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類(1)

哲學類(1)

春秋時候(前五七○左右),一位"名耳,字聃,姓李氏"的哲人,被稱為老子。

英國哲學家羅素到中國來的時候,有人向他介紹"老子",並翻譯了幾段給他聽,他聽了大為驚嘆,幾乎不相信中國古代思想家竟有這樣的奇妙言論!

《老子》言論的奇妙,有思想史常識的人,都一致同意。但是《老子》一書,行文大古奧,造句大離奇。其中許多高深的哲理,都蘊藏在這種古奧與離奇之內,想要對哲理登堂人室,必得先通過這一關不可,這下子就難倒許多人,使許多人望而卻步,不得其門而入。

歷來想打破這一關的人很多,有的從文字學入手、有的從訓詁學入手、有的從校勘學入手、有的從文法學入手、有的從箋注入手、有的從義理入手。……各類解老、喻老、說老之書,歷朝各代都有。但真能適合現代人讀,且用新方法加以闡述者,倒不多見。

一九七三年十一月到一九七四年初,中國大陸出土了帛書《老子》兩種,提供了極好的幫助。它們證明了過去的許多校勘學、訓詁學,都錯了,這倒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孔丘:《論語》

孔丘(前五五一~前四七九),字仲尼,山東曲阜人。他被尊為孔子。

《論語》主要是記錄孔丘言行的一部書,也附帶記錄他的弟子的言行。它的成書,不在一時,也不成於一人。班固《漢書》藝文志說《論語》是"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而來的;趙翼《陔余叢考》說:"語者,聖人之遺言;論者,諸儒之討論也。"先秦古書中引孔丘的話,引就引了,但不提《論語》。《論語》兩字的出現,是以後的事。崔述《洙泗考信錄》列舉《論語》累積成書的證據,是可信的。

《論語》傳到西漢時候,已經有三種本子,就是"古論語"、"齊論語"、"魯論語"。後來前兩種失傳了,"魯論語"也殘缺了。最早的《論語》本子,已經如此,後代本子的失出失入,當然更不消說了。

《論語》既然不過是孔丘的語錄、孔門師徒的談話錄,所以它的形諸文字,就不可只就字面上拘泥,而該想到談話當時的情況。當然那種情況我們不能深知,記錄也容易有錯誤,所以我們讀《論語》、研究《論語》,應該帶著閑適的心情去看它的真與偽、它的一致與矛盾,而不該抱著嚴重的讀經態度,去想"道貫"它。

列禦寇:《列子》

列禦寇,被稱為列子,是春秋後期人,比孔子晚七八十年。比莊子早一百年。他住在鄭國,鄭國宰相子陽曾送他吃的,他不要,後來子陽為人所殺。他好像是跟當道不合作的。

《漢書》藝文志中有《列子》八篇,但是現在傳下來的《列子》八卷,卻不是《漢書》藝文志著錄的,而是魏晉的人偽造的。當然偽造的時候,也會根據一些流傳下來的古代材料,所以它的內容,就是一部"大鍋炒"。在它裡面,有先秦各家的思想、有秦漢時代的名物,甚至還有一點佛書故事,很是駁雜,但它的主調還是老莊思路。它在《楊朱篇》中所表現出來的楊朱思想,甚至比《孟子》中的"為我"、比《呂氏春秋》中的"貴己"、比《淮南子》中的"全生保真"還激烈,已經超出《莊子》盜跖篇之上,所以《列子》在了解中國思想,尤其是魏晉思想上,有它重要的地位。

《列子》被歸入道家,道教把它統戰成自己的經典。唐朝時候,尊稱為《沖虛真經》;宋朝時候,又加尊稱為《沖虛至德真經》,其實《列子》只是《列子》,它不該是道教的宣傳品。

莊周:《莊子》

莊周(約前三六九~?)被稱為莊子。

《莊子)一書,《漢書)藝文志說有五十二篇,如今所存,只有三十三篇。中分內篇七、外篇十五、雜篇十一。

《莊子》哲學的特色是它的"出世主義"。這種出世,雖與世俗處,卻"獨與天地精神往來。……上與造物者游,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一派超然物外的狀態。

在人生哲學方面,《莊子》中的意見是"達觀主義"。對人生一切壽夭、生死、禍福、是非、善惡、得失、貧富,一概達觀、一概歸到命定。而這種達觀的獲得,則倚靠超出"形骸乏外"的"出世主義"。這種主義,使人雖在人世,卻如同不在人世一樣,這樣放大眼光,可達到"萬物與我為一"的效果。所謂·,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未,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這種物我一致的極致,就是《莊子》思想的極致。就文體而言,《莊子》的文字極為優美波譎,是古文中的珍品。

荀況:《荀子》

荀況(約前三一五~約前二三六)被稱為荀卿、荀子。

荀況是戰國晚期的大思想家,他生在趙國,住在齊國與楚國,做的是祭酒和蘭陵縣(山東庫縣)的縣太爺,後來終老在那地方,活了八九十歲。

荀況有兩個有名的學生——韓非和李斯;一部有名的書——《荀子》。這書共有三十二篇,它最早是漢朝劉向整理出來的,取名《孫卿書);再由唐朝楊倞重新整理,定名《荀子》。書雖然體大思精,可是一直很倒楣,在孟軻做為孔丘接班人的標準下,和荀況自己的兩位不討人喜歡的接班人的影晌下,它一直被冷落。結果只看到思想粗糙的《孟子》一路風光,思想精湛的《荀子》卻沒取得應有的重視。這對荀況是非常不公平的。

兩千年後,我們重新檢定荀況的地位,發現他真不愧是給先秦百家齊放思想集大成的人。他寫《非十二子篇》,從社會賢達陳仲、史鰍,到墨家的墨翟、宋鈃,到法家的慎到、田駢,到名家的惠施、鄧析,到儒家的子思、孟軻,他都一個個點名批判。此公的氣魄,於此可見。至於他在《天論》中的進步見解,那種戡天、參天的氣魄,更是空前絕後的。

呂不韋:《呂氏春秋》

呂不韋(?~前二三五)是戰國後期的大商人,是"陽翟大賈"(陽翟在河南禹縣)。他經商到趙國的邯鄲,正巧碰到在趙國做人質的秦國公子,立刻用生意眼判定這個公子"奇貨可居",便燒他的冷灶。後來這公子繼位,就是秦庄襄王,呂不韋投機成功,當了丞相。庄襄王死後,秦始皇繼位,繼續請他做丞相,前後掌權十多年,食客三千人,家僮萬人。

《呂氏春秋》是呂不韋的食客為他編的書,有二十六卷,一百六士篇,二十萬字,內容是把先秦各家的思想綜合,變成一套拼盤式的學說系統。先秦各家的思想,本來是各搞各的,經呂不韋這樣一統戰,就全部變成他的"思想食客"了,他自然得意非凡。他把書掛在城門上,懸賞能夠改一字的,贈千金,由此可見他的氣派。在哲學派別上呂不韋屬於雜家,一部書什麼都一網兜收,當然要雜啊!

呂不韋自認這書"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而它"備"的方法,卻很有技巧。它經常是用許多寓言、故事、歷史來把理論帶進場,以反覆設喻來引人入勝。《呂氏春秋》實在是一部妙書。

劉安:《淮南子》

劉安(前一七九~前一二二),江蘇沛縣人,是漢高祖劉邦的孫子。劉邦在打韓王信的時候,經過趙,趙王張敖獻上美人,過夜留下"龍種"。一年後,趙王被誣謀反,美人被連累,關在牢里。大概這時候生下私生子劉長,美人轉託審食其轉告劉邦,劉邦不理,美人自殺。劉邦就把他最小的兒子劉長封做淮南王,當時只有兩歲。後來劉邦死了,漢文帝即位,二十二年後,又搞誣人謀反的把戲,抓了劉長,把劉長關在囚車裡,劉長自殺。劉長死後十年,他的長子當了淮南王,就是劉安。劉安做淮南王做到五十九歲,漢武帝又搞誣人謀反的把戲,於是劉安又自殺。這三世蒙冤、三代自殺的史實,是中國帝王政治、宮廷黑暗中的一大悲劇。不幸跟帝王之家有生殖器關係的人,遭遇真太不公平了!

這種三代自殺的不公平,最後流傳到民間,民間就傳說劉安不是自殺的,而是得道升天了。不但他升天,他家的雞狗都升天了。"一人得道,雞犬同升"的傳說,就來源於此。

劉安是學問很好的人,"為人好讀書鼓琴,不喜弋獵狗馬馳騁。"他和他的門客著了一部包羅萬象的大書,就是《淮南鴻烈》,就是後來的(淮南子)。

揚雄:《太玄》

揚雄(前五三~一八),字子云,四川成都人。他"少而好學","博覽無所不見",文筆雖好,口才不行。因為他口吃。

揚雄四十歲后,到了京師做官。王莽當政,揚雄"求免於禍",寫過《劇秦美新》的馬屁文章。但他雖然決心避禍,禍還是到了家門。在劉歆兒子劉棻的案子里,終於被牽連到。治安人員來抓他的時候,他在天祿閣樓上校書,乃跳樓自殺,差點摔死。後來查出他只不過教劉棻寫過字,並未涉案,乃不了了之,而他自己,白白摔得鼻青眼腫一場。

揚雄晚年又老又窮,喜歡喝酒。"有好事者,載酒從遊學",傳下他的名著《太玄》和《法言》。他七十一歲時死去。

揚雄努力的方向,在使儒家與道家合流,使陰陽家靠邊站。西漢思想在初期是道家與陰陽家合流,中期是儒家與陰陽家合流,鬧出一片讖緯災異之學,搞得烏煙瘴氣。揚雄有鑒於此,乃著書立說,想把主流帶入新方向,他的用心,是很難能的;他的努力,是很可憐的。

揚雄也是辭賦家,但他晚年鑒於辭賦無用,反對起來了。

桓譚:《新論》

桓譚(前二三?~五六),字君山,江蘇徐州人。他父親是漢成帝時候的太樂令,他在音律方面,因此就很內行。他"性嗜倡樂,簡易不修威儀,而憙非毀俗儒,由是多見排抵"。除了音樂以外,他又"博學多通,遍習五經,皆詁訓大義,不為章句。能文章,尤好古學"。

在王莽篡漢的時候,"天下之士,莫不竟褒稱德美,作符命以求容媚",但是桓譚"獨自守,默然無言"。玉莽給了他不說話的自由,讓他做掌樂大夫。

漢光武當政后,桓譚上疏請求改革政治,請求禁止"富商大賈""中家子弟"放高利貸,請求注意"同罪異論""刑開二門"

的司法黑暗。後來又上疏請求不要迷信讖緯。漢光武是迷信訟緯的,發怒要殺他,他"叩頭流血",才得免死。此後忽忽不樂,不久就死了。

桓譚在那種馬屁與愚昧的時代里,敢於不講話,也敢於講話,的確是位了不得的前進思想家。可惜他的遺著《新論》二十九篇失傳了。這篇"形神"是非常難得的一篇劫餘,其中討論"人死如燈滅"的哲理,直接影響到後來的范縝。在中國的思想家裡,桓譚的確是最優秀的一位。

王充:《論衡》

王充(二七~一○○),字仲任,浙江上虞人。他是後漢的大學生,家裡很窮,買不起書,很多書,都是站在書店裡看來的。

王充的時代,思想都是儒家的一統局面,他能在這一統的局面里,脫穎而出,寫出《論衡》來表示異議,實在是很優秀的。

王充是中國漢朝思想界的明星,正如宋恕在《六齋卑儀》中所稱道的"曠世超奇出上虞,論衡精處古今無"。王充的偉大,在於他風格獨具,思想不遵傳統的繩墨,勇於疑古論今。

王充的思想,在《論衡》里完全流傳下來。例如在《奇怪篇》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懷疑稷母履大人跡而生,而說:"貴人之氣,更稟賤物之精,安能精微?"又在《論死篇》中,我們可以看到他論死生,則以死者現神,必著殮時之衣;人即有鬼,豈衣服之仍形?他如《書虛篇》中疑孔顏同登泰山、以望閶門之事;《感虛篇》中疑杞梁之妻哭城城崩之偽;《語增篡》中疑武王伐紂、兵不血刃之有問題;《譴告篇》中疑災異之無關人事;《商蟲篇》中明言蟲災之生,乃因人謀不臧;並更明言當時學風的妖妄。……這些驚世駭俗的許多卓見,都是《論衡》中的不凡的思想,值得我們特別重視。

王符:《潛夫論》

王符(約八三~一七○),位元組信,甘肅鎮源人。他是姨大太生的,他的家鄉"俗鄙庶孽"(有看不起姨太太生的風俗),從小就被人輕視。他"少好學,有志操",長大后又"耿介不同於俗,以此遂不得升進"。他在不得意中,"隱居著書三十餘篇,以譏當時失得。不欲彰顯其名,故號曰《潛夫論》。"《潛夫論》這部書,完整的流傳到今天。

王符是迷信時代里的一個反對"妖妄"的人。他努力提倡"以人為重"的哲學,他說:"凡人吉凶,以人為主。……在於天者,不可知也。"又說:"書稱天工人其代之。王者法天而建官,故明主不敢以私授,忠臣不敢以虛受。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偷天官以私己乎!以罪犯人,必加誅罰,況乃犯天,得無咎乎?"比起那時代的迷信大霧來,這些都是進步的天人思想。

王符生當東漢黨銅的亂世,對政治的黑暗情形,他有激烈的抨擊。他說:"今漢上之廣博,而曾無一良臣。"在一個良臣都沒有的局面下,"其官益大者,罪益重;位益高者,罪益深。"

統治者"任其私智,竊弄君威,反戾天地,欺誣神明"。這些大膽的言論,千載之下,還令我們崇敬。

仲長統:《昌言》

仲長統(一七九~二二○),字公理,山東鄒縣人。"少好學,博涉書記,贍於文辭。"二十歲后在各地遊學,跟他交朋友的,"多異之。"那時袁紹的外甥高幹禮賢下士,很拉攏他,他卻說:"君有雄志而無雄才,好士而不能擇人,所以為君深戒也!"

不久,高幹垮台,大家都說仲長統有眼光。

仲長統"性俶儻,敢直言,不矜小節,默語無常,時人或謂之狂生"。他自述人生的大願是:

安神閨房,思老氏之玄虛;呼吸精和,求至人之彷彿。

與達者數子,論道講書,俯仰二儀,錯綜人物。彈"南風"

之雅操,發清商之妙曲。消搖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間。

不受當時之責,永保性命之期。如是,則可以陵霄漢、出宇宙之外矣!豈羨夫入帝王之門哉!

可見他的抱負和境界。仲長統的著作有《昌言》三十四篇,十多萬字,可是大部分失傳了。他的思想主要在"人事為本,天道為未"。在迷信的大霧中,顯然是前衛的。

柳宗元:《柳河東全集》

柳宗元(七七三~八一九),字子厚,山西解縣人,被稱做河東先生。

柳宗元二十一歲就中了唐朝進士,被派管理中央圖書;五年後又考取博學宏詞科,又整理中央珍藏(做集賢殿校書郎),所以他博覽群書,功力很不錯。

後來他做了監察御史、禮部員外郎,正要得君行道時,唐順宗病倒,傳位給唐憲宗,他就被貶到湖南的永州,在山瘴里一過十年,再轉到廣西的柳州,過了四年,以四十六歲的年紀,死在柳州。柳州人懷念他,為他立了廟。

柳宗元是很有正義感的人,他在政治上垮台,和他贊助太學生的活動,以及"內抑宦官,外製方鎮"的立場有關。他在居廟堂之高的時候,曾經禁止宮市和苛捐雜稅;他在處江湖之遠的時候,曾在柳州解放奴婢,為奴婢訂出可以贖身的辦法。從他寫的《捕蛇者說》等文字里,我們可以看到他對苦難人民的同情和對黑暗政治的憤恨。

此外,柳宗元的思想也極為開明,他反對迷信。他的遊記,又寫得簡淡雋永,是中國文章中的典範之作。

周敦頤:《周子通書》

周敦頤(一○一七~一七○三),字茂叔,人稱濂溪先生,湖南道縣人。他的舅父鄭向把他帶大,鄭向是宋朝大官,所以周敦頤也有官做。三十八歲那年,他為了一件冤獄同王逵爭執,他說:"殺人以媚人,吾不為也!"就辭職不幹了。

三十歲后他繼續做官,程珦見到他,覺得他"氣貌非常人",遂叫兩個兒子(十五歲的程顥、十四歲的程頤)拜他為師。他晚年退隱林泉,築室在廬山下的小溪旁,名濂溪書堂。

周敦頤的主要著作是《太極圖說》。《太極圖說》脫胎於宋朝初年道士陳轉的《無極圖》,是儒道混合的作品,以道家的內衣,披上儒家的外套。再加上他的主敬理論又是佛家的法門,所以周敦頤的思想,是典型的三教混同思想。朱熹後來為周敦頤辯護,說周敦頤是純儒家的,這是朱熹自覺的或不自覺的曲解。事實上,宋朝的理學家,都是這種"三不像"的產物。周敦頤在這方面,由於朱熹的刻意加工,成了這種"三不像"的最佳人選。朱熹在《伊洛淵源錄》和《近思錄》中把周敦頤放在第一,其"理"在此。

張載:《張子全書》

張載(一○二○~一○七七),字子厚,人稱橫渠先生。他原籍河南開封,因父親在四川做官,未能歸葬,就在陝西鳳翔落籍;成為郿縣橫渠鎮人。

張載是宋朝進士。做過縣太爺,也做過京官。五十六歲時候,因為在太常禮院與人議禮不合,就辭職了。在回陝西的路上,就發病死了。

張載年輕時候,曾經學習軍事,有志收復失土。他十八歲那年,去見范仲淹,范仲淹卻告訴他:"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於兵?"顯然勸他走"偃武"的路子。他此後走向"修文",這是一個重要的轉折。

在輩分上,張載是程顥、程頤的表叔,但他卻覺得自己對《周易》的研究,趕不上二程,他在講學之時,公開告訴人們:

"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輩可師事之。"他這種氣度,頗有古印度人士的服善之道。

張載在宋儒中,不是最聰明的,但卻是最用功的,朱熹說他"苦心力索之功深"。在"苦心力索"之下,他主張"民吾同胞,物吾與也"。這種民胞物與的心懷,比起他在理學上的許多莫名其妙來,值得我們特別欣賞。

程顥·程頤:《二程全書》

二程是程灝和程頤,河南洛陽人。程顥(一○三二~一○八五),字伯淳,人稱明道先生,宋朝進士,一生小官做了不少。他在政治上是反對王安石的守舊分子,並且"新法之初,首為異論"的,就是他。由於先登巴士反對王安石,大大提高了他的知名度。王安石說:"公之學如上壁,言難行也。"可見這種道學家的水平,實在不怎麼樣。比他小一歲的弟弟程頤(一○三三~一一○七),字正叔,人稱伊川先生,後來被找去做宋哲宗的老師,他要求坐著講課,"以養人主尊儒重道之心"。但是當宋哲宗大了,他被趕走,以六十四歲的年紀,送到四川去編管;宋徽宗時候,甚至查禁他的著作。他只好遷居,並且停止講學。他對學生說:"尊所聞,行所知,可矣!不必及吾門也!"

二程在性格上小異,哥哥溫和,弟弟嚴厲;在思想上大同,並沒什麼根本的歧義。《二程全書》中的語錄,大部分都不分是哥哥說的還是弟弟說的。可見大同的情況,已經難解難分。

朱熹雖然沒見過二程,但他真的是他們的好學生。他把他們發揚光大,成為所謂正統,通吃五百年!

胡宏:《知言》

胡宏(一一○二~一一六一),字仁仲,福建崇安人。他是名儒胡安國的兒子,是程頤學生的學生。胡安國在政治派繫上和秦檜接近,因為他"頗重秦檜之大節"。但當秦檜當權的時候,胡安國家的老大胡寅、老二胡宏,都對秦檜表現了不合作主義。胡宏為反對秦檜,不肯做官,不但寫措詞嚴厲的情緒秦檜,還"優遊衡山下餘二十年,玩心神明,不舍晝夜"。他上書宋高宗,說廷臣"不能對揚天心"、"皆為身謀",以致大家不努力把被金人俘虜的宋徽宗、宋欽宗接回來。但他不知道:這根本就是宋高宗自己的原案啊!——那兩位前任皇帝若回來,宋高宗自己,又怎麼做皇帝呢?

胡宏在政見上懸格甚高,但在學說上,卻比宋朝道學家開通得多。他反對二分法"天理"與"人慾",也反對二分法"聖人"與"眾人",這種前進思想,難怪要遭到朱熹的大力攻擊。朱熹寫"鬍子知言疑義",一方面從八大段攻擊胡宏,他方面又斷章取義,這種作風,正反證了胡宏學說中真的有了道學家討厭的成分。翻出《朱子大全》一對照,倒真是一件妙事。

陸九淵:《象山全集》

陸九淵(一一三九~一一九三),字子靜,自號象山翁,人稱象山先生,江西金溪人。他的祖父好佛老,爸爸卻是個儒家禮儀的熱心推廣者。陸九淵三十四歲中進士,在家鄉講學。三十七歲時候,呂祖謙約他和朱熹會於鵝湖寺,大開辯論,"論辨所學多不合。"過了五年,朱熹請他到白鹿洞書院講學,他"講君子小人喻義利一章,聽者至有泣下"的。四十九歲以後,在象山五年,有幾千人去拜訪他。五十五歲死去。

陸九淵在中國思想家中,有罕見的大氣魄,他沒有專書留下來,有人勸他寫書,他說:"六經注我,我注六經。"又說:"學苟知道,六經皆我註腳。"這種大氣魄,是很難能可貴的。

他又說:"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西海、南海、北海有聖人出,亦莫不然。千百世之上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於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此心此理,亦光不同也。"就憑這種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認識,他認為歷史上的聖人,只有孟子和他在精神上是相應的。他把孟子發揚光大,最後成就了"心學"。在中國思想史上,自成一獨特影之

陳亮:《龍川文集》

陳亮(一一四三~一一九四),字同甫,人稱龍川先生,浙江永康人。出身農家,"生而目光有芒,為人才氣超邁,喜談兵,議論風生,下筆數千言立就。"在宋朝與金人議和,大家都喘口氣的時候,他始終是鷹派。他一再上書,要求振作。他認為皇帝"今乃委任庸人,籠絡小儒,以遷延大有為之歲月",令他"不勝憤悱"。這種說真話,給他惹來不少的後遺症。

陳亮前後下獄三次。第一次被人檢舉喝醉酒說錯話,被捕后,辦案人員"笞掠〔陳〕亮無完膚,誣服為不軌"。被宋孝宗知道了,說了一句"秀才醉后妄言,何罪之有?"才算免了牢獄之災。另外兩次都是莫名其妙的被牽連。《宋史》說他"自以豪俠屢遭大獄,歸家益厲志讀書,所學益博"。

陳亮很看不起"天下之士",他說他們"熟爛委靡,誠可厭惡"。他自己要"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不妨為一世英雄"。陳亮一生,雖然沒有事功,但他的際遇之慘之奇,卻是古今罕見的。

葉適:《水心集》

葉適(一一五○~一二二三),字正則.人稱水心先生,浙江永嘉人。二十九歲中進士,在金人的高壓下,他力勸宋朝皇帝收復失土,他說:"二陵之仇未報,故疆之半未復,而言者以為當乘其機、當待其時。然機自我發,何彼之乘?時自我為,何彼之待?非真難真不可也,正以我自為難、自為不可耳。於是力屈氣索,甘為退伏者於此二十六年。"這種鷹派思想,影響了韓佣胄的北上用兵,結果仗打敗了,他雖然反對韓侂胄的冒進,但是仍然洗不清,被奪職去官。

葉適在政治上是好戰的,在思想上也是好戰的。陳振孫說他除了"孔子之外,古今百家,隨其淺深,無得免者"。可見他的議論之多!

葉適在思想上最精採的,是他拆穿了朱熹之流對道統的捏造,他不承認"曾子——子思——孟子"的繼承孔子說法,他說:"曾子不在四科之目,……舍孔子前宗孟軻,則於本統離矣!"他又攻擊朱熹他們都是"出入佛老甚久"的非儒家,例如"程氏誨學者必以敬為始",就"非孔氏本旨",這種議論,真是痛快痛快。

劉基:《誠意怕文集》

劉基(一三一~一七五),字伯溫,浙江青田人。他是元朝進士,在江西高安做縣太爺。他為人正直,惠愛百姓,"發奸摘伏,不避強御。"他看不起統治者,他寫《賣柑者言》說統治者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說他們"民困而不知救,……坐糜廩粟而不知恥",因此惹得官也做不成了,閑居在家,他五十歲時候,加入朱元璋的革命陣營,朱元璋對他禮賢下士,稱他為"老先生"。他對明朝開國的功勞,最像漢朝開國的張良。一三七○年,明朝封他為"誠意伯"。第二年,他六十一歲了;告老回鄉,但是猜忌成性的新統治者又不放過他,使他不能隱居。六十五歲那年,還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劉基死後,他的兒子劉璟說他"以生民休戚為憂喜,以大道晦明為榮辱";《明史》說他"慷慨有大節,論天下安危,義形於色",很可看出他的心胸和抱負。

劉基因為"博通經史,於書無不窺,尤精象緯之學",後來變成了傳說中的陰陽術數的大箭垛,許多迷信的書,都冒他的名做的。其實正好相反,劉基是一個反對迷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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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金針度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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