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第一次和王朔見面是在八六年夏天的一個下午。
他的小說我已經讀了兩篇,《浮出海面》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發出的讚歎也是:真他媽的孫子!
這種用來表達敬仰的句子,是被我們這代人廣泛使用的,但卻無法寫進教科書傳給我們的後代。我的女兒對心愛事物的讚美,使用的句子是:哇噻,酷斃了。mpanel(1);
這樣的兩個句子放在一起比較的感覺是:「真他媽的孫子」尤如一個粘著泥土的心裡美蘿蔔,擦一擦,咬上一口又脆又甜;而「哇噻,酷斃了」則更像日本料理櫥窗里擺著的那種刷著清漆的假菜。
像很多讀者一樣,我對王朔小說里的人物,以及這些人的生活和他們使用的語言都十分的熟悉。他筆下人物的嘴臉都酷似包括我在內的很多朝夕相處的同學和朋友。而這些日常的生活,和日常生活使用的語言,經王朔一番看似漫不經心地描述,竟變得如此生動,令人著迷。這種與時俱進的視野和觀察生活的角度,對我日後的導演生涯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成為了指導我拍攝賀歲片的綱領性文獻。
實在對不起,上面的句式是我從報紙、電視上學來的,並非我的創造,但我覺得用在這裡十分的恰當。
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休息間打開電視,幾乎所有的頻道都在異口同聲地說著這樣一些辭彙:與時俱進、高屋建瓴、高瞻遠矚、綱領性文獻。
這樣一些辭彙在我的腦子裡反覆地涌動,呼之欲出,終於我為它們在王朔老師那裡派上了用場。
那天下午,王朔是按照鄭曉龍給他的地址順利摸到我這裡來的。
那時我住在位於長安街木樨地一段的三里河三區十四號樓,樓下就是地鐵站的出口。因為地理位置的便捷,東去西來的朋友常會思想一閃念摸上樓來。我想王朔也是正好趕上沒事順道過來的。那時的他還沒有像日後那樣舉足輕重。不寫小說的時候也是四誨為家。
當然還得說是鄭曉龍的面子大。直到今天,王朔已很少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面,但只要是曉龍張嘍的事情,朔爺還是會撥冗出席的。
王朔來了。
就模樣來說,和我的預期大相徑庭。平頭,娃娃臉,皮膚白裡透紅,大面積白,小面積紅,所有的五官都很飽滿,肩膀很寬,穿著一件套頭的短袖衫,一副和顏悅色的神情,冷不丁地卻從他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的冷漠。我別形容了,大家對他都不陌生。你們現在見他什麼樣,那時他就什麼樣。一切姿色基本健在,只是沒有那時細嫩了。
王朔和曉龍嘻嘻哈哈打著岔,曉龍身為領導,但只要見到王朔必是嬉皮笑臉。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們倆正經說話是什麼樣子。當時曉龍和王朔說了些什麼?
王朔又和我說了些什麼?時間久遠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一上來我就摟頭蓋臉地把王朔大肆吹捧了一番,把王朔的臉誇得紅一陣白一陣,迫不得已只能以皮笑肉不笑響應。
後來我才知道,在生人面前他是非常靦腆的。
這一點很像同樣是赫赫有名的王菲,都覺得他們倆特傲不愛搭理人,其實是他們生性怯場。現在有一些演員歌手也模仿他們,上台眼睛不看著觀眾,接受採訪的出言不遜。但分寸不如他們把握的好,往往招致媒體一頓暴甌。
那天王朔說的一句話,至今記憶猶新。
他說:我拿到身份證了,哥哥現在是有身份的人了。
在此之前,他身上沒有任何證件。每逢外出住店登記,往往費盡口舌仍不能證實自己的合法存在。現在好了,有身份證為憑,早出晚歸從容不迫。
王朔說:我天天盼著警察截道盤查,然後漫不經心不慌不忙亮出公民合法身份。
當晚我們三人共進了我做的晚餐,有兩道菜我還記得。
一道是,醬豬蹄兩個,切碎,回鍋,用醬油白糖味精蔥絲旺火烹飪;一道是椒麻雞絲。做法是:第一步,先將整隻雞白水煮熟,淋干晾涼。第二步,順著雞肉的肌理手工撕成牙籤粗細的雞絲。此道工序十分耗時,可在聊天時操作不誤待客。第三步,大約需要生花椒一兩,用擀麵杖碾碎,加入食鹽白糖香油味精,與雞絲涼拌。
這一道菜乃是曉龍的前任妻子丁丹手把手親授,複製后,深受朋友稱讚。但我知道遠不如她做的口味純正,原因是她用的花椒是從四川帶來的,我的花椒是北京的。
從那時開始,我和王朔成為朋友。
十幾年過去了,想必現在王朔的女兒已經初長成人,亭亭玉立。我女兒的個子也已經過了我的下巴頦,雖然像我但並不難看。她們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白雲蒼狗事事難料,也許她們有幸能在今後的月歲里相逢。
希望她們彼此投緣,成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