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第十一節

孫天儔在校,多番挨了處罰。法喇村在蕎麥山中學的學生多,孫平玉、陳福英豈能不知?都以為孫天儔在校不行正,孫天儔每回家,便受到父母苦口婆心的教育。

孫平玉、吳明義、吳明華、趙國成、王元德等是同齡人,均是三十齣頭。這一代思想觀念全不同孫江成、陳明賀這一代。一是法喇村在外工作的多了,他們年年勞作,羨慕這些領工資吃飯的人。企慕已久,心理自然變化。二是前些年來了一大批米糧壩的知青,與孫平玉等剛好同齡。知青的文化水平、穿著談吐、生存境況自然比孫平玉等優越。使孫平玉等好不自卑,在探究造成差異的根源時,發現了最大的差異是文化的差異。從而形成這樣的觀念:讀書改變人生,知識決定命運。但他們無知無識的命運早已被決定。文革耽誤了他們。但即使沒有文革,憑法喇村的偏僻落後,他們也不可能受到什麼樣的教育。他們想掙扎一番,改變命運,然而不可能。他們在省悟前失敗的命運早已決定。無可奈何之餘,他們的憤恨不平之心,就轉嫁到培育子女身上來。聯產承包責任制實行時,他們最大的子女剛要到十來歲,小學即將畢業,希望剛要開始。再加上包產到戶,雖都還不寬裕,但畢竟不是窮到山窮水盡的合作社時了,無論賣牛賣馬,車借貸款,都能設法湊夠子女進中學的學費。再加他們雖嘗了生兒育女的不易,而未嘗到使之成家立業的艱辛,對未來儘是幻想。所以見兒子的中學錄取通知書來到,大喜過望,認為這下可以揚眉吐氣大幹一番了。也如孫平玉背箱扛被,攜子送往蕎麥山。

在孫天儔考取的下一年,原同班的吳明義之子吳耀周、吳明華之子吳耀祥、趙國成之子趙家壽、王元德之子王勛科、謝吉林之子謝慶成及姜慶輝之女姜成菊、吳光映之子吳明陸等經補習,盡考入蕎麥山中學。但這班人到校,除謝慶成、姜成菊埋頭苦學之外,均不務正業。或抽煙喝酒,或賭博打架,或拿了伙食錢朝電影院跑,或賒零食漫天欠賬,無錢了就回家偷。家裡發覺后加以防備,就在學校偷。被學校發覺,就叫了家長去賠償損失,寫保證書。家長既要忙生產,又要供學費,還得不時到校賠償兒子打架、偷盜的損失,因是氣得要死。對兒子無法,就只好三天兩頭往學校跑,去向老師了解情況,向兒子擺事實、講道理,說明讀書的重要性和改變命運的必要性。法喇人上門,無論厚薄,都要帶點禮物,或者兩個雞蛋,或者兩斤洋芋粉。不到半個學期,老師們都在談論法喇這些學生家長望子成龍之切,前所未見。要是所有的家長都如此,那這書就太好教了。

趙家壽在校賭博逃學。趙國成天天跑來蕎麥山偵察,終於在校後山坡上的賭場上將趙家壽抓獲。趙國成語重心長,講道理到天黑。因趙家壽的錢輸光,趙國成將身上僅有的一元錢給趙家壽,餓著肚子回法喇。但趙家壽仍是不改。趙國成大怒,帶著兩根牛皮條來,偵察了兩天,在公路橋下的賭場將趙家壽抓獲,綁在公路邊行道樹上,揚起牛皮條一陣猛抽。一皮條下去,就有一痕肉鼓起來,隔著衣褲都能看見。法喇來趕場的看見,都喊:「趙國成,審著點!你這是皮條,不是楊柳條!打個養老疾出來,他這一輩子怎麼辦?」趙國成不理,直打的精疲力盡,趙國成親弟趙國萬來趕場,見侄兒子被打得不成樣子,忙來解救。趙國成說:「兄弟,大哥一萬個求你,放開我的手!你不理解我此時的心情!」趙國萬說:「大哥你答應不打家壽,我就放了。」趙國成說:「你怎麼這麼無聊!他賭博時你怎麼不來教育?現在你來教育我了?你到底放不放?」趙國萬說:「家壽被你打得不行了。」趙國成大怒,扔了皮條,說:「你會管你管!」罵著就走了。趙國萬見自己行好不得好報,也火了,也棄趙家壽而去。到天黑趙家壽仍被捆在樹上,忙請過路的學生帶信到校,請了法喇的學生去把他從樹上解下來,抬回學校。趙家壽衣褲已爛,肉盡腫起,昏過去了。校醫來輸了液,叫法喇學生帶信給家長。信帶到法喇,趙國成之妻扭著丈夫大哭大鬧,趙國成火了,又給妻子一頓,罵道:「都是你平時慣適的!我不找你的麻煩,你還來找我的麻煩了!要看你去看,我是不去的!他死了也才是這麼回事!」竟不到校看趙家壽。其妻跑了來看望。趙家壽好了以後,畏憚於是,不敢賭了,但每天在課堂上昏睡,無心學習而已。

吳明華是趙國成的親大姐夫,生產比趙國成還忙。趙國成兩個九歲七歲的女兒未讀書,在家幫著忙生產,所以趙國成有空到校偵察趙家壽。而吳明華的都是兒子,盡在讀書,根本抽不出時間去偵察。趙國成打了兒子憤然回家,吳明華便來問:「吳耀祥在學校咋個樣?」趙國成說:「你哪天晚上抽空摸去,冷不防搜他的包,一定搜得出幾包煙來。」吳明華說:「你怎麼不幫我揍他幾下?」趙國成說:「我幫你揍他,可是可以。問題起不起作用?就像趙家壽,如果我請你揍他,儘管揍了,還會有我親自揍起作用?」吳明華一聽有理,就準備著到校去收拾。下一星期吳耀祥回來,又是說學校要求交這樣費多少錢,交那樣費多少錢,一共得帶多少錢。吳明華妻說:「小祥兒,按規定一個月的伙食錢才要九塊。這個月已給你十九塊了。你還不夠?」無辦法,吳明華只好去到處借,借到天黑,錢才借夠,交與吳耀祥。吳耀祥走後,吳明華就作上路準備。半夜出村,天明到校,累得大汗淋漓。他摸進學生宿舍,學生剛起床。吳耀祥正躺在床上,點上一支煙,吸一口道:「天亮一支煙,賽過活神仙。」話完,又吸上一口,朝空中吐煙圈。感覺有手來摸到自己的頭髮,吳耀祥以為是要煙抽的同學,說:「哪個?要煙就明說嘛!兩支煙奉放得起!」那手並不縮回,而是抓緊了吳耀祥的頭髮,另一隻手就朝吳耀祥劈面打來。吳耀祥臉上挨了一下,撐起見是吳明華,頓時魂飛魄散。吳明華接過煙,將燃紅的一頭朝吳耀祥嘴上按來。吳耀祥不敢讓,唇頓時被烙得「呲呲」響。煙熄了,吳明華道:「吃!」吳耀祥只得將那煙嚼了咽下。吳明華一搜吳耀祥包內,還有三包煙,又叫:「吃!」吳耀祥被迫連煙殼紙全嚼了吞下。吳明華說:「昨晚給你的六塊錢交出來。」吳耀祥說沒有了。吳明華一搜,果然已經沒有,便問:「哪去了?」吳耀祥不敢說已還煙賬,撒謊說路上丟了。吳明華大怒,帶其下樓,解下腰上系著的牛皮條來,就將其捆在學校操場的柱子上,揚起皮條就打。老師、學生全來圍觀。吳明華邊打邊罵:「你小雜種才讀四個月書,老子就賣脫四隻羊了。老子只有十隻羊,夠賣幾個月?老子四個兒子。羊全賣給你了,那三個咋辦?老子面朝黃土背朝天,比牛馬不如,比豬狗還慘!你小雜種吃飽喝足,『賽過活神仙』,還『兩支煙奉放得起』。」打得皮開肉綻。見打得要不行了,老師才來干涉。吳明華揚長而去。學生將吳耀祥解下,抬進宿舍。吳耀祥身上是傷,腸胃便秘,到了床上想往廁所,到了廁所想在床上,又哭又叫,被折磨得死去活來。成天痛得在廁所里打滾,全身屎尿。

星期天,孫天儔背了洋芋和柴,下黑梁子來,欲約王勛科一起走。到王家屋后,聽王家屋內吵翻了天。天儔不便進去,便在屋后等。就見王元景出來。久后就聽王元德打王勛科,只聽見悶響,天儔便疑是用棍棒打。十來下過後,聽王元德妻謝吉芳罵王元德了:「孤寡!被你打死了!十幾歲的娃娃,勝得住你咋個打?」王元德咆哮道:「留著做什麼?打死了喂狗!一樣的弟兄,人家當鄉長,我當憨農民;養的娃兒呢,人家的當三好生,這小雜種當強盜!」仍聽見棒響。謝吉芳又罵王勛科:「小憨和尚!你不爭氣!你比王勛傑少個腦殼還是少雙手?人家當三好生,你當豬腦殼!你爸爸跟你大爹是弟兄,我跟你大媽是親姊妹,都是王家的兒子,謝家的姑娘!你就該為你這不成器的爹媽爭氣!你還去敲詐人家,我們哪點少了你了?伙食錢沒有給你?書錢沒有給你?學費沒有給你?你說!」王勛科道:「怪我日膿?怪你們日膿!我爸爸跟他爸爸是弟兄,那我爸爸為何不當鄉長?我媽跟他媽是姊妹,那我媽為何不生個三好生?你們都比不起他爹媽,為何要拿我跟他比?你們不要臉,還怪我不要臉!要我比得起他也簡單,我明天就去把王勛傑殺了!我就為你們爭氣了!」王元德大罵:「你這個小雜種!」又是棍棒響。謝吉芳罵:「使力打!使力打!教育他不聽,敲磕人家不說,還要去殺人家!老子剛才還憐憫你被打得可憐!像這樣有什麼憐憫場?打死你也不要緊!老子還有兩個兒子!」棍棒聲中,只聽王勛科罵:「王勛傑這個狗日的!你害老子遭這頓棍棒。明天老子上你家的門,要你死!」王元德又罵又打,謝吉芳又罵:「使力打!使力打!」王勛科又在罵要王勛傑死。天儔聽明白了,料定等王勛科無著,便背上洋芋自走了。

吳明義正在埂上割草,見到孫天儔,便問:「外甥,你耀周老表平時是不是把生活費拿去談戀愛了?」天儔最恨吳家在村裡欺軟怕硬,說:「曉不得。」吳明義說:「外甥不消瞞我了。我都打聽清楚了。他每個星期回來除了要生活費,還要什麼試卷費、春遊費等等。我問趙國成,說趙家壽也這樣要;問吳明華,吳耀祥也這樣要。問你爸爸,你爸爸說你沒這樣要過。我才去蕎麥山問班主任,說根本沒這些費用。原來是他們合夥編框框來誆我們!班主任還以為我有得很,一個月給他一大筆錢,他小雜種拿去招呼那些婊子吃零食,還吹他家有錢得很,說我在單位上,一個月工資一百幾。這小雜種,比地主討賬還惡劣,簡直是逼牯子下兒,說要就要,不給不走,逼得我眼睛插柴,腦殼發暈。當值十元的豬三元就賣掉,他拿去喂那些臟娘養的臭婊子!你給舅舅說說:他平時跟哪些女生鬼混?」天儔明白吳耀周、吳耀祥等平時編好了同樣的說辭,回來騙錢,應付的說辭,也早已對過,吳明義問他們,絕對問不出名堂來,才來問自己,便說:「我平時跟他們不在一起,曉不得。」吳明義說:「當然。好人跟壞人合不在一起。他們鬼混的,肯定不和你在一處。但同在一個學校,他做的事情,外甥不說全部知道,起碼也知道一半。」天儔說:「一點都曉不得。」吳明義無奈,只好不問了。天儔見吳明義前幾年從不穿補巴衣褲,如今也穿了。膠鞋也爛了,大腳趾也露出來。大約吳明義的確供兒子供窮了。目送其遠去的背影,天儔眼眶熱辣辣的,估算吳明義割這一背草要用去整整一天時間,要爬多少路,流多少汗,而這一背草,在豬圈裡爛成糞,不到一撮箕,再背到地里種莊稼,能有多少收穫?吳明義一天的勞動,好的話值一分錢,不好的話一分錢都不值。吳明義去年的生產天儔是知道的,三千斤洋芋種下去,歉收了,只挖得五千斤洋芋回來,只多出兩千斤洋芋。這兩千斤洋芋,不知值不值用掉的尿素錢?那麼這一年一家幾口的犁地、積肥、栽種、薅草、收穫等上千個工就全貼了進去。如此廉價的勞動,苦來一分錢是何等不易,吳耀周與那些女生混,十元錢瞬間就不在了。天儔想: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說盡了人間的凄涼,而最可恨的,又是「天下兒女心」。吳耀周等人,怎就不長一點心肝,體量一下其父苦楚呢?

這天下課,孫天儔提了銻鍋,要到操場煮洋芋吃,忽見吳明義穿得破破爛爛,躡手躡腳在跑,天儔奇怪吳明義為何到學校來,又穿得這麼爛,順著看去,見吳耀周正招呼幾個女生吃涼粉。吳明義衝到涼粉攤邊,吳耀周尚未發覺,還和那些女生有說有笑。被吳明義從後面一腳,踢倒在涼粉攤前。那些女生魂飛魄散,四逃躲避。吳明義將吳耀周拉到操場中人多處,左一耳光,右一巴掌,高聲大罵:「你小雜種說你家富得很!媽的家裡除了爛茅草房,牛馬都賣給你小雜種讀書了。幾隻羊也要賣來給你這小雜種滮血屙痢滮完屙盡了。你還侃你家是萬元戶,老子每月能掙多少多少,侃你媽的腦殼!床上除了塊爛氈片,連鋪蓋都沒有!老子就是你爹,十個腳趾露在外面。褲子補了又補,連了又連,穿了又穿,屁股上的肉都遮不住。你小雜種還對襟衣裳都不耐煩穿,硬逼老子買中山裝給你裹屍!老子的大頭子羯羊,就賣得你小雜種這身裹屍皮!可憐你妹妹,天陰落雨、下雪下凌,成年累月穿個爛羊毛氈衫,短那幾個羊,冷得打顫顫!你反眼看看,你妹妹穿的如得你嫖這些婊子不?老子平時想起就心寒,半夜想起枕頭邊的氈片要濕一大片!而你這雜種,天理良心全被豹子吃光了。竟來裹些婊子鬼混!媽的哪些人家養的臭母豬,嘈食了就趕去找牙豬配嘛!這是學校,不是配種場!」

邊罵邊打,吳耀周兩邊臉上腫了起來,面子被撕得粉碎,又急又愧,只恨無處可鑽天入地。吳明義的打罵有聲有色,吸引了上百學生圍觀。甚至在家吃飯的老師,聽到這高聲大罵甚有意思,也走來看這演員何等人物。都稱道這位家長了得。對吳耀周來說,打都是小事,罵是最恥的。邊伸臉去挨打:「爸爸,你要怎麼打都行,請你不要罵得這麼難聽了!多少老師學生在聽啊!」吳明義說:「你小雜種還想要面子啊?你是上層人物,自然要面子。老子是不出氣的憨農民,不要面子。」就從腰間拿了一件爛得不能再爛的爛衣裳出來,逼吳耀周穿上,拉了吳耀周邊打耳光邊繞學校轉,邊罵:「這個小雜種,他還要面子!老師學生們看看,這小雜種家牛、馬都賣來給他讀書,要討口了,他還在學校吹他家是萬元戶!這爛衣裳,是他小學時穿的。他考取時我們照顧他的面子,給他縫了件新衣裳,他穿新衣裳來校才一月,回去就說學校規定學生都要統一穿縫紉機打的滌卡的中山裝。沒辦法只得賣個大羯羊給他買了身上這裹屍皮!這爛衣裳脫下來,給他弟弟在家裡穿!」

吳明義覺教育得差不多了,才令吳耀周將中山裝脫下來,拿著回法喇了。吳耀周穿了那爛衣裳,異常可憐,有如乞丐。吳明義一走,吳耀周便將那爛衣裳扔了,到處借衣服穿,並說:「我家真是萬元戶!我爸爸哪裡穿得這麼爛!他穿那爛衣服不知是他從哪裡借來的!我家也不是住茅草房,而是大瓦房!家裡牛馬一大群。不信你們可以跟我到我家看看!」

下一周回家,孫平玉、陳福英對孫天儔說:「吳明義想讓吳耀周和你睡一處。我們說不好決定,要問你才行。他如果來問,你就說老師規定別班的不準搬到你們班宿舍。吳家人討厭得很,不要沾惹。」果然晚上吳明義就來了,說:「外甥,舅舅想讓你耀周老表和你睡一處。俗話說『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師娘跳假神』。我那敗家子生成是吃屎的命,任教都教不轉。頭個星期才被我狠狠地教訓一頓,我剛才走,就把我給他換的爛衣裳丟了,借了件中山裝穿著回來。但再恨不能將他趕出家門,畢竟是自己生的養的啊!生成了父子,就沒有辦法。我看世間什麼關係都好處理,什麼都好辦,大不了處不攏就不處。只有這父子關係,想處好無法處,想甩開甩不了。說無辦法,這才是無辦法。想我吳家平時無論哪家有事,都來找我打主意。真是『自家的端公杠不住自家的神』,如今事到我頭上,我無辦法了。我這半年因這敗家子不成器,心理壓力特大。思想負擔重了,腦子也不靈活了。我想來想去只有來找外侄了。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讓他來和你睡一處,看看你是如何求學上進的,感染感染他,把他那爛脾氣改掉。」

天儔忙借口學校的種種規定來拒絕。但吳明義說:「外甥,規矩哪裡就有這麼嚴!軍隊最嚴,以前舅舅當兵還從二連跑到三連去。你是怕那敗家子來搗亂你。這樣,試幾個星期,如果他改了,你兩老表就住一塊。如果他不改,你兩老表就分開住。行不行?」天儔還是不答應,吳明義甚是失望,就算了。

吳明義走了,孫平玉、陳福英均為嘆息。孫平玉對天儔說:「吳明義也是無辦法了。不然,他耐煩求人?在這村裡橫行霸道的,除了他爺幾個還有誰?可憐崔紹安這些人,就圖他頓肉吃,天天幫他,像長年一樣。吳明義成天在大營門吹:『我的生產我是不耐煩乾的。我餵了一幫豬,只要我的豬食棰棰在豬槽邊一響,豬就來了。』吳光耀跟你爺爺鬥了幾十年,忿氣還在息不下去。吳明義會希望你學習好?吳明義這年把還是拿不住了。哥幾個討論養吳光耀,吳明獻、吳明雄、吳明章有錢,圖省事,說每家每年出一百五十元,由吳光耀需要什麼自己買。吳明義、吳明洪怎能比那三家,就說或者每家輪著養幾個月,或者湊米湊柴湊肉。那三家不幹,說:『拿錢給老人,要買什麼都可以。』吳明義就罵:『不幹算毬了。你們有錢你們去養!我自身都養不活了,還養什麼老人!按我說的我就養,不按我說的我不養!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老人餓死了,別人罵也不會先罵我這窮鬼!』就這樣耍無賴。那三家無法,再麻煩也只得跟著麻煩,柴米油鹽一樣一樣的買了湊來。這次吳家修家譜,吳明義就不修,說:『修譜就是給玩勢的人歌功頌德。要修十年後再修。』他想的就是十年後他把吳耀周供出來在單位上,修起來他才有面子。但吳耀周又不爭氣。」

孫平玉家境越來越緊,孫平玉哀嘆:「農業上的人,是沒有辦法啊!人家單位上的,每個月到那天,多多少少都有點進益,是定了的。無論什麼政策,整來整去就整著農業上的。莫說一個月,你就是望上十個月,離了你自己去苦,誰會遞一分來?況且你苦還苦不來,苦得來都還好說!」孫天儔也可憐父母,自覺節省開支,除買筆墨紙張,不花任何錢。每星期回家,背一背洋芋就走,錢就不忍再要了。幾十里路,一路走,一路歇。幾十斤重的一背,苦處不堪言說。肩上的繩子拚命朝肉里勒,彷彿切開了肉,到了骨頭上了,天儔努力咬牙忍受。忍不住了,只得弓腰,用屁股托住背籮底,往上一顛,瞬間感覺全身擺脫重負,好不舒爽。但立刻重負又上來了,得又忍,忍不了又顛。到不斷地顛都不起作用時,只得在路旁歇下。背籮一放開,立覺飄飄欲仙。

但不是「仙」一陣就沒事了。幾十里路,要靠慢慢地磨才磨得到。痛苦之極,天儔就學著轉移矛盾,聚精會神數腳步,一步兩步地數,數到幾百步幾千步,終於又不起作用,又只得歇下。天儔曾想用背這洋芋磨練意志,把自己鍛煉成個任何時候都摧不垮任何力量都打不爛的鋼鐵男兒。他多次一上路就立志一氣不歇背了跑到學校,然而都以失敗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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