為人有精神!你有嗎?」

劉川啞口無言。

鍾天水:「你看人家一班的孫志勇,人家二十年前就是研究生,比你有文化吧,可人家樣樣工作走在前面,尊重監規監紀,多少年了都是模範,精神狀態一直積極樂觀,這種人誰也不小看!」

劉川低頭不語。

鍾天水今天本來一直是用聊天嘮嗑的口吻神態,和劉川彼此交談,說到此時不知自己怎麼激動起來了。也許是劉川的悶聲不響讓他意識到自己過於厲害了,不由降下心氣往回調整。

「好,咱們不說這個了,我今天也不想訓你,今天咱倆談點高興的事吧。你跟我說說,你現在腦子空閑的時候都想什麼?」

劉川還是悶了半天,原先那份被熱茶和陽光所帶動出來的輕鬆,大概真讓鍾天水剛才那番喝問給堵回去了。他好半天才敷衍地低聲說道:「不想什麼。」

鍾天水:「那不可能,人總有思想,總有心思,你說不想,那我就認為你是不想跟我談。你不想談,對吧?」

劉川只好談:「想自由。」

鍾天水笑笑:「那太遠了,人到了這兒,誰不想自由?不算這個,你還想什麼,想你奶奶?」

劉川沉默了一刻,突然說:「我想我女朋友了。」

鍾天水也沉默了一刻,緩緩問道:「想她什麼?」

劉川眼圈突然紅了,也不知自己想她什麼,他喃喃低語道:「我想知道……想知道她,她還愛不愛我……」

鍾天水:「……」

生活衛生科白天

鍾天水來到生活衛生科,問一位正要出門的幹部:「小珂在嗎?」

小珂從一張辦公桌前抬起頭來。

和平里季文竹家白天

奉老鍾之命,小珂一連三周,每周的休假日都往和平里跑,跑到季文竹住的那座院子,跑到院子里的那座樓房,尋找季文竹的蹤影。

小珂敲著季文竹的家門,門內無人應聲。

小珂下樓向樓口的鄰居探問,鄰居說:「是不是還沒起呀,搞藝術的人都是夜貓子,上午十點以前很少起床的。」監獄大院白天

小珂向鍾天水彙報了尋找季文竹的情況。

小珂:「季文竹不知道是不是又拍戲去了,一連兩周都沒有回家,問周圍鄰居,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她的手機永遠是打不通的,簡訊也發不過去。估計早換了號碼,也不知她有沒有QQ地址,所以我除了這樣一趟一趟地傻跑,也沒有其他的尋找方式了。」

鍾天水說:「你看,這都三個禮拜了,也沒讓你休息,辛苦辛苦。我是想,劉川現在最需要的,是重新建立對生活的希望,而建立生活的希望,必須要有生活的樂趣,而一個人要有生活的樂趣,就必須對未來有個幻想。這個季文竹,就是最有可能讓劉川對未來產生幻想、產生希望的那個人。」

小珂表情冷淡,說:「噢,是嗎?」

鍾天水說:「你平時下了班,要是有空兒,就到季文竹那兒再去看看,你多去幾次,我想總能碰上吧。」

小珂情緒不佳,說:「鍾大,要是說真能對劉川有什麼幫助,我跑多少次無所謂,可我覺得季文竹這人……反正我不看好這個人,劉川是為了她才傷人進的監獄,可一年多了她都沒露過一面。」

老鍾:「她們當演員的,都忙,而且,不管她對劉川怎麼樣,劉川對她肯定是很揪心的,只要她能來看看劉川,或者給劉川寫寫信,正面安慰他鼓勵他,那比咱們做多少工作都頂用。」

小珂只好點了點頭,說:「好,那我再找吧。」

但這句話說得小珂心裡酸酸的。

公共汽車站晚上

小珂和龐建東一起下班等車。天下著雨,兩人各在自己的傘下,望著霧發獃。

龐建東打破沉默:「你這幾天找到季文竹了嗎?」

小珂不願多說似的:「沒有。」

龐建東:「你認為季文竹會來嗎?」

小珂沒答,沉默片刻,自語道:「就算她來了,就真能促進劉川改造了嗎?就真能讓劉川建立生活的信心了嗎?」

龐建東也沉默少頃,悶聲說:「季文竹在很多男人的心裡,是個仙女,她身上有股氣味,能把很多男人都罩在下面,逃不出去。」

小珂:「就因為她漂亮?」

龐建東:「對一個男人來說,這還不夠嗎?」

小珂:「你當初喜歡她,也是因為她漂亮?」

龐建東也用自語般的聲調答道:「她漂亮,開朗,有時候像火,有時候像冰。和她在一起很開心,讓你不再去想別的。你只是想,能和這個女孩一輩子相愛,該有多好。」

小珂:「男人看女人,除了漂亮,其他都不重要了嗎?」

龐建東未答。

和平里季文竹家外晚上

晚上十一點半左右,小珂又敲季文竹的房門,房門仍然緊鎖,敲了半天無人應聲。

小珂只好再次怏怏下樓,不料剛剛走出樓門,迎面來了一個女的,雖然樓口沒燈,但小珂還是一下子感覺到,來人的輪廓煞是眼熟。

她在那人擦身走過之後,沖背影試探著叫了一聲:「季文竹!」

那人果然站住了,回過頭來,使勁想要看清小珂是誰。

小珂的心扉高興地張開了一下,她說:「啊,我是天河監獄的,我找你好幾次了,你還認識我嗎?」

雖然光線很暗,但小珂能聽出季文竹滿心疑惑:「天河監獄的,找我?」

小珂有意在自己的聲音中加進些親熱:「我叫鄭小珂,咱們見過面的。」

季文竹卻仍然保持著距離:「是嗎?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小珂說:「有個事,能上去跟你說說嗎?很簡單的事,有五分鐘就行。上去不方便的話,咱們就在下面說也行。」

季文竹猶豫了一下,勉強點了頭:「那上來吧。」

和平里季文竹家晚上

兩分鐘后,小珂坐在了季文竹的小客廳里。這小客廳大約只有十幾平米,一大一小兩張沙發,加上一個茶几,還有一個冰箱和一台電視,已經擺得很擠。

進了屋,開了燈,開口一說話,小珂才看清季文竹臉上紅紅,不知剛才在哪兒喝了酒,雖然不算喝醉,但目光已有幾分迷離。顯然,季文竹不在那種可與之懇談正事的狀態,但小珂找她找得如此不易,所以還是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啊,是這樣的,我是天河監獄的,我找你是……」

季文竹:「是龐建東叫你來的吧?」

「龐建東?」小珂愣了一下,馬上搖頭:「噢,不是,是……是劉川叫我來的。」

季文竹:「劉川?」

季文竹一臉迷茫的樣子,致使小珂不得不問:「對,劉川,你不認得?」

季文竹:「啊,認得,劉川,原來不是也在你們監獄嗎。」

小珂:「現在也在。」

季文竹:「他不是給抓進去了嗎,噢,是不是就關在你們那兒啊?」

小珂:「對,他現在就在我們那兒服刑改造呢,已經有一年多了。他非常想念你,非常希望你能去看看他。我們監獄的管教部門也覺得如果你能去看看他,能說些鼓勵他好好改造的話,那對提高他的改造情緒,幫助他克服一些心理問題,還是很有……」

季文竹:「你們怎麼覺得我去就能提高他的情緒?而且我確實也沒學過心理學,我去了可能也沒用,我又能幫他解決什麼心理問題?」

季文竹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聲音啞啞的,有氣無力。而小珂的聲音卻明快清晰:「因為你是他的女朋友,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嗎?」

季文竹似乎想了下,答得倒還清楚:「是。」但很快,她補充了一句,「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小珂張著嘴,她下面要說的話,似乎都在這句「過去的事」面前,變得無法啟齒:「你們吹了?」

面對這個問題,季文竹又想了一下,思索應該怎樣回答:「反正……已經斷了吧,我們。」

季文竹用「斷了」這樣一個相對被動的詞語,來替換「吹了」這樣一個動感的概念。小珂不知為什麼,有點替劉川心酸。她知道「斷了」這兩個字,對劉川將是一場多大的打擊。

小珂問:「他,他知道嗎?你跟他斷,跟他說過嗎?」

季文竹眼圈紅了,她不想讓小珂看見她眼裡的淚水,她把目光移向別處。她說:「我們在一塊兒……老是吵架,老有矛盾。前一陣他和那個叫單鵑的女孩老是扯不清楚,連我都攪進去跟著倒霉,我讓那個女的打得……到現在頭還總疼。不過我也不想怪劉川了,這事過去就過去了,我都沒說什麼。他沒進去以前我們就已經快分手了,他那麼衝動的個性,我跟他在一起也挺害怕的。」

小珂想替劉川解釋:「沒有,其實劉川這人挺膽小的,挺溫和的……」

「他表面是這樣。」季文竹打斷小珂,「可他的脾氣其實大著呢。他跟我吵架,沒說兩句就急,一急就嚷嚷,一急摔門就走。他跟他奶奶都吵架,都摔門,就別說跟我了。你們其實並不了解他。他是射手座,射手座的人,溫和都是假的。他現在在監獄里脾氣好嗎?是不是在裡邊就不能這樣了?」

小珂含混地說:「啊,他,他不這樣了。」

季文竹頓了一下,又問:「他,他在裡邊好嗎,身體沒病吧?」

小珂沒答,她反問:「你還想他嗎,你對他,還有感情嗎?你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了嗎?」

季文竹低頭,說了句:「其實挺想的……」只一句,她的眼淚終於垂落下來,停住話頭忍了半天,忍住了那聲哽咽:「他,他這人,挺倒霉的……」

小珂說:「劉川這人,確實有很多毛病,可他非常非常愛你,他想讓你去看看他,你能抽時間去一次嗎?」

季文竹淚如雨下,哽咽難止,她用手絹擦著眼淚跑進了衛生間,她在衛生間洗了洗臉——眼淚把她臉上的妝都弄髒了。小珂走到衛生間的門口,看著鏡中季文竹的面孔,那面孔上的表情亦醉亦悲,大概從未有過這樣憔悴。但季文竹的語調已恢復了鎮定,她用哀傷的,但也是明確的聲音,婉言拒絕了小珂。

季文竹:「他畢竟對我不錯,他的影子總在我腦子裡,可我們已經不可能在一起了,所以我必須忘了他。見了他我會控制不住我自己,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不能去。」

小珂一動不動地聽著,她沒再發出任何聲音。

鍾天水辦公室白天

龐建東夾著一打文件走進鍾天水辦公室時,鍾天水正送小珂從屋裡出來。龐建東聽見鍾天水說道:「……過一陣等我抽出時間來,你帶我去找找她,咱們再做做她的工作,還是爭取她來一趟的好。為這事兒我還專門請示了一下強副監獄長,強副監獄長同意,只要她能來,會見可以不安排在會見樓里,可以讓他們到團聚樓見面去。由我們一監區出錢,讓季文竹和劉川一塊兒吃頓飯,這樣氣氛好些。現在關鍵是怎麼能動員她過來。」

小珂點點頭,看了龐建東一眼,沒說什麼,告辭走了。

龐建東這才走進屋去。

公共汽車站晚上

龐建東與小珂下班回家,兩人並排站在車站等車。

依然是龐建東首先打破沉默,他目視前方,聲音沉悶地說道:「季文竹那兒,要不要我去試試?」

龐建東主動請纓,本來是件好事,但小珂半天都沒吭聲。

龐建東猜到她的疑慮,悶聲悶氣地說:「季文竹說得沒錯,她跟劉川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那她跟我,就更是過去的事了。對他們當演員的人來說,天天都在演戲,生活中的愛情,已經刺激不了她了。」

小珂:「既然愛情已經刺激不了她了,那你還去幹嗎?你去告訴她劉川愛她,還有什麼用嗎?」

龐建東也不知道他去了還有什麼用,但他說:「劉川是我們分監區的犯人,我只想為分監區做點工作。如此而已。」

少頃,他又說:「我和季文竹,畢竟交過朋友,她也許會看在朋友一場的份兒上,給我一個面子吧。」

監獄外白天

一輛計程車駛抵監獄門口,龐建東和季文竹一同下車。鍾天水和小珂迎上前去。

鍾天水:「歡迎歡迎,來,這邊請。」

龐建東為雙方做了介紹:「這是我們一監區的鐘監區長。這是季文竹。」

鍾天水領著季文竹向監獄大門走去,一邊走一邊給她胸口上掛了進門的牌子。

小珂走在後面,面無表情地向龐建東問道:「你是怎麼說服她來的?」

龐建東一臉嚴肅地想了一下,告訴小珂:「我對她說,你當初跟我分手我可以承受,可你現在和劉川分手,他無法承受!因為我和劉川過去的個性完全不同,因為我和劉川現在的處境,也完全不同。」

監獄團聚樓白天

在團聚樓的一個房間里,老鍾向季文竹介紹了劉川的情況和劉川這一年多來的心情。也對季文竹見了劉川之後該說些什麼,做了必要的交代。

鍾天水:「劉川的大體情況就是這樣,你這次能來真是太好了,對穩定他的情緒一定大有好處。不過咱們得說好,你無論如何不能再說那些什麼過去的事啦,什麼吹了斷了之類的話了,你是來跟他敘舊的,不是來跟他分手的。他現在急需對未來的生活建立信心,建立幻想,你要給他這個信心,給他這個幻想,你看好不好?」

見季文竹沒表態,老鍾又說:「我不是強迫你和劉川一定要繼續保持關係,我不是要你做出任何承諾,我只是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做做劉川的思想工作。」

季文竹這才點頭:「好吧,我配合。」

團聚樓的另一個房間白天

季文竹和劉川的見面,果然沒有放在探視室隔著玻璃進行,而是破例安排到團聚樓的一間房子里,還為他們安排了兩葷一素、三菜一湯的一頓午飯。

劉川被龐建東帶進這間屋子時,季文竹已在桌前等他,龐建東見他們目光相視,便無聲地退了出去。屋裡只剩下劉川和季文竹兩個人,當劉川的一顆眼淚急速滾落的時候,季文竹的眼圈也倏地紅了。

一個民警送菜進來,見兩人都站著,便說:「坐吧,坐吧,看看我們這兒的菜味道怎麼樣。」

房間外白天

鍾天水、龐建東和小珂都在走廊里,默默地等著會見結束。鍾天水抽著煙,龐建東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小珂看著一個團聚樓的民警又送了一盆湯進去,等這個民警出來,鍾天水問:「怎麼樣呀他們談的?」

民警:「兩人都沒怎麼吃。」

小珂問:「劉川……高興嗎?」

民警:「咳,不像個大小夥子,光掉眼淚了。」

鍾天水問:「季文竹呢?」

民警:「也跟著哭,不過好點。我看現在主要是她在說話。」

小珂:「說什麼?」

民警:「說他們以前的事吧,我沒盯著聽。」

他們幾人一問一答,只有龐建東悶聲不語。

房間內白天

兩個小時之後,鍾天水看看錶,又看看龐建東和小珂,然後三人一起走進房間,意味著會見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劉川和季文竹都站起來了,劉川拘謹無話,季文竹則大方得體地對鍾天水和監獄領導表示了感謝,把場面上的客套表達得恰如其分。

季文竹:「啊,謝謝監區長,謝謝你們了,也請你們替我謝謝監獄領導。劉川在這兒,還要麻煩你們多照顧他。」

鍾天水說:「不用謝,不用客氣。」又叫劉川,「劉川。」

劉川答:「到。」

鍾天水:「吃好了嗎?」

劉川:「是。」

鍾天水:「那今天就到這兒吧。」

劉川:「是。」

劉川的站姿和口氣,都規矩極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季文竹無論怎樣都想像不到劉川已經成了這個樣子。

監獄大院白天

龐建東押著劉川從團聚樓向一監區走去。劉川的臉上,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中。

龐建東跟在劉川身後,依然嚴肅不苟地沉默著。監獄外白天

小珂送季文竹走出監獄,季文竹猶豫了一下,對小珂說道:「劉川在這兒,麻煩你們多照顧他,我今年要接的戲比較多,可能沒機會再來看他了。」

小珂說:「你今天能來看他,配合我們做工作,我們已經很感謝了。劉川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對未來有個期待,你能給他這個期待,他就有目標了。一個對未來有期待、有目標的人,就不會破罐破摔了。」

季文竹沉默片刻,說:「今天,劉川問我還喜歡不喜歡他,我做了肯定的回答。他問我等他出去以後還找不找他,我也做了肯定的回答。但你知道,他要在這裡生活五年,這當中我和他都會有很多變化。我從不習慣對未來、對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做出任何承諾,其實我承諾了也沒用,一切都會變。我今天之所以來,也是為了讓劉川心裡能好受些,讓他別太孤獨。我既然來了,當然要按你們的要求,不說讓他失望的話,不說影響他情緒的話。但我必須要說明一下,你們心裡得有數,我實際上是不可能對他做出任何承諾的。」

小珂愣了半晌,才說:「我懂,我知道。」

小珂一直陪季文竹走到路口,季文竹叫住一輛出租汽車,上車前季文竹又對小珂說:「也許,我有空還會來看他的,只要你們需要,或者我會給他寫信或者寄點東西什麼的。你們這兒讓寄東西嗎?」

小珂簡短地回答:「讓。」

季文竹:「好,再見。」

小珂看著季文竹鑽進汽車,車開走了。

鍾天水辦公室晚上

一個隊長把劉川帶到鍾天水的辦公室里,然後退了出去。

鍾天水讓劉川坐下,問他:「今天上午見了季文竹,談得怎麼樣啊你們?」

這話居然把劉川問得臉上現出了幾分羞澀。鍾天水心中暗喜,這種羞澀是劉川入獄之後從未有的,羞澀說明他有了一個正常人的喜怒哀樂,有了正常人的榮辱與遐想。

劉川說:「挺好的。」

「別挺好不挺好的。」老鍾笑笑,「到底談些什麼,把你們的隱私跟我說說。」

劉川說:「她讓我好好服從領導,好好改造,爭取減刑早點出去。」

鍾天水說:「沒說別的?」

劉川說:「沒說別的。」

鍾天水說:「你們卿卿我我說了兩個小時,連飯菜都沒吃幾口就說了這麼兩句?你撒謊都撒不圓呢。噢,她一上來就這麼教育你,教育你你就聽?我才不信呢。那這些話我也說過,你怎麼就不聽啊?」

劉川說:「我聽啊。」

鍾天水說:「監獄給你們這個團聚的機會,是讓你們好好敘敘舊,談談未來,我就不信你們談情說愛的話一句沒有。啊?有沒有!」

劉川抿嘴笑:「……有啊。」

鍾天水:「怎麼說的?」

劉川:「我問她……問她還喜歡我嗎?」

鍾天水:「她說什麼?」

劉川:「她說喜歡。」

鍾天水:「啊,喜歡。還說什麼?」

劉川:「我問她……我說我以後出去了,還找得著你嗎?」

鍾天水:「她說什麼?」

劉川:「她說找得著。」

鍾天水:「意思是,她還等你,是吧?」

劉川靦腆地笑:「可能吧。」

鍾天水也笑,笑得很慈祥。他看著劉川終於紅潤起來的臉色,說:「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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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像花一樣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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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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