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二○○七年五月一日的台北市。早上九點十分,一個背影出現在長安東路,匆匆朝中山女中走去。是個瘦瘦高高的女生背影,夏季的制服,預告的,卻是秋色;厚重的書包,負擔的,卻是低壓。
學校大門已經關起來了,能走的,只有左道,旁門警衛室卡在那裡。背影不需要盤問,制服證明了一切,只是遲到而已。遲到,算什麼?遲到只是時間走在前面而已。時間,又算什麼?時間只是靜止而已,也許還在倒流。
正對校門的,是「晨曦路」。晨曦已經不再,但背影沿路走去,走進老舊的后樓、走到高二真班教室,上的是英文課。教室後門,輕輕的開了,背影沒走進去,卻站在那裡。
老師的英文突然緩慢下來,像是老式留聲機的發條出了故障,隨著老師的視線,全班女生朝向這遲到的同學。她不再是背影,她是令人驚悚的焦點、令人驚艷的漂亮女生,引來的,是同聲驚嘆。
用盡「窗外」小說字眼吧,站在那兒的,就是那美麗的、清瘦的、憂鬱的、蒼白的、深思的,唯一寫不出來的,是飄逸的,因為「窗外」作者在中山女中時候,還是「髮禁」的時代,五十年過去了,桎梏中,高中女生的頭髮有了自由。
飄逸的她,有一點膽怯,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來。又陌生又熟悉的,她找到那個空座位。坐了下去,兩手緊抱著書包,沒看任何一個人,卻向四周張望。
四周也張望著她。突然間,鄰座女生驚聲尖叫起來:「看她的學號!看她的學號!CY781984!C-Y-7-8-1-9-8-4!天哪!這是徐菁的學號!」「徐菁不是車禍死了嗎?」「徐菁死了一個月了,怎麼回事?」「我們沒有轉學生,也不可能有同樣學號!」……七嘴八舌,立刻亂成一團。「你是誰?」「你是誰?」「你怎麼穿著徐菁的制服?」「你那兒來的?」……亂成一團中,大家包圍了她,前面的有點膽怯,向背後靠,後面的,朝前擠,有人站到椅子上。
飄逸的陌生人嚇到了,她緊抱著書包,想站起來,可是沒有空間,一聲聲的質問壓迫著她,她搖著頭、咬著下唇,萬般無奈。最後,她決心給出答案:「請給我一點空間,讓我說。」她有點喘息。「大家讓開一下。」「讓開一下。」「她要說了。」「說出她是誰。」……包圍的人頭們讓開了,光線透了過來、空氣透了過來,飄逸的輕聲細語傳出了:「我不是別人,我就是徐菁。」
前排的女生尖叫起來、跳起來:「天哪!她就是徐菁!」「她說她是徐菁!」「徐菁明明死了,怎麼是徐菁!」「她是女鬼,哇!」……在驚聲尖叫中,飄逸的伸出纖細秀美的手,撫上自己的前額,倒在椅子上。「她昏倒了!」「快叫救護車!」「叫醫務室護士來!」「假徐菁昏倒了!」「快救她!」……
校長從書包的夾層中,找到了飄逸的健保卡和振興醫院收據。校門的大門開了,救護車開進來,又開出去,直奔天母振興醫院。病歷在那兒,病歷所在,就是病人所在。對沒有歷史的人,她的歷史,就是病歷。
隨著大門重新關起,學校恢復了表面的安靜。表面下的浮動,一波一波在流傳。高二真班的女生們已無心上課,大家「白日見鬼」,心裡毛毛的。唯一的安慰是,這女鬼可「出奇的漂亮!」「她太漂亮了!」「人怎麼可以長得那麼美?」「看到她,我性向轉變,不再喜歡男生了。」……大家開始恢復了笑容,也開始互相埋怨。「不逼她,讓她一起上課,多麼好!」「是呀,我們高二真班有了校花。」「這校花走到北一女門口,那些綠色醜八怪不敢放學了。」「為什麼不敢?她們要搶著出來,轉學中山了。」「她才是真正『窗外』的女主角。」「林青霞就是靠演『窗外』成名的。」「我們的女鬼比林青霞漂亮。」「我們要把女鬼迎回來。」「她怎麼會有徐菁的制服?徐菁是她什麼人?」「徐菁已是漂亮的女生,如果死了變得更漂亮,像這女鬼,天啊,我去死吧。」「我也要。」……
中山女中恢復平靜、中山女中陷入茫然、中山女中人氣鼎旺,但是,中山女中平添了鬼影。人人在問,鬼影是誰,鬼影也會問自己:為何她只有神秘,沒有影子。