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秦二世三年,章邯三十萬秦軍圍趙軍於世鹿,楚懷王派宋義、項羽率軍援救。大軍行至安陽,停留了四十六天不前進。
項羽衝進了上將軍行轅,質問帥宋義:「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進軍?你要眼睜睜看著趙國滅亡嗎?
「你著什麼急?」宋義慢條斯理地道:「趙國歇跟我們有直么交情?犯得著為他去跟秦軍拚命?不要忘了,秦軍比我們多四倍不止!章邯也不是好惹的。你叔父就是因為不聽我的勸告,貿然出擊而被他殺了的。」
「你也不要忘了。」項羽強忍著怒氣道,「懷王派我們來,就是為了救趙!你現在按兵不動,算是怎麼回事?」
宋義道「這就叫計謀!現在秦軍攻趙,若秦軍勝,必然已疲憊不堪,我軍正可乘其疲憊擊他們;若秦軍敗,那更好,我們就可以乘此大舉西進,入咸陽,滅秦朝,建不世之功。所以,我們不妨讓秦、趙先互相廝殺,拼個你死我活。這叫不戰而出人之兵,你懂嗎?」
項羽道:「我讀過兵法,不用你來教我!不戰而勝有兩種,『上兵伐謀,其次伐效』。你用的是哪種?靠謀略?靠外交?你靠的是趙國的犧牲!以秦軍的強大,去攻新建立的趙國,其勢必滅趙國。這也算「不戰而屈人之兵?你屈的是誰的兵?」
宋義冷笑道:「難怪你叔父說你讀兵書只讀一半!犧牲趙國以拖垮秦軍,不正是最好的謀略?匹夫之見,不可理喻!
宋義最後兩句話聲音不大,似是自言自語,但足以讓項羽聽到。
「你說什麼?」項羽勃然大怒,手掃劍柄,便欲站起,「你再說一遍!」忽然,他感到有人輕按他按劍的手,他回頭一看,是他的侍衛。
那侍衛輕聲道:「將軍息怒。」同時以目示意。項羽向四周看了一眼,重又坐下。
「這就對了。」宋義悠然道,「你那火爆脾氣,最婦不要在我這裡發。這是我的行轅。而且,我是上半軍,你是次將軍,你知道,這可是懷王封的。
項羽咬一咬牙:「你不救趙,我去!」
宋義瞟了他一眼,舉手拍了拍,:「來人。」
一名士卒走進來,躬身道:上將軍有何吩咐?
宋義道:「傳我將令:軍中上下,務須嚴守號令,不得擅自行動,凡有好勇鬥狠如虎狼,強悍不遵令者,皆斬不赦。」
士卒應聲退下。
宋義又轉向項羽道:「項將軍,這可是懷王給我的權力,你沒有異議吧!」
項羽從鼻孔里冷哼一聲:「懷王,懷王,你還真以為那小子配坐好張王全?」說完,項羽起身就走。
宋義拍案怒道:「項羽!你不要太放肆!別以為你是項梁的侄子我就不……
項羽已經出去了。
什麼懷王?狗屁!項羽重重地向地上啐了一口。邊走邊憤憤地說:「連秦始皇我都敢說他可取而代之。熊心算什麼東西?要不是我叔父,他大概現在還在給人家放羊呢!宋義居然拿他來壓我,你說可笑不可笑?楚國的大業,早晚要敗在他手上!」
跟在他身後的待衛道「宋義的話,其實也不是全無道理,但只顧眼前之利,目光不免短淺了些。」
項羽停住了腳步,回身打量著這個待衛:「韓信,你這個執戟郎中,好像總是有許多見見呀!那你倒說說,宋義的話有什麼道理?他又怎麼目光短淺了?」
韓信聽出,項羽的話中,有一股譏嘲的味道,但話已出口,不能不說下去:「宋義的意思,無非是想待秦、趙兩敗俱傷之際,坐收漁翁之利。單以此役而言,此舉確有可取之處,但從長遠來看,恐怕還是失多於得。第一,若照宋義的做法,趙國必亡,我們也就失去了一個盟友;第二,別人會說,楚軍只顧保全自己的實力,不顧盟國的安危,算什麼王者之師?以後我楚國要在諸候中建立天下宗主的威信,就很難了。」
項羽道:「那麼你說該怎麼辦?
韓信看了一下項羽,一時看不出喜怒,想了想,終究還是說道:「我軍可以先大張旗鼓做出進攻的態勢,但不去接觸秦軍的主力,只要激起巨鹿城中趙軍的信心,讓他們傾全力與秦軍決一死戰。秦軍久圍巨鹿而不下,其勢如久綳的弓弦,現在突然加上一股強力,那麼弓弦最容易綳斷的地方必須會暴露出來。我軍就可抓住機會,從此處入手,變佯攻為實攻,與趙軍裡應外合……
「哈!」項羽冷筆一聲,「我當你有什麼高見,搞了半天原來還是宋義那一套!趙國危在旦夕,你還有閑心玩什麼佯攻實攻的把戲!項羽向遠處秦軍營壘方向一指,「章邯是我的死敵,他跟我鬥了那麼長時間,還殺了我叔父,可我佩服他!為什麼?人家是真天的忠臣良將,憑自己的真本事打仗,可你呢?你給我出的是什麼餿主意?你想讓我被趙國人戳著脊梁骨罵么?宋義的做法不是王者之師氮,你的倒是了?世上有這樣的王者之師?笑話!」
韓信知道,項羽跟本沒有理解自己的計策,只得耐心解釋道:「將軍,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和宋義的做法不一樣……
不錯,你和宋義不一樣,」項羽一揮手打斷他,「你比他高明,你高明就高明在,不出死力,還要撈個出過力的好名聲!你把我項羽當什麼人了?告訴你,偽君子比真小人還不如!說完,項羽甩下他,大步走進前面范增的營帳去了。
韓信獃獃地上在原地。項羽最後一鋁句深深地刺傷了他的心。問題是,這樣毫無理由的羞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幾乎每次他進言獻計,項羽都會有反感之意,就算事實證是他的預見是對的,項羽也沒有因此而給他好臉色看。
這到底是為什麼?
項羽進了范增的營帳卸掉盔甲,扔下佩劍,坐下就道:「我非殺了宋義不可……
范增大驚,道:「將軍慎言。」說著起身走到軍帳門口,掀開帳門張望了一下,又放下帳門,向項羽道:「出了什麼事了?」
項羽道:「宋義不步救趙,我勸他出兵,他還搬出懷王的牌子壓我。」
「哦!是這樣。」范增踱了幾步,坐下來,「那他說了理由嗎?」
「說了」項羽道;「又是那一套「等秦軍疲憊了再打!」
范增道,你是怎麼看的?」
項忌道:「秦強趙弱,這是明擺著的事。巨鹿只日可下。到時,秦軍得到趙國的糧草補充,只會更加強大。有什麼疲憊之機可以利用?」
「唔--」范增捻著花白的鬍鬚沉吟不語。
項羽有些急了:「亞父,難道你也認可宋義的鑄法?」
「不是「。范增搖了搖頭,宋義的做法,也許可贏得眼前一點小利,但會使我們失去趙國這個盟友,又有損於楚軍王者之現的威名,不利於我楚國的長遠發展。最好的計策是……
范增沉吟著,發現項羽面色有異,道:「阿籍,怎麼了?有什麼事?」
項羽道:「亞父,你說的……你說的怎麼和他如此相似?」
范增驚道;「誰?誰會有此見識?」
項羽道:「喏!就是外頭那一位,我的侍衛,韓信。兩前投奔我叔父的,叔父過世,又跟了我。」
范增道:「他道底是怎麼說的?」
項羽把韓信那番話複述了一遍。
「想不到你手下竟有如此人才!」范增激動地一把抓住項羽的手,「太好了!這人是上天所賜,阿籍,你一定要重用他。」
「亞父,不要說他了。」項羽抽回自己的手,「這人我不想用。」范增愕然:「為什麼?」
項羽道:「亞父,你不知道他在淮陰的事。曾有個無賴找他的茬,當街對他說:「你要是不怕死,就撥劍來刺我;要是怕死,就從我胯下鑽過去。」結果你猜怎麼著?他居然當真乖乖地鑽了人家的褲襠!滿街的人都笑他,他還跟沒事人似的。人家把這事告訴我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怎麼會有貪生怕死到這種程度的人?」
范增眯起了眼睛:「你認為他怕死?」
項羽道:當然!他這樣的人還不算怕死,那世上就沒有叫懦夫的人了。」
范增道:他要是真的怕死,怎麼還會來投奔你叔父造反?兩年前你叔父的實力可不大啊。」
項羽一時語塞。
范增道:「受到侮辱,並不是被侮辱者的過錯。況且,尺蠖之曲,求其伸也。他能忍人所不能忍,正說明其志非小。」
項羽道:「不止是這樣,我……他其實已經向我獻過好幾次計了,我總覺得他的計策陰謀氣太重,非大丈夫所為。」
范增看了項羽許久,才嘆了口氣,道:「阿籍,我受你叔父知遇之恩,他臨終前又把你託付給我,我不能不盡心竭力輔佐。所以,有幾句話,我也不能不說,希望你聽了不要見怪。
項羽道;「我怎麼會呢?叔父要我叫你『亞父』,就是要我拿你當父親看待。亞父有話儘管直說。」
范增道:「阿籍,你為人磊落,襟懷坦蕩,這正是我所欽佩的,但也是我所為你擔心的。你的性格,不像是一個成功的帝王該有的啊!
項羽道:「亞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范增道:「從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們所看到的古往今來的大英雄、大豪傑,其實都有詭詐殘忍的一面,只不過不為常人所知罷了。戰場無情,宮廷無義,如果他們只是一味講究仁義道德,一輩子也不可能成功!宋襄公打仗都要講什麼『君子不乘人之危』結果呢?差點把命都丟了。
項羽道:「我沒有迂腐到那種程度,我不反對用計,只是不喜歡用那些過於陰險毒辣的詭計。」
范增道:「計策只是一種工具,有什麼善惡之分?再卑劣的計策,只要它能成功,就是好計,就該用它。」
項羽道:「可是藉助詭道而得來的一切,不能保持正義的本色嗎?」
范增道:「齊桓公九合諸候,一匡天下,他的正義誰曾懷疑?但你知道他的國君之位最初是怎樣來的嗎?他是殺了他哥哥公子糾而得位的士決定正義與非正義時,不是在鬥爭中走正道還是詭道,而是鬥爭的最終目的,就像你叔父擁熊心為楚王,不也是為了推翻暴秦而採取的一種策略?你自己也知道,他算什麼楚王?不過是你叔父手中的傀儡罷了。只因為他的楚王血統,能為我們號召更多的人,你叔父才他做招牌的。」
項羽聽他用叔父項梁的行為做譬喻,心中有些不快,道:「那不一樣。」
范增道:「有什麼不一樣?」
項羽說不出來,只得道:「反正我不想讓後人說,我的成功是用陰謀詭計換來的。」
范增道:「陰謀詭計又怎麼了?『竊鉤者誅,竊國者候』自古皆然。只要所圖是帝王業,一旦成功,有誰敢質疑你成手段?」
項羽說不反駁的話來,只得沉默,但臉上不以為然的神情非常明顯。范增看出來了,他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軍帳門口,撩開帳門準備出去,好讓項羽一個人靜下心來想想。但撩開帳門的手突然停在了那裡,若有所思地看著外面。一會兒,又放下帳門,回頭對項羽道:「韓信這個人,你真的不步用嗎?
項羽道:「是的。」
范增嘆了一口氣道:「人才難得,希望你再考慮考慮。如果你實在不想用他,那麼最好把他看住了。」
項羽詫道:「為什麼?」
「他的才智太可怕了。這樣的人若為他人所用,會後患無窮。」說完,范增掀開帳門走了。
為他人所用?後患無窮?項羽覺得好笑。誰會重用一個鑽過人家褲襠的膽小鬼?亞父真會大驚小怪。
他根本沒把韓信的事放在心上,轉而開始思考起明天要做的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