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淺淺的壓痕
唐州市國家安全局截獲了一份由東津市發給唐州市專案對象金正陽的傳真文件,唐州方面懷疑發傳真的人就是唐州和東津方面都一直在找的那個「名人商廈」的殺手。經雷震江批示,唐州市國家安全局立刻將傳真文件向反間諜情報九處和東津市國家安全局進行了「轉材」。
冷峰接到唐州轉來的傳真文件,以及後面所附的已經被唐州市國家安全局破譯的密文,立刻對這份密文進行仔細的研究。這是一份以商務內容為掩護的「漏格」密函。金正陽使用的是「按行數字定位漏格密函」,作業方法是:稱呼除外,從明文的第三行始,在每行的第三個字的位置編入一個「情報字」,這份密函的密文內容為:
「速來提貨。」
工作人員告知冷峰,唐州市國家安全局又傳來消息,金正陽已經指使一個兩年前被他發展成為間諜的個體飯店老闆趕往東津,這個間諜的名字叫魏琦,在唐州市國家安全局的編號為「502」。
「讓朱處長和東津市國家安全局協調一下。」冷峰說。
朱文強和東津市國家安全局協調后立刻進行了部署,張網等待魏琦到達東津。魏琦一出現,立刻就被反間諜情報九處和東津市國家安全局兩幫人馬嚴密地偵控起來。魏琦先從火車站附近的一棟居民樓樓下的信箱中取走一張單據,又憑這張單據從東津市火車站的寄存處取走了一隻箱子,並立刻購買了返回唐州的火車票。
經查,魏琦取走單據的那個信箱是一個無主信箱,他既然有這個信箱的鑰匙,說明這個無主信箱已經成為潛伏間諜的無人聯絡點。魏琦還在返回唐州的途中,唐州方面就已經知道了他在東津的所有活動。
冷峰把李石叫了進來:「你帶一組人立刻乘汽車出發去唐州,你們抄近路大約可以和『502』同時到達。」
李石轉身剛走,又被冷峰叫住:「等等。謝功勛女兒那邊情況怎樣?」
「一切順利,她目前正在辦理赴美留學的簽證,近期有可能赴美。」
「停止接近謝功勛的女兒。」冷峰說。
「停止?」
「停止!」
冷峰告訴他,總部反饋回來的信息說,謝功勛的情況軍隊方面完全掌握。謝功勛是印尼華僑,曾留學英國,六十年代印尼反華的時候回國,當時台灣國民黨特務機關在歸國的印尼華僑中物色、發展、建立了許多潛伏人員,謝功勛也是他們物色的人選之一,當時謝功勛為了能夠順利回到祖國大陸,假裝同意加入特務組織,回國后他立刻向組織坦白了這一情況,組織上也進行過必要的調查,認為這個人政治上可靠,沒有問題,所以多年來一直安排他在軍事科研部門工作。謝功勛是軍隊保衛部門早已掌握的人,在他身上是做不出什麼文章啦,再對謝功勛進行調查顯然已毫無必要。
「善後工作你自己處理一下。」冷峰對李石說。
「明白。」
「聽說姓謝的那個小丫頭蠻漂亮的?」冷峰別有意味地看了看李石。
「模樣還說得過去,但腿不是很直。」李石說。
「工作歸工作,不要太過分!」冷峰警告他。
李石剛走不久,冷峰又接到唐州市國家安全局雷局長的一個電話。
「她沒有搞錯?」冷峰皺起眉頭,「……他是喜歡玩,但還不至於玩到這種地步……好,我會讓他儘快把這件事擺平的。」
放下電話,冷峰立刻把正準備出發的李石叫進辦公室。
「還記得唐州那個被你打破頭的女孩子嗎?」
李石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他上周在東津大街上還碰見過她。
「她說,她懷孕了。」冷峰說。
「嗯。」李石不明白冷峰為什麼要告訴他這個,但他還是點了點頭,表示他在聽。
冷峰看著李石,李石的面部沒有任何驚訝或不安的表情,這使他放心了許多,他相信這件事不是李石乾的,但他還是加重語氣又重複了一遍:「那個女孩說她懷孕了!」
李石有些莫名其妙。他看了看冷峰,聽冷峰的口氣好像是在等他的回答似的,他聳了聳肩:「懷孕好啊,不過她懷孕關咱們什麼事……」李石突然警覺地瞪大眼睛望著冷峰,有些詫異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她不會說……是我幫的忙吧?!」
冷峰肯定地點了點頭。
李石心中這個氣呀,這算什麼事?如果孟青此刻就在他面前,他非一拳打掉她的下巴不可!
李石決定一到唐州就去找孟青算賬。
但李石到達唐州后,他已經沒有心情去找孟青算賬了。李石一行人到達唐州市國家安全局的時候,雷震江正站在辦公室里揮舞著拳頭罵娘呢。原來魏琦乘坐的火車已經在十分鐘前到達唐州,由於唐州市國家安全局在人員布置上有偏差,工作沒有協調好,致使魏琦在出了火車站不久就從跟蹤人員的鼻子底下走掉了,目前還沒有找到他的蹤跡,這是一起很嚴重的「事故」。
「要是出了漏子我就撤你的職!」雷震江指著五處處長的鼻子暴跳如雷。
這時,一名工作人員進來報告說,外線人員已經重新將「502」納入視線,但他手中少了那隻他從東津取回的箱子。
「這下糟啦!」雷震江用他胖胖的手掌拍著自己圓圓的頭。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研究、請示、彙報工作。李石在唐州一直通過專網電話隨時與冷峰保持聯繫,在下一步工作應該如何進行的問題上,冷峰和雷震江之間存在重大分歧。冷峰提出當機立斷,立刻採取行動,而雷震江則想從更長遠的角度對待這個問題。經過大半天的協商、溝通,在冷峰的堅持下,雷震江最終還是同意了冷峰立刻「動」魏琦的提議,並得到上級主管部門批准。這是很危險的一步棋,稍有不慎就會打草驚蛇,從而引起金正陽的警覺,最終可能會斷送掉他這條「線」。冷峰對雷震江說,如果能找到那個殺手的線索,即使斷掉一百個金正陽這樣的「線」也值得。冷峰雖然沒有告訴雷震江具體的理由,但雷震江可以感覺出冷峰絕不是在危言聳聽,這也是他最終同意「動」魏琦的惟一原因。
夜裡十一點鐘,埋伏在魏琦那個小飯店附近的「外線」人員接到雷震江實施秘密逮捕魏琦行動的命令,「外線」人員一擁而上,把魏琦和一個正在同他鬼混的女服務員一起秘密地抓到了唐州市國家安全局。雷震江立刻布置人對魏琦進行突擊審訊。
李石坐在另一個房間里,通過閉路電視,一邊注視著審訊現場,一邊通過專網電話,隨時將審訊的進展情況向冷峰彙報。
魏琦非常狡猾,滿口胡言,什麼情況也不肯說。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已經是凌晨兩點鐘了,雷震江有些焦急,不時擦著他臉上的汗水。他清楚地知道他們必須在天亮之前完全控制住魏琦,否則他的異常失蹤極有可能引起金正陽的警覺。
李石和冷峰討論了片刻,放下電話。
「把那個箱子給我。」李石對自己的一個屬下說。
李石提著手提箱走進預審室,二話沒說,就「啪」給了魏琦一記耳光。魏琦被打得一愣,當他看到李石手裡的箱子,身上突然開始哆嗦起來。李石把手提箱放在桌子上,魏琦的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箱子。李石坐在桌邊,用屁股遮住了大半個手提箱。
「說吧,你是想說還是不想說?」李石有些不耐煩,「我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一點我想你已經清楚啦。」
魏琦的眼睛不時向李石身後的箱子上瞄,由於李石用屁股擋著,他看得不是很清楚。
「我看這件案子就這麼結了吧?」李石詢問地環視了一下預審人員,手指有意無意地敲了敲身後的手提箱,「反正證據確鑿,他的口供並不那麼重要。」
預審人員點頭表示同意。李石按一下桌角的電鈕,兩名偵查員推門進來。
「帶走。」李石一揮手,轉過身一邊擺弄著那個手提箱,一邊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別說我沒有給過你機會,你死了可不能怨我呀。」
在魏琦被架著就要走出門口的一瞬間,他突然回過頭伸著脖子喊:「我說,我說,我全都說!」兩名偵查員放開了他,他轉過身「撲通」一聲就跪在李石和預審人員的面前。
「犯賤!」李石在心裡嘀咕,走過去把魏琦扶起來。
魏琦要了根煙,然後規規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開始從頭到尾如實交代他和金正陽之間的所有事情。李石他們耐心地聽著,魏琦交代的東西中有許多是唐州市國家安全局已經掌握了的。為了引導他交代出藏匿那個手提箱的地點,預審人員不時用已掌握的一些情況半遮半掩地提示他一下,使他確信唐州市國家安全局已經掌握了他的全部犯罪證據。他交代,金正陽派他到東津火車站附近一棟居民樓的信箱中取一張寄存單,然後拿著寄存單從東津火車站的寄存處取出一個手提箱。從唐州下了火車后就把手提箱寄存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個小旅館里。他向桌上指了指,意思是「就是這個箱子」。
一直坐在閉路電視前擦汗的雷震江這才稍稍鬆了口氣,他立刻指派一隊特工按照魏琦交代的地址直撲那個小旅店,並於凌晨四點鐘順利將他隱藏起來的那個手提箱帶回唐州市國家安全局。
在技術人員忙著對箱子進行檢查的時候,李石給一直等在專網電話前的冷峰打了個電話,把主要情況向他通報了一下,然後把話筒交給雷震江。
「那小子你怎麼處理了?」冷峰問雷震江。
「我告訴他,如果他下半輩子不想在監獄里過日子的話,那麼最好還是和我合作。」雷震江眯著他的小眼睛在笑,到目前為止一切還算順利,接下來就看在這個箱子上能不能有所突破了。
經過一夜的忙碌,技術人員終於在手提箱一角的夾層中發現了四個微型膠捲,經檢查,四個微型膠捲中記錄的,絕大部分是關於我國通過鐵路向朝鮮運送物資的種類和數量的情報。核查情報來源的工作在緊張地進行中。
「那個殺手會是隱藏在鐵路部門中?」冷峰和雷震江通過電話討論案情。
「不像。」雷震江一邊摘下他圓圓的眼鏡揉著他布滿血絲的雙眼,一邊對著電話說,「我看了一下那些膠捲,情報中所反映的內容不像是從東津市可以得到的情況……」
恰好在這時,核查情報來源的工作已經有了結果。
果然,經調查核實,微型膠捲中記錄的內容來自我國與朝鮮接壤的邊境城市錦山市,也就是說,在錦山市的鐵路系統中有人暗中向韓國安企部潛伏在中國的特工提供情報。
「東津方面的這個人很可能只是起傳遞的作用。」雷震江分析,並布置唐州市國家安全局的工作人員立刻將這一情況向錦山市國家安全局通報。但冷峰關心的不是這個,他讓李石組織人手對手提箱再進行徹底地檢查。
「老闆,沒有新發現。」李石向冷峰報告。
「繼續查!」冷峰斬釘截鐵地說。
李石放下電話,他的一個手下把預審室里那個審訊魏琦時作為道具用的手提箱拿進了辦公室,並和那隻「正宗」的手提箱擺在了一起,在燈光下看這兩個箱子差別很大,這也是李石在審訊時總是用屁股擋著魏琦的視線,不讓他看清楚的原因。
「你拿它做什麼?」李石問。
「我想比較一下它倆是不是真的差別很大。」
「你還有臉說!」一提起這茬兒李石就來了氣,「我是讓你去找一個相同的箱子來,你卻找來這麼個偽劣產品糊弄我,害得我又遮又掩的,屁股坐麻了都不敢動一下。」
「隊長,這不能怪我呀!」李石的屬下委屈地爭辯說,「他們給我的照片就不是很清楚,再說,深更半夜的你讓我上哪兒去找一模一樣的箱子啊?」
突然,李石的腦海中一道光亮閃過。
「對呀,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一模一樣的東西!」李石立刻吩咐每個偵查員拿一件手提箱中裝的物品,讓他們仔細地檢查自己手裡的物品與其他同類物品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一個偵查員從手提箱中的一本消遣雜誌上發現了幾個淺淺的壓痕。
「用靜電處理一下。」李石說。
經過靜電處理,顯示出幾個毫無意義,有些殘缺,但依稀可辨的朝鮮文字。因為朝鮮文是拼音文字,所以簡單、零散的幾個字是根本猜不出具體意思的。
「拍照取證。」李石一邊布置工作,一邊給冷峰打電話報告情況。
「帶回來研究。」冷峰在電話里說。
處理好皮箱,把魏琦送回飯店,並對那個和他一起被抓的女服務員採取了保全措施,天已經快亮了,按照李石的意思現在就駕車趕回東津。
「先安排兩輛車把東西送回來,你去處理一下孟青那檔子事。」冷峰在電話里說。冷峰的另一層意思是,要他在唐州方面確定已經能夠完全控制住魏琦,不至於驚敵暴密后再離開。李石只得聽命。
李石下面要做的事情只有等待,等待天亮,等待魏琦不出意外,等待孟青心情好的時候,去和她討論一下關於她的肚子到底是誰弄大了的問題。等待時最理想的方式就是睡覺。李石卻被孟青的那件事攪得心神不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他想現在就去找孟青談。可孟青肯定還沒有起床,他只有等。沒有事情可做的時候,李石總感到自己就像個死人似的。
「我真有點受不了啦。」李石躺在床上,心裡掙扎著喊。
李石的個性偏向於喜好進攻,進攻能夠使他感到生命的活力,一旦失去了進攻目標,心中就會產生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冷峰曾給李石指出過,李石最大的弱點就是缺乏耐心,雖然近年來他也一直都在努力克服這個毛病,但是直到今天,等待對他來說依舊是一種莫大的折磨。冷峰曾不厭其煩地引用情報史上的經典案例來論證等待與進攻、等待與機遇的辯證關係,告訴他,反間諜情報工作不但要膽大心細,而且在摸不清對方意圖的情況下,要學會以不變應萬變,要學會忍耐,還向他推薦了幾本書,他這次來唐州就帶來了其中的一本。
李石從床上爬起來,從箱子里找出這本書,因為在他失眠的時候,只要他一拿起書來讀,他就一定會睡著的。
冷峰給他推薦的這本書,講的是在中國共產黨情報史上被稱為「龍潭三傑」的李克農、錢壯飛、胡底的故事。他們在國民黨特務首腦機關內部,建立起了中共中央特科成立以來最重要的一個情報小組。中共中央特科是在中央軍委特務工作處的基礎上,在周恩來的親自籌劃和領導下,於1927年11月在上海建立的,為保衛共產黨組織的安全,刺探情報,肅清內奸作出了巨大的貢獻。陳賡、陳雲都曾是它的成員。中央特科麾下的「龍潭三傑」更是作為中國共產黨情報史上最傑出的三人情報小組而名垂中共情報史,他們曾數次挽救處於危難之中的黨中央和黨的主要領導人,為我黨的生存、成長和發展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勛。而作為這個三人情報小組主要情報員的錢壯飛卻是在「無意」中進入國民黨的最高特務機關的。
那是1928年的夏天,錢壯飛因為生活窘迫,決定報考在上海開辦的一個無線電訓練班,最初他只是想找一份掩護職業,謀一個能夠糊口的差事,當時他並不知道這個所謂的無線電訓練班實際上是國民黨的一個特務機構,後來才知道這個訓練班原來是由國民黨「CC」系統頭子陳立夫的親信徐恩曾主辦的。錢壯飛因為是徐恩曾的浙江湖州同鄉,做事穩妥,又才華出眾,所以很快就得到徐恩曾的賞識並成為他的私人秘書。中共中央抓住錢壯飛無意中進入國民黨最高特務機構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及時安排了李克農、胡底打入敵人內部,同錢壯飛一起組成三人情報小組與敵人周旋。這個在「無意」中「有意」成立起來的情報小組,在工作中獲取了蔣介石對江西蘇區進行第一次「圍剿」時將採取「長驅直入、分進合擊」的戰術,謀求在三至六個月內一舉消滅江西紅軍的絕密計劃,和第二次「圍剿」的時間、兵力部署等重要情報,為中央蘇區的反「圍剿」作出了傑出的貢獻。
1931年4月下旬,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中央特委成員顧順章被捕叛變。顧順章曾主持中央特科的工作,他自稱知道共產黨中央的全部機密,他向國民黨供出了共產黨中央負責人周恩來、瞿秋白、李維漢、秦邦憲、陳紹禹、向忠發的住址和共產黨中央的辦公地點,表示要為國民黨立「特等功」。就在中共中央及其領導人處於十分危險境地的關鍵時刻,由於「無意」中撞進了國民黨最高特務機關的情報小組的傑出工作,及時獲得了顧順章被捕叛變的情報,中央機關和領導人迅速轉移,使得國民黨軍、警、憲、特的大搜捕處處撲空,又一次保衛了中央機關和領導人的安全,為中共情報史寫下了光輝的一筆。
「這本書是講要抓住機會,也沒有講這工作一定要學會等待呀。」李石一邊睡覺一邊想。
當李石一覺醒來的時候,有人告訴他孟青剛剛來過唐州市國家安全局。
「聽說孟青長得還挺漂亮?」李石的一個屬下不識趣地找李石求證。
李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人沒趣地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