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香君與侯朝忠

第四章 李香君與侯朝忠

巷子里零零星星炸響幾顆鞭炮,春節就快臨近了。隨著鞭炮聲越來越密集,空氣中的喜氣越來越濃。彷彿很久以前就訂下約似的,春聯剛貼上院門,那稠密的米漿還沒幹,紅紙縫邊還滲出几絲白色的流痕,春節便挾帶著濃郁的氣息來到每扇歡樂的門前,它也躲藏在鞭炮炸響后的火藥味和硝煙中隨風飄進秦淮河上的畫舫中。

遠來的商旅都紛紛回到了故鄉,本地的狎客浪子也有自己的家室要眷顧。秦淮河上的姑娘們都掛帘謝客,臉上浮現出屬於自己的笑容。

偶爾也有落伍的孤雁尖唳著奮力飛過秦淮河上空。此刻,沿著秦淮河遊盪的人群中,有一位彷彿落伍孤雁似的少年,騎著一匹瘦馬,臉上現出孤獨和寂寞的神色。他沿河詢問每一條畫舫是否破例迎接像他這樣的異鄉人,姑娘們都笑哈哈地叫他過了元宵節再來,到時讓他玩個夠。他暗暗嘆息,連妓女都有自己的幸福,只有他是唯一孤單的人。憂鬱和悲傷使他眼中噙滿淚水,他不得不用衣袖去拭一拭眼角。就在衣袖離開眼角的一剎那,他看見不遠處有位美麗姑娘正在看他,她旁邊那個丫環正在玩一桿紙紮的小風車。他為自己的眼淚感到羞恥,便雙腿一夾,鞭子一揚,打馬朝遠處奔去。

那個姑娘正是董小宛,她看著那個少年的背影越來越小,最後像一粒黑點在遠處抖了一下就消失在空氣中。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她覺得那個少年彷彿哪裡見過。惜惜走在她身邊,嫌風車轉得不夠快,就鼓起腮幫用勁去吹,紙風車沙沙沙亂響,直到覺得臉頰有點痛。這時發覺小宛不在身邊,忙回頭去看,只見董小宛在慢慢地走著,正思慮著什麼。她已完全沉入自己的想象,忘記了自己正置身於市井人群之中。惜惜看見她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惜惜走過去使勁搖她的手,她才猛然從冥想中探出頭來,自己嚇了自己一跳。她為自己的走神而窘迫。那個少年有什麼吸引了她呢?她彷彿認識那雙孤獨而凄涼的眼睛。

從那天起,董小宛夜夜都要夢見騎瘦馬的孤獨少年。每天的夢都會在前一天的基礎上增加一些內容。那一瞥之間的瘦俏形象就在夢境的堆砌之下逐漸豐滿起來,成為她夢中的幸福伴侶。她抱住少年的腰,穿過蒼茫的時光越過遼闊的荒野突然出現在白雪皚皚的山下,雪光刺激著雙眼,她什麼也看不見,眼瞼上閃爍白點,她就醒了。她看見冬天懶懶的陽光透過窗戶投射在自己的臉上。

夢境越來越沉重,沉重得使她睡夢中的呼吸綿長而深沉。

睡在她身邊的惜惜常常驚醒過來,欠起身來看看她,她臉色紅撲撲的,依舊像一個嬰兒。惜惜看不見她的夢,便幫她掖掖被子,又翻身睡去。那夢中的少年依舊一言不發,似乎永遠在掙扎著要擺脫什麼。她的夢也就常常在奔跑之中。終於有天晚上,夢中的少年扔掉了他的瘦馬,那匹馬像一張落葉似的飄入藍悠悠的深谷。少年站在她的前面,脫去上衣,露出瘦弱的脊背,她看見那根脊骨一節一節地豎立著,像命運的鞭子抽打出來的印痕一樣,骨節的凹陷處有一塊慘淡的陰影。她從夢中悠悠醒來,她睜大眼睛盯著書案上那支將熄的微弱燭光,聽見極遠處隱約有女人的哭聲,但也像夢一樣不真實。當她再次沉入夢鄉,少年又隱隱地在遠處遊動,且慢慢地走過來。她感覺自己被緊緊地抱住了,她使勁掙扎,那雙手卻越抱越緊。她猛然醒來,寒夜還很長,夜霧正在窗欞上擦著自己漆黑的嘴唇和身軀。

大概是很久沒接客的緣故吧,她因此在夢中渴望著男人。

她這樣想。

天亮以後,惜惜侍候她沐浴,換了乾淨的衣裳,便叫惜惜下樓去問有沒有求見的名帖。

惜惜回來說道:「有留都兵部侍郎陳影昭陳大人的名貼,請小姐去他府上陪酒。」董小宛一邊對鏡描著眉毛一邊答道:「好吧,你收拾一下,吃過午飯我們就去。」惜惜忙下樓告訴陳大娘。陳大娘聽說小宛又要開門迎客,心下歡喜。自從小宛在梅林挨了吳應熊的耳光,她已好久沒應客了,白白損失了許多銀子,陳大娘為她焦透了心。

此刻她想這乖女沒白養,便囑咐單媽準備午飯,她自己則踮著小腳急忙到陳府回話去了,一路上還回憶著年少時的風流時光。

一襲香轎將董小宛和惜惜送到陳府大門前。董小宛正給轎夫賞錢時,惜惜已經抓住大紅木門上的銅環叩了三下。她聽見三聲清脆的聲響在裡面大院里回蕩,心想,好大的院子。

門開處,管家伸出頭來,見是兩位女人,便問:「來人可是董小宛董大小姐?」惜惜說:「這就是我家董小姐。」

管家慌忙打開院門,點頭哈腰道:「小姐請進,我家老爺和夫人恭候多時。」

院子果然很大,董小宛跟著管家進了三個門庭才到了內院。內院的花圃中還殘留著一團團的雪,像一隻只靜止的沒長腳的白鴿。一個挺著大肚子的漂亮孕婦正在狠命抽打跪在她面前的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男孩背脊上遍布血紅的鞭痕,他苦苦哀求道:「夫人,我錯了,我再不敢了。」董小宛想起童年時自己被蘇氏鞭打的情景,禁不住打了幾個寒顫,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心裡一陣陣痛。

管家上前道:「夫人。董小宛小姐來了。」

孕婦扔了鞭子,上上下下將董小宛審視了一遍,心想:小妖精,比我還美。董小宛看見她嘴角有一絲醋意的冷笑。孕婦定定神,滿臉堆笑地牽住董小宛,一邊回頭叫丫環上茶。

董小宛剛在客廳里坐定,丫環便奉上茶來。她看見廳外有兩個丫環正扶著男孩走過,便問那個男孩是怎麼回事。夫人剛端起茶杯,聽她一問,重重地放下茶杯,氣鼓鼓地說道:

「還不是我家老爺做的好事。你瞧瞧,我挺著個大肚子在床上怎能讓他如意?偏偏他又是個猴急的餓老虎。老娘看他可憐,讓這府上十幾個丫頭去陪他睡過了,他還不知足。昨天晚上他竟和書僮在書房裡干那男女勾當,被我撞著了。你說氣人不氣人?這個小蠻童真可惡,老娘恨不得將他屁眼塞起來。」

董小宛聽得陳夫人如此這般自揭家醜,臉上就熱乎乎的,替她感到害羞。陳夫人卻面不改色,一邊扭頭吩咐丫頭去請老爺,一邊又回過頭來懇求小宛道:「我請小姐來,就是想請小姐幫我一次,代行夫妻之事。只要讓他知足了,我這裡有大把賞銀奉上。」

「能行嗎?」小宛想借故推遲。

「一定能行。」陳夫人道:「你是秦淮河有名的角兒,人又年輕漂亮,我擔心你把他迷住呢!」

「我今天身體有點不方便,做不得那事。夫人,既然府上沒有陪酒的事,那我就告辭了。」董小宛說完站起來要走。陳夫人急忙將她拖住。小宛又道:「秦淮河上多的是姑娘,何不叫陳大人去畫舫上歡喜歡喜呢!」

陳夫人哀求道:「不行,不行。我就怕他被畫舫上的妖精迷住了心,才允許他在府上風流,這樣我也心頭有數。小姐一定要幫幫我。」

董小宛執意要走,陳夫人一下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哭了起來。董小宛瞧著她滿臉滾動的淚珠子,心一軟,便應承下來。

陳夫人如獲至寶,喜笑顏開地站起來,臉上的胭脂被淚水流出一道道淺淺的花印,拉著董小宛再次入座。董小宛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滿嘴香氣。陳夫人一邊用手絹擦著臉,一邊說道:「這是有名的廬山霧。」

董小宛剛要借題發揮談一通茶經,陳夫人忽然從座墊下取出幾張圖畫,她詭秘地沖小宛笑了笑,並將圖畫遞了過來。

小宛接過來一看,卻是幾張「春宮圖」。她不知何意,陳夫人悄聲問道:「你是秦淮河有名的美人,見多識廣。我想問問:這圖上的動作是不是真的做得成?」

董小宛又好氣又好笑,便說道:「夫人親自試試不就知道了。」

陳夫人把臉一唬,正色說道:「我是正經人家的小姐,讀的是聖賢書,哪裡能幹這種不合規矩有失體統的事兒呢!」

董小宛心裡一痛,自尊心受到極大的傷害。正想拿話刺她一下,門庭里跑進一個丫環來報通道:「夫人,老爺回來啦。」

陳夫人慌忙從小宛手中搶過圖片朝座墊下塞,顯然這些圖畫是她個人消遣的小秘密。

陳影昭陳大人不愧是兵部侍郎,有一幅魁武的身板和大大咧咧的豪爽性格。陳夫人迎他進來。他伸開大手摸著她的肚子說道:「夫人,我那寶貝兒子沒踢你肚子吧?」

董小宛道了個萬福。「賤婢董小宛這廂有禮。」陳大人笑哈哈托住她說道:「免禮,免禮。」小宛的胳膊被他捏得很痛。

各自落座之後,陳大人一口喝乾了一杯茶,嚷著再泡一杯。他對小宛道:「剛才有些軍務要辦,耽誤了。讓董小姐久等了。」

「天下事國事為先,大人日夜操勞太辛苦了。」董小宛說道:「江南太平之地應該沒緊急軍情吧?」

「唉!江南雖然太平,可逆賊縱橫中原,剿撫俱不奏功,江南又豈能不受波及。何況北方滿清鐵騎時時南下,皇都緊急呢。」

「如果皇都不保,這金陵大概能抵抗嗎?」

「哈哈哈,真是婦人之見。江北有左良玉部五百里連營,揚州有史可法、鄭成功部百萬之師,金陵何懼之有?」

董小宛一時接不上話,便低頭假意品起茶來。陳夫人湊趣道:「我家老爺也是有名的陳大刀,於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皇上如派我家老爺帶兵打仗,可能早就割下成李自成的腦袋。」

陳大人瞪了夫人幾眼,道:「放你娘狗屁。你以為老子不想去剿賊嗎?我要真去了,看你不哭成個淚人才怪。」陳夫人討了個沒趣,一邊諾諾連聲,一邊就吩咐丫環們快擺上酒菜來,準備開飯了。

吃罷晚飯,陳影昭到書房小睡。陳夫人說這是他十幾年來的壞習慣,董小宛便得獨自到客廳等候。惜惜先告辭而去,西斜的陽光將她的身影拖得長長的,從台階上延伸進廳堂中,董小宛看著余暈在廳中一寸寸移動,終於爬到一張大案桌的桌腿邊,淡淡的一絲光線輕輕地晃了晃就消失了。天於是黑了。董小宛不禁有點欣喜,她終於看見天是怎麼黑的了。多少次,她蹲在蘇崑生的家門前,仔細察看日光細密的腳,卻一次次失望,她多麼想看見天是怎麼黑下來的,可是總未能覺察,日光怎樣完全消失的呢?此刻無意之間她瞥見了連接白天黑夜的一剎那,徹底否定了童年那個小玩伴蘇僮的說法,他說最後那點微弱光亮是被螞蟻搬進洞里了,所以沒有人能看見。

當陳夫人來請她去服侍老爺就寢時,董小宛睏倦得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陳夫人咬著嘴唇,左手摸著挺起的大肚子,右手挽著董小宛的胳膊。小宛感到陳夫人手腕上的脈博正貼著自己的胳膊在瘋狂跳動。倆人都沒說話。長長的走廊伴隨著倆人長長的沉默。董小宛看見兩個丫環正用帶柄的球狀玻璃罩依次滅掉牆壁上的燭光,那小小的燭焰在玻璃罩中掙扎幾下就熄滅了,像跳躍的蝴蝶被悶死在掌中。她覺得自己就像那蝴蝶,巨大的手掌正緩緩合攏。這是她無法逃避的命運的圖解形式。

卧室里瀰漫檀香的氣味。兩個青花瓷盤上托著兩個小小的黃銅香爐,兩支細長的紫檀香頂著兩粒紅紅的火點,兩根細長的煙筆直地升起。偶爾有一絲風吹進來,那悠藍的煙霧便變得彎曲、擴散,消失在董小宛的頭頂上。那厚厚的蚊帳中傳出陳大人的輕咳聲,他想清除喉嚨中的痰。

董小宛請夫人迴避。陳夫人卻搖頭道:「沒事,沒事,我看慣了他的風流像。再說,我在這裡也不妨礙你的事。」

董小宛氣她不過,心知她醋意甚濃,便橫下一條心要報復報復這個驕傲的夫人。既然存心要向這位出身名門的貴婦挑戰,小宛臉上浮現了快意的笑容。她緩緩脫去衣裳。她光艷優美的裸體像一記重鎚砸得陳夫人眼花繚亂,心像被繩子捆住一樣痛苦。董小宛挑開蚊帳踏上床榻的剎那,回過頭朝她揮揮手,臉上莞爾的笑容再一次刺傷了陳夫人的心。

蚊帳中傳來幾聲模糊的悄語之後,床板便吱吱吱地響了起來。懸挂的蚊帳拋起了細微的波浪,像春風刮過平靜的湖面……陳夫人差點閉上眼睛。她心荒意亂地走來走去,樓板上響著她的跺腳聲。這時,一支銀釵從帳中掉落到地上,叮叮噹噹翻了幾個跟頭。釵頭那顆碧綠的珠子摔碎了一小片。陳夫人慌亂的心裡忽然找到了平衡,她幸災樂禍地輕聲咒道:「摔、摔、摔!摔她個粉碎。」

天沒亮陳影昭就起了床,在院子里打了一趟太極拳。然後回到書房中讀一本《東周列國志》。這本書他已不知讀了多少遍,在那些列國爭雄的硝煙中不知隱含著多少治國強兵的道理。他內心為自己身逢崇禎年代的亂世而有些沾沾自喜,也許時勢要造就他這個英雄呢。狗日的滿清韃子。他捏緊拳頭,指關節咔嚓咔嚓地響,彷彿努爾哈赤的兒子正在他手中粉身碎骨。天微亮時,董小宛被內院中掃地的刷刷聲驚醒,昨夜她沒夢見那瘦俏的少年,她睡得很安穩,一個夢都沒做。她起床穿戴齊整,從地上拾起昨夜飛落的銀釵,見那碧玉珠子破碎了一小塊,心裡甚為惋惜,她記得這是向迎天的禮物。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三年了,她依稀記得向迎天擲向空中那隻金樽在秦淮河的波光柳影間飛墮時她的歡樂心情。

她信步走出房門,聽到書房中傳來幾聲零碎的不成曲調的琴音,便輕移蓮步走到書房門前。原來是陳影昭正在調一架古琴的弦,他看了看小宛,便請她書房裡落座。小宛環顧四周,房中堆滿了書,書架與書架的空隙之間掛滿了名人字畫。

「想不到陳大人除了大刀之外還有讀書的雅興,真正是文武雙全。」

「其實沒有不讀書的大官。任何才能書中都有前人的總結,取而用之,何樂而不為呢。

傳說董小姐琴藝出眾,可否彈奏一曲,我將洗耳恭聽。」

董小宛也不謙讓。當即將古琴擺平,俯身琴上,懸腕張指凝神片刻,便彈了一曲《南柯游》。但見她十指靈活如幾隻鳥喙叩擊著琴弦,埋伏在琴弦中的音符紛紛跳了出來,正在院中掃地的丫環覺得那動聽的琴音順著扭曲虯枝的大槐樹爬向了天空。一曲方罷,陳影昭輕聲贊道:「好一曲《南柯游》。」

「傳說此曲乃當今皇上親自譜就,不知是否真實?」

「的確是當今皇上親制。彈得最好的當數田妃娘娘,她也因此深得皇上寵愛。」

「聽說田妃娘娘被打入冷宮,是嗎?」

「哎。因剿賊大軍軍餉奇缺,皇上欲向皇親國戚借餉。田妃娘娘為武清侯求情,皇上龍顏大怒。可憐的女人不僅失寵,還失去了愛子。」

「陳大人見過田妃娘娘嗎?」

「見過一次。」

「她很美。是嗎?」

「很美。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是不是所有皇妃都很美?」

「不,也有極丑的皇妃。春秋時,齊國有個鐘離春,是個很醜的女人,可是她憑自己的才能說動了齊王的心,做了齊國王后。真是女中豪傑。」

且說在另室睡覺的陳夫人,被一陣琴聲驚醒,昨夜余怒依舊未熄。她披衣起身問是何人彈琴,丫環回說是董小宛在書房為老爺彈奏。陳夫人聽,心裡著急,忙披了袍子趿著拖鞋走向書房,這時琴聲早已完結。她便輕輕走到門前,聽老爺和董小宛說些什麼。只聽老爺說道:「……四大美人中最悲慘的要數貂蟬和楊貴妃。兩者相比較還是貂蟬最慘,她一生沒有幸福過,就因為嫁給呂布一介武夫。」

他清清喉嚨,呷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嫁人是女人一生唯一的賭博機會。哪個女人不想嫁個功成名就的丈夫。可是功成名就的男人一般都老了,都有了自己的家室,而年輕人總是讓人擔心沒有幸福的時候。董小姐有沒有想過嫁人?如果想嫁人。你應該嫁文人別嫁武夫。」

小宛道:「賤婢出生寒微,生就風塵中人,那裡敢奢望有從良的機會呢?何況就算嫁人也只能做別人的小妾。」

「寧做君子妾,不做庸人婦。董小姐才貌出眾,應該早圖嫁娶之事。風塵畢竟是火坑,不可久留。」

陳夫人在門外聽二人妾來妾去,疑雲頓起:難道老爺有心納妾不成!她也顧不得體統了,便猛地推門進去,又哭又鬧地嚷道:「老爺,你這個忘恩負義沒心肝的人。我還沒死,你就嫌棄了我,想娶這個臭婊子做妾。我的天呢!……」

其實,陳影昭心裡真是想娶董小宛做妾,這時被夫人一句點破,沒了面子,便將一張寫好的銀票遞到小宛手中,揮揮手叫她快走。

董小宛告辭而去。跨過第二個門庭時聽見陳夫人在後面尖聲喊道:「董小姐,吃了早點再走嘛。」小宛頭也不回,快步走出了陳府。

出了陳府大門。惜惜早就雇了一輛馬車在外等侯。兩人攜手坐進了馬車。馬車的右輪發出吱吱的破碎磨擦聲。惜惜扭頭看著小宛那張冷峻的臉,覺得不像董小宛。

董小宛又夢見那個瘦俏少年,這次那個少年站在幾株朦朧的梨樹下,人也模糊不清。但他彷彿有了身份似的,著一身官袍。風吹得整個畫面像水波一樣起皺,少年薄薄的身影也隨著波紋折來折去,發出水一樣的銀色波光。那少年慢慢飄起來,懸挂在空中,背景是漆黑的夜空,整個世界也跟著漆黑一片,唯一發光的是空中的少年。少年在變,變成了一隻巨大的耳墜,耳墜的光芒逼退了黑暗,秦淮河在它的照耀下緩緩流淌,水面布滿了月光。起初那幾株梨樹變得越來越清晰,可以看見帶刺的枝條上的白色花蕾正在開放。滿滿的白色花枝是誰在搖?白雪一團團墜落下來。一切剎那間消失,少年又穿著官袍緩緩呈現出來。董小宛在夢中想:他是不是我的情郎?也許是陳影昭之類當官的吧。這少年穿上了官袍。

一頂烏紗帽鼓扇著兩隻懸綸像一隻烏鴉一樣飛來,倒楣的鳥!

董小宛將一顆破碎的綠珠子砸過去,正中少年的腦門。少年的額角腫起一個紅色桃子。

烏紗帽喜鵲似地落在他頭上,忽然朝右一偏就歪了。少年將它扶正,它又向左一偏,依舊歪戴在他頭上。董小宛覺得好玩。便大笑起來。她就笑醒了。她聽更夫在巷子里敲著梆子喊到:「天……下……太……平……」她看見案几上的兩支蠟的焰苗像停在花上的蝴蝶一樣扇動著翅膀。梁山伯?祝英台?

元宵節的第二天,媚香樓又有宴會。董小宛剛起床,李香君的侍女小紅跑來請人,待小宛答應之後,便和惜惜站在花圃前嘻嘻哈哈笑鬧一陣,方才回家回話。

天擦黑時,董小宛在家裡吃了點東西先墊底,怕一到媚香樓就喝酒。這時大腳單媽趕做的酥油糕也裝進了提盒。小宛就叫惜惜拎了提盒往媚香樓而去。

走到龍門街口。街上正在燒龍,人圍了一圈又一圈,水泄不通。董小宛見走不過去,索性下了轎子,和惜惜擠到屋檐下看熱鬧。火順著龍脊闢辟叭叭像一條黑龍騰向空中。火光中每張臉都紅撲撲的,閃爍著某種虔誠。當黑色的成片狀的紙灰四下飛揚,一年裡最盛大的歡樂化為灰燼。人們四處散去,董小宛和惜惜這才擠過了人群。幾個頑皮兒童追著她倆放鞭炮,嚇得兩人尖叫不止。

跑出去很遠還聽見孩子歡樂的笑聲。

此刻,媚香樓上已經賓朋滿座。今天是李貞麗特地為她的老情人張天如餞行的酒宴。天剛黑,當街角的燈籠將窗外光禿禿的樹枝的陰影投進媚香樓時,四個文士齊刷刷站到樓下,沒人看見他們走進院門。為首的正是張天如,其它三位是陳定生、方密之、吳次尾。李貞麗正站在樓梯口上抓著耳輪想著自己下樓來究竟是想做啥子事,猛一抬頭,嚇了一跳,她說道:「我的爺,你們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方密之笑道:「大娘,我們從地下鑽出來的。」

張天如就勢摟住李貞麗,在她豐潤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陳定生、方密之、吳次尾幾乎同時用手遮住眼睛。他們聽見李貞麗撒嬌地罵道:「死不要臉的餓鬼。」四人都笑了。

李貞麗推開張天如,朝樓上喊到:「姑娘們,接客。」樓上幾個女人同時答道:「來了。」

樓上客廳里飄動著檀香的梟裊青煙。李香君、寇白門、鄭妥娘將四位復社公子請入客座。翠翠、柔柔、小紅等丫環端著托盤送上茶和糕點。吳次尾平時很少出入青樓,便四下打量,見自己椅旁一隻青花紫窯花瓶中插著幾枝綠萼梅,便抻手摺了一朵插在自己的鼻孔中。

那白綠相間的花瓣隨著他呼出的氣息微微顫抖著。

鄭妥娘笑道:「吳公子真是手癢,一點憐香惜玉的同情心都沒有。」

「鄭大小姐沒有眼力。」方密之道,「吳公子太憐香惜玉了。

你不信?他還要吃那朵花。」說完朝吳次尾擠擠眼。

吳次尾果真將花朵扔進嘴裡,搖頭晃腦品嘗一番:有點甜,有點香,口感不錯。他說:

「好吃極了。」又伸手摘了三朵,全扔進嘴裡。

寇白門見他吃得有滋有味,也跑過來摘了一朵扔進嘴裡。

嚼了幾下,眼睛眉毛湊往一堆,嘴一張吐了出來。「我的媽,像吃毒藥。」

眾人哈哈大笑。張天如說道:「梅花雖然不是毒藥。聽說它是最好的毒藥引子。吃了之後,灌五百瓢大糞都不得救。」

陳定生接著說:「去年武清侯就是吃了一種叫梅花帶雪的毒藥死於獄中。哎,此人也是罪有應得。」

「傳說他對抗皇上向皇親國戚借餉,假裝拍賣家當。其實拍賣的都是他覺得沒有用處的廢物,各種粗細傢俱、衣服、首飾、字畫、古玩、磚、瓦、木、石堆了兩條長街。真是千年奇聞,攪得北京城像煮沸的油鍋。武清侯真是罪大惡極。」

「官場腐敗如此,國家危亡,令人心痛。」

「皇上治理國政總不稱手。譜的歌曲卻很優美。可見崇禎其實很聰明,有李後主之才。」

「近幾月剿賊還算有些起色。聽說李自成和張獻忠都被包圍在大山中了,逆賊們只有吃草根樹皮充饑了。」

「草根樹皮有時也很好吃。」李香君插話說:「我跟蘇崑生師父學藝時,吃過一種魚腥草,味道真不錯。」

說起吃,鄭妥娘就覺得飢餓難當,她嚷道:「大娘,早就該開席了。我要餓死了。」

李貞麗便道:「好好好,開席。不等董小宛了。」

正在這時,院中打雜的伙夫大聲朝樓上喊道:「宛姑娘到啦。」樂得李貞麗笑著說道: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吳次尾看著樓梯口出現一頭青絲,然後是一張女人的笑臉,這臉蛋一般,沒有傳說中那麼美。然後又看見胸脯,曲線也不優美。他失望地扭頭去看牆上掛著的一幅《悲壯苦語圖》,傳說中的美女都只有畫上才有。無奈董小宛見過張天如、陳定生、方密之,下一個就該介紹他了,他只得回過頭。一望之下驚得目瞪口呆,董小宛真正的花容月貌。

董小宛看見吳次尾那雙驚艷的眼睛,臉上微微一紅。她嬌聲道了萬福,吳次尾慌亂間把手亂搖道:「免禮,免禮。」他看見剛才那個女人還拎著提盒站在樓梯口,這時才明白自己剛才把丫環惜惜錯認為董小宛了。

吳次尾說:「董大小姐名不虛傳,當得起李太白那句:『雲想衣裳花想容』。」

自古文人都有賣弄文才的惡習,陳定生座椅前的茶几下便擺著一本《李白詩文集》,本是李香君擱在那裡點綴門面的,她知道這些個文士談詩論畫也許會派上用場,果然被她料中。

陳定生聽見吳次尾說到李太白,趁機就拿出那本古舊的書道:「想不到香君也喜歡李白。」

「李太白仙風道骨,誰不喜歡。」董小宛接過話碴說道:「香君姐姐對李白很有心得呢。」

鄭妥娘道:「看來陳大公子也喜歡李白羅?」

陳定生道:「當然。」

寇白門湊上來說道:「請教陳大公子,有幾句詩我始終沒搞懂。請賜教一二。」

方密之道:「哪幾句?」

寇白門清清嗓子背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饈值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陳定生拍了拍手,笑著說道:「這有何難?李太白男兒氣概,想到國家的混亂,面對美酒佳肴卻憂心得吃不下東西。當今國難當頭之時,多幾個李太白就好了。」

董小宛沉吟一下,朗聲說道:「陳大公子憂國憂民,識大局,負氣節,真令人欽佩。但剛才那幾句詩,小宛另有一說。」

坐在旁邊的張天如,一邊喝茶一邊和李貞麗眉來眼去地調情,不料被李香君偶爾瞥見。

張天如趕快扭轉頭朝幾個爭論李太白的人說道:「董小姐有何見解,說來聽聽。」

「我覺得那幾句詩跟國家命運的關係不太大,跟李白的自個兒身世倒有很大的關係。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首詩寫於李白羈留長安時,當時他貧窮潦倒,饑寒交迫。大概這時剛好豪富人家請他喝酒,看見滿桌佳肴美食值得千錢萬錢,大概相當於他的一年盤纏,所以他就吃不下去。拔劍四顧茫然不過是誇張的憤怒罷了。張老爺,小宛冒昧作此解,未知可否?」

張天如道:「妙,妙,真是別家奇言。董小姐才思如此,真是奇女。張某佩服。」

李貞麗說道:「虧了你們幾個臭文人,什麼事都往國家大事上扯,這下怎樣。」

四位公子都手撫額角,同聲說道:「汗顏,汗顏,汗顏。」

眾人大笑。惜惜笑得忘了形,提盒脫手滑落地上,滾出許多酥油糕。吳次尾是最不拘小節的人,順手撿起滾到腳邊的一個酥油糕咬了一口,滿嘴香酥,脫口贊道:「好。」

李貞麗道:「這糕點是小宛的拿手好戲,只是還沒名字。

難得幾位才子在此,就賜個名字,讓它也有名揚天下的機會。」

張天如也試了一個,果然不錯。便順口說道:「乾脆就叫『董糖』算了。」

說起吃,大家都覺得餓了。鄭妥娘更是嚷嚷:「餓死我了。

快開飯,快開飯。」

大家都站起身來,調桌椅,擺桌面,忙乎了一陣。一桌豐盛酒席熱騰騰擺在了樓廳正中,大家分席次坐定,各人先幹了自己面前那杯水酒。站在旁邊的惜惜覺得這幾個人本身就像擺在桌子邊的大酒杯,酒不過是從酒壺斟入小杯,爾後又倒入肉做的大杯子而已。

李貞麗舉杯道:「張老爺此次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

來,幹了這杯。」

「張老爺才高八斗,何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鄭妥娘也敬張老爺一杯。」

張天如一飲而干,對惜惜道:「滿上,滿上。」

於是眾人各自找了些理由,相互敬了酒。不知不覺便酒過三巡。乘著酒興,眾人都打開話匣子,將一些妙語奇句傾倒出來。媚香樓上的笑語傳到秦淮河對岸,兩個異鄉人相互說道:「好熱鬧的去處。」便有正在收拾槳楫的艄公開心地告訴他們:「那裡住著美麗絕倫的李香君。」兩個異鄉客幾步一回頭,口中朗朗地念道:「李香君,李香君……。」

張天如酒興正好,忽然問:「宛姑娘才貌今世無雙,不知有沒有心上人?」

小宛乖巧,知他必有后話,便紅了臉,低下頭。頭頂的銀釵被燭光照得閃閃發亮。張天如繼續說:「如果沒有,我倒想起一個人。大概也只有此人能消受這般如花似玉的艷福。」

「誰呀?是不是復社之人?」方密之問。

「當然是。」

「比侯朝宗如何?」鄭妥娘問。

李香君聽說侯朝宗,便覺得臉上發熱。眾人見狀,免不了取笑一番。李貞麗解圍道:

「不要再說那個忘恩負義的侯公子。我的寶貝女害了一年的相思病,巴心巴腸才看到一封信,卻連鬼影都見不到一個。」

「大娘,別著急。侯朝宗過幾天就要來應考了,到時還得麻煩你呢。」

李香君怕眾人不停地拿侯朝宗當話題,便搶先問張天如:「剛才張老爺說的是誰呀?」

張天如故意賣個關子,附著方密之耳際說了幾句。方密之拍掌笑道:「果然是天生一對比翼連理。妙得很!」

寇白門說道:「說得再好有什麼用?你們復社的人我見過很多。說說是誰,讓我來評評。」

方密之清清嗓子唱戲般說道:「此人就是冒公子。他姓冒名襄字辟疆,乃如皋人氏。他是江左有名才子。幾位見過他的請評說看。」

寇白門笑道:「是他?配小宛妹妹,果然珠聯璧合。」說罷朝小宛擠擠眼,挑挑小拇指。

張天如當即將這件事當作社務一樣下了指示,叫方密之、陳定生撮合一對良緣。誰料想這一下便引出一段驚心感人的愛情故事。

席面杯盤狼藉,眾人自覺已不能再飲。聽得院牆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都在心裡數了數,原來夜已三更。大家都知道,接下來就該做那銷魂的風流事了,便都不言語。席間只有幾個人喝茶的嘖嘖聲。董小宛彷彿聽見枯枝內正在孕育的新芽招喚春天的聲音。

李貞麗今天請小宛來,是想讓她幫自己應一下客人。但剛才說了冒公子的事,想來這幾位公子就不會再打董小宛的主意,那找誰來替這個角兒呢?她假裝有事,招呼香君和小宛到一邊商量。李香君詭秘地說道:「讓惜惜替一陣怎麼樣?」

董小宛也覺得可以,便把惜惜叫到另一個房間里,告訴她那個想法。惜惜道:「我生是小宛姐姐的人,死是小宛姐姐的鬼。

只要是姐姐的事,我都干。只是我還是處女。」李香君便摟住她親了一下,然後附在她耳中說:「沒關係,你總不能老做處女吧。和男人干那事,真的很舒服呢!」說得惜惜滿臉飛霞。

李貞麗便叫撤了酒席,一邊安排眾丫環端上熱水,各人洗漱一番。便安排寇白門陪吳次尾,鄭妥娘陪陳定生,惜惜陪方密之。待三對良人各自進了靠後廳的三個房間,李貞麗便挽了張天如的手進了走廊盡頭那間樓房。董小宛想起那天李玉從那間房走出來的情景,心想:

「原來那是乾娘的專用起居室。」

董小宛和李香君幫幾個丫頭收拾完房間,倆人便牽了手到香君的卧室就寢。上了床,倆人都沒有睡意,便悄悄地說些女兒話題。說了一陣,小宛便問:「姐姐和侯朝宗的事怎麼樣?」李香君道:「他這次來金陵,我得想辦法讓他娶我,免得夜長夢多,男人其實都沒心肝。」

「侯朝宗會答應結婚嗎?」

「應該沒問題。他還怕我不願做他的妾呢。」

「做妾就做妾。先脫了苦水再說,嫁過去再和他那原配夫人爭個高低。姐姐,我好羨慕你。」

李香君道:「他們剛才說的冒公子的確很般配你。你若嫁給他,才真有福份呢!他父親是京城御史台的大官,家道殷實,你嫁過去就不愁下半輩子的生計了。」

「只怕他流水無情呢!」

「試試緣份吧。女人一生往往只有一次機會,那就是嫁人。

與其做那同床異夢的夫妻,還不如就在這秦淮河上逍遙自在。」

「冒公子有夫人嗎?」

「有一位。聽說也美貌賢惠,知書達禮。」李香君說道,「我們風塵中人,本來就命苦,能做個好妾便是福份了。」

想著自己這下賤的命根,兩人不免就噓吁連聲,互相安慰一番,便各自倒頭睡去了。董小宛聽著秦淮河淺淺的水聲以及媚香樓周圍的枯枝在風中的相互嬉戲聲,想起那不可預知的將來,會是什麼情形呢?

第二天,大家都起得很晚,便一起在媚香樓用了早點,各自說了些笑話。人人都對昨夜的風流心照不宣。然後坐下喝茶。

翠翠收拾房間時,從惜惜和方密之那間房取出那沾滿血的白絹布。鄭妥娘見了,打趣說道:「方公子佔了咱們惜惜的便宜,按秦淮河上的慣例,方公子可得加三倍賞錢。」

張天如說道:「方公子,給完賞錢,可能你回家的盤纏都沒有了。媚香樓可是有名的銷金窟。以後沒錢咱們都少來。」

李貞麗把眼一瞪,說道:「誰說要收幾位公子的賞錢?你這沒心肝的老傢伙。昨夜姑娘們的賞錢我全包了。」

張天如朝幾位公子擠擠眼,四人相互望了望,都心領神會。便一起起身,朝李貞麗鞠了一躬,並聽四人同聲說道:「謝大娘好心。」

李貞麗見這光景,猛然一拍大腿道:「哎呀呀!我又中了臭文人的詭計。你幾個公子爺吃了我的酒食,玩了我的姑娘,還討了我的賞錢。我吃虧不小。」

陳定生笑哈哈說道:「大娘,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許反悔啊!」

李貞麗道:「誰反悔了。下次絕不饒你。」

眾人又笑鬧一陣。四位公子便告辭而去。隨後寇白門、鄭妥娘也告辭。董小宛幫乾娘收拾了一下,才帶著惜惜告辭而去。坐到馬車裡,董小宛覺得非常睏倦,便靠在惜惜的肩頭上睡了。本來從媚香樓到釣魚巷沒有多遠的路,但馬夫在途中要為妻兒採購幾樣食品,使董小宛有時間做一個夢。

馬蹄聲零零星星進入耳鼓,地平線就遠遠跑來一匹瘦馬。

一位書生打扮的騎手,沿途打聽董小宛的住處。路上的行人都搖搖頭,各自行色匆匆。

董小宛睜開眼睛,看見馬背上的書生就是那瘦俏的少年,她遠遠地招手,山崗上回蕩著馬蹄的陣陣回聲。少年站到她的眼前,她正疑心那詭秘的馬。少年突然將瘦馬收攏來,馬就消失了,他手中多了一把摺扇。真好,馬變的扇子!瘦俏少年依舊沉默不語,緩緩地打開扇子,扇面上寫著「冒公子」三個字。

「冒公子!冒公子!」董小宛在夢中叫出了聲,惜惜慌忙放棄對昨夜的回味,狠勁搖了搖董小宛。董小宛醒來時,臉頰上掛著一顆淚珠。惜惜看見淚珠里有自己那張臉,略有變形。而董小宛夢中的情郎終於有了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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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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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李香君與侯朝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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