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現在,馬文李芹楊欣李義混成了一桌麻將。一到周末,就湊到一塊兒。一般是去李芹家,反正李芹家地方大,晚了,就住下。

李芹真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一進廚房,左右逢源上下翻飛,切那土豆絲切得跟繡花線似的。馬文在邊上看了,嘖嘖稱道,讚不絕口。楊欣當然知道馬文的這種稱讚是多麼居心叵測,無非是讓人家在廚娘的崗位上死心塌地鞠躬盡瘁唄。

李義一般是不參加這些前戲的。他現在是公司的頂樑柱,劉如的馬前卒,不是加班就是出差,所以大家都對他網開一面,不要求他幫廚,而且基本都按照他的時間安排吃飯的點兒。

馬文誇李芹廚藝,楊欣雖覺逆耳,但也不便當面說什麼,但李義要誇,她就受不了。當然也不是受不了,是借題發揮,正好把對馬文的不滿發泄出來。楊欣骨子裡是一個拔尖兒的女人,打小都是她受老師表揚,別的同學只有鼓掌的份兒,輪到現在,倆男人全圍著捧李芹,她就不舒服了。

滿桌飯菜,色香味俱全。李義坐在楊欣對面,沖楊欣說:「好好學著點,你看看人家,俗話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

楊欣立即頂了回去:「得了吧!李芹手藝這麼好,不是照樣沒抓住?」

李芹聽了,臉色有點不自然,但隨即點頭說:「是,這話就是男人編出來騙女人的。見過幾個男人吃了哪個飯館的菜好,哭著喊著非要娶廚娘的?」

楊欣不顧馬文給自己使的眼色,說:「就是,抓男人的心,還不如抓他那個呢。」

四個人一起大笑。馬文不明白,怎麼楊欣現在變得這麼口無遮攔,肆無忌憚?倒是李芹心裡清楚,大家都是女人,心有靈犀一點通。她知道楊欣之所以如此這般,是她對馬文還有點想法——一個女人在男人面前能講葷話,而且樂於講葷話,在李芹看來,就是犯賤。有的女人犯賤是給男人做飯,有的女人犯賤是自薦枕席,犯賤的方式各有不同,但犯賤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想跟這個男人有點什麼。

李芹已經強烈地感覺到楊欣的好奇,楊欣總是想盡一切辦法打探她和馬文的進度。最經常使用的一招就是旁敲側擊,比如說看見李芹手上戴了一樣什麼首飾,會問馬文送的吧?李芹心說馬文一個月掙幾個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送得起嗎?你不就是找個話頭把事兒引到馬文身上嗎?李芹一般都是笑而不答,讓楊欣碰個軟釘子。楊欣軟釘子碰多了,就索性直來直去,單刀直入,問李芹:「哎,你和馬文究竟怎麼樣了?」

李芹本來可以一句「你管得著嗎」就全部結束,但她不是這類性格.再說,她也喜歡享受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這讓她有一種優越感滿足感。

李芹問:「你想知道什麼怎麼樣了?」

楊欣說:「你們是不是已經上過床了?」

李芹說:「上過又怎麼樣,沒上過又怎麼樣?」

楊欣說:「上過就是上過,沒上過就是沒上過。」

李芹轉移話題,問楊欣:「明天你和李義怎麼安排的?」

楊欣也知道李芹是轉移話題,所以反問:「你真感興趣我們明天的安排?」

李芹說:「不願意說算了。反正我不喜歡死氣白賴打探人家隱私。」李芹這話暗藏殺機,等於是對楊欣這種打探他人隱私的行為含蓄地提出批評。

楊欣假裝沒聽出來,說:「也沒什麼不願意說的.我們光明正大明媒正娶,有什麼不願意說的?明天我們一家三口去看我媽。」楊欣強調「光明正大明媒正娶」,李芹當然知道是為了對照她和馬文現在這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女人很奇怪,當她覺得自己佔了上風的時候,她往往會不太計較處於下風的人的挑釁。其實,準確地說,不是不計較,是不屑計較,這和下圍棋「勝棋不打劫」一個道理。

楊欣想跟李芹「打劫」,李芹才不呢。她直接就點了楊欣的七寸。

「李義跟你媽處得好嗎?」這是一個看似很家常的問題,但李芹知道,最厲害的招法,往往就是這種看似平常的招法。

楊欣深深地看李芹一眼,知道瞞不了她,於是說:「肯定不好唄。」

李芹掌握了話語的主動權,這跟圍棋佔了先手是一個道理。李芹對楊欣諄諄教導:「李義是你老公,你不維護誰維護?老太太看不上李義,這事兒說到底不能怨你媽,也不能怨李義,要怨就得怨你自己。你媽挑李義的毛病,你就得跟你媽說明白:咱們也不是什麼名門大戶,得饒人處且饒人,怎麼就非得那麼多禮兒?窮講究窮講究,越窮越講究!」

「主要是我媽過去好歹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出身……」

「第幾房的小姐?」

楊欣很敏感,立刻眼睛里閃出一串問號,顯然李芹說的話是有依據的。

李芹笑笑,說:「你可別跟李義算賬,李義不愛跟我說你們家的事。」

楊欣說:「馬文!」

李芹不置可否地笑笑,顯得她和馬文的關係已經很近。李芹的這種不置可否的笑讓楊欣有點不自在。

楊欣問:「你們打算怎麼著?不會就這麼混著了吧?」

李芹不接招:「你是關心我對他的打算,還是他對我的?」

楊欣被李芹問得有點不好意思,說:「跟你說話怎麼這麼累呀!」

李芹說:「累就別問那麼多。」

楊欣說:「我不是關心你嘛。」

李芹很客氣:「謝謝。」

楊欣常常被李芹這種不慍不火不急不躁冷水泡茶慢慢濃的態度弄得不僅很無趣而且很無聊,但她是不服輸的主兒,尤其是斷然不肯在李芹面前低頭的,所以每次都是咬緊牙關硬著頭皮追上去:「我不是要打探你隱私啊。我是那個,怎麼說呢,我是覺得咱們女人吧,跟男人不一樣,男人越老越值錢……」

李芹說:「那也得分。有錢有地位的男人越老越值錢,什麼都沒有就一身病的老頭,值什麼錢?給你你要?」

楊欣說:「你別跟我抬杠。我是說,你要是真喜歡馬文,馬文也真喜歡你,你們就趁著熱火勁兒,把那婚一結,都踏實。」

「你跟李義踏實嗎?」

「還行。」

「還行,你還給馬文打電話?哭哭啼啼的?」

楊欣被頂在那兒,片刻之後,說:「我,我……」

李芹說:「那是習慣!我理解!!」說完,該幹什麼幹什麼,把楊欣鬱悶得一塌糊塗。

楊欣確實給馬文打過兩次電話,而且也確實在電話里哭了。但這話讓李芹說出來,她臉上就掛不住了。

相對楊欣和李芹來說,馬文跟李義就沒那麼多事兒。李芹跟楊欣鬥智斗勇,馬文跟李義雖說不上肝膽相照,但有的時候,尤其是說到楊欣她媽的問題上,倆人基本上同仇敵愾惺惺相惜。

有一回,馬文開車去接李義,路上李義跟馬文抱怨,說馬文找李芹多好,有車有房父母雙亡。馬文就勸李義,說:「楊欣她媽吧,就那樣兒,老太太人不壞,就是,怎麼說呢,有點勢利。開始吧,她對我也沒什麼好臉兒,就跟我是一人口販子,把她們家閨女給拐的了似的。剛結婚那會兒,老太太一見我,就說『我們家欣兒在家可是什麼活兒都不幹的』。什麼意思?那意思就是讓你包圓所有的活兒,別把她女兒累著了。」

李義聽了,一邊笑,一邊指著馬文,說:「你學得真像。我跟你說吧,我就不明白了,這老太太怎麼就自我感覺那麼好,怎麼就老覺得誰娶了她閨女就應該對她對她閨女都得低三下四點頭哈腰的呢?你說她也不是聖母皇太后,養的閨女也不是金枝玉葉傾國傾城?」

馬文說:「這有什麼不明白的呢?人家祖上也闊過啊。她姥姥好像給一個軍閥做過姨太太,後來軍閥是戰死了還是病死了,忘了,反正人家媽小時候是見過世面的……」

李義唉聲嘆氣一路,馬文勸了他一路,馬文的核心思想就是:有的事兒就不能多琢磨,越琢磨越難受。其實,想明白就完了,誰讓你娶了人家姑娘呢?人家就這麼一寶貝女兒,打小是按照掌上明珠的路子培養的,便宜了你這小子,人家見了你,給你點臉色,擺點譜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兒嗎?

李義發現男人和男人之間,要比男人和女人之間更容易把話說透。他和楊欣現在越來越話少,而且不止是話少,就是床上那件事兒,他也覺得就那麼回事。當然,有的時候李義也反過來想,如果男女之間要是沒床上那點事,是不是男人就不會那麼愛一個女人?到底是因為有床上那點事,才會覺得這個女人可愛有意思,還是因為這個女人可愛有意思,然後才會覺得床上那點事有意思?雖然李義對楊欣還沒有到煩的地步,但是實事求是地說,楊欣至少不像以前那麼讓他慾火中燒了。有的時候,他甚至希望楊欣能有點自己的事兒,別招他,讓他一個人待著,他反倒會舒服很多。

有一回,李義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楊欣輕輕走到李義身邊,坐下。李義沒有任何反應。楊欣問李義:「想什麼呢?」李義:「沒想什麼,看電視呢。」楊欣「啪」的把電視關了,對李義說:「你看什麼電視?你根本就在發獃!告訴我剛才說的是哪條新聞?」李義猝不及防,說:「你這是幹什麼呀?!」邊說邊跟楊欣奪遙控器。楊欣藏著不給,楊欣以為李義會來搶,結果李義只做出一個搶的姿勢,很快就身子往後一倒,仰在沙發上,說:「不給算了。」一點跟楊欣逗的興趣都沒有。楊欣興味索然,半天,鬱鬱寡歡地說了一句:「你現在怎麼成天跟一退休老頭兒似的?回家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言不發。」

「大姐,您在家閑一天了,我在外忙一天了,我又不是超人!」

「你以為閑著的滋味的好受啊!再這麼著下去,我非悶出憂鬱症來不可。」

李義:「行了,別抱怨了。我姐這麼多年,還不是一直在家閑著,也沒得那種時髦的玩意啊。」

「你姐?真閑著假閑著還是個問題呢。」楊欣說著,把遙控器扔到沙發上。

李義不愛聽楊欣這些話,他也知道楊欣有的時候故意說些過激的話,是為激怒他,或者說激發他舌戰的慾望。但他就是沒這個慾望,他寧肯甘拜下風,在投降書上簽字戰敗。所以,李義一般採取不接茬不對話不吭聲的「三不政策」,自己撿起楊欣丟下的遙控器,把電視打開。楊欣一看,立刻急了,劈手奪過遙控器,「吧嗒」一聲關上電視,對李義說:「你今天必須陪我說會兒話!」

「行,行,說什麼?你說吧。」

「我是說:你說我聽著。不是我說你聽著。」

「行,那我跟你說說,今天我得早點睡,明天還上班呢。對了,我出差回來的那些票放哪兒了?財務催我好幾次了,你幫我找找啊。明天再不給人家,人家就不給我報了。」

「你這叫跟我說話嗎?」

「那叫跟鬼說話呢?」

楊欣氣得起身進屋,「砰」的把門關上。過一會兒,又把門「哐當」打開,對李義說:「你以前也上班,也上一天班,怎麼跟我那麼多話說啊?」

李義答不上來。他知道為什麼,但是那個答案說出來太傷害楊欣。

馬文發現李義好像已經有相當長一段日子情緒不高。他們四個人的周末麻將也有點要散的意思。後來李芹有意無意跟馬文說,主要是孫容要結婚了,說是結婚以後要移民,李離到時候就跟著一起走了。這往後就不知道能不能見得上了。馬文聽了,就想找個機會勸勸李義。男人嘛,哪能優柔寡斷?再說,你惦著李離有什麼用?李離肯定是要跟她親娘走的。沒有用的東西,你惦記自己難受不說,而且把情緒搞得那麼低落,楊欣也不會痛快。最重要的是活在當下!您是一鍋爐,您能燒開一鍋爐的水;您要是一水壺,您就只能燒開一水壺的。您別老想著解決天下人的吃水難問題。有一分光,發一分熱。咱不能一分光,發十分熱吧?最後誰也暖和不了,都得凍著,還不如咱就能溫暖一個是一個。其他的,讓他們自己找溫暖去吧,世界的熱源那麼多,對吧?

結果倆人坐一塊,還沒等馬文把話題引到那上面去呢,李義就先問馬文:「馬文,說老實話,你後悔離婚嗎?」

馬文說:「這話吧,我問過你姐,你姐對我說,她從來不後悔不能後悔的事……」

李義深嘆一口氣,說:「這麼說,你還是後悔了。」

馬文直起身子,端詳著李義,問:「你到底怎麼了?」

「你不後悔,是因為後悔沒有用,所以你不後悔,但是假如後悔有用,我想,你就該說後悔了吧?」

「你都把我繞糊塗了。」

李義長嘆一口氣,東摸西摸。

馬文知道他是想抽煙,從兜里摸出一盒,遞過去:「我這兒有。」李義接過來,又找火。馬文給李義點上,問:「你不是不抽煙的嗎?」

李義說:「不想抽的時候不抽。」

馬文給自己也掏出一根,點上。倆男人互相看了一眼。

李義猛然殺出一句:「楊欣最近找你了嗎?」

馬文被煙嗆了一口,說:「怎麼啦?你們鬧什麼意見了吧?」

李義說:「別管我們鬧沒鬧意見,我們是人民內部矛盾。」

馬文聽出李義話裡有話,而且他肚子里轉了轉,覺得楊欣這種沒心沒肺的人,可能不會跟李義隱瞞她找過自己的事實。於是馬文說:「前兩天,我正跟你姐吃飯的時候,楊欣打了我一個電話,電話里沒說什麼,後來我回去取點東西,見著她,她也沒說什麼。不過,我看她情緒不太高,我就想可能是你們吵架了吧?」

馬文見李義不搭茬,抽悶煙,趕緊接著找補:「楊欣吧,比較愛傾訴,受不了委屈,看上去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其實人很脆弱。她遇上事兒,鬱悶了,喜歡找個人說說,聊聊,排遣排遣,女人嘛,對吧?」

李義說:「對,我都能理解。只是,你們過去是那種關係……我說這話,你不往心裡去吧?」

馬文咧嘴一樂,說:「我能不往心裡去嗎?」

李義吐出一口煙,說:「咱都是爺們兒,我這人有話不喜歡擱在肚子里,說得對不對的,你別介意。」

「說吧!」

「還非得我說出來?」

「我腦子不好使,你還是說明白了吧。」

「你以後能不能,這麼著吧,以後楊欣要是找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還沒說呢。」

「不用說了。她以後找我,我就教育她,她應該找你,你是他老公,她有什麼話都應該跟你說……」

李義:「我,我這可沒這麼說。我知道你們肯定沒什麼事兒,能有什麼事兒啊,對吧?」

馬文不等李義說完,把煙一掐,招手買單。李義話正說到一半,戛然而止。馬文心說,你有什麼資格說這些事兒?你要不是成天跟孫容那兒為李離移民的事兒傷腦筋,楊欣給我打什麼電話?當然,這話是說不到檯面上的。說老實話,馬文也沒那麼想關心楊欣,主要是現在看著楊欣,工作工作沒了,整天灰撲撲的,買菜做飯就這麼點事兒,而李義還動不動就不回來吃,馬虎又正是叛逆期,把楊欣煩得要死,基本上楊欣說一句馬虎頂一句,楊欣為了馬虎沒少給馬文打電話,楊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馬文能硬下心腸不管嗎?畢竟是孩子的親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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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文的戰爭(陳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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