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節
二十八
去年回清平灣去,見到懷月兒。她已經二十四歲,還沒有結婚。
「問下婆家沒有?」我問。「沒嘛,」她忸怩地絞一下手,又說:「晚婚哩嘛,倒不行?」二十四歲的女子還沒結婚,在我們那地方就太特殊。
晚上住在疤子家,成群結隊來看我的鄉親們都散盡,懷月兒還不走。明娃媽說:「先叫這睡吧,有話明兒格再拉,他有病哩。」
懷月兒說:「要你老婆兒說咋?我曉得。我就再說上一句。」然而她又半天說不出一句,欲言又止的樣子,兩隻手左絞右絞,表情有些憂鬱。明娃媽說:「噫——,看這女子是咋啦,憨啦?」懷月兒也笑,說心裡有話要說哩,一滿不曉得咋介說。我說,你想咋介說就咋介說,怕什麼。她又楞半晌,忽然說一句:「我把金老師和徐老師都欺騙了。」說得我摸不著頭腦。我說:「這倒怪哩,他們倆都精得跟鬼似的,能讓你給騙了?」她說:「不是的。是我沒本事,考上了初中,考上了高中,白念了一頓,也沒考上大學。考了三年,考得一年不勝一年。把金老師和徐老師都辜負了。就這,你回北京見了金老師和徐老師就說給,說懷月兒沒本事,把他們給欺騙了。咋你睡,我走呀。」她爬起身就走出去。
我躺在炕上,抽著煙發愣。
明娃媽說:「唉,這女子。她常說對不起金濤和徐悅悅的話哩,說要不是他們去跟她大說,他大就不能讓她上學。這女子就想上學哩。考了幾年沒考上,不曉得這程兒心裡想些甚。她大給她說了幾回親,她一滿不同意,見也不見,說要個人作主尋婆家。我說是這女子上學上憨了,倒不勝不上的好,看把自格兒熬煎的……」
人的命運真不知在什麼時候,因為什麼事情,就被決定了。金濤和徐悅悅帶給懷月兒的,是幸福還是痛苦?假如沒有上山下鄉運動呢?懷月兒現在是什麼樣呢?
「看留小兒這會兒,兩個娃了。」
「她嫁到哪村兒了?」
「高家圪壇垯。」
明娃媽在燈下給我鋪被,背微駝了,有了白髮,臉上的皺紋散開還是道道白痕。
「她爺爺死的時候,她出嫁了沒?」
「留小兒出嫁第二年,白老漢就投下。」
我想,我那位喂牛的老夥計臨終時一定是松心的,這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