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節

第九十一節

春季學期又開學了。這一次,前米糧壩縣委書記、現行署副專員郭子賢衣錦還鄉,帶了地區教育局局長張長青等,來米糧壩撒錢了。給米糧壩中學一百五十萬元以修教師宿舍和實驗樓。縣政府、教委打了電話到蕎麥山來,說郭副專員要來此吃早飯。一時兩處領導忙碌一片。郭副專員到蕎麥山鄉吃了早飯,鄉中心學校請了去視察,即撥二十萬修繕危房。又進了蕎麥山中學來,劉朝文等帶著看了一陣,見教師宿舍不成樣子,又給三十萬,叫把原地主的木樓全拆了,在原地上蓋起樓房來。進來約半個鐘頭,走了。

張一行大喜,因天主、許世虎、吳明道等年輕人住著這危殆不已的舊木樓,即騰出他家住的下面木樓來,叫年輕教師搬下來。這些人中,天主、許世虎、劉英軍三人來的時間最長。按工齡說,一間有廚房的稍好,該給這三人中一人。張欺劉英軍軟弱無能,更恨天主,先叫許世虎搬進去了。才叫劉英軍、孫天主、吳明道、朱民蘊、柳富豪來抽鬮,住他樓下幾間。天主悲哀。范傳雲來說了,天主說:「你叫他們抽,剩的歸我。」四人即去鬥智一番,抽了,卻把五間中稍好的一間,剩與天主。朱民蘊、劉英軍等都說:「老孫太狡猾了!倒把好的佔了。」天主聽了,不屑置理。劉英軍則來找天主:「張一行這雜種太欺人了!那一間磚房,論功勞該你住,前半年你給他立了汗馬功勞!若不論,就應該我三人來抽鬮!叫許世虎去住了!才叫我二人來與後來的吳明道他們抽鬮!按道理:這五間房要由你、我挑了,再由吳明道挑!倒又把我二人拿去和朱民蘊他們抽鬮,要抽鬮,許世虎怎不跟我兩個抽鬮?要不抽鬮,吳明道他三個為何與我倆抽鬮?雜種因人說話!幾十個標準!我心頭也難過!只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惹不起雜種,再難過也只有受了!」天主說:「莫說了,各自奔前程吧!」

這新的幾間,都在張一行家樓下。張一行在樓上占的房屋面積,剛好覆蓋了下面五間,有近兩百個平方。張家在樓上燒水、砍柴,響聲一片。人一走路,下面五家就灰塵籟籟而下。這幾人敢怒而不敢言。實在氣憤不過了,朱民蘊把他的電視機放到最大音量,柳富豪、劉英軍的錄音機,也把音量開到能把板壁撼得轟轟而響。吳明道無法時,扔磚頭上去打樓板。結果是大家受害,滿樓的人都忍受不住,只得跑出來。但最吃虧的,還是天主。蓋吳明道、朱民蘊等人,每日無所事事,不過吹牛、談天、聽歌、看電視、下棋。這些都做不成時,走出樓來打籃球、打乒乓球,或各處去逛就完了。而天主要寫作,離了屋子,哪裡去寫?而每日的這許多騷亂,心緒被擾如亂麻,構思被橫空切斷,滿腦子只聽見砍柴、跺腳等一片響。

這日是星期六,天主忙寫稿。但從早到中午,張家在上面砍柴、砸碗不停。天主一個字寫不出來。忍了憤怒,上樓說:「你家聲音小點好不好?」張說:「我還是想讓斧子砍在柴上不出聲音,但斧子做不到,柴也做不到!」天主一聽火起,說:「這樓上的人,哪家不是拿下樓下地上去砍?你體諒點人意好不好?」張不理。天主把那斧子、柴全扔下來,挑釁地站在張家門上,實在是想打一架了。張一行滿臉紫脹,陰冷地盯著天主。天主下樓來,終於才得點安寧,寫了幾百字。但不久,樓上又砍柴了,樓板「咚咚」地響起來。天主也學吳明道之法,撿了磚頭來,朝樓猛擊。

張一行恨天主,一般人看風舵船,都助了張一行來與天主為難。男生宿舍,每班兩間,女生宿舍,每班一間。初三、初二多出來的女生,陳興洪就叫都搬來天主這班住,要天主這班的女生讓床。天主大怒:「我得罪某人!學生何嘗得罪某人?能欺就來欺我!竟去欺十二三歲的女學生!」來問陳興洪:「你有什麼道理?」陳說:「校長叫這樣安排!我奉命而行!」天主說:「學生可憐!饒了學生吧!我想等到初三、初二女生放進行李去,我去扔行李,那些女生又可憐!我這班的學生找不到住處,那我就只好叫他們住教室!」

管電的是何鋒。天主只點點電棒,每月卻是幾十度電。在錢上天主不留意,也懶於去吵。更糟的是他正寫的起勁,電棒沒電了,而別的人家,全是亮的。天主剛點上蠟燭,電又來了!單是這電燈,就叫天主一夜均看不成書,寫不成字。天主悲哀不已:在這裡是無法了!是只有走吧!下城去了。

天主再回蕎麥山來,那些女生即來哭說:「孫老師,你不在,張校長就指揮何鋒上樓去,把我們的被子全扔下樓來,扔在稀泥里。叫別班的女生,去把我們班的宿舍都霸了。」天主怒極,出門就遇何鋒,立即打了起來。但幾下交手,就被吳明道拉開了。

這下張一行說:「何鋒是執行學校的公務!是我派他去的!」以「因公受打」,送了何鋒去鄉衛生所「治傷」。又電話報告縣教育局。劉朝文、宋顯貴大喜,指示說:「先醫著何鋒!你們先把這案報鄉派出所,我們這裡報縣公安局。」

何鋒住院了。這些女生來與天主說:「孫老師,人家都要騙你了,為我們害你吃虧了!我們也送你去住院,說你被何鋒打傷了!我們也不怕他什麼教育局長、校長,我們到任何時候,都出來給你作證!何鋒是因公被打,我們說你同樣是因公被打。」天主說:「不消。上你們的課就是了!」想想,本是不屑於這些雕蟲末技的,他是只喜歡光明磊落,但不來裝裝也不行。搬些書來鄉衛生所,住在姜慶成家裡看書,稱說治病。張一行又報告縣教育局,劉朝文說:「孫天主這課,叫一個老師接了上著!他不上,叫他永遠養病去就是了!」

鄉派出所、縣公安局來校辦案,阻力來了:二人打架,只兩個回合就完了。既沒一方膚破,也沒一方血出。這都是全校師生看著的。欲作假者,作不了假。二是天主這班的女生,雖天主只上了她們幾個月課,硬頂著張一行及校內領導的威脅,說:「我們讀不成書,也就算了!」極力向辦案警察說原委。公安局的人,本要替劉朝文辦事,但竟辦不成,回去了。

學校教師立刻成了兩派:恨張一行的,為孫天主說話;嫉恨孫天主的,極力為學校當局幫腔。但恨孫天主的,是明說,暗裡就不進行活動了。而恨張一行的,欲以孫天主此事傾倒張一行,卻不敢明說,暗裡信件無數,都投縣委書記、縣長去。

社會輿論則全然對孫天主有利,對張一行一夥不利了。教育是牽動全社會的。整個蕎麥山鄉十幾個村,五萬群眾,因有各村的學生在這裡讀書,聯繫很緊密,無時不關注這個學校的。原來天主與趙等斗,盡收穫正義。在全鄉人眼裡,孫天主就代表正義,與孫天主作對的,都是邪惡的。而且天主歷來名聲好,去年學生又考得不錯,又加孫富華錄取,彷彿是圓了多少人奮鬥的夢想。又知教育局、學校與天主有仇的,如此種種。如今孫天主又上不成課了,寫信為孫天主伸冤叫屈的,仍是不絕。

一時就成了個荒唐鬧劇。何鋒住了幾天院,張一行不得不把何鋒叫回去上班。但怎麼處置孫天主,卻成了難題,一味地拖著。天主的語文課及班主任,都早換成肖茵了。孫天主的工資,自打架之日,即被全扣了!

天主見何鋒回校,也回校來。今卻無事可做,每日寫作。劉朝文、宋顯貴迫於巨大的輿論壓力,指示張一行:「要孫天主寫出兩份書面檢查!承認錯誤!交學校一份,局裡一份!他再向何鋒賠禮道歉,承擔何鋒的醫藥費,才准讓他上課。」

孫天主自然不寫什麼檢查,也不承認錯誤。雙方一天一天,一日一日地對峙、僵持著。

天主本就窮窘不堪,這下工資被扣,越發艱辛。連寫作的墨水和紙都無錢買了。

那何鋒平時屢偷老師的東西。已成全校老師之患,以前偷鄭啟雄的錄音機,偷何其松的電視機。都被兩家狠揍了一頓,憐其前途,放了手。去年偷吳太恩的錄音機。吳報了案,派出所來勘查現場,但總沒破獲。吳留心了半年,才在何鋒的配電室里找到了錄音機。吳太恩則不顧一切,仍去報案。何鋒母女只好暗中據說是塞了一千元給張一行,給了五百於派出所老宋。於是兩方都包庇何鋒。吳太恩人贓俱獲的,卻不得以何鋒為賊。何鋒倒咬一口,說錄音機是他的,說是吳去搶他的錄音機。但假的總是假的。錄音機被吳提回,卻氣憤不已,一直無機會報復。見天主與何鋒打架,而孫天主有理的。想趁機把事端鬧大,讓這竊案也得出頭。何鋒剛從醫院出來,吳家請的一夥地痞、流氓一擁而上,把何鋒打個稀爛。這下真進醫院去治病了。吳家威脅還要打。何鋒無法,回學校來,與母親一同,逃回老家去了。

張一行夥同老宋,又要對此打人案著手。吳家並無畏懼,說竊案在先,打架在後。必先解決竊案。何鋒已逃走,自然不了了之。

但最終有利的,還是張一行。一是何鋒母女在配電室煮米線,張一行之妻始終競爭不過。張用盡辦法,到張家吃的,始終只是十之二三,去何家的,十之七八。這下可好,生意全歸張家了。第二是何鋒一走,電工一職就缺出。張一行將其一堂弟拉來做電工,發了大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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