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安疆發言。「我叫安疆。平安的安,新疆的疆。我這個名字是后改的。是我老伴改的。我們是在新疆結的婚。我在干休所。一個人。」安疆聲音很弱,但不含糊。

「那你以前的名字叫什麼?」應春草問。她不喜歡自己的名字,覺得一聽就像個下崗女工。因此對別人的名字,特別是后改的名字感興趣。

「這個……不說吧。」安疆拒絕了。

「很小資味?」周雲若說。

「小資什麼味?」老人家在干休所孤陋寡聞,對流行辭彙一無所知。

「比如叫瀟瀟或是麗娜什麼的。」周雲若說。

「雲若也算吧。」褚強插話。

周雲若很快反擊道:「不算。雲若有武俠風。」

安疆老太太說:「不是。」

「那您小名究竟叫什麼呢?」周雲若追問。

「這個……只有政委知道……」安疆為難了。那是她和政委的秘密。

接下來是花嵐自我介紹。「花嵐。不是盛滿鮮花的花籃,是山底下的風。我在銀行工作,成天和錢打交道。過路財神。不過,單位有錢還是好,藥費不成問題。」

大家就都投出羨慕的顏色。癌症是個無底洞,很多效益還算不錯的單位,剛開始還說:安心養病,儘管治,藥費的事不用掛在心上。面對著洶湧澎湃的藥費單子,很快就變了臉,最後不是規定了最高限額,就是拖著不報,鬧得大家心中惶惶。

「我這一輩子啊,除了住院交押金,沒摸過超過一萬塊以上的錢。頭一回摸那麼多的錢,比摸不著的時候還慘,打小窗口喂進去,那個心疼啊。真想不出天上地下袖筒子鞋坷垃里都是錢,啥滋味?」應春草嘖嘖說。

花嵐有機會談談自己的工作,也有成就感。她說:「錢味,難聞的很。一堆錢放在一起,就像破鞋臭襪子脫下又捂了三天。每天數錢,就像清潔工人掃樹葉子。沒感覺。硬說有什麼感覺,那就是,這世上錢再多,不是自己的,干著急也沒用。不如不看。」

應春草聽得發獃,由衷地說:「過手成千上萬錢的人,才說的出這話。」

氣氛有些僵了。褚強一見大事不好,糾紛是因己而起,息事寧人的法子就是趕快介紹自己:「我褚強。男性……」

大家就很誇張地笑起來,褚強得了一個碰頭彩。

「好像誰不知道你是男的似的。照你這樣介紹,我們每個人都得在自己的話里加上:性別——女。」花嵐說。

褚強著急地說:「我也自卑。」

花嵐說:「怪啦!都是女人比男人自卑,你大小夥子一個,自卑什麼?」

褚強說:「在社會上,女人比男人自卑。可咱這小組,就顛了個兒。你們都是女性,我是少數派。剛才組長還說她因為不是病人自卑,那我既不是病人,又不是女人,就更自卑了。」

我是心理系畢業,雋永生物公司綜合部任職。程老師的助手。「末了又添了一句:」未婚。「

大家就笑:「補充的好。」

周雲若說:「我的也簡單。本科和研究生讀的都是中文,由於生病,學業還沒完。算留級生。」

現在,沒有做自我介紹的只有卜珍琪和成慕梅兩個人了。互相看了一眼,成慕梅說:「你先。」

卜珍琪說:「我叫卜珍琪。幹部。寡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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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乾脆,有一種拒人千里的決絕。成慕梅乾咳了一聲,好像對自我介紹很為難。已然是最後了,也無法推託,遲疑著說:「成慕梅。在機關工作。未婚。」

程遠青看看錶,這個動作具有傳染性,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錶,第一次小組活動只剩不多的時間。程遠青說:「中國有句古話,百年修得同船渡。小組就是一艘小小的船,駛向各自心靈的港灣。大家走到一起,是緣分更是福氣。現在,大家簽署一份契約。」說罷程遠青拿出一沓紙,給了身邊的成慕梅,示意傳給大家。每人分得了一張,忙不迭地看起來。

小組契約

1我自願加入小組,為了自己和同伴的成長。

2我力求坦率真誠,與他人分享自己生命的體驗。

3我將保守小組的秘密。

4我遵守小組的紀律和制度。不遲到不早退。如遇疾病和其他特殊情況,事先向組長請假。如果兩次無法參加小組的活動,視為退出小組。

5在小組的過程中,可能會擾動身心,我對此有必要的了解和準備。

簽約人:

「跟加入地下黨似的。」鹿路把簽約紙像小蒲扇一樣扇著自己的臉龐。紙軟,弓成拱橋樣,噼噼啪啪地響,有些刺耳。

「你參加過地下黨嗎?」安疆老人平和但卻很有分量地問。

「沒。我才多大啊,哪能跟您比!」鹿路帶著偽裝的恭敬和明顯的優越。

安疆說:「真正的地下黨不留任何紙。」

周雲若說:「我不明白。既然請了假,為什麼如果兩次不來,就不能再參加了呢?誰也不是故意的。」

大家就說:「別那麼嚴格。三次吧。」

程遠青說:「小組的活動有很大連續性。一次不來,就有很多信息不知道。兩次不來,就會喪失更多的機會。組員看起來還是那些人,可心靈的步伐不一樣,會出現隔膜,對小組和對自己,都不負責任。所以,以兩次為限,不再寬延。」

說完,程遠青拿出一個很陳舊的鐵盒子,圓扁若一隻小手鼓,表面印著粗糙的圖案,花紅柳綠的,已看不清是「百雀翎」還是「萬紫千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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